却听裴禹道:“我知你猜的什么。说这是挑拨也无不可,不过我在信中说的俱是实情,不曾编排是非,成不成全看赵慎到底信陆攸之到几分。只是我看……”说罢冷笑了一声。
李骥疑道:“先生是觉得赵慎已经生了疑心?”
裴禹似叹非叹道:“我原本还真曾耽心,怕他是把信丢下城掼在我面上的。却见他听得激将说这信看不得,倒把信收了起来。”
李骥笑道:“原来这猜人心思,也与作战一般,是虚虚实实。只是赵慎若见信里也没写什么,这疑心不就解了么?”
裴禹道:“你怎知我没写什么?况且疑心这病,种下容易,再拔下来却难,发作时什么只怕看在眼里都是可疑。”
李骥也不知裴禹书信中写得什么,可不管写了什么,先生这都是存着借刀杀人的狠意。他看着裴禹神色,再想这陆攸之的生死,也是一阵寒栗。心中叹道,倘若陆攸之确是向了赵慎一边,这便要如何便也怪不得先生了。
裴禹犹自道:“我却也不知他们之间是什么故事,只是这生死攸关半步差池不敢出的时候,倒是看谁敢如何信谁。之后,便叫陆攸之看自己的造化吧。”
不说裴禹回头去寻工匠们议事,洛城城内诸将亦听闻主将升帐,忙都赶来。赵慎见众人俱到了,便将方才射进城来的信笺铺在案上,道:“这是城外与我的书信,你们都看看。”
起初众人见赵慎这样大费周章,还以为是封劝降信。待相传着略略看过,却通篇都只见些威吓警告的言辞。李守德在座下道:“他这虚张声势是何意?倒不知是能吓住谁?”
赵慎道:“我知道诸位把这并放不在眼里,这信公之于诸位面前,不过是为了坦荡。”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元贵笑道:“将军这是多虑,谁还疑心你么?”又玩笑道,“哪怕将军真有什么隐秘事,难道裴禹还比我等更知道?”
众人也不由都笑,赵慎却未接这话茬,只道:“诸位都看了,便把这信贴到营中去。”
众人笑时,谢让却仍是肃然,此时略沉吟道:“这信中言辞刻薄,将军要贴它出去……是为了激将众军以提士气?”
赵慎道:“我的确有此意思,他以为这封信便能搅动起人心不安么。这城外安静了几日,如今是又要生事。”
众将听了确是都不服气,纷纷道:“他打的好主意,这自夸海口,却也要问问我们可让他得意。”
一时众人各自散去,只谢让似还有话说。赵慎见了,脚下便慢了一步等他。果见谢让过来低声道:“将军是心中有什么不豫么?”
赵慎道:“主簿何出此言?”
谢让斟酌着道:“将军今日其实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说来两军对阵,城下来一封战书,是为了搅乱军心也好,或是激将诱人出战也罢,总不过都是些用滥的招数,也真不必如此动干戈。赵慎如此做乍看似乎是为着“哀兵必胜”的道理,可谢让察言观色之下便觉出底下定是还有旁的事,才惹得将军举止过激。
赵慎闻言敛了眼光,顿了一时道:“是我又急躁了。”
他已是这样讲,谢让虽觉他神色有异,却也不好再说别的。两人一同出了帐门,谢让还想着这事,又道:“今日城外也真是蹊跷,还有封信说给……”
言犹未完,赵慎已接了话头道:“的确荒唐,不必理他。那信我已烧了,去给地下的人看吧。”
这话截住得颇急,一句就断了下文。谢让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总觉赵慎今日言谈俱显异样,想来想去也只能当他是心中为着守城忧虑,于是劝道:“如今情势尚还稳妥,将军不必太心急。”又说了些军中的杂事,方两厢各自去了。
傍晚时,周乾进内帐摆置物件时道:“我看近日灯油耗得快,可见天确是渐渐短了。”
陆攸之道:“也是我夜里点的长。”
周乾道:“参军着实睡得太短……”
陆攸之浅笑道:“你是嫌我费灯油?”
周乾听了笑道:“灯油倒好,只是有些费笔墨。”他见陆攸之难得玩笑,不由道,“参军也多说笑几句,权当解闷。”
陆攸之笑道:“我总不善于此。”默想片刻,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你们将军来兴致时,常能做妙语。”
周乾道:“是了,可见参军是与他熟稔,这话旁人却难信哩。其实我刚跟着将军时,他还甚喜欢与人谈笑的,只是后来便越发肃然了。”
陆攸之道:“年岁地位增长,也是自然。”
周乾道:“若这样说,众人皆到了大把年纪时,便都长成一般严正模样?”说罢将手在颌下作势一捋,自己便先笑了。
陆攸之含笑看他,道:“这几日城防尚稳当罢?”
周乾道:“参军莫不是从我这个张狂相里看出的?”又道,“这几日城防稳当,将军也安好。”
陆攸之亦知前阵守城的惨烈,此时听周乾这话,总归有一点安心,便点头道:“好。”
正说着,周乾听得帐外有声响,道:“想是将军回来。”却听陆攸之突然道:“你把火石留下,入夜时好点灯。”
周乾略一愣,转而笑道:“是了是了。”说罢掏出火石搁在案上,便忙出了帐去。
陆攸之取过火石,燃了灯芯,转手收进袖中。他看着面前火光摇曳,忍不住伸手笼在焰火近旁,掌心中只觉一片灼烫热气。
他正出神,突然听见有人道:“当心烧了手。”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赵慎。
陆攸之收了手,还未答话,赵慎已到了他近旁,却似欲言又止。陆攸之觉他神色怪异,心中不由揣测。方才周乾明明还说城防稳当,若说是骤然起了变故,赵慎又如何得空回来。若说是旁的事,更思来想去终不得解,便问:“怎么了?”
却见赵慎从自袖中抽出一卷纸卷,道:“有人传信与你。”
陆攸之听了这话心中极为惊诧,也不及多想,将信纸接过展开,见起头一句写着:“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一概称呼皆无,只是他乍见了那笔迹,手腕已不由一震。这不需谁说,便已知是裴禹写与自己的。
裴禹竟是如何发觉他尚在此,初秋夜里,陆攸之犹自一阵急热。可只片刻震惊,他便稳了心绪下来,将这一封短信一目看下。
这信中不过三四百字,其内说的俱是西京与啵С堑木墒拢源侵谐司∈稣饬皆饫锏亩髟梗┝说浪胺锤闯尚裕换て湫校荒芤悦谧粤ⅲ文苋⌒庞谌恕薄U庋男捶ǎ凳切从肼截模涫凳翟谑俏私姓陨魅タ础?br />
陆攸之默然片刻,阖了信纸道:“这你也看过了吧?”
赵慎闷声道:“我不曾看。”
他垂首凝眉,语中似含着赌气一般;陆攸之先是一愣,继而苦笑道:“他这信中说的实在,你倒该看——纵然不提前辈的恩仇,既然先前我曾背弃西京之主,此时你便放心我牢靠?”
赵慎道:“你如何肯转向帮我的话早就说开过,今日又何必总提这些。”他自白日里出了这事,心中便无头无尾的烦恼焦躁不止,如乱麻理顺不清,若说赌气,便是真对着自己赌气。他听着陆攸之的苦笑语气,不由又道,“你疑心我把这信给你是为了试探么?可你再想想,你我此前几番波折,难道都是白经的么?”
他这话一径下去,似是也说给自己。陆攸之看着他灯焰之下的双眸愈显黑亮,面色却现潮红。他心中翻涌,明白赵慎肯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不愿相负他的缘故。
然而他此刻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默默想过一时,将双手覆在案上,把那信笺寸寸展在赵慎面前,只道:“他这信中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