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愁的。连尚心想,不免有些同情,也只好应承下来,“那就悬线诊脉罢。”
洪老爷忙不迭道谢,立刻吩咐侍婢安排一俱事务,很快就让连尚在三夫人门外一个软垫上坐下来,丝线一端在手,一端通过窗格系在房内三夫人的手腕上。
脉象混乱而微弱,连尚摇摇头,挥墨写下一帖药方,可形势却不容乐观。
“三夫人原本就有些阴虚,加上之前有两次小产都不曾调养过来,如今气血两亏,怕是滑胎。”
“那……到底如何?”洪老爷急得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好端端地怎么会三番几次小产,大夫可否探得病因?”
“我先为夫人开一方药剂调养身体,夫人之症或许与平日饮食有关。往后食膳切忌清寒,否则更难痊愈……”连尚一边写药方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三夫人平时都吃些什么?”
管家一听便唤来三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一细问,都是些温和补血之物,倒也没什么问题。洪家小厮来去一溜烟,汤药很快就端进三夫人房中,良久她悠悠苏醒,又是一阵悲泣。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谢谢大夫。”洪老爷双眼湿润,显然是为自己久不得子的不幸哀悼,但还是极为礼貌地谢了连尚,又吩咐管家领他出门。
连尚方才诊脉只觉她的身体有些奇怪,仿佛只要一有孩子就会生生坠落,这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二夫人窗外那株蓇蓉,如果真是两年多以前卖给绿萼姑娘的那株,怕是有大问题了……
更何况他并未见到二夫人的容貌。
连尚话叮正要转身告辞,就见虚掩的房门一下子被人打开,三夫人由两个婢女搀扶着,脸色惨白地立在阴影里。
“你出来做什么!”洪老爷低声喝斥。
三夫人原本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只是眼角有些尖利,带着些戾气,初初一看无法让人喜欢。她勉力保持着优美婀娜的体态,微微颤抖地行出来,紧攥着手里一颗东西,十分虚弱地说:“大夫……请看看这是什么……”
婢女将她手中雪白的珠子接过来交给连尚,他一看便笑言:“夫人,这是颗珍珠粉丸子。”
“那么请大夫瞧一瞧,这丸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连尚闻言便捏碎了丸子,挑出一点粉末尝了尝,忽然脸色微变,“夫人,这是?”
“尽管说,有老爷在,你不用怕。”三夫人气息有些急喘,盖因小产之故,但那双眼睛却精亮有神。
洪老爷一听便盯住了连尚,似乎他也不知这其中玄机。
“这里面……有落胎药。”连尚隐瞒了那药剂的名称,心里不可遏制地浮现那株蓇蓉的影像。
三夫人嘴角微挑,眼底露出难以察觉的冷笑,她扑通一声跪下,哀声哭喊:“老爷,你可要为妾做主啊,有人毒害妾腹中的胎儿,毒害老爷的骨肉啊——!”
洪老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谁敢这么大胆!”
三夫人身旁一个身材丰壮的婢女忽然跪下道:“老爷,这丸子是二夫人送来给三夫人吃的,说是驻颜佳品。三夫人不疑有他,便连着吃了一年多,谁料胎儿次次死于腹中……”
“你说什么?二夫人?”洪老爷按捺了怒气,沉下脸来对连尚说,“大夫,管家会送大夫平安回去,多谢了。”
连尚知道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何况富足人家妻妾争宠也是常事,便也不好过问,只立刻收拾起东西来。隐隐听得三夫人在身后说:“老爷若不信,可唤二夫人的贴身丫鬟素娟过来一问便知。”
洪老爷刚要开口,就见一个仆人神色惶急地跑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他的脸色忽然就白了。连尚不愿再管别人家的闲事,只胡乱整理了药箱就跨出远门,却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
三夫人院门外原本有个腰湖,瘦瘦窄窄的,湖水也很清澈,可现在有许多人都捂住口鼻在打捞一具浮尸,那人的脸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可从破烂的衣着上可以看出,应当是上次遇见的那个疯丫头柳儿。
吴妈头发凌乱一脸呆板地被两个家丁架着走过连尚一众人跟前,那茫然神色仿佛是失了魂魄。只是当她的目光飘到池上柳儿的尸身时,面容霎时扭曲,神色极为可怖,双手死命地抱住头疯狂抓了起来,并且惊声尖叫:“啊——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鬼大爷你放过我吧——”与生前的柳儿一样,吴妈又哭又笑又大叫,一瞬间蹿得比兔子还快,让家丁根本抓不住她。
连尚心头一沉,忽然觉得这宅子一直笼罩在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里。管家面色顿时黑了下来,对那几个家丁厉声喝了几句,又急着将连尚送出宅子,生怕再耽搁片刻就保不住命似的。
行了一路,管家几次三番放慢了脚步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忍住了,直到宅门口才神色古怪地问了连尚一句:“连大夫听说过洪家的传闻没有?”
连尚摇摇头,不明所以。管家见状也不多言,仍旧让仆人将他领上轿子。这时他才猛地发现,小白怎么不见了,顿时周身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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蓇蓉 之三 。。。
回到铺子等了许久,洪家的仆人来报说并没有发现那只银狐,连尚不觉更加担忧,不知怎得就想起了管家那句话,越发觉得蹊跷。那洪家大院宅子深深,每个人都出奇地安静礼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辛……
小白是夜里回来的,嘴上叼了一朵花,一双眸子别样清明,亮得如同夜空里的星星。它跃身跳上连尚膝头,将那花放在他手上——那是一朵火红的花,花蕊金黄,茎如桔梗叶如蕙。
连尚一惊,这俨然就是当年卖出的稀有花类,蓇蓉。
正巧水吟端了一碗吃食进来,对小白盈盈笑道:“饿了罢?”
一闻到食物香味,小白立刻闪电般蹿了过来,埋头享用它的美馔。
“主人今日去的是城南洪家么?”水吟状似不经意问道。
连尚点点头,眼眸半睐,“怎么?”
“这几日街坊都有流言说洪家闹鬼,主人去了两次可有感觉到鬼魅之息?”水吟这样说着,神色却极为冷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这倒没有,只是感觉有些古怪。”连尚微微侧目,眸光映了夜色,看起来有些迷离。
“洪家闹鬼也有一段时间了,听说请过道士和风水先生,把西院北面的厢房改成了佛堂,夫人们也都迁出来了,只是坊间的流言一直不曾歇停。”水吟絮絮说来,不防连尚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在洪家看见一株蓇蓉。”
洪家的流言越发地诡异神乎,说是祖上做出有损阴德的事导致恶鬼纠缠不止,先是婢女柳儿夜间受惊吓成了疯子,不出几月就浮尸池上,连照看她的吴妈也被吓疯了,跟着也诡谲地在房中上吊自杀。三夫人接二连三地小产,二夫人也因受了鬼气侵蚀匆匆搬出西院,可也没能逃过一劫,最终难产死去。据说有人亲眼在西院看见青面獠牙的鬼怪,手里抓着个血淋淋刚刚成形的婴儿一面吃一面笑……
但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白花花的银子更能引起人们的兴趣。一晃七个月过去了,冰天雪地的腊八节里,洪家仆人来还谢礼,与腊八粥一同送来的,还有几枚红蛋,说是三夫人喜得麟儿,备薄礼专程酬谢连大夫的。
连尚闻言很是惊奇,明明三夫人的体质已经无法再生育,却不知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水吟不喜欢吃,都丢给小白,凭它一点一点的啃着,就到了第二年的四月。阴雨还是一样下,。雨丝依旧那样绵绵,水吟依然不耐烦地发脾气,又趁着阳光好的时候晒药材。
可是洪家却出事了。
三夫人生下麟儿不久,贴身丫鬟银枝就死了,和柳儿一样浮尸水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舌头长长伸出,表情十分骇人。洪家大宅一夜之间有两名老妈子四名家丁都成了哑巴,还时不时地听见半夜有人唱歌,弄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人人都说是因洪家恶鬼未除,鬼气阴森骚扰了产妇,又说是洪家祖上行恶,被仇家诅咒了。而且这一次,银子不再那么受欢迎。
水吟越发不喜欢临安,便盼着连尚能快些寻到圣木曼兑的主人,好尽快搬迁。只是她翘首盼了许久,数着指头过了许久,来的不是圣木曼兑的主人,反而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故人。
眨眼半年光阴已逝,雨雪阵阵复来。
一夜北风紧,院中树枝积雪盈寸,银装素裹如琼枝玉叶。
水吟搓了搓手,呵出来的的气息都是冷冰冰的,足旁的火炉似乎怎么也暖不了自己的身体。连尚和小白在院中忙不迭地为白莲移盆,生怕它冻死,可拨开冰霜一看,底下温水潺潺正护着莲根,这番折腾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水吟百无聊赖地翻着医书,余光瞄见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