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里有轻薄的幽,浅淡的怨,令霍大娘顿时心头一热,管起闲事儿来:“说起来水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寻个好人家呢?”
“我?”水吟愕然,待完全明白过来时反掩唇一笑,“大娘,我是在说小白呢。”
“我晓得,可姑娘怎么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霍大娘才说着,见店里又来了几位客人,便扯过一旁的湿巾子擦了擦手,麻利地走上前去招呼。
霍大叔在一旁烧着炉子看火候,一听自家人这样说便也帮腔道:“若是水姑娘不嫌弃,就让我家婆娘为你说个媒,你看如何?”
水吟有些窘迫,一口肉包噎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一下子就涨得满脸通红,不得不端起瓷碗大口大口地喝豆浆,再顾不得文静端庄了。
“哎呀姑娘,好好的害什么臊呀,慢慢吃啊。”霍大娘见状忙过来替她垂背顺气,一面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家主人究竟是汉子,总归没有我们妇人这样心细周全,别白白耽误了你。”
水吟哭笑不得,勉强答道:“大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水吟若要嫁人,先问过的该是父母,他们不急,我又急它做甚?”
霍大娘噢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看我老糊涂的,竟忘了姑娘的终身大事应有父母之命,那姑娘的父母可曾挂念?”
水吟被她的热心肠结结实实地呛到了,剩下那半碗豆浆也没了喝的心情,只取出五文钱放在桌上,道:“大娘,今儿这的生意可真好,我就先走了。”
霍大娘见她避而不语,反而更好奇,“姑娘不如问一问令尊,若是得允,我这儿却是有个好人家,家境殷实,两位长辈又是最为和蔼慈祥的,那公子也是难得的顶秀人家,可是将……嗳,水姑娘,你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呀!”
虽说霍大娘是一片好心,可水吟实在受不了那样的说教,趁她一个不注意就悄悄溜走了。回到铺子里时,连尚已经开铺子营生,依然是一杯清茶悠闲坐在大堂里。素衣荆钗的卷施忙着将药材一样一样地摆好,又按照昨日打烊时的账本细细对一遍,见是水吟来便盈盈一笑:“我看你不在,就自己动手了。”
水吟微微露了一点笑容,“我看还是小姐仔细些。”
卷施浅浅一笑,并不谦虚反夸,只是埋下头做未完的事。水吟看了看连尚,在他身旁的蒲团上伏着恹恹的小白,总是在昏睡,而他一面啜着清茶,一面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株含苞不放的碗莲,却不知在想什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离眼前的这一切有些远,跟随主人数千数万年都未有过的离别想法,在这一瞬间潮水般涌了上来。是啊,主人寻到了千年前钟情的女子,也有形影不离的小白,看起来是那样完满,往后材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中,他们举案齐眉儿女绕膝。水神应龙再不必挥舞那柄寒光泠泠的碧水吟,而已修成人形的自己难道要永远做个俗世丫鬟么?
是不是就像霍大娘所说,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寻个凡间的男子平平淡淡过一生?神器可以拥有这样平凡却美满的人间百年么?
水吟不觉笑了笑,头一次没有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荒诞,反带了一点点期望,一些些幻想,而韩谦那张隐隐透着浩然正气的脸就这样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她心头一突,慌忙摇头挥开,在寒冷的三九天里,自己的手心居然渗出些微汗意。
日上三竿,街面上的行人也越发密集熙攘。水吟看了看依旧坐在柜台里的卷施,自觉无事可做,便取了前几日连尚新采的药材放在石臼里,抓着石棒舂了起来。
但闻铺门外马蹄得得风铃作响,似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水吟微微翘首,就见车帘一挑,从里面跳下一个身着银红棉袄的妇人,头上刺剌剌地别着一朵鲜红的绢花,眉眼弯弯,竟是在笑。
“请问水吟水姑娘可是在这儿?”那妇人嗓门并不大,声音软软的,带着讨好。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鲜花,我来者不拒,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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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红 之四 。。。
水吟放下石臼起身,微微一欠:“我就是,请问大娘有何事?”
那妇人一听是她,便用目光将水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双眼睛越发笑成了弯月,细细的柳叶眉像是要展翅飞起来。
“韩家公子真是好眼光,水姑娘天生丽质,又是慈悲心怀的医女,真真是才貌一流的人儿。光看样貌,莫说是东城织造司楼家的大小姐,就算是号称临安第一美人的府尹家小姐,也未必比得过姑娘。”
莫名其妙的赞美令水吟一头雾水,不免发窘:“大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妇人见状忙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这记性,怎么都忘了说。我呀,可是这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媒人王四娘,我来么~自然就是为说媒。”
“说媒?”水吟惊讶地瞪大了双眸,下意识地看了连尚一眼,却见他也是一脸诧异,蒙在鼓里的模样。虽说她早已超脱凡世不理纠缠,可毕竟在街面上被人拦着说要许个好人家,终究脸薄挂不住,一下就红了脸。
“我有什么媒好说?大娘怕是寻错认了。”水吟十分尴尬,转身就要朝里走去,不料身后传来一线柔和的呼唤,“姑娘,且慢。”
自那油壁轻车里又缓缓下来一位衣饰光鲜的妇人,燕钗横股,抹额金丝。那衣裳是近年来最华贵的蜀地锦,绣了百鸟闹春的花样,她耳垂下两颗莹白润泽的玉坠子滴溜溜地晃着,一下就晃到水吟心里去。
“韩夫人,你怎么下来了?”王四娘急忙上前搀扶,满脸陪笑。
“我呀,是在马车里听着急,你看你,不是吓着水姑娘了么?”韩夫人容貌秀丽,望去大气端庄,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仪。她的目光坦荡而直率,微微将水吟一打量,双唇淡淡一牵,语调温和:“水姑娘,韩谦小儿怕是给你添麻烦了。”
水吟一惊,眼前这雍容华美的妇人竟是韩谦的娘亲!
连尚此刻也放下杯盏行至韩夫人跟前略一颔首作礼,“在下连尚,是水吟之主。”
韩夫人闻言略有讶异,“水姑娘是你的丫鬟?”
连尚稍一迟疑,笑答:“丫鬟可就太贬低了她。吟儿与我是一家人,我于她莫若兄长,诸事皆过问,夫人还请这边坐。”
“原来是这样。”韩夫人笑了笑,气度端和,她极为礼貌地在连尚指引的椅子上轻轻坐下,繁复裙摆下隐隐露出绣花鞋头上两只金牡丹。
“今日的说媒,是我拜托王四娘的,皆因我那儿子素来不近女色,他父亲几番欲为他说亲都遭拒绝,我亦是十分担忧,问他他也不说,横竖就是不肯娶亲,这一拖便拖了四五年。原以为是我儿不开窍,可不想此番归家他竟特意托人在金匠那里打了一支红珊瑚如意金钗,我料想此事不简单,因而派了家丁偷偷跟着,这才知道他寻的人是水姑娘,所以我斗胆请了媒人亲自上门。做娘的谁不希望自家儿子娶个贤德淑良的妻子,往后儿孙满堂,便是福了。”
韩夫人说的话句句在理,言语间又情真意切,让水吟难以反驳,只是听到最后的“儿孙满堂”几个字,她只觉心中别扭,不禁微微转过身去。
“不知连大夫意下如何?”韩夫人眉眼带笑,意态端庄。
“这……”连尚眉头微蹙,一时觉得犯难,竟也答不上来。水吟毕竟是神器,就算修为足可幻化人形,可终究不是仙也不是神,更非凡人。若真在凡间嫁作他人妇,还不知结果会是怎样,就算无事发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