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吟儿,你不如送送将军罢。”卷施顺水推舟轻轻一按水吟以示意。
水吟也不推脱,只落落一笑,“将军请罢。”
晚霞如烧,韩谦牵着缰绳与水吟并肩而行,路上人们行色匆匆,唯有他二人缓缓踱步,似十分自在惬意。
水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随他走过大街小巷,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情愫在隐隐跃动。她吃不准,捉摸不透,更不敢轻举妄动,混乱之间却听韩谦絮絮开口:
“其实韩某在从军时遇过许多挫折,可因为每次都想起姑娘的谶语,才又咬牙坚持下来。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那么笃定地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将军,所以无论有如何的困难,陷入如何的绝境,我都会拼死坚持,至少要等我功成名就亲自登门谢一谢你。”
他这番话暗暗含了些情意,令水吟心慌意乱,不觉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又慌忙垂下头去,低声道:“当日水吟的几句话,未想对将军有如此影响,真真是有些……意外……”
韩谦轻轻一笑,又扬手望了望天,低声道:“这次回京我只得七日,今后恐怕回京的机会也不多,许多事也就急于一时办成。更未想过能在此遇见姑娘,所以有些话想说便说了,还望不曾吓到姑娘。”不待水吟回答,他又说道,“当日被困山顶陷入绝境时,忽然想起姑娘……所说的话,不知为何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去。我对自己说,若真的脱险,就算是翻遍整个南方,也要寻见姑娘一诉衷肠,幸而老天垂青,给了我机缘。”
水吟惊诧地望着他,从未想过能被一个人记得这样清楚,这样深刻,也不知道无心之语会在别人心中生根发芽,不觉露出轻浅的笑。
韩谦望了半天的晚霞,而后回过头来,遇到水吟的目光,竟是略显羞涩地一笑,垂下头去,“姑娘千万别笑话,我素来不善言语,若是说错了,还请姑娘原谅。”
“将军说哪里的话,水吟实在受宠若惊……”话语一出,二人都愣住。水吟更是懊悔不已,怎会说出这样令人误解的话来,想反驳想掩盖,却又寻不出更好的,只得沉默。满心的做贼心虚。
这些年,她也曾偶尔想起过那个受她卦言的少年,想象过他的未来,猜测过他会不会记得自己,可是从未发觉,这本已不同寻常。
“自初见第一眼,韩某就从未忘记过姑娘的容颜……”不知是这越发昏暗的暮色,还是二人间略显暧昧的颜色,促动韩谦将平时深藏心底却不敢表露的衷肠倾吐而出。
水吟却是一惊,忽然就站住了。暮色里她看不清韩谦的神情,也听不见他焦急而满含歉意的声音,只是十分迅速地,动如脱兔一般逃跑了。
上古神器的碧水吟,竟然因为一个凡人的温情柔意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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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雪下红 之三 。。。
暮色四合,北风迫人,水吟心烦意乱地回到铺子里,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一时只觉无趣。待她漫不经心地绕过后院的莲花池,无意识地朝里面扫了一眼,猛然一惊——那白莲的花苞从开春一直拢到冬天,始终都只是一支花骨朵,毫无任何开花的迹象。
火魃不是已经寻到了么?为何这昆仑雪迟迟不肯开花?莫非……
一个令她心惊肉跳的猜测自心头无可抑制地蹿起,生根,发芽。尽管卷施记得前世的一切,虽然她样貌举止样样与火魃相似无二,可这只为魃开的昆仑雪却不认她。这一切难道是因为魃神投胎转世的缘故么?
因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水吟的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慌忙伸手按住衣襟,耳畔依稀传来小白愤怒的低吼声。她心下一沉,忙轻手轻脚地摸到右厢房门外,微微伸手将门推开一线,闻见里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令人越发头昏脑胀。
水吟直觉这不是好东西,忙屏了气息又轻轻将门缝推得更大一些,这次便将里头瞧得一清二楚——房内的垂帘都已落下,只在木桌上燃着一盏油灯,有丝丝微光从卷帘的缝隙中漏出,落在水吟眼里,撩起一阵战栗。
卷施的面容浸在背光处,只见她红唇骇张,双目凸起,面目因施放吸魂法而显得狰狞可怖,那素日灵巧能言的小舌此刻咝咝扭动,红芯子森森噬人。对面的小白拼劲了全力用爪子死死扣住桌面,喉间压抑着火烧般的忿恨,四颗尖利的犬牙寒光逼人,道道如针,密密麻麻射向卷施。
水吟只觉一股寒意自后背蹿起,刹那冷汗透衣而出,几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就在她凝气欲冲破木门时,却听身后有道温润声线漾开:
“吟儿,你在做什么?”
水吟浑身一颤,回头见是连尚提着一盏描金灯笼端然立在黑暗里,依是那身白衣,可仿佛已有了瑕疵。她张口欲言却很快止住,手上力道暗凝狠狠推开了房门,好让屋内所有的丑恶都暴露在连尚的烛光里。
“主人,小白有危险!”她急声唤道。
然而当她回头去望时,只觉手足冰凉,头皮发麻。方才满目凶光神色狰狞的卷施竟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发髻齐整,钗环华美,就连那目光亦是柔和温婉的,而她白皙纤长的手正缓缓抚着浑身无力的小白,替它一点一点顺气。
“你回来了?”卷施温柔笑道,眸光徐徐扫过水吟红白尴尬的脸。
“我去寻醴泽的琼浆玉液,也许对小白有用。”连尚似有疑虑地看了水吟一眼,然后上前试了试小白的颈项,面色一沉,“它怎么昏睡过去了?”
卷施不动声色地接过连尚手中的青玉瓶,叹了口气,“它吃了不少雪下红,虽然有了些力气,可就这样一直睡着,我也无法。”
连尚眉心紧攒,眸中流露忧急之色,“若再这样下去,它的命……”他说不下去,忽然侧首沉沉叹息,“若不是我,它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卷施伸手覆住他手背,柔声劝慰:“别担心,它总会好起来的。”
这样一个善解人意体贴柔美的女子,实在完美无缺教人艳羡,令水吟几乎要以为方才那凶险诡异的一幕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小白不同寻常的昏睡,和卷施嘴角尚来不及收起的诡艳血迹,以及迟迟含苞不开的昆仑雪,都像是一个危险的谜团,解不开,猜不透,生生叫人焦急。
连尚朝卷施勉强一笑,又温柔拍了拍她的龋瑁杂星敢猓骸罢媸悄盐懔恕!?br />
“这没什么。”卷施宛转低首,莹澈如水的眼眸倏然闪过一线令人惊惧的寒芒。
“包子咯,卖包子咯——!”随着那声嘹亮的吆喝,整条玲珑街的铺子都陆陆续续开张做生意。水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偏首看见小白蜷着整个身子埋在棉絮里,睡得很沉又很轻,几乎听不见它的气息。
水吟无奈地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一番就来到药铺旁的一家霍记汤包,照例点了一客小笼包加一碗豆浆,就那样坐在铺子门口一边细细地吃,一边瞧着渐渐亮堂起来的天色。这是她到临安以后才养成的习惯,在天光尚未亮透的辰光坐在百姓营生的铺子里静静品尝再普通不过的早点,看着整个凡间缓缓苏醒的模样,只有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行走在人间烟火里。
“水姑娘,这几日怎么都没见你带小白出来?”霍大娘一边拌着馅儿料,一边朝水吟微微笑了笑。这五年来日日风雨不断,这个看起来有些冷清的美貌少女总会带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来铺子吃早点,那小狐机灵可爱,而且只爱吃豆沙包,时日一久就和人熟络起来。有时候不等霍大娘动手端盘子,它自己就先蹿到灶旁叼出早已备好的包子,自个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小白……跑山里去了。”水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随口扯个谎。
霍大娘一愣,继而爽声笑道:“看来它是要寻伴儿去了。”
水吟手中执着筷子夹了一只汤包,正咬了半口,她默默看那美味汁水滴滴答答地淌在小勺子里,然后淡淡一笑,“那倒希望能寻个好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