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脩惶恐:“殿下,辩论议和,臣愿一试,但就算臣胜了,臣并无功名,岂可破例封相?还望殿下三思。”
恕儿道:“我在楚国,亦无功名,不也破例成了楚王?楚国自昭王年间,凡遇难以抉择的大事、急事,便有‘廷辩’的惯例。当初先王登基前,也与安邑王廷辩。众臣听辩,左右抉择,自有分说。你若真能胜了众臣,便是国相的不二人选。”
陆脩颔首领旨。
……
翌日朝会,陆脩与楚国三公九卿、大小文武举行廷辩。
众人从未想到,一个默默无名的藏书阁史官,竟是如此知识广博、滔滔不绝。他引经据典、分析利弊,凭一人之口,在三个时辰里对答如流、临危不乱。
最终,众臣同意暂时与宋国议和,不再攻打,而是令楚军驻守已经攻陷的宋国城池,先行救治军中瘟疫。
廷辩结束,恕儿取出先王的一纸手书,命宫人宣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临江庆田陆氏,曾五代为官,忠义清廉。陆氏远公,官居楚显王丞相。陆氏敬公,官居楚幽王七子太傅。然因其直言进谏,获罪于幽王,使陆氏十代不得入朝为官。寡人偶有耳闻,惊奇之余,便寻陆氏后人陆脩一叙,不禁敬其德才、叹其身世,故免去陆氏不得入朝为官之旨,望陆氏族人不计前嫌,为楚效力。”
恕儿对众卿道:“寡人见先王手书,故请陆卿入藏书阁修史,后听闻藏书阁众人对其严谨勤勉之道赞赏有加,颇感欣慰。几日前,陆卿呈上一封奏章,寡人便想与众卿分享,于是有了今日的廷辩。
繁相年事已高,久卧病榻而不能常顾朝会,已请辞数次。寡人未准,是因为寡人还未想到国相的不二人选。
今闻陆卿廷辩,寡人不禁如先王一样,赏其惊才。敢问陆卿,可否不计幽王前嫌,为楚效力,应寡人拜相之请?”
陆脩下跪:“臣不敢。”
此时东方愆笑道:“陆先生,众所周知,出兵伐宋是我率先提议的。若是今日没有听到这场精彩的廷辩,我恐怕会立刻返回宋境,继续攻城。但今日听君辩言,不无道理。陆大人博学广闻,令我频频想到先王,难怪他与你一见如故,为了能够让你为楚国效力,免去了幽王的旨意。
楚国丞相,当如陆先生。
既然殿下拜请先生为相,先生不答应,难道是还对幽王时的旧政耿耿于怀?”
姐弟二人配合默契,又将封相说成了拜相,更频频提及先王。正值众臣对陆脩好奇之际,便也无人反对。
自此,曾经临江酒楼的店小二,出任三朝丞相,传为列国佳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瘟疫在楚宋两军之中肆虐,两国兵力骤然大减。
宋楚虽已议和,但军中瘟疫迟迟不能缓解。两国均派遣境中名医前往军营救治,可惜皆是徒劳。
这一年冬极寒,就连楚国临江亦如宋国玉都一样,大雪纷飞。
楚王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一手扶着颜笑,一手牵着小恩,三人在昭凰宫里慢慢地踏雪而行。
小恩捏着手中的雪球,低头嘟囔:“娘亲,我好想念小璎……他若是在,一定会陪我打雪仗的。他跟我说,你们小时候在陈国常常打雪仗玩儿。我以前没见过下雪是什么样子,也不信雪花能攥成球掷出去。”
恕儿伸出手,在眼前无边的黑暗里接住了几片凉凉的雪花。
“娘亲也很想念他。”
小恩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恕儿,皱着鼻子说:“可我从没看你哭。”
恕儿解释道:“因为我答应过他,不哭。”
小恩疑惑了片刻,只得作罢。
恕儿又道:“他小的时候也没见过雪。我跟他说雪花能攥成球掷出去,他也不信我。”
小恩又疑惑了:“可是娘亲不是跟小璎一起长大的吗?他小时候没见过雪,娘亲又是在哪里见到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都。”
小恩一听玉都二字,登时生气了:“上次我见到宋王,他跟我说他就住在玉都。他还说要带我去白玉宫里玩儿。我问他白玉宫里有什么好玩儿的是昭凰宫里没有的,他说白玉宫里冬天可以玩雪。可是我在昭凰宫里也能玩雪呀!看来宋王的确是世上最大的大骗子、大坏人!
他骗我说要带我去玉都玩,结果骗得小璎去见他,害得小璎睡到了陵墓里。他还骗我说他是我爹爹……我的亲爹爹比他好百倍千倍!”
恕儿叹道:“可是你的亲爹爹已经不在了。自你出生,你只有认宋王为父,才能保护自己。如今娘亲成了楚王,你才不必再认宋王为父。这些年你一直认宋王为父,也要怪娘亲对你说了谎。”
小恩更加气愤:“所以宋王还害得咱们去骗其他人!我讨厌他!要是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会为小璎报仇的!我要让他也睡到陵墓里,再也不能吃好吃的东西、玩儿好玩的东西!”
报仇?好吃的?好玩儿的?
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恕儿从不曾料到,五岁的孩子竟然已经用了“报仇”这个词。
恕儿不禁回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还在白玉宫里与刘璟吃喝玩乐。而仇恨究竟是什么,她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毕竟,仇人于她有恩,恩人又于她有仇。旧日里的账,精明如她,也还是无法清算。能清算的,只有她对他们所有人的愧欠。
本该恨刘璟入骨,可是谁又知道,在她最初的记忆里,那个与她分享好吃的、好玩的,带她跑遍整座白玉宫,肆无忌惮地打雪仗的人,就是刘璟……那个在宋国天牢里赤足救她出来的人,也是刘璟。
小恩见恕儿迟迟不说话,于是问:“娘亲,你难道不讨厌宋王吗?他难道不是我们的仇人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语气淡然:“他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他的性命。其实,你爹爹的死,还有小璎的死,我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是我没有听我娘亲的话,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才害了他们。
小恩,你还小,很多事情你可能还无法理解……”
小恩双手握住了恕儿的手:“我理解啊!我不怪娘亲!我会一直听娘亲的话!舅舅和小璎都对我说过,娘亲小时候错认了爹娘,还走失了,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他们让我永远都不要责怪娘亲,要好好保护娘亲,要听娘亲的话,要陪着娘亲。小恩都会做到的。”
恕儿心中一暖,摸着女儿的头说:“娘亲也永远都会保护你、疼爱你、陪伴你。”
颜笑也拍了拍恕儿的手,说:“好在苦尽甘来,有小恩这样的女儿,便是福分。”
三人正说着话,忽有一宫人匆忙跑来报信:“启禀殿下,安邑军中传来加急军报,说是戎族人……戎族人俘虏了尚在宋境的上万楚军!”
颜笑大惊:“戎族人这么快就绕过了宋国?还是宋国故意放水?当年西岭一战,宋王就利用戎人灭了齐、卫、蜀……”
恕儿睫毛低垂,回想起林璎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段话——“绝世峰之事,是我派人献计给刘璟的。”
所以,利用戎人灭了齐、卫、蜀,又将功劳和罪名一并加给刘璟的幕后之人,竟是她最无防备的林璎!每每回想,恕儿都不寒而栗,诧异于林璎心思之隐秘,手段之阴诡。但又正是那些被他深藏的心思和手段,令她觉得有他在身边时最是安然。
既知道林璎的手段,可想而知,如今的宋国并不是当年齐卫陈蜀四国伐宋时的宋国。林璎在位时一直暗中派赵七把控着楚宋商贸,其实商战从未停止。宋币多如牛毛,早已没了价值。恕儿听说许多宋人已经改用楚币交易,不禁暗自感叹,原来林璎通读过璇玑孤岛上诸葛世家代代岛主百年相传的手稿之后,竟悟出了这番灭宋的筹谋。
楚军所向披靡,瘟疫纠缠宋军,戎人卷土重来……在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时刻,恕儿回想起刘璟大婚那日,他走在旭日暖阳之下,光芒耀人。那时的他,怎会想到宋国会败落到如此境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一时语滞,过了片刻才对那前来通报的宫人道:“宣安邑王来见我。”
宫人低头道:“禀殿下,安邑王不在军中,不在府中,也不在宫中。安邑王……不知所踪。”
恕儿又道:“那便宣陆相来见我。”
宫人应道:“是。”遂匆匆而去。
……
宋国玉都郊外,刘璟又一次踏雪前去茅庐拜访灭玄道长,然而茅庐空空如也,道长与他的小徒弟不知去向。
原来刘瑢已带着薛繁去了瘟疫肆虐的宋楚边境。
他想,或许用自己在药王山所学的医术救人于水火,才能帮义父赎去再次引戎人深入九州的罪孽。
世人不知,戎人踏破晋阳关后,之所以能顺利绕过赵、宋两境,直奔入楚,都是因为义父将极为详细的九州地图送去了漠北狼城。
义父,你的心愿是让我一统天下,可惜我已经没有了一统天下的能力。退而求其次,既然不能治世,便也只能济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宋国旧都宜德被楚军攻陷之后,宜德城变作楚军大营,万余楚军驻扎城内。瘟疫从宋军蔓延至楚营,又暗中在宜德城里生根发芽,祸及城中百姓。
楚宋两国皆派了国中名医前来诊治瘟疫病患,然而有人无功而返,有人染了瘟疫不治而亡。城里的郎中害怕染病,全都闭门谢客。
城中医者甚缺,刘瑢与薛繁便以蜀地医师之名进了城。
二人只见家家门户紧闭,街道空无人烟,昔日旧都犹如死城,当即看出瘟疫的严重。
好不容易在街上遇到一个巡逻的楚兵,薛繁立刻上前问道:“大人可知何处有医馆?”
楚兵立刻躲开了几步,惊慌问道:“你二人可是染了瘟疫去投医的?”
薛繁指了指刘瑢,说:“我哥哥是蜀地有名的医师,听说此地瘟疫横行,就带我前来,想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厉害的瘟疫,竟能让楚宋两军止了兵戈。”
楚兵奇道:“又是蜀国人?”遂又自问自答:“看瘟疫不去宋国军营而来咱们楚军的地盘,果然是蜀国人!前几日,也有一个蜀国医师进了城。既然你们是来看瘟疫的,不如随我回军营里看看,正巧那位蜀国医师也在我们军营。”
刘瑢点了点头。
薛繁解释道:“大哥莫怪,我哥哥得了哑疾,只能由我与你说话。”
楚兵瞧着那衣衫质朴的跛脚哑巴,语气中忽然多了分尊敬:“不妨事。若能治好瘟疫,就是你们兄弟二人都不与我说话,也不妨事。”
三人相视而笑,同往一处军营行去。
薛繁问:“大哥,听说这座城原本是宋国的旧都城,一定易守难攻。不知你们楚军是怎么攻下这座城的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楚兵双掌一击,饶有兴致:“小兄弟问得好!众所周知,宋王阴险,所以他自然是想用阴险的招术坑我们入城,然后再将我们困在城里,派兵来围剿。
不过,公子愆早就识破了宋王的奸计,虽领我们入城,却带足了粮草,就在城里跟他们耗着又如何?果不其然,宋军里的瘟疫比我们城中还要严重。他们耗不过我们,半月前就自行撤兵了。”
薛繁又问:“既然宋军已经被瘟疫打垮,不能再来攻城,那为什么这么多楚军还守在城里不回楚国呢?”
楚兵笑了,俯身拍了拍薛繁的肩膀:“没想到小兄弟年纪虽小,每个问题倒是都问得极好!
是公子愆下令让我们全军留在宜德待命的。一来,楚军镇守宋国旧都,听着便是楚国大胜,军心定能得到鼓舞。二来,这瘟疫传染很快,大军若是回了楚国,恐怕会将瘟疫带回去。你看宋境之内,就有多少百姓染疫!”
三人说着话,便到了营中。那楚兵引他们见了个百夫长,百夫长又领着他们去了楚军医师所住的院落。
几人进了院子,只听屋中争吵不断。
一人以楚地口音高声道:“你一个江湖郎中,何以咄咄逼人,频频指责我师父用药不对?你葫芦里卖的,分明就是毒药!”
蜀地口音冷冷回应:“我这葫芦里的毒药,你们想买还买不到。”
楚地口音道:“哼,你的毒药毒得过药王山那位掌门吗?我师父和我师父的师父,都是我们楚国昭凰宫里的御医!你若是外行人,就不要装作蜀地名医!你若是蜀地名医,怎么来此多日也不愿报上姓名?我看,你怕不是宋国派来捣乱的吧?”
蜀地口音轻笑:“昭凰宫里能有过几个疑难杂症?你们就算祖宗十八代都是御医,除了给宫中妇人接生,又治好过什么病?救活过几个人?
至于姓名,治好了瘟疫,自然告诉你们。治不好瘟疫,说了姓名又有何用?你们几个的姓名,说过百遍,我还是照样记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另一个楚地口音极为不屑:“山野莽夫,不知天高地厚,才这般目中无人。”
蜀地口音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外有天,才这般自视甚高。”
刘瑢本欲进屋,奈何薛繁一直低头拉着他不走。
刘瑢边听他们斗嘴,边在薛繁手中写下“你爹”二字。
薛繁嘟囔:“我随你走了也没跟他打招呼,一会儿见到他,不知他会不会责骂我。”
刘瑢笑着摇了摇头,写道:“他没工夫。”
进了屋,楚国的百夫长介绍道:“这兄弟二人也是来此帮我们救治瘟疫的医师。”
薛久命见到薛繁和刘瑢,眼中惊讶了一瞬,随即挑眉问道:“你们两个小娃娃是从哪里来凑热闹的?不知道染了瘟疫会死人的吗?”
薛繁见薛久命并未大发雷霆,又见他穿着一身平日里不常穿的浅紫衣衫,于是灵机一动,忽然兴高采烈道:“这位先生莫不是紫川的那位大名医?听说蜀王都点名找你看病呢!”
一旁的楚人狐疑道:“你认得他?”
薛繁道:“认得。”
另一楚人道:“那你告诉我们他叫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看了看薛久命,挠头道:“认得,但我忽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
楚人无奈:“你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怎说认得他?”
薛繁笑道:“我见过他的画像,所以认得他长什么样。我和我兄长是蜀国小地方的人,怎么会见过紫川的大名医呢?没亲眼见过,就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另一楚人拉住眉毛眼睛已经拧在一起的师弟,道:“罢了罢了,师弟何必同一个小孩子生气?小孩子本就忘性大。”又和颜悦色对薛繁身后的刘瑢道:“不知二位同仁如何称呼?”
刘瑢对那两个楚军医师抱拳行礼,又指着喉咙示意自己不能说话。医师了然,抱拳回礼。薛繁道:“我哥哥叫做骆不弃。”又瞟了一眼满脸不悦的薛久命,笑着说:“我叫骆不凡”
楚人师兄道:“二位骆兄远道而来,可敬可佩。我叫胡曲莲,我师弟叫秦板蓝。”
站在旁侧的薛久命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们的师父还真会取名。既要用药材取名,我看你二人一个肤黑,一个肤黄,应该叫做‘胡黑丑’和‘秦地黄’才好。”
薛久命见那秦板蓝额已经青筋暴起,于是觉得更加有趣:“怎么?你觉得‘黑丑’和‘地黄’太过直白?那换成‘胡乌头’与‘秦陈皮’如何?”
秦板蓝看薛久命面相不错,肤白骨正,一时间竟不知骂什么才能解气,只得强作气焰道:“是不是你自己的名字太难听才不愿透露?你们蜀国国姓‘乌’,干脆就叫你‘乌龟甲’!”
薛繁忍不住哈哈大笑,薛久命却并不在意,忽然拿过秦板蓝手中的药方,嫌弃道:“秦陈皮,你可别只顾着耍嘴皮子。再开不出像样的药方,咱们早晚都一样死在这里。”
众人说话间,刘瑢已用案上纸笔写道:“在下曾阅《疫书》残本,记开篇有云——治疫者,一不可染疫,二不可散疫,三不可错药石,四不可急功利。今冒昧来此,望与诸位先生共治此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薛久命、刘瑢、薛繁与楚国几个医师正忙于研究救治瘟疫之法,忽听楚军将士议论纷纷,说是宜德城外又起兵戈。
前阵将士本以为是宋军来犯,后又听闻远处号角之声异于宋国军鼓,便回营来报。
那号角声,悠远沉稳,齐发之音毫无杂质,犹如天兵奏曲。
楚国位于九州之东,楚军从未与晋阳关外的戎族人打过照面,自然无法立即辨认出这号角声正是漠北狼城赫兰部金军的号角。
赫兰部金军的首领便是戎族狼王。戎族人都知道,他们的赫兰野汗王是草原上、白云下、雪山里最勇猛、最坚毅、最机敏的猎人。
第一次率大军入晋阳关,他野心勃勃,却并没能在九州繁华之地徘徊太久。
这一次,他不论胜负输赢,只想做回那个最勇猛、最坚毅、最机敏的猎人,而他追逐的猎物也不再是那些山川、城池。他想追逐的,不过是当年第一次停在晋阳关时有过的念头——到九州极东看一看比草原还要广阔无垠的大海。
为此,他亲率赫兰部金军打头阵,一路冲锋,不占城池,不虏兵士、不取金银,唯独命令兵士掠了许多赵军与宋军的衣衫铠甲,令戎族各部慢慢换了行装。行装一换,在九州急速行军便更加容易。楚宋交战,宋国境内本就常有军队拔营调动,戎族人渐渐换了宋军行装,在宋境里近乎畅通无阻。偶遇关卡,宋军并未提前准备,自然不是铁了心向东而行的戎族人的对手。
此时宜德城外的赫兰部金军穿着宋国服饰,却挥着关外弯刀,不免令前来交战的楚军莫名其妙。
薛久命、刘瑢和楚国的医师正在给患了瘟疫的兵士诊脉,薛繁听院外的士兵吵吵闹闹,立即跑去打听,回来后激动地告诉众医师道:“他们说宋人又打回来了!”
薛久命头也未抬:“这有什么可高兴?”
薛繁道:“他们说得很有趣呢!说是宋人之前打不过楚军,连他们的旧都城都丢了,如今卷土重来,还以为有什么新花样,竟然是齐齐换了兵刃和号角!也不知道换了兵刃和号角的是上一次败了阵的宋军还是另来了新的宋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久命挑眉,一边看向刘瑢,一边问薛繁道:“什么兵刃?什么号角?”
薛繁双手张开画了个弧形:“据说是这么大的弯刀。他们说宋军惯用军鼓,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那么好听的号角声。”
薛久命一直看着刘瑢,刘瑢一听“弯刀”二字,立即眉头紧锁。
薛久命会意,对薛繁道:“你马上去告诉楚国的将军,说城外来者不是宋军,乃是戎族人。戎人善战,不可小觑!”
薛繁领命而去,一旁的几个楚国医师已然大惊失色。
胡曲莲奇道:“前阵子只听闻戎族人又入晋阳关,怎得这么快就……穿过了赵宋两国之境?”
秦板蓝亦惊讶:“是啊……这怎会是戎族人?”
薛久命不理他们,只静静看着刘瑢,看到他眼中的波澜澎湃,看到他眉心的黑云压城,亦看到他紧握的竹杖和腰间缺失的长剑。
这些人里,只有薛久命知道,这个走过鬼门关的年轻人,曾是练遍天下武功的诸葛从容,也曾是于芜城大败戎人的齐王刘瑢。
薛久命将手中的药方递给刘瑢,轻叹一声,道:“你如今的战场,赢了便可活死人、肉白骨,岂非更为紧要?你的大敌,不是什么宋王、什么狼王,而是大罗阎王。你的兵刃,不是什么长剑、什么弯刀,而是这百里之内能寻到的药石。”
刘瑢低眉去看薛久命刚刚敲定的药方,不久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些时日,他们听说,戎族人围了宜德城。又听说,前赴后继的戎族人接踵而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楚军百余人出城与戎人小斗数次,均是有去无回,犹如入了狼窝,恐怕早已只剩白骨。
戎人如此阵仗,显然已将宜德城团团围住。
城中百姓与上万楚军,皆沦为俘虏。
医者充耳不闻,一心调整药方,孜孜不倦地与汹汹瘟疫斗勇。
刘瑢记得很清楚,芜城之外,戎人的马匹精壮矫健,戎人的弯刀见血封喉,戎人的队伍配合默契。
可是如今的他,一无上马御敌之能,二无号令千军之名,只能隐在楚军的医师营里,沉默地等待楚军中或出将帅之才,横空而出,扬鞭策马,挥剑破阵。
在沉默中度日如年的刘瑢忽然听到了一个令他都颇为震惊的消息——
楚国安邑王东方愆仅带一名护卫同行,月夜出城,竟寻得了戎族汗王赫兰野,并将他生擒了回来!
军中皆问安邑王所带何人,竟都无人知晓。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安邑王是何时从临江赶回宜德的。
东方愆擒了赫兰野,并未在宜德城停留太久,便与那个神秘莫测的“护卫”一同带着戎族汗王返回了临江城。
虽然仍被戎族大军围在铁桶之中,但楚军将士听说戎族汗王被擒,立刻放松了精神。
那些为数不多的见过赫兰野一面的将士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戎族汗王。说他浓眉,说他威猛,说他的拳头比安邑王的脸还要大,说他的弯刀如阳光一般刺眼……甚至有人说他的牙齿尖锐如狼犬之齿,嘴唇红润恰饮人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听得津津乐道,刘瑢却听得出,楚国上至将领,下至小兵,都对那位徒手擒了赫兰野的安邑王东方愆拜服不已。
刘瑢知道,楚人不似宋人直爽。宋人爱戴他们的宋王,便会直截了当地夸赞。而楚人敬服楚王的弟弟东方愆,却往往不会直接感叹东方愆如何神通广大,倒是先要将他擒来的戎族汗王吹捧至妖魔鬼怪的境地,再冷不丁地补一句:“可是我见公子愆不费吹灰之力地用绳索牵着他,将他拉进了马车。”
薛久命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都极为淡然,只私下对刘瑢说:“没想到楚王之弟竟如此了得,当年我却连正眼都没瞧过你心里那个楚王小丫头。”
刘瑢难得低眉而笑。
他从未见过如此自信满满的楚人。在他少时的印象里,楚人向往安居乐业、锦衣玉食,他们不尚武,不好斗,畏战之心,近似怯懦。楚国近百年来与宋国之间仅靠攀亲维持着近乎僵硬而虚伪的关系。
而如今,上万楚军被戎族人包围在宋国的旧都里,军营里还有随时带走另一批兵士的瘟疫,却忽然间再没有人沮丧,没有人哀叹。
兵士们谣传着戎族汗王的样貌,夸耀着年轻的安邑王公子愆的俊逸,连同公子愆的姐姐楚王殿下,他们也一同敬服了起来。
被重重包围的孤城里,等待军令的兵士们一会儿唱一唱古老的歌谣,一会儿遐想着公子愆神仙般的功夫,遐想的尽头,变成了他们的楚王殿下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又是个不拘一格任用罪臣之后为相国的贤君。
刘瑢心中叹道:“义父,今日得见楚军兵士的样子,我才忽然明了,临险境而众人无惧,才堪称万众一心,强国之民。楚国的君臣姐弟,刚柔并济,赢了民心,固了民心,安了民心,何愁天下不归楚?
恕儿,天下与我,你会选哪个呢?
可笑我早已没有了问你这句话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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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凰宫里也置办了大宴,乃楚王为其弟安邑王东方愆接风的庆贺之席。
楚国三公九卿盛装赴宴,东方愆却穿着朴素无华,头顶青玉冠,一袭白布衣,连兵刃也未佩。若他腰间不系鎏金带,走在街上,都未必有人认得出这个年轻人便是楚国甘俯一人之下、实为万人之上的安邑王。
见过其父东方毓的文武官宦,难免交头接耳:“你们瞧,近年来,公子愆愈发像他的父亲了。”
“英雄出少年,安邑王的确少年英雄。先毓王的子女,一个是少年英雄,一个是女中豪杰,看来,先毓王是深藏不露之人。当年朝野上下无人支持他登楚王位,如今他的女儿稳坐千秋殿,深得民心,他的儿子军功赫赫,又敢独闯虎穴擒贼,一双儿女竟为楚国立下了不世之功,倒也不枉他得了一番楚王之名。”
“先毓王在先睦王麾下时,曾也是楚国最有名的谋士,自然是深藏不露之人。”
“公子愆身边那个年轻的江湖人看着有些眼熟,却不知是谁?”
“我记得公子愆在婚宴上也与那个江湖客颇为熟络。”
“听说是璇玑孤岛诸葛世家的新岛主,名叫‘诸葛妄谈’,武功极好,师从卫王诸葛遁迹。”
“难道公子愆闯戎族人的大营时,唯一带的护卫便是他?”
“估计是。”
“那为何没有赏他军功?擒了戎族汗王,可是极大的功勋。”
“听说此人向来行事低调,虽与殿下和公子愆都熟识,但除了公子愆成婚那日,他从没在临江露过面。大概军功于他这样的富贵江湖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唉,说到此,可叹那卫王、齐王,放着好好的富贵江湖人不做,偏偏要复国!结果义父义子二人命丧绝世峰,真是令人扼腕。”
席间少言寡语的楚王东方恕,虽然目不能视,却能耳听八方。
几个老臣适才这番对话,都被她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听着他们的感叹,恕儿闭着眼睛,抿着酒,眼前闪过一幕一幕的斑斓画面……母亲、父亲、弟弟、夫君、义父……
正沉浸在梦境般的记忆里,楚相陆脩忽然问道:“敢问殿下何时去见一见那戎族汗王?戎族几支大军围在宜德城外,自从丢了汗王,他们又如饿狼一般进攻宜德数次。宋军故意置之不理,宜德虽然粮草充沛,但城中军士染疫者日增,恐怕守不到开春。”
不等恕儿回答,东方愆道:“陆相,不是我为宋国开脱,但是宜德城中瘟疫肆虐,我麾下的精锐尚且不敌这场瘟疫,更何况是连连被我打败的宋军。戎人围攻他们的旧都城,他们就算是想管,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这场仗,只能靠咱们自己。”
恕儿低眉道:“不论宋国是否出兵相助,也不论宋国是否故意不相助,我决意不会让戎族人的马蹄越过楚水,践踏楚国寸土。”
东方愆点了点头,对恕儿道:“姐,你不必忧心。戎族汗王都在这昭凰宫里了,咱们楚国不乏能言会道的辩才,他又勉强听得懂周文,若是能找人与他说清楚利弊,说服他撤军,不战而屈人之兵,便是最好的。”
陆脩道:“安邑王莫怪臣直言,但臣以为,戎族汗王领兵万里迢迢从漠北狼城打到宋国旧都,眼见就要打入咱们楚国,怎会轻易撤军?安邑王擒他入楚确实是上上之策,但若要说服他撤军,便是要将千载难逢的丰功伟业从他囊中夺走。若换做是臣,臣宁可独自死在楚宫,也不会让一路东进的袍泽将士撤军。”
恕儿道:“陆相说的有理,换做是我,我也不会轻易撤军。但不论如何,那戎族汗王本人已经在我们手中,我们还是占有主动之权。若是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能不试上一试就轻言放弃?戎人横扫九州是他们的伟业,但我们若是能说服他们撤军,便是我们的不世之功。”
东方愆举杯笑饮:“我姐是明君,难怪能得陆相这样的忠义、饱学之臣。咱们且试上一试,若是不成,我再领兵去打。”又看向诸葛世家的新岛主:“到时候,我拜你为楚国大司马,与我一同上阵,可好?”
莫妄谈举杯道:“愿效犬马之劳。不过,在下以为,如今瘟疫未见有成效的救治之法,楚国虽有千军万马,不惧戎族铁骑,可是大军一旦越过楚水,他日返楚,势必会将瘟疫带入楚境,传于楚地百姓。听说宋国有一个村子,几乎全村百姓死于瘟疫。若是驱逐了戎人,却将瘟疫带回了楚国,在下不知,是戎人在楚地烧杀抢掠更为惨烈,还是不治之瘟疫在楚地横行更为惨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脩叹道:“如此说来,说服戎族汗王撤军,是最好的计策,却也是唯一的办法。”
东方愆看向陆脩,又是一笑:“相国大人质疑‘最好的计策’一说,但也不能不面对‘唯一的办法’一说。”
陆脩敬了东方愆一杯酒:“原来,适才安邑王未把话说尽,是为了给微臣留个面子,不迫臣于绝境。”
东方愆亦饮尽杯中新酒:“小陆哥,遇到这天灾人祸、祸不单行,咱们是同处绝境。否则,我和妄谈兄也不会涉险冒进。”随即看向莫妄谈,“话说此行若无妄谈兄,我倒是没有绑人的经验。我还记得,许多年前,你将楚国六王绑了一马车,送到晟王府的情形。”
莫妄谈也笑了:“当年小莫只是个跑腿的,一切都承蒙殿下的聪慧机智。”
恕儿摇了摇头:“我当年行事鲁莽,最终害了他们六家人的性命,往事不提也罢。”
东方愆见恕儿不悦,便转移了话题:“陆相,依你看,咱们该派何人去与那戎族汗王一叙呢?我和妄谈兄恐怕是用不上了,他一路被我们绑来,早已恨透了我们二人,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陆脩笑道:“安邑王如此问臣,臣岂能不去?”
东方愆故意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可没有逼迫陆相的意思。”却又眨了眨眼睛:“但是,陆相在千秋殿把那些文臣说得哑口无言的场景,我还是记忆犹新的。”
陆脩叹了口气:“其实臣并不是楚国最能言善辩的人,臣只是说服了众臣暂且与宋国议和而已。殿下与安邑王比臣清楚,先王才是楚国最能言善辩的人。当年千秋廷辩,臣虽不在场,但在藏书阁任职时读到过先王当年廷辩的笔录。先王提出的缓慢瓦解宋国国库的计策,令众臣叹服,也的确效果显著。”
东方愆见恕儿不接话,自然明白恕儿对林璎的死一直没有释怀。就连他自己,也从未释怀。他不再转移话题,直截了当道:“往事何苦再提?”
陆脩抱歉道:“是臣莽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拍了拍陆脩的肩膀:“陆相,你说的没有错。我此生只敬重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先王。可惜,我敬重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世了。我敬重我爹、我娘,敬重卫王、蜀王、齐王,先王能够与他们比肩,是我自己都不曾想到的。”
恕儿不愿席间因陆脩无意提及林璎而气氛沉重,于是笑问东方愆道:“你说你敬重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世了,就证明还有在世的。我怎得不知,当世之人竟还有能被你敬重的?”
东方愆明白恕儿一直在为大局而隐忍心中剧痛,看出她浅浅一笑是为了抹去言语间、记忆里的沉重。他也不愿将气氛凝滞,于是顺势笑道:“自然有,而且还是个美丽的女子、慈爱的母亲、宽厚的姐姐!”
恕儿摇了摇头:“我怎么这么不信?除了你杜撰出的这个人以外,还有谁吗?”
东方愆果然认真思考了一下,答道:“本来我只想说是你,但经你这样一问,我倒又想起了一个人——赵王。”
“哦?”恕儿诧异。
东方愆解释道:“这一次戎人入关,直入赵境,无人阻拦,并不是赵王的错。相反,这反而是他的功劳。我仔细想过,上一次戎人入关,赵王苦守芜城,身负重伤,想来是坏了筋骨,废了身家功夫。这一次,他闭城不出,不与戎人硬战,其实对赵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出城,戎人才没有滞留在赵国,而是一路东行入宋。戎人急速行军,几乎对赵国寸土无伤。
上一次,赵王能以他自己的身躯换赵国百姓无恙,这一次,赵王又能以他自己的颜面换赵国百姓无恙,可见,赵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君王,理应受人敬重。”
东方愆对赵王的评价令恕儿陷入了深思。
她也猜到,赵王此次没有露面也没有作为,多半是因为有心无力。但又或许,赵王是信任身后的宋国和楚国可以摆平戎族人,所以才没有再次迎战戎人。
恕儿自幼便认他为父,后又渊源颇深、交情匪浅,他的信任与重托,她岂可辜负?于是问众人道:“若说能言善辩,你们怎得忘了算我一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戎族汗王赫兰野在楚宫里住得十分舒适。
楚王将他安置在昭凰宫里最为偏僻的宫殿,但相比于漠北狼城随时需要迁移的穹庐毡帐,这处宫殿在赫兰野眼中已是非常之奢靡,非常之豪夸。
更何况,这处宫殿已经被楚宫禁军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乌鸦都不能随意飞进飞出。而且,每日给赫兰野送饭菜、鲜果、美酒、热水和换洗衣物的人,竟然各个都是禁军里的高手。他们训练有素,脚步稳健而轻盈,绝非寻常宫人。
在赫兰野看来,如此阵仗,更是彰显了楚王对他的礼遇和恭敬。
他喜欢楚人的吃食,尤其是每日不重样的鱼,或清蒸,或红烧,或烤制,或油煎,甚至还有极为鲜嫩爽口的鱼脍。
在他的羚格草原上,吉布长河的水清冽澄澈,由天芒山顶流至狼城外的牧场,长河里的鱼,也极为鲜嫩。然而鱼骨剔起来太过麻烦,相比于一整只烤全羊或是一大碗牛肉汤,生性粗犷的戎族人对吃鱼这件费时费力又吃不到多少肉的事情并不热衷。
是以,赫兰野从小到大吃过的鱼加起来都没有在楚宫这几日里吃的多。
反正在楚宫里很是清闲,宫殿里的书籍他都看不懂,送饭来的宫人不与他说话,他的弯刀也落在了营帐里,除了睡觉和吃饭,他根本无事可做,于是,吃鱼这件费时费力又吃不到多少肉的事情倒正好给他消磨寂寞。
他甚至把每日吃完的鱼骨剔干净后,又拿清水洗了,再蘸了墨汁,印在一件楚人拿给他的白布衣衫上,做成了一幅“鱼骨图”。鱼骨图上印着形状不一、大小各异的鱼骨,颇为有趣。
如此十来日过去,鱼骨图上已经印了三十几条鱼,赫兰野在这宫殿里憋闷得愈发牙痒痒。
他很想与那些给他送吃食和换洗衣物的楚人说话,却知道他们只是楚宫里的奴仆,所以又不屑与他们说话。他很想与人比武,亦或是自己练练刀,却不屑与那些奴仆比武,又找不到任何兵器利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正在赫兰野百无聊赖地在鱼骨图上印下第四十条鱼的时候,关着的殿门忽然打开了。
来者是个跛腿的瘦弱男人,服饰贵重,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三十个侍卫。
赫兰野眼睛一亮,心中暗喜,看来楚国终于派了个大官来有求于他。
瘦弱的男人对赫兰野行了个礼,道:“在下楚国国相陆脩,平生有幸得见戎族狼王大汗,真是令人惊喜。”
赫兰野放下手中鱼骨,走到陆脩面前,足足比陆脩高了一头。汗王气势凌人,笑着俯视陆脩,犹如骑在马背上的猎人,低头去看自家牧场上的羊羔。
陆脩却见赫兰野换了楚人衣服,适才又拿着一只染了墨的鱼骨,略显滑稽,所以并没有被他此时的气势逼退半步。
赫兰野打量着陆脩,用蹩脚的周文慢慢说道:“你,楚国大官,我说话,你听懂?”
陆脩和他身后的三十名护卫听了这奇怪的腔调,皆苦忍着笑。陆脩道:“没想到戎族汗王也会说九州官话,又令在下惊喜。”
赫兰野笑着转身走到食案后,款款坐下,饮了杯酒,又问道:“你的大王,也听懂?”
陆脩不答赫兰野,径自走到了另一张食案后,坐下道:“汗王居楚宫多日,想必无甚消遣。在下来此,是陪汗王喝酒解闷的。”
赫兰野指了指案上的食物,继续用蹩脚的周文说:“楚国,好吃,不闷。你的大王听懂我,你的大王来喝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脩摇头笑道:“殿下日理万机,忙碌得很,恐怕没有时间来陪大王喝酒。”
赫兰野并不在意,又抓了案上的一个梨子吃了起来,边吃边慢条斯理地说:“我,也大王。我知道,大王不忙,大官更忙。你听懂我,你大王也听懂我。你来喝酒,你大王也来喝酒。”
陆脩饮尽一杯酒,说:“汗王若有什么话想对殿下说,在下也可以代为传之。”
赫兰野仍吃着梨子。“你大王想说什么,对我?我听,再说。”
陆脩道:“既然楚国已经耽误了汗王很多时间,在下不妨开门见山地说。殿下请汗王来此,是想告诉汗王,楚国的军队里染上了一种瘟疫,你们的军队一旦攻入宜德,也会染上这种传染力极强又治不好的病。到时候,你们非但没能夺下九州任何一寸土地,更会全军覆没于此。你们现在撤军,还来得及无伤无病地离开晋阳关,回去狼城。”
赫兰野一边吃梨一边听着,不时瞥一眼陆脩,好像一个小孩子在听另一个小孩子讲他们俩都不相信的故事。
等陆脩说完,赫兰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含笑看着他许久,终于拿着梨核说:“我们打进城,杀人,杀病。没有人,没有病。你们病,打不过我们。”
来此之前,陆脩就知道,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说服戎族汗王在宜德撤军的。且不说瘟疫一事赫兰野究竟是否相信,就算信了,也正如他所说,大不了灭了满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没有人,也就没有病。
陆脩直视赫兰野,见道理讲不通,便只能威胁:“戎族人若是攻破宜德城,汗王可莫怪我们会伤你的性命。”
赫兰野却还是眼带笑意地看着陆脩,说:“杀我,不撤军。狼群头领死,有新头领。我死,有新汗王。”随即将手中的梨核抛到了大殿中央,又从案上拿起了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梨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脩不急不躁地问道:“那么在下敢问汗王,有什么条件才能让汗王号令戎族二十七军离开九州呢?”
赫兰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打入晋阳关,攻下九州,是他的野心和抱负,不是用什么条件能跟他交换的物事。他的周文虽然说得不利落,但他绝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傻子。他只是暂时无法用周文对陆脩表达出“无稽之谈”的意思,才只能哈哈大笑。
既然死不撤军都无法让这个楚国大官理解我的意思,那么让我想想,怎么说,才能让这个楚国大官理解“无稽之谈”、“绝不可能”的意思呢?
赫兰野皱眉想了片刻,忽然舒展眉头,一拍手道:“你的大王嫁给我,和我回狼城。我撤军。”
陆脩忽然一下子同时理解了“无稽之谈”、“绝不可能”、“大胆狂徒”、“无耻小人”这些词的意思,怒不可遏间,正要站起来呵斥这个没脸没皮没教化的戎族人,却硬是用殿下和安邑王交给他的重任压下了心中的熊熊怒火。
陆脩故作思考状,良久后,才打断了赫兰野嘴角眉梢的笑意:“既然如此,这也要问问我们殿下是否愿意。”
闻言,赫兰野被口中香甜清脆的梨肉呛了个正着,咳嗽着说:“你不要问。我,不娶男人……”
陆脩这才明了,原来赫兰野并非是要羞辱楚王,而是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女子。如此看来,赫兰野刚才的玩笑话,只是想表达“不可能撤军”的意思。
此时陆脩却将计就计道:“我们殿下诚然是个女子,汗王难道没有听说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赫兰野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楚国大王……女人?”
陆脩亦睁着诚恳的大眼睛:“楚王殿下,的确是巾帼女子,而且年纪比我还要小几岁,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赫兰野摇头笑着:“楚国大官,喜欢骗人?你陪我喝酒?没有。病?没有。你的大王,年轻女人?没有。我不和你说话。”于是转身走开了,又去摆弄那幅颇为有趣的鱼骨图。
陆脩看了一眼那鱼骨图,无奈道:“在下没有骗汗王。在下说来陪汗王喝酒,也要多聊几句才能喝。那瘟疫,的确已经侵蚀了整座宜德城。至于楚王殿下,她是不是女子,汗王见了便知。”
赫兰野头也不抬,再不去理陆脩。
陆脩只得离开了关押戎族汗王的宫殿,径直去了楚王所居的梧桐殿。
梧桐殿里,恕儿正坐在暖炉旁,闭目听颜笑读奏章。东方愆和他的夫人李愔正在教小恩写字。
东方愆见陆脩前来,对李愔道:“你带小恩去偏殿写字吧。”李愔与陆脩互行了个礼,便带着小恩离开了梧桐殿。
陆脩道:“禀殿下、安邑王,那戎族汗王果然不肯撤军,无从商议。他说,他死在楚宫里,戎族人还会有新的大汗。他不顾自己的性命,又不信宜德城里有治不了的瘟疫,最后干脆不与臣说话。臣便是有九张嘴,也与他再无话可说。”
恕儿点了点头:“的确不出所料。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楚王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陆脩道:“告诉了,但他并不相信。”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挠着头不知是否该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见他迟疑,问道:“你是如何与他说的?”
陆脩尴尬道:“臣原本是要按照殿下吩咐的,与他喝几口酒之后,在不经意之间告诉他楚王是个女子。可是臣还滴酒未沾,那没脸没皮没教化的戎族人竟然说……竟然说,若是能娶殿下,带殿下回漠北狼城,他就撤军。”
陆脩说完,瞥了一眼端坐案前的楚王,只见恕儿仍闭着眼睛,眼珠却在眼皮下转了一转。
恕儿浅笑:“他既不信我是女子,为何又说出这等无耻之言?”
陆脩道:“臣当时也很气愤,不过按照当时的语境,他应该只是想表达,撤军是不可能的,就如同让他娶身为男人的楚王一样不可能。”
恕儿道:“明白了。再过几日,他不相信的事,都会呈现在他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陆脩问道:“臣的任务完成了,却不禁好奇,不知殿下的下一步棋,是何招数?”
东方愆笑道:“姐姐殿下可是咱们楚国第一谋士与楚国第一线人的女儿!她的计策,必定不同凡响。”
恕儿微微侧头,轻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游说之法,是门学问。
先王博览群书,他曾给我讲过——游说须得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办法,然后再逼得对方不得不想办法。最终,对方被逼着想出的办法,才是我们想让他想的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当时我只觉得小璎啰里啰嗦,又犯了书痴的毛病,没想到竟然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食、色,乃人之本性。尤其在漫漫无期的孤独里,纵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会寂寞,何况他只是一头草原上与同伴走散了的饿狼。咱们晾了那赫兰野多日,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他却孤独无聊,必然只剩下‘色’之一望。
陆相无法说动他撤军,是因为他纵然听得懂周文,却从始至终都不情愿听陆相说话。陆相说的话,他也根本不信。陆相与他说了那么多,都是对牛弹琴,唯一有用的一句话,只有‘楚王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句。
他每日吃得饱、穿得暖,却被软禁着,无聊透顶,你们说,他会琢磨些什么事?他琢磨生,琢磨死,不如琢磨那句‘楚王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人总要有点念想,才不会活得味如嚼蜡。
他对我朝思暮想几日之后,我再出现,到那时,他会极想听我说话,于是我说的话,他才会用心听。就算他听了之后还是不信我说的话,等宜德城的瘟疫传到戎族人的军营里,信与不信,也由不得他。
到那时,他外有硬伤,内有欲念,我开出的条件,他就不得不照做。”
听了楚王一席话,陆脩不禁惊叹岁月无情,竟将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塑成了今日这般老谋深算的楚国女君。
更令陆脩惊讶的是,恕儿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问他道:“小陆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你少时认识的恕儿了?”
不等陆脩回答,恕儿自问自答道:“当我们忽然意识到,没有谁再能为我们出谋划策、精打细算时,我们也会忽然意识到,他们曾经说过的话,是多么有道理。当我们太过想念他们时,我们也会渐渐活成他们的样子。只有活成他们的样子,才能保下他们的基业。”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又过数日,赫兰野的结义兄弟戎族左领辛督桀,带着辛督部与赫兰部五十名勇士与一名通晓周文的戎族乐师,入楚寻王。
楚国昭凰宫摆了前所未有的一席大宴。
戎族使团初登千秋殿,礼乐、文武、佳肴尽入眼帘。
而安邑王东方愆坐镇宝殿,众文武并未见楚王东方恕。
辛督桀不懂周文,也未到过楚国,只得用戎语对那戎族乐师道:“格迩巴,你去问楚国的大王,我们的大王是不是在他们的手上?”
格迩巴虽懂周文,却也许久没有听过楚国的消息,并不知道先王林璎已死,只见坐在千秋殿龙椅旁的男子颇为年轻俊朗,以为东方愆便是他曾听说过的楚王林璎,于是用周文对东方愆道:“楚国的大王殿下,我们的狼王大汗,可住在你们的宫殿里?”
东方愆戏谑笑道:“你们认错人啦!我不是楚王,我只是楚王的弟弟。你们可能没听过楚王的弟弟,但你们总听过擒了你们的大汗王赫兰野的神秘高手吧?没错,就是我。
我们知道你们大老远冒死过来,是来讨要你们的大汗王赫兰野的,所以特地准备了这场大宴,为你们接风洗尘,也让你们尝尝我们楚国的美食、美酒。各位贵客,请入座。”
格迩巴惊慌地用戎语告诉辛督桀道:“那个人不是楚王,是擒了大汗的高手!他说这宴席就是为了我们准备的。看来,大汗果然在他们手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辛督桀正要问赫兰野汗王被楚国人藏在了何处,只见一行楚宫侍卫走进大殿。一个戎族装扮的魁梧男子站在那行瘦削的楚宫侍卫中间,十分显眼。
辛督桀见赫兰野不仅没有受伤,还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当即松开了紧绷的拳头。
赫兰野朝辛督桀挥了挥手,表示见到他很高兴,又行了个戎族的礼,表示感谢他前来相寻。
赫兰野入座龙椅下首,辛督桀立即领着他带来的戎族高手站到了赫兰野身后,低声问赫兰野道:“狼王可安好?楚人如果对你不敬,我立刻杀了他们的大王,为你出一口恶气!”
赫兰野握着辛督桀的手,说:“我一根头发也没少。你何必来找我?我在狼城就对你说过,如果九州此行我出了事,你的辛督部就立刻替代赫兰部为九部首领,而你辛督桀也要立刻替代赫兰野。我说的话,难道被你喂了狗吗?”
辛督桀皱眉:“你的原话是‘如果我死了’!可是四十二天之前,你晚上巡营时还在,早晨却不见了,我怎么知道你是死是活?就算你被野狗叼走吃了,我也得找到你的骨头、金饰和弯刀啊!你的弯刀都没有带,肯定不是临阵脱逃,而是被奸诈狡猾的楚军虏了去!
你我是兄弟,我岂能任由你被关押在楚国受欺辱?
再说,一日救不了你,赫兰部就一日不会服我,我也绝不愿辛督部与赫兰部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打起来。”
东方愆任由赫兰野与辛督桀叽里咕噜地对话,静静等待那位在楚宫里养得容光焕发的戎族大汗也如他的左领一样皱起眉头。
赫兰野拍了拍辛督桀的肩膀,欣慰道:“好兄弟,让你担心、为难了。”又故意笑了起来,不让楚国人看出异样,“咱们吃饱了就杀出去,杀回大营!”
辛督桀的眉头却锁得更加紧了:“大营……恐怕没那么容易回去了。我出发前,辛督部已经有五十二位勇士染了病。起初只有两人,第三天便有十个人,再过两天,已经有五十人染病。巫医说,这病是会传染的。得了这种病的勇士,全都咳嗽高热、腹泻不止、全身乏力、不思饮食,最后,面色铁青,嘴唇雪白,一口气上不来就睡过去。”
东方愆虽然听不懂戎语,但见赫兰野终于收敛了笑容,便料到这个左领已经将戎族军营里也染了瘟疫的消息告诉了他的狼王大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朝站在远处的宫人稍稍示意,那宫人便匆匆去请楚王入殿。
赫兰野正在问辛督桀有关瘟疫的所有细节,忽听礼乐声起。
楚国的礼乐,温和润泽,听在赫兰野耳中,犹如冬日里喝了几口热马奶酒,踩着羊羔绒毛的毡子跳舞,也似夏日艳阳下,跳入吉布长河的浅滩里戏水,闻见雨后青草地的香味。
众人齐齐瞩目于随着这场温和润泽的礼乐而缓缓踏入千秋殿的年轻女子——她盛装无暇,红裙坠地,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带着一顶镶嵌九十九颗彩虹珠的发冠。在大殿的百盏烛光下,彩虹珠熠熠生辉,更显这女子肌肤胜雪,连发丝都闪烁着光彩。
按照楚王的吩咐,这场盛宴上的食物和酒水都特意味道清淡。
此时楚王入殿,一阵清恬芳香也随她而来,文武百官、戎人勇士,全都闻见了这阵沁人心脾的香味。他们不知,这便是曾经风靡陈国的碧凉凝香。
只有曾经走入过繁京碧凉妆品铺子的赫兰野,忽然觉得这香味竟有些熟悉。
他不记得在哪里闻过这个好闻的味道,越是想不起来,越是好奇难耐,不禁将目光停留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由一个年长的女婢搀扶着,闭目走在大殿上,有种超然世外的平静与雍容。
硕大又繁琐的发冠戴在她的头上,竟然显得轻盈又别致。发冠上那些大小不一、光泽幻异的珍珠,就像雪山神女的眼泪,从天而降,滚落着,凝结着,消逝着……
女子走到龙椅前,由东方愆扶着转身入座,似梦游般仍然闭着双目。
赫兰野终于看清楚了楚王的容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令他诧异的是,楚王的容貌他竟然也觉得眼熟!
他不禁闭目一瞬,用这一瞬的时间,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容貌到底在怎样的场景出现过。
可惜,过去的时间太久,他记不得了。
他暗自嘲笑自己:“大概是太久没见过女人,所以看哪个女人都眼熟吗?赫兰野,狼王大汗,你能有点教化吗?”
正思忖间,只听楚王的声音清脆、语气温婉:“戎族大汗,你这趟旅途,既领略了赵国的田园村舍,又领略了宋国的大山大河,更是吃遍了我们楚国五湖九江里的鱼,可还算不虚此行?”
赫兰野只能听懂个大概,听不懂“不虚此行”这样的词,却也能勉强接上话,重新拾起了笑容,说:“赵国,田地美。宋国,城池美,河水美。到楚国,赵国、宋国不美,楚王美!”
文武百官闻言,都笑了起来。
恕儿闭着双目,嘴角浅浅上扬,语气轻佻,学着赫兰野的调子,问赫兰野道:“楚王,哪里美?”
赫兰野没想到楚王会如此问他,竟然一时语滞。
格迩巴凑到赫兰野耳畔,低声用周文提示汗王道:“心肠美。”
赫兰野眼睛一亮,高声答道:“心肠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娇憨巧笑,唇齿生香,闭着的眼睛就如笑弯的月牙,妩媚动人。她仗着赫兰野的周文不精,故意曲解道:“赫兰野还没有看过我的皮囊,又怎么会看过我的心,我的肠?”
赫兰野许久未听别人叫他的本名,又是一愣。在这愣神的片刻工夫,又前所未有地觉得,周文的韵律竟然如此优美,楚王说话,竟然像唱歌一样。
他回味了一便楚王的“歌”,好似听懂了她的意思,又觉得她的意思不可能是他所听懂的意思。
他瞬间生气于自己这番幼稚又累赘的思索,于是想要让楚王难堪尴尬一番,当即狡诈一笑:“怎么看,你的皮囊?”此言一出,顺手拿起了酒盏,打算一饮而尽。
谁知楚王并不尴尬,竟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颜面和满朝文武的颜面踩在了脚下:“看皮囊?自然要褪衣裳!”
“……”
文武百官皆睁大了眼睛看向仍旧闭目浅笑的楚国女君。
赫兰野一口酒呛在了嗓子眼,只觉喉咙、心脏、脸皮全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本想继续出言轻佻,却又想到身为汗王,自有尊严,岂是当众随意诳语的没脸没皮没教化的蛮人?
赫兰野不再去看那个妖娆美艳却口无遮拦的楚王,想要终止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楚王褪衣裳,如同我退大军。三个周文大字——不可能!”
恕儿眼珠一转,迅速接话:“汗王的意思是说,我褪一件衣,你就退一支军?那么我连续褪二十七件衣裳,你就能连续将戎族九部二十七支大军都退出晋阳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赫兰野听恕儿声音清脆,言语大胆,人长得又赏心悦目,蓦然高兴地饮下一口酒,笑问身旁的格迩巴:“‘连续’,什么意思?”
格迩巴用戎语回答道:“汗王,‘连续’就是一个接一个。刚才楚国的大王是说,她一件接一件地脱下二十七件衣服,汗王就能一支接一支地撤退二十七支大军。”
赫兰野上下打量着楚王身上穿的那件坠地红裙,心想,这个女人腰身得有多纤细才能将二十七件衣裳穿成这单薄的样子?她能“连续”褪下三五件衣裳就不错了,何谈二十七件?而她又是楚王,不可能当众褪衣裳。
但赫兰野向来胆大心细,偏又喝了几口佳酿,碰上这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转念一想:“她若当真敢当众褪下这身红裙,我还就真撤一支军又如何?反正辛督部有那么多勇士染了病,我大可以命辛督部染病的那支军先行撤走。我是草原上的威猛汉子,还怕她这只会说大话的小女子不成?”
赫兰野用戎语叽里咕噜地对格迩巴说了些话,格迩巴再用不那么蹩脚的周文仔细转述给楚王道:“我们的狼王大汗说,如果楚王殿下真能当众褪下身上的一件衣裳,大汗会带着这件衣裳回到宜德城外的戎族大营,下令撤走一支勇猛的戎军。”
恕儿眼睫微动:“哦?我褪一件衣裳,汗王就能将一支戎军撤出晋阳关吗?你们的汗王,说话算数吗?”
赫兰野又对格迩巴说了些话,格迩巴用周文道:“我们的大汗王是草原上最守信诺的勇士。但是楚王也要守信诺。我们的军队必须完好无损地离开宋国和赵国,再出晋阳关回到漠北狼城。我们戎军在宋国和赵国的安全,楚王殿下可否能够保证呢?”
恕儿严肃道:“宋王刘璟是我女儿的父亲,赵王独孤谲的命,是我救的。这就是我与宋王和赵王的关系,你们明白吗?你们若能撤军,撤出晋阳关,我可以保证,在你们返回晋阳关的路上,宋国人和赵国人都绝对不会加害你们。”
赫兰野虽听懂了恕儿说的话,却还是仔细听了一遍格迩巴的译文,才笑着开口道:“你褪一件衣裳,我撤一支军。”
恕儿嘴角一弯:“那我褪两件呢?三件呢?你有那么多军可以撤回漠北狼城吗?”
赫兰野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调戏,怎能咽下这口气?斜眼盯着楚王,目光犹如贪婪的狼,又如狡诈的狐,抑扬顿挫却又慢条斯理,生怕说错了或是漏说了什么:“你,当下,当众,‘连续’,褪,二十七件,衣裳。我,撤,戎族,九部,二十七支,大军。你,有那么多,衣裳吗?”
恕儿故作为难,顿了片刻不去接话。
赫兰野心下舒了口气,暗笑这楚国的女子虽然长得美貌,却也太过年轻气盛、信口开河。豺狼虎豹都吓不住戎族人最敬重的勇士,一个小女子的戏言,怎么可能唬得住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见楚王不说话,倒也不再步步紧逼,而是腾出时间来吃了些饭菜。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多年,一统戎族九部的他,向来认为,与其逞口舌之快,不如多吃点饭菜。
谁知他还没好好咽下几口肉,那楚王又说:“赫兰野汗王是草原上最守信诺的勇士,我东方恕也是九州最守信诺的女子。今日大宴,我褪几件衣裳,你就将几支戎军撤出晋阳关,撤回漠北狼城。如果我褪了衣裳你却不撤军,那么今日大宴,你的衣裳一件也别想留在你自己身上。这样的游戏,你敢玩吗?这样的承诺,你敢给吗?”
赫兰野以不服输的性格吃下了楚王的激将之言。
这世上,还没有我赫兰野不敢玩的游戏!也没有我赫兰野实现不了的承诺!
就算她是个妖魔鬼怪,能从身上源源不断地变出一百件、一千件衣裳,我也可以将九部的军队拆成一百支、一千支去撤。就算我们戎族的勇士全都退出了晋阳关,全都回去了漠北的羚格草原,我又没有承诺永远不再打回来!
你如果真的把我逼急了,我现在就可以拿着辛督桀的弯刀,当着楚国的文武百官,砍下你那颗美貌的头颅!我可没有承诺不杀你。
理清了缜密的思绪,抚平了心中的愤怒,又收敛了骨子缝里的贪婪欲念,赫兰野若无其事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敢。楚王殿下,请!”
恕儿早就听说过戎族人重诺守信,好不容易引得这个汗王做出撤军的承诺,当即二话不说,纵身跃下龙椅。
楚王转身、腾空,轻盈落地间,长裙已然离身飘落,在大殿平滑的黑玉石上铺成了一汪血色的湖泊。清风携香,湖泊的边缘镶嵌在玉石上,湖泊的波纹凝固在时光里,成了昭凰楚宫千秋殿上最令人难忘的一道风景。
恕儿将手中一条极细的仙沪雪蚕丝腰带扔到了地上的长裙旁,文武百官咋舌无语。
恕儿闭着眼睛,看不到楚国文武惊讶又羞愧的表情,心中自然毫无波澜。就算看得到,她心中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恕儿清楚地记得,她的另一位义父,齐煜王萧寻,曾在蜀国青石台时对她说过:“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做事也干脆利落。你若是能学到蜀王身上这点‘不拘小节’的品质,日后必能成大事。虽然身为女子,很难不拘小节,但义父觉得,你不会是世间普通的女子,也不必拘泥于世间普通的‘小节’。”
此时的“小节”,就是二十七件仙沪雪蚕丝织成的薄如蝉翼的纱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衣裳坠地,轻似落羽。刘瑢死后,为了在一隅之地安身立命,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全,名节于她,早就是连一件衣裙都不如的鸿毛。
如今这鸿毛对楚国来说,既然很是重要,那么她给就是了。
她是楚国之君,她不给,谁又能给呢?
她想,即使我的夫君还活着,他也不会怪罪我今日的鲁莽无礼、自毁名节之举。
独自立于千秋殿上的楚国女君,面朝戎族众人的方向,指着地上的衣裙,笑问道:“汗王可还重诺?”
虽见楚王仍然衣衫整齐,未露中衣,但一件衣裙的确已经坠地。赫兰野从衣领之下掏出挂在他脖子上的坠饰。
坠饰是一串金子铸的狼牙,一共二十七颗,每一颗金狼牙上都细细密密地刻有戎文。
赫兰野从牛尾绳上解下一颗金狼牙,交给了身后的戎人勇士,对他吩咐了几句。
辛督桀用戎语对赫兰野嘀咕:“真撤走我的一支军吗?”
赫兰野亦用戎语回答:“先撤走生了病的勇士。她既然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咱们好好利用便是。”
辛督桀再没异议。
赫兰野又对格迩巴道:“你告诉楚国人,什么是狼牙金令。辛督部的后军见到我的狼牙金令,必会撤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戎人格迩巴朗声对千秋殿上的楚国文武说:“我们戎族人的狼牙金令,就好比你们九州人的调兵虎符。我们的汗王已经下令,将一枚狼牙金令与一件楚国大王的衣裳一起送到宜德城外的辛督部军营。辛督部的首领见到这枚狼牙金令,就会撤走辛督部三支军中的一支。”
恕儿听到“狼牙金令”,立刻想起了刘瑢曾给她描述过这种戎族人的令符。
既然真的激戎族汗王拿出了如此珍贵的一枚狼牙,恕儿丝毫不敢懈怠,生怕戎族人当场反悔。
她仍闭着双眼,微微低头,朝赫兰野的方向柔美一笑,眉眼弯弯,胭脂红润,做出一副与情郎相会时的娇羞模样,对赫兰野说:“戎族的汗王果然是个重信守诺的英雄好汉,难怪戎族九部二十七军都对你敬重、臣服。
你不远万里而来,我虽是楚王,却除了美酒佳肴之外,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听说戎族人能歌善舞,每逢节庆、祭祀,或是家庭和部落之间相互表达感谢,都会围着毡帐外的篝火跳舞。
赫兰野,为了感谢你拿出狼牙金令,遵守撤军之诺,我为你跳一支舞,可好?”
楚王说话间,楚宫侍者将大殿上的红裙拾了起来,尚未叠好,便已双手献给了戎族汗王。
赫兰野接过依然温暖的红裙,闻到红裙上附着的若隐若现的碧凉凝香,不禁暗嘲自己是否酒喝得太急了,竟想多看那从未睁眼看他的楚王几眼。
但他立即克制住了自己的眼睛,并不回答楚王的问话,而是转头看向格迩巴,与他说了几句话。
格迩巴对楚王道:“我们的汗王说,他很荣幸能看楚国的大王跳舞。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楚国的大王一直不愿睁开眼睛看一看远道而来的戎族客人?难道,这就是你们楚国的礼仪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轻轻抚了抚额角的碎发,闭着眼睛,缓慢而柔和地回答:“原来赫兰野汗王不仅勇猛,而且还非常聪明。这正是楚国的礼仪。
我们楚国的礼仪是,与人交谈时,须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用一直盯着看,但最起码要看一看与自己交谈的人,以示尊重。
可惜,很不巧,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赫兰野与我交谈,我若睁开眼睛,却不知如何才能看着赫兰野的眼睛听他说话,这便是不敬。与其不敬,不如闭着眼睛。”
赫兰野在惊讶中听完了格迩巴翻译的每一个字,再难抑制自己的目光。
他看着大殿上唯一的女子,看她肌肤盛雪,看她乌发绵绵,看她眉眼弯弯,看她巧笑嫣然,却忽然发觉,她娇小而华丽的躯壳里竟然装着一个勇敢无畏的灵魂。
她如此从容不迫,如此风采照人,却竟然,是个盲女?
恕儿趁赫兰野语塞,立即笑道:“汗王不必担忧,我虽是个瞎子,但你不是瞎子呀!你且帮我看一看,看看我跳的舞,有没有你们戎族女子跳的好看呢?”
赫兰野听得懂这个“看”字。恕儿一句话里用了许多个“看”,字句无锋,却字字戳到了赫兰野心里的一小片柔软之处。
他还未来得及听说,楚王换成了女子,也未来得及听说那女子的美貌,更未来得及听说那美貌的女子竟然患有眼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不禁感慨,世间众生万物,果然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的!
就连他自己这个堪称戎族第一人的大汗王,心头也有一块缺口。而那缺口似乎在慢慢愈合,刚刚形成了一小片柔软,却不知怎的就被面前的小女子戳得生疼。
赫兰野不忍为难这个美貌又可怜的小女子,也不愿刁难这位值得他敬重的楚王,于是别无他言,只说了一个“请”。
恕儿以手势示意乐师奏乐。
七弦琴声悠悠响起,一琴响起,又起一琴。七尾七弦琴,如水波漾然,源源不断,时而淙淙,时而汹涌,时而欢愉缠绵,时而悲恨不绝。
山涧溪水,东海巨涛,尽在这曲《别词》。
山涧清冽,闻之生悦,而后大浪澎湃,携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悲凉。
这是流传楚越之地百余年的七弦琴曲里最为复杂的一首。虽名为《别词》,却因其曲调复杂,至今无人为其填词,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谱的曲。
大殿上,恕儿随熟悉的曲子再次踏起了周乐王所创的玄女舞步。未执宝剑,只剩步履生花,舞若仙娥。
她长袖翩飞,似剑锋出鞘。玉钗碎地,释了发冠与一地珍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步若疾风,扬起了未束的乌发与一件接一件的仙沪薄纱。
自从刘瑢离她而去,恕儿始终有个心结,就是从未给她的夫君跳过一支舞。
此时的恕儿,眼前一片漆黑,脑海中却不禁闪过一幕幕她与刘瑢初登璇玑孤岛时的情景——
彼时海边红霞渐微,孤岛正逢日落。
少女故意刁难着总是自信满满的少年:“诸葛少爷如此博学,可知周乐王所谱的哪首曲子最难弹?”
少年笑盈盈地看着少女:“周乐王写的曲子其实都不难。他写的曲子,他都填了词,或者还没来得及填词。能填词的曲子,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
“哦?那这世上,最难弹的曲子是哪一首?”
“是素仙前辈所作的一曲《别词》。”
“没听过。你会弹吗?”
“你长在陈国,自然没听过楚宫里顶级的乐师才弹得出的曲子。我会弹,但是我弹不出小时候随义父去楚宫时听过的版本,因为我只有两只手,一张琴,而楚宫里却有十四只手,七尾琴,还有后人添加的其他乐器,与那七尾七弦琴的旋律相辅相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去楚宫里听这曲子,不然,你弹给我听?一张琴,两只手,听个调子足够了!”
“主公想听曲,这有何难?”
夕阳落在海上,晚风抚过琴弦。
少年慵懒,一曲弹罢,便躺在一片平整的礁石上,将一条腿翘到了天上。
少女坐在他身旁,满心欢喜地说:“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原来素仙前辈竟有如此天赋!”
少年瞥了她一眼:“难道不应该夸我有天赋吗?”
少女不理他,径自问道:“这是素仙前辈写给周乐王的曲子吗?”
少年点了点头:“这是周乐王死后,素仙前辈为他写的最后一首曲子。我义父说,这首曲子的厉害之处在于,‘别词无言,却已诉尽平生憾事。’”
“那应当是首极为悲伤的曲子。可是,为什么这首曲子里也有轻松欢快的部分?难道是你擅自加进去的?”
“我哪有本事篡改素仙前辈的大作?不过,你这问题倒问得很好。一时间,我竟也答不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终于也有你答不上来的问题啦!”
“我又不悲伤,为什么要理解这首极悲之曲的意境?”
……
此时随乐而舞,恕儿忽然便有了答案。
没有喜悦,何来悲伤?没有相聚,何来别离?
原来,这首曲子里,最悲之处,并不是沉吟咏叹之调,而是那些一阙过后便再无往复的欢愉之音。
原来悲极而无需言,思深而无需见。
舞至酣畅,恕儿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双眼。
蓦然间,赫兰野看清楚了那张明丽的容颜,也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赫兰野记得,多年前,他亲率赫兰部最精锐的勇士,打算在芜城郊外的战场上杀了那个武艺高强的丑赵王。
那时候,赵王寡不敌众,他浑厚的掌力狠狠打在赵王身上,喂了毒的弯刀也砍伤了赵王,眼见大功就要告成,他的弯刀却忽然被一柄长剑横空拦截。
长剑寒芒耀眼,赫兰野抬头去看白马上的执剑之人,却见身着战甲的不是什么胡子拉碴的威猛武士,而是一个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身形娇小,骑在马上好像都没什么分量,所以她的白马也十分灵活。
她的剑是好剑,锋利又轻便,而比她的剑更加耀眼的是她的剑法招数。
那剑法刁钻古怪,似与赵王时而使出的剑法很是相似,明明没什么力气,却招招果敢狠辣、疾行如风,令赫兰野目不暇接。
他没有想到,晋阳关内竟然有如此勇敢又厉害的美貌女子,于是暂且收了杀招,甚至放轻了几分力道,边招架她的剑法,边用戎语赞叹:“竟然来了一头小母狼!你是丑赵王的妹妹吗?不对不对,赵王那样丑陋,怎会有个长得像小花一样的妹妹?”
他更没想到,那女子竟然立刻用戎语对他说:“一头小母狼!你是丑赵王的妹妹吗?怎会长得像小花一样?”
赫兰野闻之,登时一愣。英勇厉害的美貌姑娘,竟又如此俏皮?
他自然不知这位姑娘正是周游列国,会说诸国方言,通晓音律,自幼便颇有语言天赋的楚国公主东方恕。
十个围攻赵王的戎族高手亦听到了那女将军说的话,不禁齐齐看向他们的狼王大汗。众人分神的须臾工夫,已被百余楚国精兵冲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来,那女子救了命悬一线的赵王,策马扬鞭而去。赫兰野则被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围困在剑锋之下,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个少年,狼狈回营。
这些年,他从未刻意想起过那位在芜城战场他的弯刀下救了赵王的女子,但在记忆深处,他也从未忘记过那一瞬惊艳的景致。想必若是有人提起,他仍会记忆犹新。可惜,这些年,从未有人向他提起过那次狼狈的战绩。
直到方才,这位正在大殿之上翩翩起舞的楚国女君亲口对他说:“宋王刘璟是我女儿的父亲,赵王独孤谲的命,是我救的。这就是我与宋王和赵王的关系,你们明白吗?你们若能撤军,撤出晋阳关,我可以保证,在你们返回晋阳关的路上,宋国人和赵国人都绝对不会加害你们。”
他甚至听了两遍,一遍周文,一遍格迩巴翻译的戎语,却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婀娜多姿的楚国女君便是当年芜城战场上身着铠甲,救赵王于弯刀下的女剑客!
直到她睁开双眼,直到他看到她那一双熟悉的眸子里露出了依旧倔强的目光……
他才恍然认出了她!
此时乐声未歇,楚王也才褪了三次衣衫,赫兰野忽地站了起来,随手抽出了身旁辛督桀所佩弯刀,大步朝恕儿走去。
恕儿沉浸在琴声与舞姿之中,并未察觉赫兰野正向她走来。
东方愆起身提醒恕儿道:“姐,小心赫兰野的刀!”
安邑王话音未落,殿上乐声骤停。
恕儿也收了舞态,有些怅然地独自站在大殿中央,不知该看向何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立刻跃到恕儿身旁,将手中长剑挡在了恕儿与赫兰野之间。
恕儿垂目片刻,又抬起头来,看向赫兰野略微右侧的位置。
赫兰野见她双颊红润,笑容明媚,犹沐春日暖阳,却也看得出,她的目光凝滞在他身旁的虚空里,与当年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的确不同。
当年她的眸子像她长剑上的寒芒一样鲜活而耀眼。
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如墨玉般,仍旧映着微弱的光亮,但那也只是映了大殿上的烛光,她的眼睛本身,唯有死水似的枯沉之气。
看到她如今的眼睛,就连挂在她脸上的笑容都瞬间令他不寒而栗。
不等赫兰野的任何动作或是言语,恕儿抢先对他说:“戎族的大汗王,你可要说话算话,不然,你们戎族的勇士和牧民,还怎么信任你呢?”
赫兰野依然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恕儿说:“你不是忘了吧?刚才你当着我们楚国文武百官的面,也当着你们戎族勇士的面说,我褪一件衣裳,你撤一支军。你还说,我若是当下,当众,连续,褪,二十七件,衣裳,你就,撤,戎族,九部,二十七支,大军。”
赫兰野听懂了恕儿说的话,扫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裙,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三件衣裳,不屑道:“三件,三支军,可以撤。”
恕儿侧头对东方愆道:“你将我的衣裳拿给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拾起地上的衣裳,不情不愿地交给了恕儿。
恕儿轻轻捻了捻衣襟,将一件红裳分成了数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又一件一件地任其坠落在地。
楚国仙沪雪蚕所织的纱,是九州最昂贵的衣料。它比发丝还要细,有多柔软,就又有多强韧,因此细而不易断,薄而不易破。
雪蚕纱衣件件坠地,恕儿迅速朗声数着:“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五件,六件,七件……十件……二十件……二十七件。”
数罢,她又抬头看向赫兰野旁侧的虚空,说:“大汗王,我用二十七件衣裳,换你剩下的二十六枚狼牙金令,还让你多赚了一枚呢!你若不将戎族九部二十七支军全部撤出晋阳关,就是妥妥当当的失信于人了!”
赫兰野哈哈大笑,不禁用戎语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这头小母狼还是这样刁钻狡诈!”
不等格迩巴翻译,赫兰野回头吩咐格迩巴说:“你告诉楚国人,既然是他们先使诈,用这等刁钻诡计逼我撤军,那我也不能任由楚国人肆意玩弄。
既然楚国的大王欺负我虽然看得见楚国的衣裳,却不知道楚国的衣裳能做得这么薄,那也不要怪我欺负楚国的大王双目不能视物。
只有公平比试,我才能兑现承诺。不然,就并不是我失信,而是,楚国的人失信。”
听罢格迩巴一丝不苟的翻译,殿上的楚国文武倒是比费力跳舞的楚王先不乐意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有人叫嚷着:“撤军就是撤军,既然敢玩,就得愿赌服输!”
戎族武士也用戎语叫嚷了回去:“明明是你们楚人狡诈,骗了我们!”
格迩巴忙着帮两边翻译,片刻之后便被搅得脑仁疼。
恕儿不理众人,单独问赫兰野道:“你想如何公平比试?”
赫兰野直接用周文说:“你,用剑。我,用刀。
比武!
你赢,我撤军。
我赢,你开宜德城城门,开临江城城门,把楚国,给我们戎族人。
你敢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楚国文武见楚王沉默不语,便交头接耳起来。
“虽然听说殿下武功很好,但她眼睛瞎了,还如何能比武?”
“可是她若不比,那些戎族人肯定赖账不撤军。”
“她若应了比试,会不会被那戎族汗王一刀砍死?”
“殿下不会不应战。”
“就算殿下赢了,戎族人就真会撤军吗?”
“咱们楚国怎么就这么倒霉!就不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了吗?”
“自从重开了昭凰宫,咱们这几位大王全都变成了短命鬼。今日是又要演一出血溅千秋殿了吗?”
“唉!咱们这位女殿下,已经很是不容易!你就积点口德吧!”
众人议论纷纷时,东方愆仍横剑护着恕儿,冷冷对赫兰野道:“你忘了是谁把你绑到这里来的吗?就你那点微末刀法,连我十招你都接不住,还配与我姐比试?”
赫兰野听懂了,却不睬东方愆,还是等待着恕儿的回答,心想:“当时我在营帐里熟睡,你和你那个护卫只是打赢了我身边的护卫而已。你们深夜闯入我帐中,出其不意,又是二打一,我自然遭了你们的暗算。既然你们九州人都喜欢玩儿阴招,我也就只能入乡随俗、现学现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等殿上文武一通议论过后终于安静下来,又拭了拭自己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摇头道:“汗王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与汗王比试,很难赢。”
赫兰野不说话,而是忽然挥手一拳,朝恕儿面门击去,若无东方愆以掌阻拦,赫兰野已经一拳打在了恕儿脸上。众人一片惊讶,东方愆怒喝:“你做什么!”随即拔剑指向赫兰野。
赫兰野见他方才挥拳时恕儿纹丝不动,毫无察觉,才确信了这位楚国女君真的目盲不能视物。若是常人,早该退开或是像东方愆那样以掌相接。
赫兰野笑着退开了一步,对恕儿说:“你,看不见,是真的。”
恕儿望着漆黑的虚空,缓缓道:“但我愿意与汗王比试。万一赢了呢?传扬出去,便是以我一人之力,抵了你戎族九部二十七军之力。这样的勇士,你们戎族的草原上,可有吗?”
赫兰野不答,却已目光灼灼,似是见到了一件绝世珍宝。
他记得,在寒冷的毡帐里,他的父亲临终前对他说:“一统戎族九部,就是要以你一人之力,抵了戎族九部二十七军之力。这样的比试,你很难赢。这样无所畏惧的勇士,在我们的羚格草原上,早就已经没有了。”
那时,他不过十七岁。他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说:“有。”
他的父亲问道:“即使死,你也会坚持这场比试吗?”
赫兰野的回答是:“人总会死的。我不会为了逃避死,而逃避自己活着时的目标。”
恕儿轻蔑一笑,却听赫兰野沉稳答道:“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伸出手,对东方愆道:“爹爹送给你的宝剑,暂时借给我用一用。”
东方愆仍横着剑,皱眉道:“你何必跟这蛮人拼命?”
恕儿的手已经抚过冰凉的剑身。
与戎族汗王赫兰野比武之前,楚王东方恕在昭凰宫千秋殿说的话,被永远记入了楚国史册:“生而为人,必有一死。死而无憾,应是死的最高境界吧?将为城死,王为国死,何憾之有?”
东方愆虽然再三阻拦,但他与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天灾人祸接踵而来之际,跟戎族人谈判议和,眼下不仅是楚国,也是宋国和赵国唯一的选择。
楚国虽能生擒赫兰野、软禁赫兰野,却绝对不能杀了他,否则,戎族人非但不会撤军,还会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在楚国甚至九州之内烧杀肆虐。
既是议和,对方提了条件,便不能不应。只是比武这个条件,比恕儿预想的条件要困难些。
恕儿握住了剑柄,东方愆却仍不放手。恕儿微微侧头,舒然一笑,对东方愆道:“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活在阴谋诡计的漩涡里。我所信任的人,全部都工于心计。就连我自己,也妄图学会此道。今日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可以让我用光明正大的方式一决胜负,你就放任我再做回以前那个在西岭比武、在青石台比武的自己吧。我很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也很怀念那时候我眼中所见的世界。”
恕儿说得波澜不惊,东方愆却不禁稍稍松开了手中的剑。
恕儿毫不迟疑地一剑刺向赫兰野,对他喝道:“我若赢了,你须立即撤军!”
赫兰野拔出弯刀相挡。宝剑宝刀相接,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却没有盖住赫兰野应的那声:“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赫兰野的弯刀比恕儿手中的长剑要重许多,他挥刀的速度却不比恕儿挥剑的速度慢下分毫。如果弯刀不与长剑的速度一样快,恕儿抢了先机一路攻去,赫兰野未必能挡住她的剑锋。
可是弯刀比长剑厚重,刀身也比剑身宽大。如此速度,弯刀所过之处便掀起了不同于长剑所过之处的一种风声。
恕儿闻声辨刃,并不在意赫兰野的面门、五脏、四肢究竟在哪儿,而是用长剑之锋紧紧绕着他的刀身,令他抽刀不得,一把宝刀,竟无处施展。
恕儿剑法之快,已经令千秋殿上的一众楚国武将、侍卫和戎族武士全部愕然。
楚国武将低声惊叹:“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殿下用的剑法招式!”
“难道是越人剑法?”
“应当是乌衣剑法?”
“乌衣剑法不是很丑吗?有那么飘逸灵动吗?”
“越国灭了之后,越人剑法不是失传了吗?”
“两百年没亮相江湖,不代表就没人会。”
“公子愆练过百家上乘剑法,阵前我尚且能看清楚他的剑锋所指,以此辨认他的剑法招式,可是殿下的剑锋,密不透风,我到现在也没看清楚过几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的天呐!我还以为殿下只会跳舞一样的花架式!不愧是当年四国盟军青石台比武选将选出来的齐国女将,也不愧是芜城大战救赵王于戎人刀下的楚国安邑王啊!”
“之前我还觉得楚国王族无人,先王又与公子愆不和,才能让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坐上楚王之位。没想到,殿下居然这么厉害!”
“殿下好歹嫁过齐王刘瑢。你难道忘了齐王刘瑢的武功有多厉害吗?还有他那个天下第一的卫王义父,随便指点谁一下,便能化腐朽为神奇!而且殿下在青石台比过武,又在蜀宫里成过亲,必然也跟蜀王相熟。那天下第二的蜀王,随便指点谁一下,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啊!”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众人观看得如痴如醉时,赫兰野的弯刀忽然冲出了恕儿的剑锋之围。
弯刀勾住了恕儿的腰。
众人惊呼,生怕楚王纤细的腰身根本抵不过这口厚重的宝刀。
一呼未止,却见赫兰野的脖颈旁、衣襟处,已经架上了一柄长剑。
长剑入肤,赫兰野的脖颈沁出了几滴血。
而弯刀的刀刃上,也滴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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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输了。”
恕儿的声音安稳宁和,好似方才只是比了一局棋,听者根本察觉不到她腰间的刺痛。
赫兰野一手收回弯刀,一手扶开横在脖颈的长剑,皱眉一笑,道:“好。”
他大步走到一行戎族人面前,摘下那串狼牙金令,用戎语对辛督桀和格迩巴说了些话。辛督桀与赫兰野似有争执,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格迩巴再次看向赫兰野,见赫兰野点了个头,于是用周文道:“我们的大汗王说,楚国大王的剑法的确赢过了他的宝刀,所以,我们理应言而有信,撤军漠北。”
恕儿目不视物,方才打斗时不知转了多少圈,此时已经不能分辨龙椅在何处,只得站在原地,微微将小臂抵在腰间尚在流血的伤痛之处,只听格迩巴继续道:“只是,戎族九部二十七军的所有勇士,从宜德城走回晋阳关,路途遥远,途经宋、赵两国,肯定凶险万分。为了确保我们戎族的勇士全部都能够安全返回漠北的羚格草原,我们的大汗王邀请楚国的大王随我们同去狼城。”
“什么?那个蛮人说什么?”
“你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在震惊?”
“我是真的在震惊!”
“有什么可震惊的?都孤军打到这个地步了,撤军对他们来说非同小可。他们来时兵贵神速,并没有与宋国和赵国的军队有太多冲突,可是回去的路上就不一定了。就算宋军全都染了瘟疫不能迎战,不是还有赵国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以他们就要挟持殿下陪他们一起走?”
“殿下刚才告诉过他们,宋王和赵王都与她交情匪浅,他们不挟持殿下一起走,又能挟持谁?放眼楚国上下,有谁能与宋王和赵王说上话?”
楚国文臣的议论之声细如蚊蝇。东方愆走到恕儿面前,低声对她说话,才终于打散了这些蚊蝇。所有人都想听到他们姐弟二人究竟在说什么,可是没有人听得清楚。
过不多时,东方愆皱起了眉头,无语反驳,默默收回了恕儿递给他的剑。
恕儿对戎族人道:“只要你们的大汗王遵守承诺,将全部戎族兵士撤出晋阳关,我便可以随你们去漠北狼城一游。”
楚国文臣的蚊蝇又成群结队地飞了回来。
赫兰野对格迩巴说了几句话,闻言,格迩巴眯起了眼睛,辛督桀挑起了眉毛。
格迩巴翻译道:“我们的大汗王说,如果只是带楚国的大王一路同行,恐怕宋国的大王和赵国的大王将误会我们挟持了楚国的大王。他们既然与楚国的大王交情深厚,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挟持了楚国的大王,大概会派很多人来搭救楚国的大王,顺便借此机会伤害我们戎族的勇士。
所以,我们的大汗王提议,用迎娶楚国的大王回狼城为理由,带楚国的大王随我们同行。楚国的大王变成我们戎族大汗王的王妃,这样就没有人会认为我们挟持了楚国的大王。”
东方愆正重重深吸一口气,恕儿的手便按在了他的剑柄。
东方愆清俊的样貌难得横眉冷目起来,他十分不悦地问戎族人道:“你们还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起说出来,不要像挤马奶一样磨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次赫兰野倒是不用格迩巴翻译,直接答道:“没了。”
东方愆似乎一拳打在了豆腐上,紧紧握着剑柄。恕儿轻轻拍了拍他握剑的手,对赫兰野说:“明早出发。”
“什么?殿下说什么?”
“你是真的没听清楚还是又在震惊?”
“我自然是真的又在震惊!”
“有什么可震惊的?咱们这位殿下又不是没嫁过人……”
东方愆犀利的眼神落在了那群蚊蝇上,蚊蝇登时沉寂。
……
夜色笼罩着梧桐殿,东方愆端坐在闭目休息的恕儿身旁,心里也笼罩着一层夜色。
他问:“姐,你的伤口……没事吧?”
“没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疼吗?”
“不是我受过最疼的伤,也不是我受过最严重的伤,无碍。”
“明日……你真的要走?”
“你方才不是也听到那些文臣说,反正我也不是没嫁过人。我又不是真的嫁给那个戎族汗王,只是盯着他们撤军罢了。嫁人这个由头,对双方都好。只是……”
“只是小恩怎么办?”
恕儿摇了摇头。“小恩我是一定会带着她一起的,无论到哪里,我都不会跟她分开。我不想让她像你我一样,从小不在亲娘身边长大。我刚才想说的是,只是你的登基大典,我无法参加了。”
“楚王之位有什么大不了,登基大典就更谈不上什么。姐,我本想带兵打仗,替你分忧,替楚国分忧,没想到,我竟然长这么大了,还要眼睁睁看你将自己作为人质送出去!还要美其名曰‘嫁人’!你让我怎么跟爹娘交代?”
恕儿笑道:“从前你以假弟弟的身份见证了我和你容哥哥真心真意的成婚之礼,明日你能以亲弟弟的身份送我虚情假意地去成亲,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东方愆憋闷道:“很久没见你心情这么好。”
“我心情好是因为我也没想到一个瞎子能赢了比武,还能将自己再‘嫁’一次出去。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没想到,楚国还会以我为荣,以一个瞎子为荣,以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为荣。”
“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使了什么险招!姐,你动武可以,但能不能不拼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不拼命,怎么能试探出他的胳膊有多长?不试探出他的胳膊有多长,我怎么推测出他的脖子在哪里?”
“所以你就反反复复以乌衣剑法里的一招‘蛇行天下’缠着他的刀,然后故意给他开个漏洞,让他拦腰砍你?”
“你看出来我的剑招啦?我以为我的剑已经挥到旁人看不出来是什么剑招的速度了呢!”
“你的剑的确快,不过,我又不是旁人。我十几岁时随你和容哥哥去青石台,便得蜀王乌邪亲自传授了乌衣剑法,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乌衣剑法的招式,我不敢说自己能达到你的速度。”
“我的乌衣剑法,是你容哥哥教的。不过,这么快的速度,却是我听了蜀王告诉我的越人剑法的精髓,自己练出来的。”
“越人剑法你都不会,知道它的精髓有什么用?”
“蜀王虽然没传我一招半式越人剑法,但他说,越人剑潇洒飘逸,只有不贪心,能知足,才能潇洒。他说,越人剑的最高境界不是什么都练得出神入化,而是知道自己的极限,不要一味贪多,却不将自己已经学会的东西勤加操练。只有无比娴熟,才能显得飘逸。所以,这些年,我只专注练一套乌衣剑法而已,不像你,百家剑法,什么都练。”
东方愆想起蜀王,不禁叹了口气。“他老人家说的也对。”
恕儿道:“练剑如此,做人也如此。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极限,我知道,先王传位给我,是他觉得,他万一出事,楚王之位能够保护我和小恩的性命,但是我也知道,我做不好一国之君。我只会耍耍小聪明罢了,运筹帷幄的事,我做起来实在吃力。我不愿耽误楚国的江山社稷,就只能尽己所能,用几分小聪明去拦下戎族人的铁骑。这是我能为楚国做到的极限了,接下来,爹娘为之付出一生心血的楚国,便要托付给你了。”
“你怎就知,我能做得比你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因为你不是性情中人,不会由着性子做事,而是一直在用脑子做决策。这一点,你比爹爹都厉害,甚至比你的卫王伯父都厉害,更不要提你的容哥哥、林哥哥和我了。你知道审时度势,知道进退有度,知道有条不紊,更重要的是,你向往正义,崇敬光明,文成而不骄,武就而不蛮。你看看你治理的安邑郡,民生富庶,以德为天,长此以往,整个楚国乃至九州各境都会争相效仿。”
东方愆还从未听任何人如此夸赞他,不禁轻咳了一声。“姐,你太高看我了。我也是有脾性和情绪的。比如,我不舍得你走,我也永不会原谅自己放任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恕儿温言道:“愆儿,我最感谢爹爹和娘亲的事,不是他们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而是他们把你带到了这个世上。其实就算没有戎人来犯,我也不会赖在楚王位上不走的。你才是应该登上王者之位的人,只是你的林哥哥和我,都希望把你这件珍宝藏得更久一些,也打磨得更耀眼一些。如今,你的光彩不该再被封藏。”
东方愆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沉默。
恕儿继续道:“比如你虽舍不得我走,虽十分自责,但你也十分清楚,这是眼下对楚国最好的决定,所以你不得不让自己承受这份自责。再比如,你虽很想杀了赫兰野,但你知道,这个一统戎族九部的大汗王不能杀,所以你就生生抑制住了流窜在你四肢百骸的百家剑法。
史家、言官、悠悠众口,他们评判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以一个人做过什么而评论他的功过成败,却忘了去评判那个人没做的事,以及他明明有能力做却为什么没有做的原因。
可是你能做却没有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了。在我看来,你小小年纪便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做徒劳之事,是非常了不起的。多少帝王将相,都做不到。”
东方愆道:“你不必再夸我,这些,都是爹爹教导我的。你不在爹爹身边长大,定然不知道他是个活得多么通透的人。”
恕儿笑问:“那爹爹有没有告诉你,‘东方’只是个假姓氏?你我的真姓氏,是九州分崩成九国之前的大周王族‘甯’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天还未明便从楚宫出发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连早市都尚且无人的临江城。
天边渐亮,城外的官道边,已经有了几分绿意春色。
恕儿一身素衣,发髻上只簪了朵白色的花,坐在并不华丽的车辇里,怀里抱着还在酣睡的女儿。
东方愆沉默地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不禁想起昨夜恕儿对他说的话:“你我的姓氏,并非‘东方’,而是大周王族的‘甯’姓。五百年前,大周虽亡,但周乐王并没有立刻殉国而死。他带着他的儿子来到楚越之地,将他的儿子托付给了楚越之地最为富足的诸葛世家。他的儿子隐姓埋名,长大成人之后便扎根在楚越一代,改姓‘东方’。
楚越之地的‘东方’一族,人丁从未兴旺过,但也从未凋零。你我的祖辈,承诸葛世家的照顾,得以世代闲散,逍遥山水,虽书香满门,在爹爹之前,却从未有人加官进爵。
爹爹不得已登楚王位后,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世,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对我讲。我们的身世,是你容哥哥告诉我的。
爹爹不说,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一统九州的大业,根本时机未到。而你容哥哥告诉我时,大概是想肩负起他义父一统九州的心愿。
今日我将‘东方’氏的渊源告诉你,却无关什么一统九州。我只是怕我这一走,再难回来,也再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件事。”
东方愆诧异了一瞬,却只是笑了笑。“这样久远的事,能传到你我这辈人的耳朵里,真是个奇迹。不过,是不是大周王族又有什么要紧?周乐王全身上下流淌着最纯正的周王室的血统,结果还是败走孤岛。身世血缘这样老气横秋的东西,爹爹从未放在眼里,林哥哥为政时也试图打破,你也是拿身世血缘当掌中玩物,我就更不需要镀这层金在自己身上。
于我而言,身世显赫却毫无才干,就是废物。德才兼备却无血统亲缘,也自能成一番气候。所以,咱们的祖上是帝王将相也好,是山野村夫也罢,跟咱们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正想着昨夜的对话,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轻声道:“姐,咱们到惠王陵了。”
恕儿将怀里的小恩抱给了一直坐在她身旁的颜笑,便随东方愆一起走下马车。
凌晨小雨淅沥,墓碑冰冷潮湿。
恕儿从袖中掏出手帕,一笔一划地擦拭着墓碑上镌刻的“楚惠王林璎”几个大字。
她哽咽着,却未流泪。良久后,她摘下发髻上的白色小花,俯身将花放在了墓碑前。
“小璎,你若在,肯定会想出更好的应敌之策。可惜,我们谁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今日走得匆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看你。不要怪我,谁叫当时你也走得匆忙呢?”
说罢,恕儿转身上车。
东方愆却被恕儿推下了车辇。“姐,我再送你一程吧。”
恕儿摇了摇头。“殿下该回去听千秋殿的朝会了。”
“姐……”
“放心吧,我先替你去听一听羚格草原上的歌谣,再替你吹一吹天芒山里的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姐,既然楚国的将军、兵士一个不带,只带这么些楚宫侍卫有什么用?我已经让妄谈兄和他手下的几个高手一路护送你。”
“不必了。我为九州百姓远嫁漠北,也为戎族人能安全到达晋阳关,一路之上,不论敌我,没有谁会害我。楚国的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兵士也是护国安民的,跟着我去漠北并无用处。妄谈现在是璇玑孤岛的岛主,他有诸葛世家遍布九州的生意要看管,你不能什么事都让他亲力亲为。
楚宫侍卫送我到宜德城即可,连宋国都不必冒险踏足。
出了晋阳关,我带的人越少,越显得我没有值得被图谋的东西。颜姨姨和赵七叔与我和小恩同行,就足够了。”
“那总要有人保护小恩吧?”
“自从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小恩一直都拉着我的手,在我身边当我的眼睛。我和她寸步不离,如果连我都保护不了她,还有谁能呢?”
“姐……”
“等你得空时,替我去虞陵陪爹娘说说话。别送了,或许哪天我就回来了呢?你送的越远,就显得我好像会离开的越久!”
东方愆只得作罢,最后说道:“我一定会派人去漠北狼城接你们的!”
恕儿放下车帘,心中暗叹:“愆儿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再不需要我这个姐姐阻碍他的坦途。大家都觉得我走得太过匆忙,但其实于我而言,茫茫九州大地,早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离开不过就是一抬脚的事。”
于是夹杂了戎族人的楚国人马一路西行,不过数日,已越楚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
这日晌午,刘瑢得闲,带了薛繁一起暂时离开宜德城内的楚军军营。两人走在家家闭门、户户不出的宋国旧都城里,想找些街头小吃,却无人叫卖。
薛繁摘了帷帽,又揭下蒙了口鼻的白布,深吸了几口春雨过后的气息,在太阳底下舒展着筋骨道:“不弃哥哥,咱们找不到宜德的特色小吃也没什么,只要能让我的鼻子和嘴歇一歇,别再闻也别再吃我爹配的那些预防瘟疫的草药,我就快活得很!”
刘瑢摇头一笑,又把帷帽戴到了薛繁的头上,心想,那些草药虽然难闻难吃,但效果奇佳,我们这些人天天用着,加上一直戴着帷帽与遮面的布料,果然没染病。
城中空荡,薛繁没找到可看可吃可玩儿的东西,便又对刘瑢说起了说不完的话。
“我爹虽然脾气古怪,配的药也古怪,但他真的是我最佩服的人!长大以后,我一定要成为和我爹一样的人!”
刘瑢停了脚步,静静看向薛繁。
薛繁并未察觉这句话带给刘瑢的触动,搀着他继续前行。
“你一定想问我,在我眼里,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对吧?
我爹呀,他是个背负着恶名做好事的大好人、大善人!不过,大多时候,他做什么都不留名,他也对好坏善恶的评价毫不在乎。恶名都是因为别人嫉妒他,才硬塞给他的。
他是卖了很多毒药,但他也卖解药呀!他卖出去的毒,全都是可以解的毒。人们到药王山买解药,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但是大家都只知道指责他卖毒药,却从来不感谢他卖解药。而且他们不知道,很多毒药根本不是出自药王山的,却也能在我们药王山里买到解药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即便这样跟外人解释,他们也还是会说:‘那你们药王山只卖解药就好了呀!为什么还卖毒药?卖毒药就是作恶!’
可是,没有毒药,何来解药?有些解药虽可解毒,但没有中毒就单独拿出来用那‘解药’,‘解药’就变成了毒药!还需另一种毒药去解毒。所以,解药和毒药根本就不可能单独存在。他们是相生相克,相依相抗的。
即使懂了这层缘由,他们又会说:‘那就毒药解药都别卖!干脆别卖药!’
可是,不卖药,哪来的钱供我们研究药理?我们药王山不卖药,总有别人会卖。既然五花八门的毒药早就存在于世,又不是我们药王山开启的先河,那就需要有人能弄明白这些毒药。只有弄明白了,才能控制它们,而不被它们所控制。
就比如这次治瘟疫吧,我爹就是要先弄明白它,才能治好那些病人。”
薛繁正滔滔不绝地赞扬药王山掌门薛久命,忽见前方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马。
队伍约有百来号人。那些人虽着楚国服饰,看起来却不像巡城的楚军。几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夹在队伍里,看起来也不像是运送军粮的粮车。
队伍迎面而来,原本走在大路中间的两人只得闪避到一旁。
薛繁疑惑:“这阵仗,不知是哪路达官贵人,竟然不怕死地来咱们这座内忧外患的城里玩儿命啦?
不对呀,宜德城外里三圈外三圈,里里外外好多圈,全都是戎族人!宜德被戎族人围得铁桶似的,才这阵仗,怎么进得来呀?而且他们衣着光鲜,根本没有与戎族人打斗过的痕迹。真是奇了怪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看着由百来号楚国士兵环绕着的几辆车辇往出城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驶去,刘瑢一阵疑惑过后,猜出这车驾之中的人物定然有那戎族汗王赫兰野。
眼下整个楚国的人都知道戎族汗王被公子愆擒了去,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包围了宜德城的戎族大军。他们仍然隔三差五地凶猛攻城,好似并不怕楚国人拿他们汗王的性命相要挟。好在守城的楚军将领是痛恨戎人的蜀国大将翼枫,才没让戎族人有半分攻下城池的机会。
刘瑢心想,既然对戎族汗王擒而不杀,必然留他性命有用。戎族人丢了汗王还不撤军,肯定是汗王对他们下了不许撤军的誓死军令。而要解除这道军令,还需要请回下此命令的赫兰野本人。只是不知,一路护送戎族汗王回来此处的楚国将领是谁?
刘瑢方才仔细看了,那几辆车辇上连安邑军的令旗和标志都没有,车却是宽轮大轿,车身应是楚国最舒适且奢侈的设计,但外面装饰的却十分低调。若是东方愆,应该不会乘坐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车辇,也不会请几百名楚国高手护送。毕竟,以他的武功造诣和在楚国的名望,根本不需要遮掩行踪,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保驾护航。
而且,若真是东方愆,这些人早该在入城之前就遭到城外戎族人的报复袭击了,免不了一场浴血大战,怎么会如此衣冠齐整?
刘瑢只能隐约猜到,赫兰野被捉后,应是与东方愆达成了某些协议,东方愆才派人送他回来撤军的。可是楚国能有什么东西能跟楚国本身媲美呢?要能达成协议,总该有所交换。能让戎族汗王用他的野心交换的东西,又能是什么?
难道是治疗瘟疫的药方与疗法吗?
翼枫虽然用了薛久命的方法,派人将瘟疫传去了戎族军中,但是薛久命是刚刚才大致拟定了最佳的治疗瘟疫的药方,距离最后的定夺还需要一点时间。既然还没有最后定夺,这个消息便连镇守宜德的翼枫将军都还不知道,又岂会传到东方愆那里?
既然不是药方,楚国又能拿什么做交换?若是擅自给赫兰野一个画饼般无法实现的承诺便骗他撤军,戎族人向来重诺,发现被骗之后肯定会因为愤怒而更加肆意地践踏九州土地!
刘瑢越想越不安,便拉着薛繁回了楚军里的医师营。
医师营中,秦板蓝正卧在榻上大骂翘着脚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薛久命:“你个奸诈的蜀国山民!亏你还是个医师!你要与我们抢治瘟疫的功劳,也不用使这么恶心低劣的招数吧?你这个山中贱民、奸诈蜀商,怎么还坐在我面前脏我的眼睛?赶紧滚,赶紧麻溜地滚远点!你吃了我们楚军里这么多口粮,西岭里那么多毒物,都没有像你这么大的一只毒老鼠!”
若不是秦板蓝的口鼻被白布遮着,横飞的唾沫星子估计早已将薛久命淹了半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撇了撇嘴,低声对刘瑢道:“他一醒来就骂我爹……他这副样子,显然已经好了,还赖在床上躺着,真是不知好歹!”
刘瑢心中暗笑,大概躺着骂人比较舒服?
卧榻一旁,另一个楚国医师胡曲莲道:“师弟,你少说两句吧!这位蜀国大夫不是已经尽力救治你了吗?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定然已经痊愈了,这还要多亏了这位蜀国大夫呢!”
薛久命气定神闲地对胡曲莲说:“是你师弟不听话,非说以白布遮面这样预防瘟疫的方法实在难看至极,所以才染上了疫病,于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他骂我也就罢了,别老是捎带上蜀国好吗?他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傻了?难道他忘了,公子愆带着戎族汗王离开宜德后,若是没有蜀国的翼枫将军替楚国镇守这座宜德城,这城早就守不住了?”
不待胡曲莲从中劝和,秦板蓝又高声纠缠薛久命:“是你说要是有个医师染了病,才能更细致地描述出用药后的反应!方便你调整药方!是你看不惯我,所以才使了奸诈方法,让我染了疫!还有,翼枫将军镇守宜德城虽是帮了我们楚国,但是他自己就没私心吗?以前四国盟军和宋国打仗,他差点在玉都城外折在宋军手里,所以他现在才占着宋国旧都宜德不放!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为楚国守城,还是自己在盘算什么?依我看,你们蜀国人都不可信!”
薛久命不应,自顾自地提笔在案头的一纸药方上写下了几个字,对胡曲莲道:“药方定了,你去通知翼枫将军吧。”遂又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进来的刘瑢和薛繁。
胡曲莲看了看药方,笑道:“仁兄将这药方以我师弟的名字命名了,真是妙哉!‘板蓝清瘟方’,很好听。”随即将药方递给了刚从榻上跳起来的秦板蓝。
秦板蓝见那最终敲定的药方里竟然只加了一味“糖”,登时怒极,指着薛久命道:“你一直给我喝的药怎么不加糖?每次都把我苦晕过去了!”
薛久命浅笑:“不是你说的,只要能治好瘟疫,多苦的药你都尝吗?不弄苦点,怎么能彰显出你的英勇无畏?”
秦板蓝“哼”了一声,不再理薛久命,而是一边拉着师兄胡曲莲往门外走,一边对他说:“良药苦口,他却将这药弄得甜了吧唧的,搞得跟假药一样!假药一样的味道,冠了我的名,有什么好?”
胡曲莲道:“师弟啊,药假与不假,和其味道如何没什么关系吧?城中多有小儿染疫,染疫本就痛苦,再让那些小娃娃吃那么苦的药,多不好!依我看,仁兄在药方里加了糖,应是根据你喝药时龇牙咧嘴的状况而定的。”
待那二人走远后,刘瑢以指蘸茶,在薛久命方才写药方的书案上写道:“戎王约已归,宜德恐生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久命道:“那咱们就争取在大战之前离开宜德。我可不想死在这种破地方。”
刘瑢叹了口气,又写道:“如何离开,尚未可知。”
薛久命也叹了口气:“我大老远来这里,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来去无忧。可是你和繁儿也来了这里,我总不能撇下你们俩自己走吧?你说你们俩没事来凑什么热闹?就算你们没栽在瘟疫里,恐怕也得栽在战场上!”
刘瑢不语,薛久命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语重心长:“你不要跟你义父学。他总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现如今,他人都不在了,又能管得了什么?我千辛万苦把你救活,可不是让你再白白送死的。你只有活着才能肩负起你想肩负的东西,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你虽不愿娶我女儿,但我还是挺喜欢你这孩子的,不想看你活的跟你义父一样累。你已经救过很多人,甚至搭上了你自己的半条命去救了他们。后半条命,你也该留着去做一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想找谁就去找谁,别管旁人怎么说,明白吗?”
刘瑢微微点了点头。
薛繁问道:“爹,那你又为什么冒险来救治瘟疫?就许你做英雄豪杰,不许我们吗?”
薛久命笑道:“我可不是舍命来充英雄的。首先,我有足够的把握能不被传染上,其次,如果我找不到方法治好这种病,那我就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我不是神仙,不会跟这种天灾纠缠下去。但是,如果我能治好这种瘟疫,那药王山的医书典籍里又能多几页记载,供世人敬仰,也供后人瞻观。”
薛繁抬头望着笑吟吟的薛久命,眉头微皱:“等一下,难道那个秦大夫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拿他试药来着?”
薛久命似乎答非所问:“我总不能拿自己试药吧?我把自己烧糊涂的话,还怎么思考药方?”
薛繁正惊讶着,胡曲莲和秦板蓝已经回来了,并带来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秦板蓝宣布道:“我没听错!翼枫将军说,戎族人明日就撤军!至于为什么突然撤军不打了,说出来你们肯定不相信!戎族汗王带着咱们的楚王殿下回营了,说是已在临江昭凰宫里迎娶了殿下,要带她一起回漠北狼城!”
刘瑢的眼光如刀芒般剜向秦板蓝。
秦板蓝从未见这年轻的哑巴医师如此认真地看过自己,颈后汗毛竟不禁冷冷竖起。他顿了顿,咳了咳,才继续道:“不过,戎族人带走的也不能算是咱们楚国的国君了,因为殿下离开临江时已经将王位传给了安邑王公子愆。”
刘瑢怔然间,又听胡曲莲道:“唉,以前总听人议论殿下名声不好,没想到为了让戎族人撤军,殿下竟然自己去和亲……这样有胆识、有胸怀的女子,真是百年难遇。我还听宫里的太医说过,说殿下在惠王死后不久就患了眼疾,成了盲人。一个盲女敢孤身嫁与异族,远走漠北,真是令人惊叹、敬佩啊!”
眼疾?
恕儿,你的眼睛竟然看不见了吗?
刘瑢心中一痛。这一痛,却又突然打开了他郁结已久的心结。
原来那天在临江街头,你不是没有认出我,而是你根本看不见我!
我喊不出声音,你看不见东西,虽然离得那样近,却是咫尺天涯!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在闹市上认出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呢?我可真是糊涂啊!
医师营里的其他医师听到这边热闹,马上也聚了过来。众人议论纷纷间,刘瑢径自去了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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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擦剑的手微微停顿,翼枫已经很久没听过“蜀国”这个词了。他想,也许是因为公子愆,不,是当今楚王,任命他镇守宜德城,所以楚国的将士才尊称他的故土为“蜀国”,而不是“宋境蜀地”、“宋国蜀境”之类。
翼枫道:“让医师进来吧。”遂又低头去擦拭那柄宝剑。
医师轻轻推门而入,翼枫抬头,只见竹杖芒鞋,皂纱幂篱。
翼枫看那医师身形高挑,灰衣单薄,乌发垂落,忽然觉得他的样子有些许熟悉,但他步履无力,以竹杖支撑着一条跛腿,一言不发的样子又很是陌生。
翼枫疑惑:“医师营里的胡大夫和秦大夫刚刚来过,说是治疗瘟疫的药方已经定了,十分有效果,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医师不答,却掀开遮面的皂纱,又取下遮住口鼻的白布,平静地看向翼枫。
翼枫睁大双眼,惊讶得丢下手中宝剑,立即跳了起来,心中连问三句:“复国盟主?诸葛公子?齐王殿下?”却见门外还站着几个卫兵,只得将心中的呐喊咽了下去。
刘瑢见翼枫惊讶的样子,知他认出了自己,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唇语道:“哑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腿,用唇语道:“瘸了。”最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一瞬诧异后,翼枫点了点头,命门口的卫兵去医师营附近巡逻,又关上了住所的门,才转身走到刘瑢面前,紧紧握起他的双手,敬重道:“齐王殿下!”
刘瑢摇了摇头。
翼枫长叹一声,道:“别的不提,活着就好!你来宜德多久了?一直住在医师营里吗?为什么到今日才来找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未及刘瑢回答,翼枫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自问自答道:“你是不是听说了戎族汗王挟持主公的事?不不,是楚王殿下。但她离开临江时,已经把王位传给了公子愆,所以准确地说,应该叫她的封号‘楚宁王’。唉,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总改不了叫她‘主公’!”
刘瑢点了点头。
翼枫当即明了,二话不问,又握起刘瑢的双手,道:“不必担忧,我一定让你们夫妻团聚!主公见到你,肯定开心!”
刘瑢拉着翼枫来到将军案前,以指点茶,用指尖所蘸温热的茶水在案上写道:“我化名‘骆不弃’。”
翼枫问道:“卫王殿下他……”
刘瑢写道:“义父为救我而死。”
翼枫怔然。
前面所写已经慢慢干掉,案上不留一丝痕迹。
刘瑢继续写着:“我身有残疾,不能领兵,是辜负了义父的期望。”
翼枫忙说:“不,卫王殿下既然为了救你而死,他对你的期望首先便是活着,说不定,就只有活着!”
刘瑢摇了摇头,又重重写道:“已是无用废人。了此残生,唯有一愿。”
翼枫道:“你既然活着,你们夫妻早应团聚!这个愿望,我定然会帮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话音未落,刘瑢又摇了摇头,写道:“不求重为夫妻,唯愿治好恕儿的眼疾。”
翼枫用手抹去“眼疾”二字,道:“你能起死回生,主公的眼疾定然也能治好!另外,什么叫‘不求重为夫妻’?你难道不记得懿斓宫里那么大的一场婚宴了吗?主公‘嫁’给那个戎族人肯定是迫不得已的说辞罢了,你难道真的以为她会‘嫁’那戎族人吗?”
刘瑢低头写道:“几年过去,她非她,我非我,强求不得。我以医师之名随行即可。”
翼枫难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戎人撤兵,我这个守城的将军也没什么用了。既然‘骆公子’愿以医师之名随行楚宁王的车驾,那我也以普通护卫之名随行吧!”
翼枫正笑着,一人大步推门而入,朗声道:“听说药方定了,怪不得把你这木头脑袋笑成这副德行!”
刘瑢闻声回头,来者登时愣住。
翼枫道:“青羽,快把门关上!”
青羽立刻关上了门,跑到刘瑢面前握起了他的手,激动道:“齐王殿下!诸葛公子!复国盟主!老天有眼!你还活着!”
刘瑢微微一笑。
青羽又对翼枫道:“你竟然‘窝藏’齐王殿下也不早告诉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难为我把‘楚国上将军’的名头留给你玩儿了这么久!”
翼枫无奈道:“我也是刚刚才见到齐王殿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青羽狐疑地看着翼枫,又看了看桌上未全干的茶水,道:“你们在写什么?”不等刘瑢和翼枫回答,青羽忽然信誓旦旦:“齐王殿下既已归来,咱们兄弟也已经故国不再,干脆誓死效忠于殿下!咱们先联合楚国端了宋王老巢,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笑着拍了拍青羽的肩,摇了摇头,看向翼枫。
翼枫只得试图对青羽解释:“齐王殿下他……卫王殿下……唉!总之一切……”
青羽瞪着翼枫:“你吞吞吐吐说什么呢?”
刘瑢见翼枫说不出口,只得自己指了指喉咙,又用拐杖点了点腿。
青羽大惊失色:“齐王殿下……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跳下悬崖摔断腿我可以理解,嗓子哑了却是怎么回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于是也吞吞吐吐道:“抱歉……我……只是太惊讶……”
翼枫道:“青羽,当年结盟的齐、卫、陈、蜀四国均已不在,若让旁人知道了齐王殿下的身份,难免招来麻烦。齐王殿下现在化名‘骆不弃’,住在医师营,我们暂且叫他‘骆医师’吧。”
青羽看着刘瑢,试了试:“骆医师?骆医师。”又叹了口气:“有点别扭。为什么不能叫‘诸葛医师’呢?”
刘瑢与翼枫对视而笑。
翼枫道:“你进来之前,我正在说,戎人撤兵之后,我想扮做普通护卫,和‘骆医师’一起陪主公去漠北狼城。”
青羽拍案:“好啊!我早就想去漠北狼城为咱们殿下报仇了!顺便一路护送主公!”
刘瑢正要抱拳对青羽和翼枫行礼道谢,青羽忙用双手按下了刘瑢的拳,道:“齐王殿下为救困在西岭的袍泽跳下绝世峰,你再对我们行礼便是折煞我们了!从今往后,只要你有所求,我和翼枫,我们麾下的弟兄们,还有当年西岭里四国盟军所有的弟兄们,都会尽全力为你办妥!就算要复国,也不在话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不过两日工夫,宜德城外的戎族大军已经退了五十里地,且再没有攻打宜德城。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和煦日子,戎族汗王的大营外,来了一行人。他们衣着朴素,轻装简行,每个人除了挎着个小包袱,便都背着个大药筐,筐里盛满了草药。
会说周文的格迩巴被派去询问这一行人为何出城来此。
为首的男子拄着竹拐,掀起幂篱垂落的皂纱,单手扶肩,微微颔首欠身,对格迩巴行了个戎族人的问候礼,却沉默不语。
格迩巴难得见到一个会用戎族礼仪问候他的九州人,于是也回了个礼,好奇道:“你们是楚国人吗?”
为首的男子摇了摇头。站在他旁边的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头一次见到戎族人却并不怯场,替那男子回答道:“戎族勇士大哥哥,我们是蜀国人。这是我的哥哥,名叫骆不弃,是位蜀国名医。他误吃毒药,烧坏了嗓子,不能说话。我叫骆不凡,也随哥哥一起学习医术。”
薛繁转头指向颜清和颜秀,说:“这是我的两位姐姐。”又指向苏杨和苏柳:“这是我的两位姐夫。”最后指向青羽和翼枫:“这两位哥哥,倒不是我们的亲戚,而是一路保护我们的。”
要不是见这小孩儿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清脆很是讨喜,格迩巴才懒得听他讲这么一大堆废话。他问道:“来我们的大军营做什么?”
薛繁复述着刘瑢写给他的说辞:“我哥哥是被当今楚王抓到楚国给他姐姐治疗眼疾的。当今楚王的姐姐,就是你们大汗王的王妃。我哥哥是个哑巴,又是个瘸子,没办法照顾自己,所以我们一大家子人就陪着他一起被抓来了楚国。这两位义士哥哥,曾经被我哥哥的医术救过,他们怕楚王抓我们来楚国为难我们,所以就跟我们一起来了楚国。”
格迩巴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们来我们的大军营,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从刘瑢怀里摸出一大袋金银,敞开袋子给格迩巴瞧着,笑着答道:“戎族勇士大哥哥,你听我说完呀!我们虽是被楚王抓来的,但是也收了他的钱财。我们蜀国人讲究‘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既然楚王的姐姐,也就是你们大汗王的王妃,她的眼睛还没治好呢,那这些银钱,我们也不能白拿不是。所以,我们是来给她治眼疾的。”
格迩巴弯下腰来,戳了戳那些金银,盯着小男孩儿诚恳的眼睛狐疑道:“那当时我们从临江出发时,你们怎么没跟我们一起走?”
薛繁毫不畏惧,继续背诵刘瑢写下的说辞:“因为我们当时不在临江呀!”
格迩巴眯起了眼睛:“你们不是给楚王的姐姐治眼睛的吗?不在临江,怎么治?”
薛繁道:“我们之前的确是一直在临江的昭凰宫里给楚王的姐姐治眼睛,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比楚王的姐姐的眼疾还严重的事,所以楚王的姐姐,也就是当时的楚王,就派我们暂时离开了临江,去办更要紧的事。”
“什么更要紧的事?能比她的眼睛更重要?”
薛繁笑答:“这件要紧事,戎族勇士大哥哥你也知道呀!”
格迩巴在戎族人里只能算做纤瘦矮小的文弱书生,从小跟“勇士”二字不沾边,也从未听人这样叫过他,所以当下听这个小孩子不断饶舌,倒也不烦,反而略觉亲切,不禁想与他多说几句:“我才刚到楚国不久,哪里知道那么多?”
薛繁故意循循善诱:“之前是楚国的事,现在却也关系到戎族勇士大哥哥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格迩巴挠了挠头。
薛繁道:“瘟疫呀!戎族勇士大哥哥,我们在宜德城里时听说戎族人也能染上这种瘟疫呢!你们的大军营里,肯定已经有不少人得了瘟疫吧?咳嗽、发热,呼吸不畅,卧床不起,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再也醒不了,你们的大军营里,有许多勇士哥哥们都有这样的病症吧?”
格迩巴睁大了眼睛。
薛繁指了指刘瑢背着的药筐,道:“我们虽然还没治好楚王的姐姐的眼疾,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治疗瘟疫的奇药!”
格迩巴一把抓住了薛繁,险些将他拉倒。
薛繁“哎呦”一声,却笑吟吟道:“戎族勇士大哥哥的力气果然大!我今天才知道戎族人原来一个个都这么厉害呢!”
格迩巴轻咳了一声,不理其他人,直接拽着薛繁走进了戎族人层层守卫的营地。
刘瑢、青羽、翼枫、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一行人见状,立刻跟在了格迩巴和薛繁身后。
青羽对翼枫使了个眼色,苏杨立刻拽了拽青羽,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格迩巴拉着薛繁,直接走进了赫兰野的营帐,对赫兰野行礼后,用戎语道:“大汗,这孩子说,他们有治疗瘟疫的药!”又叽里咕噜地说明了这孩子的哥哥是被东方愆抓去给他姐姐治疗眼睛的蜀地医师,但眼睛还没治好,就被派去宜德城里治疗楚宋两国打仗时楚国兵士从宋国兵士那里染上的瘟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赫兰野扫了一眼薛繁,又将目光停在了拄着拐杖的年轻医师身上,用蹩脚的周文说:“你,治我们戎族的人吗?”
刘瑢掀开遮面的皂纱,不睬赫兰野,却缓缓看向坐在一旁角落里的素衣女子。那女子面色平静,闭着眼睛,怀里抱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女娃娃。
女娃娃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正好奇地看向刘瑢。
刘瑢心中不禁一暖。恕儿,你小的时候,是不是长得和你的女儿一样?
赫兰野站了起来,挡到刘瑢面前,再次严肃地问道:“你,治我们戎族的人吗?”
薛繁立即几步迈到了赫兰野和刘瑢之间,学着刘瑢适才对格迩巴行礼时的模样,也对赫兰野行了个戎族人的问候礼,才抬头对赫兰野道:“尊敬的大汗王,我哥哥是奉楚王之命给他的姐姐治眼睛的,又奉了楚王的姐姐之命去治瘟疫,自然拿了楚王的姐姐的钱财。拿了楚王的姐姐的钱财,就自然要听楚王的姐姐的话。
楚王的姐姐如果让我哥哥给你们戎族的勇士哥哥们治病,那我们肯定听楚王的姐姐的,一定不遗余力地救治戎族的勇士哥哥们。
楚王的姐姐如果不让我们给戎族的勇士哥哥们治病,那我们当然也听她的咯!”
格迩巴用戎语对赫兰野道:“原来可怕的瘟疫倒成了这位楚国女大王的护身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恕儿听这男孩儿的声音虽然陌生,却句句不离“楚王的姐姐”,心想也许真是东方愆派来的人。而且这小孩子既然敢夸下海口说能治瘟疫,想来或许真的带了治病救人的药草,不然何必以这样的理由冒死前来戎族人的大营?
恕儿不疑来者身份,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将治不治戎族人的决定之权交在了她的手上。如此一来,她若肯下令让他们救治染了瘟疫的戎族人,便立刻成了有功之臣,甚至说恩人也不为过。这样,她随戎族人一起去往关外漠北狼城的慢慢长路,必定会是坦途。
恕儿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如死水般平静无波。她朝那小孩子的方向温言问道:“你们真有治疗瘟疫的方法了?”
薛繁道:“回禀宁王殿下,我们带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和草药,还带了辅助治疗的银针和火罐。我们还知道预防瘟疫扩散的方法。在宜德城的楚军营里,我们已经治好了百名兵士,而且我们自己也没有染上瘟疫。”
恕儿和悦一笑:“那真是有劳你们了。若不嫌弃,可否随我同行?一路上,希望你们也能竭尽全力地救治染上瘟疫的戎族人。”
薛繁个头虽小,对恕儿行的抱拳礼却颇有样子:“奉宁王殿下之命,我等必定全力救治戎族大军里染了瘟疫的勇士。”
站在一旁的赫兰野侧头看向恕儿,虽知她看不见,却也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谢谢。”
恕儿不冷不淡地问:“他们是我的医师,可以跟我回我的帐子给我看看眼睛吗?”
赫兰野道:“好。”遂又拿起手边叠好的一大一小两件毛绒绒的狼皮袍子,递给了恕儿怀中的小恩,说:“给你。”
小恩非但未接,还跳了老远,直接躲到了站在恕儿旁边的颜笑身后,很不友善地对赫兰野抛了一句:“我不要你的东西。”随即又看向她认识的颜清、颜秀和苏杨、苏柳,却也不立刻与他们相认。
恕儿起身,颜笑便一手扶着她,一手拉着小恩,往帐子外走去。刘瑢一行人便跟在她们三人身后,先行随她们前去“戎族王妃”的军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众人与许多戎族兵士擦肩而过,青羽终于安耐不住,在恕儿身后轻喊了声:“主公,是我们!”
恕儿立即听出了青羽的声音,又听他用佩剑敲了敲翼枫的佩剑,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轻轻敲了敲她腰间悬着的孟麟宝剑,示意认出了青羽和翼枫。
恕儿正仔细辨认身后众人的脚步声,忽听颜笑在她耳畔小声道:“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也跟来了。只有刚刚说话的医师小兄弟和他哥哥,我们的确没见过。”
刘瑢以本貌示人,并未乔装成老者,但巧合的是,这一行人里,除了青羽和翼枫认得他,其他人以前确实从未见过他的容貌。而恕儿目盲,自然也认不出他。
恕儿只听到身后似乎有一支竹杖在有节奏地碰着地面。她猜,竹杖的主人便是那位能治瘟疫的医师了。方才听那孩子说话,还是清脆的童声,她想,既然那孩子叫他“哥哥”,想必这位医师年纪很轻,应是个少年。于是不禁暗自感叹:“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少年人的弟弟这么小就能临危不惧,说话有条不紊,定是家教极好。这少年人年纪轻轻便医术高明,又敢冒险前来戎族军营,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好儿郎?”
一行人进了恕儿的帐子,青羽和翼枫则主动留在帐外把守。
帐子里,赵七正在整理貌似账目的“楚宁王陪嫁清单”。他以前也没有见过刘瑢,所以眼下只惊奇地对颜清、颜秀和苏杨、苏柳说:“你们怎么来了?”
苏柳道:“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四个从小就跟着殿下的,也是从小跟着姨姨和您的。你们一下子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不带着我们?”
颜秀也说:“是啊,而且小恩还那么小,需要我们照顾的!”
颜笑问道:“青羽和翼枫也是你们拉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苏杨笑道:“他们两位大将军哪是我们能请得动的?是他们正要带着两位蜀国医师兄弟一起来戎人大营,我们碰巧在他们临行前找到了他们,所以结伴一起来的。”
苏柳道:“我们还是托了两位医师兄弟的福,谎称是他们的亲戚,才一起混进戎人大营的。”
恕儿坐到一张竹席上,对众人道:“我们是一路行军,越快到达晋阳关越好,你们确定放着楚国的富贵清闲不要,来跟着我一起风餐露宿吗?”
颜清跪在竹席上,拉了恕儿的手,道:“殿下吃苦,我们怎么忍心留在楚国享福?”
恕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在我身边,总能让我想起和小璎一起在陈国做生意时的日子。我不愿带着你们,其实是想让你们留在楚国陪着他。既然你们大老远地跟来了,那便一起去看看漠北狼城也好。”
提到林璎,颜清握着恕儿的手突然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恕儿推开颜清的手,转了话题:“你们还没给我正式介绍一下你们的‘医师亲戚’。”又对着虚空和颜悦色道:“不知二位神医小兄弟尊姓大名?我弟弟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他还请了两位能治瘟疫的神医来给我治眼睛呢?”
刘瑢看着恕儿提到林璎时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他的心却蓦然揪了起来。
眼下帐中帐外皆是恕儿最为信任的自己人,他若此时与恕儿相认,也无不可,但是话到嘴边,喉结微动,却又忽地庆幸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刘瑢觉得,从恕儿对颜清的态度来看,她是真的不想去回忆林璎,因为林璎的死对她来讲应该是过于痛苦的一件事。痛苦到不愿忆起,不愿提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我的“死”,对你来讲,也应该是同样不愿忆起,不愿提及,想要彻底忘却的事吧?
我“死”后,你与刘璟生了一个孩子,大概是因为恨透了我吧?我明明答应过你,袖手天下,与你逍遥江湖,但是与你成亲之后,我却“死”在了战场上……
你又带着孩子弃刘璟而去,与林璎住在一处,大概又是为了报复刘璟吧?
你这样翻来覆去地折磨自己,都是因为当年我失信于你,因为当年我弃你而去!
不论当年在绝世峰我究竟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终究是负了你,留你一个人在世上,一个人等待,一个人痛苦,一个人陷在茫茫无尽的黑暗里!
而我虽“死”而复生,却不再是完好无缺。
我不再是那个蜀国西岭里与你结伴同行,教你剑法的明朗少年……不再是能扬帆掌舵,带你去璇玑孤岛的诸葛少爷……不再是青石台比武轻松赢过四国高手的复国盟主……不再是你那位无所不能的夫君!
恕儿,请原谅我暂且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认。
因为我既不知道你愿不愿原谅我对你所有的愧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再见到我这样的一个人。一无所成,一无是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戎族大军自楚宋之界一路向西而行。长路不尽,又到了春草青青,莺歌燕语的时节。
薛久命研制出的药方与疗法对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十分有效。刘瑢与薛繁治好了数个染了疫病的戎族武士,二人便渐渐得到了戎族人的善意与尊敬。
薛繁私下对刘瑢道:“我原本还纳闷,为什么我爹这么放心让我跟着你去戎族人的军营,而他却潇洒地回了药王山?难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没想到他说得对,只要咱们拿着他的药方治好几个戎族人的病,戎族人就绝对不会为难咱们。”
刘瑢点了点头,心中却道:“你本就不是薛掌门的儿子,而是我义父硬塞给他管教的。他把你养到今日,交还给我,也算没有辜负和义父的一场交情。你只道他是对你十分放心,可其实从今往后,你却要与我相依为命。”
这日春风和煦,戎族大军正行到了宋国玉都的近郊。
玉都城门紧闭,尽显对戎族大军的不屑一顾。但城郊的桃花却开成了一番盛景,玉都又似颇有迎宾待客之仪。
九部大军停在桃花林中修整,赫兰野则派格迩巴跑到城门外给宋王传话,诚邀宋王出城饮酒。
戎族人等待宋王回音时,几个从鬼门关绕回来的年轻武士心血来潮,忽然想要点拨薛繁功夫,便将他团团围在了一株百年高龄的桃树旁。
一个武士将自己的弯刀递给了薛繁,然后叽里咕噜地对他说了些话,薛繁见他们面色和善,还主动给他兵器,当即明白他们是想比武切磋。
另一个武士走进圈中,在薛繁面前唰唰唰地舞起了刀,意在向这个小医师展示一番精湛的刀法,谁知薛繁却会错了意,直接举刀相斗。
戎族武士没想到这个小医师不仅练过些招式,更将弯刀耍得有模有样,不禁惊喜,正要开口称赞,却忽觉肩头微微刺痛,似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扎了一下。
薛繁立刻收了刀,退了三步,指了指自己的肩,又摊开左掌,亮出一根银针,对戎族武士道:“你中了我的银针,你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戎族武士惊讶至极,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肩,发现肩上果然立着一根银针,于是一边拔针,一边叽里咕噜地骂了起来。大概是头一次被小孩子戏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脸也憋红了。
薛繁对众武士行了个礼,笑着还了刀,心想:“我只用我姐和我爹教的小暗器便能料理你们啦,弯刀虽然用着不顺手,但不弃哥哥教的剑法果然好用。”
薛繁正要走出重围,众武士却将圈子缩小了些,似是不想放他离开。
薛繁笑着摆了摆手,道:“各位武士哥哥,咱们还是别打架了,我哥不让我跟你们打架。”
又一个年轻武士提着刀走进了圈子,对薛繁说了些什么,然后做了个看起来向“请”的手势。
薛繁正无语望天,只见天上落下几片花瓣,又闻桃花树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小骆医师,他们的刀太大了,你用我的小短剑试试?”
薛繁这才看到桃花树上攀着个一身浅粉衣裙的小女娃,正是楚国的小公主刘恩。
进入军营后,他们每日行军、赶路、治病、煎药、烧饭,忙得四脚朝天,薛繁还从未跟这个楚国的小公主说过话。此时第一次听她讲话,有些楚地口音,竟是风铃般好听。
“小骆医师,接着!”
刘恩从花树上抛下一柄看起来极为金贵的小短剑。剑柄和剑罩上镶嵌了不知多少珊瑚、宝石、翡翠、珍珠,花里胡哨的,令薛繁觉得颇为夸张好笑。
薛繁拔出短剑,又见这剑身寒芒刺眼,清丽不俗,才终于肯定,夸张的外表下,这的确是把好剑。
薛繁拿着这把看起来很昂贵的好剑,在几招之内打败了第二个被他救治过的戎族武士。武士垂头丧气地朝他行了个礼,另一个武士又走入了圈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再次无语望天,又听攀在花树上的楚国小公主道:“小骆医师,刚才我给你的剑好像太小啦,我再给你个稍大点的,接着!”
于是花树上又掉下了一把略微长些的小短剑。
这把稍长的短剑倒没那么花里胡哨的一通点缀,但剑柄是用一整块剔透的齐白玉做的,剑罩是篆了许多复杂花纹的齐白玉所制,这雅致的外壳看着比刚才那把花里胡哨的还要昂贵。剑锋出鞘,寒芒凛冽,锐利生风,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薛繁用这个宝贝赢了新一轮比试。
小公主坐在花树上摇了摇头:“这剑好是好,就是那块玉有点凉手。你再用这个试试,接着!”
花树上掉下的第三支短剑的剑柄上缠了绣工卓绝的金丝绸缎。剑罩是木质镶金的,雕花镂空,映得其中剑身都是晃晃金色。
薛繁心中暗叹:“不愧是得三位楚王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啊!她竟是个会爬树的聚宝盆么?”
薛繁又用这支金光闪闪的小短剑赢得了比试,最终悟得:“不论用多贵的剑,想赢比武,还是得用不弃哥哥教的剑法。”
但他悟归悟,花树上还是源源不断地掉下奇形怪状的小兵刃。短剑掉完了,便是小刀,小刀完了又是小弯刀,小弯刀完了还有小断刀,小断刀完了还有小残剑……
薛繁没输给那帮想要点拨他武功的戎族武士,却委实输给了江湖大盗般的楚国公主。
武士们终于气馁散去,薛繁也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没得空问的问题:“公主怎么背着那么多兵器……爬树?”
刘恩笑道:“这是两个问题。我背着兵器是因为,我从我娘身边偷溜出来的,当然要带兵器防身,不能让她担忧。我爬树是因为,高处的花开得多,我想爬上去给我娘摘一枝。正好我带着兵器,可以削木头。小骆医师,你觉得哪把刀剑削木头削的快,就给我扔上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心道:“全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你却拿来削桃木,真不愧是公主!”于是随意从桃花树旁的一堆小号的宝刀宝剑里拿了一把,抛给了仍攀在树上的刘恩。
刘恩削了枝开得最盛的桃花,对薛繁道:“帮我接一下!”于是将小宝剑和桃花枝丢给了站在花树下的薛繁。
薛繁一手接了剑,一手接了花,抬头对刘恩道:“公主小心点,快下来吧!”
刘恩不睬,反而像个猴子一样爬得更高了,她坐到一枝树杈上,越过盛开的桃林,望向桃林尽头的玉都城墙。
薛繁又说了一遍:“公主快下来吧!摔断骨头可不好玩儿!”
刘恩道:“我挺想看看我娘以前住过的地方。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开城门?”
薛繁道:“听说宁王殿下以前游历九州,住过的地方可多了。就算玉都不开城门,咱们还会路过赵国平梁,还会路过陈国旧都芜城。陈国虽然没了,但芜城以前的名字叫做‘繁京’,宁王殿下以前还在那里做了很多生意,开了很多店铺,所以芜城应该很好玩儿!”
刘恩心想:“也对,玉都去不成也没什么,反正宋王又不是我亲爹。”于是挪了挪身子,正要往下爬,却听脚下的桃树枝咔嚓一声劈裂开来。
她一脚踩空,“啊”的一声……掉到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骆医师?”
她睁大眼睛打量着刘瑢,忽然蹦出一句话:“你和小骆医师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瑢还是头一次近看这小娃娃的眉眼。
这双眉眼虽然与恕儿的极像,但好奇之中却又添了几分睥睨之色。刘瑢被她这么一瞧,竟生平头一遭不知所措,只得将小恩放了下来。
薛繁怀里捧着刚刚拾起来的一堆小兵器和那截桃花枝,走到刘瑢和小恩面前,笑得有些勉强:“想是我们兄弟二人年纪差的有些多,所以看起来没那么像吧!”
小恩并未在意,向刘瑢道了声谢,便对薛繁道:“小骆医师,你的功夫练得真好!但你怎么没有用得顺手的兵器?这些小刀小剑,给我藏着也没什么用处,你随意挑吧。”又侧头对刘瑢说:“骆医师,你要是看上哪个,也随意挑。”
刘瑢此时虽然穿着朴素,但当年好歹也是富可敌国的诸葛世家的少爷,儿时可谓是在周王古墓的陪葬品里打滚儿,少时又随义父游览列国,不到而立之年便登基齐王位,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却唯独没见过口气这么嚣张的小娃娃!
他对着女娃娃轻轻一笑,眼底瞬息间揽尽了玉都城外的明媚春光。
薛繁微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小公主,你怕不是把你们楚宫的兵器库都背在身上了吧?”
小恩下巴微扬,面色忽然清冷:“昭凰宫里哪有这么多好东西?这些都是我那传说中的‘宋王爹爹’、‘赵王爷爷’和‘楚王舅舅’陆陆续续送给我的。”
刘瑢和薛繁都从未见过如此财大气粗的人在自己面前嚣张,更何况这还是个理直气壮财大气粗的粉嫩小姑娘!薛繁甘拜下风,正要认认真真地挑选一番,刘瑢当即一手拿了他怀里的桃花枝,一手捡起地上的竹拐杖,匆匆向恕儿所在的车驾走去。
小恩和薛繁只得跟在了他身后。
车驾前,青羽和翼枫正在喂马,见了刘瑢,两人齐齐朝他眨了眨眼睛。
刘瑢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青羽佯装胸口中了一剑,哎呦一声:“骆医师,你这眼神似乎不善啊!”
翼枫白了青羽一眼:“能善吗?你看看他身后跟着谁!”
青羽朝小恩招了招手:“小公主好呀!”
小恩微微对他们二人点了个头,便随刘瑢踏上了恕儿的车驾。
翼枫皱眉:“小公主偷偷溜出主公的车驾,咱们竟然没看到!若不是……”
青羽打断:“我看到了啊!”
“那你怎么不跟着去保护她?”
“因为我看他跟去了,所以我就没必要去啊。”
翼枫的眉头都要皱歪了:“以他现在的……你傻吗?”
青羽低声道:“他现在的什么?武功吗?没事的啦!小公主跑不远。再说,他武功废了,人又没废。当年他护天护地,你真以为他现在连个小娃娃都护不住吗?他就用上辈子练剩下的一招半式,都足够带着她们母女俩私奔的!”
翼枫无奈地叹了口气。
青羽亦叹:“只可惜,夫妻虽团聚,孩子却不是亲生的。或许这就是他迟迟不愿与主公相认又迟迟未带着她们母女俩私奔的原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翼枫捂住青羽的嘴,小声提醒:“你我既非局中人,便不要乱搅浑水。”
青羽一掌掀开翼枫的手臂:“你的意思是让我闭嘴?你怎么不想想,刚才若不是你诬陷我没有看住小公主,我又怎么会跟一头脑仁儿生锈的笨驴叨叨这么多话?”
翼枫嫌弃青羽聒噪,怕他俩斗嘴时说的话被旁人听去,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车驾。青羽追在他身后,笑吟吟地说:“咱们既然答应了他不会说出去,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闭嘴还不行吗?”
两人离恕儿的车驾渐行渐远。
车驾内十分宽阔。颜笑、颜清、颜秀三人如同门神一般守在恕儿榻前,一个个面色严肃地凝视着私自溜出去到现在才回来的楚国小公主。
小恩嘿嘿一笑,不自觉地躲到了刘瑢身后。
颜清将小恩从刘瑢身后拎了出来,强忍着怒火道:“小公主呀,你刚才是不是假借到林中‘如厕’诓骗我的?你知不知道你娘亲发烧了才睡得这么沉?她若醒来以后找不见你,她该多着急!你下次如果再溜走,我就给你栓根绳索,绑在我身上!”
小恩狡辩:“清姨,我其实就是想试试你有多容易被我‘诓骗’来着!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被我‘诓骗’啦!那咱们这一路,你可得多加小心,多留意着我!”
颜清气的一愣,小恩便滑不留手地跑去了恕儿的卧榻前,掀开帷帐帘子,见恕儿还在睡觉,便轻声道:“娘亲,小恩没走远,就是去给你摘枝花来而已!”又伸出小手摸了摸恕儿发烫的脸,转头对刘瑢道:“骆医师,你快来给我娘亲看看,她烧得好厉害!”
刘瑢走到卧榻前,将桃花枝放在了恕儿枕边,见人面桃花相映红,不免心头漏跳一拍。
恕儿睫毛轻颤,睁开惺忪的眼,茫然道:“天黑了?怎么还在吵?不睡觉吗?”
小恩捧着恕儿的脸道:“娘亲,你发烧了!你感觉怎么样?叫骆医师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闭上了眼睛,仍旧留恋着梦境。她说:“好久没这样昏天黑地睡一觉了。我没事,再睡几个时辰就不烧了。你们都不必守着我,让我安静片刻也好。”
梦里的她,时而在欣赏冰湖上的剑客,时而在与那剑客月下饮酒。剑客和她说说笑笑,同行西岭,一路教了她许多精妙绝伦的剑法招式……
剑客说:“我叫诸葛从容。”
她说:“我叫东方恕。”
醒来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诸葛从容与东方恕根本是两世之人。一个在梦境里逍遥自在,一个却在尘世中尝尽痛苦。
小恩将刘瑢拽了过来,对他用还算恭敬的语气吩咐道:“骆医师,你给我娘亲看看,她不是染了瘟疫吧?”
话音未落,恕儿便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是错觉也好还是那人胆大也罢,她觉察到那只手似乎又轻轻为她拨开了挡着眼睛的几根碎发。
恕儿轻咳一声,睁开眼睛,对着虚空生硬道:“不知医师是来为我治风寒还是治眼疾?”
刘瑢的叹息极为轻柔,却被恕儿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
恕儿以为自己方才语气略重,吓到了这位哑巴少年,只好解释道:“我只是不愿扰了一场好梦,骆医师勿怪。”遂将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掌朝上,说:“请医师诊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冰凉的指尖触上温热的手腕。
谁知肌肤相碰不到一瞬,车驾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各类兵器乒乓缠斗,周文与戎语交替掺杂,呐喊连连。
恕儿立刻起身,将手缩回袖中,对车驾内的众人道:“来者或是宋国官军,或是江湖义士,总之应当是想趁此机会袭击戎族人。擒贼先擒王,他们肯定是冲着戎族汗王来的。咱们不能留在这辆车里!”
话音未落,一根羽箭已经穿进车驾,落在了恕儿的卧榻旁。
小恩被那羽箭吓了一跳,扑向恕儿怀中,却故作镇定说:“娘亲别怕,小恩在呢!”
母女二人还未站稳,马车便已开始疾驰起来。
翼枫的声音从车驾外传来:“主公,咱们先避开这场乱斗!”
飞花扬尘,车驾疾驰出阵。
青羽怒斥:“见了鬼了!这帮人不认得老子吗?怎么还追!”
翼枫道:“既然来者不认识你我,看来不是宋国官军,而是江湖义士!”
正说着,几支羽箭又嗖嗖地穿车而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青羽一边驾车一边大喊:“后面的义士!戎族汗王不在我们这辆车里啊!你们别他妈追了!”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多的羽箭。
恕儿道:“他们就是冲着这辆车驾来的!想来并不相信戎族汗王不在这辆车里。车内危险!翼枫,你们快护着其他人跳下马车!”
青羽稍稍放缓了马车的速度,翼枫冲进车帘内,先扶不会武功的颜笑、颜清和颜秀跳下了车。
待翼枫回来,恕儿又吩咐道:“翼枫,你带小恩和两位医师先走,实在躲不掉就亮明身份进玉都。务必护好他们!青羽护我到空旷地界之后,我们再停下车来会会那帮杀急了眼的‘江湖义士’。”
小恩仍紧紧抱着恕儿:“娘亲,我不走,我不走!”
翼枫犹豫地看了一眼刘瑢。刘瑢颔首,翼枫便道:“主公说得对,现下那帮义士拼命向车里射箭,咱们实在不能留在车里,但立刻停下又会被他们射成筛子。小公主,咱们先走。等一会儿停了车,他们不会为难你娘亲的。”
恕儿将小恩递给了翼枫。翼枫护着小恩跳下了车,薛繁也坠在他们身后打了个滚儿。
羽箭仍然不断地射向马车。青羽气不过,扬声道:“烦请骆医师驾车!我先跳下去拦一下那帮蠢货!”
刘瑢迅速拉了恕儿,让她半坐于怀中,却未贴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青羽把缰绳扔给了刘瑢,便立即跳下车去往回跑,边跑边用长剑挡开数支羽箭。剑花流转,骂声铿锵:“你们这帮蠢猪!追错了车,伤错了人!戎族汗王敢大大方方地在玉都南郊歇脚,难道他就这么傻吗?非要自己坐在最显眼的车驾里当靶子吗?别他妈再放箭了!”
领头“义士”的刀被青羽夺了去,才终于看清这位高手的容貌,当即睁大眼睛道:“啊!您难道是蜀国的青羽将军?我随你们出过晋阳关啊!青羽将军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双方这才停手。青羽“哼”了一声:“你们还把翼枫将军逼得跳了车!戎族汗王不在那辆车里!”
领头义士望向已经疾驰入深林的华丽车驾。“啊?那车里还有人吗?”
青羽打量着这帮四国盟军中的逃兵,心想:“他们认得我,或许也有人认得当年的复国盟主齐王刘瑢。既然盟主还未准备好与主公相认,这帮人若追过去,认出了盟主,岂不是捣天下之大乱?”
青羽道:“别管那辆车了。该跳车的早都被你们逼得跳车了!其实你们追错了车也好,免得陷入戎族人的绞杀阵里,全葬送了性命。速速离开此地吧,别再惹戎族人了。他们这次能答应撤军回漠北,实属不易。你们若是惹毛了戎族人,他们就地大开杀戒,不是白费了我们远去漠北的一番苦意?”
青羽继续与那群江湖义士周旋时,刘瑢架着的马车却驶入了那些江湖义士在深林里布下的陷阱。
极细的钢丝嵌入了马腿,马匹受惊,车驾便失去了控制,在野树林里披荆斩棘,令人置身地动山摇之中,晃得刘瑢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都在什么位置……
他只得环抱恕儿跳下车,两人却好巧不巧地齐齐跌进枯叶堆下的一个废弃的猎洞中。
刘瑢闷哼一声,仍侧躺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则强忍着七荤八素的晕眩感,轻轻挣开了那个护着她的怀抱,坐直身子,对着已经习以为常的漆黑说:“多谢你,骆医师。”
刘瑢不语。这一路难得舒展地躺着,他便干脆继续躺会儿。
恕儿蹙眉。“骆医师,你是不是受伤了?”
刘瑢艰难地抓向自己的后背,又听恕儿道:“刚才摔下马车时,我听到咔嚓一声,好像是羽箭断裂的声音。医师可是身上中了箭?那箭可是在咱们掉下马车时折断了?”
刘瑢诧异于恕儿敏锐的听觉。
恕儿道:“若需拔箭,我可以代劳。”
刘瑢侧躺着,单手托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恕儿认真说话的样子。
恕儿继续道:“你年纪轻轻,不仅医术高明,为人也十分仗义。我久居深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这样光明磊落、行侠仗义的人物。你若受了伤,须得早些痊愈。不然你家弟弟由谁照料?我们这一路,又得谁相助呢?”
刘瑢这才缓缓起身,坐在了恕儿身前,握起她的手腕,引她的手掌抚到了自己的背上。
恕儿道:“你是背上中箭?我只能摸瞎子,得罪了。”遂在这“少侠”的背上仔细寻着羽箭的位置,却察觉到这宽阔却瘦削的后背在微微颤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不知刘瑢是在偷笑她那句“得罪了”,以为这少年是疼痛难忍,于是安慰道:“想来骆医师自幼研习医术,自己却从未受过这么疼的伤吧?不论你信不信,我倒是受过很重的伤,就在宋国的天牢里。”
刘瑢收了笑容,心道:“好在这次,又是玉都南郊,以身为盾,护你的人,是我。”
恕儿摸到了两支断箭,向医师确认道:“这两支箭,现在可以拔吗?先拔哪支呢?”
刘瑢用右手拍了两下地面。
恕儿会意:“你是说,先拔右侧的?”
刘瑢又拍了两下。
恕儿不愿胡乱确认别人的意思,于是提议:“不如这样,我问你问题时,你拍两下地面,就是‘好’,‘有’,‘可以’的意思,拍三下,就是‘不好’,‘没有’,‘不可以’的意思,如何?”
刘瑢立刻拍了两下地面。
恕儿又问:“我可以先拔右侧的箭吗?”
刘瑢拍了两下地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拔完右侧的箭,就拔左侧的箭吗?”
刘瑢拍了两下地面。
恕儿用力撕开裙摆的布料,又将布料扯成两条,备来给伤口包扎。她一边握住右侧的箭,一边转移了话题:“青羽莽撞,扔下你我就去打架了,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话音未落,已经迅速拔出了箭。
刘瑢“嘶”的一声,心道:“对我下手,还挺利落。”
恕儿将一条布料绕过刘瑢左肩,紧紧包扎住他右侧的伤口,又握住他左侧的伤口,说:“你受伤中箭,是为护我。这份恩惠,我会一直记得的。来日你若有所求,我必会助你得偿所愿。”正说着,便已拔出了左侧的箭。
刘瑢又是“嘶”的一声,心道:“这毫无征兆的手法,哪里像是报恩?分明是在报仇。”
恕儿替他包扎完,刘瑢顺势一倒,正躺了恕儿一个满怀。
恕儿连忙推他起身,却不知是这位“少年”体重略重,还是他故意赖皮,总之推了两下推不起来,便只得由他躺在怀里,心想:“若是再强行推他起来,倒显得我心思狭隘。或许他只是疼晕过去了呢?”
刘瑢安静地靠着恕儿,心中喜悦,无以言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瑢靠在恕儿怀里,佯装晕厥。
恕儿探他呼吸均匀平稳,觉得应无大碍,想他醒来后箭伤定然疼痛难忍,便纵容这位医术卓绝的少年在自己怀中稍晕一会儿。
深林静谧,两人一病一伤,以这近乎亲昵的姿势闭目休息了许久。
刘瑢虽贪恋这份久别后与恕儿难得的亲近,却知救兵不会放任远嫁漠北戎族的楚宁王消失在玉都郊外的深林里,所以也不想放弃这次单独与恕儿说话的机会。
他稍挪了挪身子,只听恕儿道:“骆医师醒了?”
刘瑢拍了两下地面,随即撑起身子,挪坐到恕儿身旁。
深林里的猎洞不窄不宽,刚好让两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呼吸可闻。
恕儿道:“寻咱们的人,估计是顺着车驾的轨迹去远处找了,咱们还得在这里多等一会儿。骆医师的伤口若是实在疼得厉害,不如分心听我说话。以前我受了很重的伤,全身都很疼时,听别人说话就能稍有缓解。”
刘瑢背上伤口虽疼,但听恕儿此言,顿觉心中一痛,这一痛,的确缓解了背上的痛。恕儿啊恕儿,你说的重伤,就是在宋国天牢里遭的酷刑吧?那时候,你为救盟军,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刑,而我却远在千里之外,束手无策。
你重伤未愈就跑来东阳找我,而我呢?我那时候,竟然在吃刘璟的醋!竟然对你冷言冷语,误会至深!
恕儿虽然实在不知能与这位素不相识的“少年”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正是因为素昧平生,才能畅所欲言。
她轻缓道:“那时候,我也受了箭伤。不瞒你说,箭伤之上,有浑身鞭笞的伤,有割腕的刀伤,还有烙铁印在足底的烫伤。你定然想不到,一朝万人之上的楚国女君,也曾沦为过阶下囚,也曾在最阴暗的地方企盼过阳光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我那时候疼虽疼,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有人会来救我,而且那人一定会来。就算他不来救我,就算我死在宋国的天牢里,我也无愧于任何人。心有企盼,又问心无愧,就是那样的心思,支撑着我忍过许多许多的疼痛。
你一定想问,后来救我出来的人,是不是我等的那个人吧?
是,的确是。
他能来救我,我真的欢喜了很久很久。从小到大,他于我而言,便是春日暖阳。只要他能好好地活在世上,我便无所畏惧。
骆医师,不知在你心里,是否也有这样的人呢?”
刘瑢心中答道:“有。义父和父亲于我而言便是如此。”
恕儿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你一定想不到,这位我从小到大都那么信任、那么珍惜的人,竟会夺走我爱慕和倚靠的一切。皮肉之伤,尚有痊愈之时,可是这些心结,恐怕我此生都难以打开。
全天下都认为我应当恨透了这个人,但那是因为天下人都低估了我的心究竟能软到什么程度。我有太多机会可以杀了他,但我终究下不去手。
为此,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
现下,骆医师是不是明白,这一路我为什么一直没让你为我治疗眼疾呢?
因为我这样是非不分、好歹不识、大仇不报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光明。
想来我在宋国天牢里受的酷刑,应是老天提前给我的报应。可是那些根本就不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还得用世人的咒骂、无穷的黑暗、漠北的苦寒、客死他乡的结局来赎我这一世的罪孽。”
刘瑢怔然,从不知恕儿竟是自怨自艾、自责自苦如斯,于是下定决心,不论她的眼疾是否能顺利治好,这些心结是一定要为她打开的。
但就算他能死而复生,林璎却不能了。既然恕儿始终不忍杀刘璟,林璎的命,又如何让刘璟还呢?
猎洞之上,斜阳西下,将最后一抹金色映在恕儿睫间的泪珠里。
刘瑢不禁伸手为她拭泪。
冰凉的指尖触到恕儿的脸颊,她不自然地往后一缩,尴尬笑道:“我不是讳疾忌医,只是……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害怕骆医师,一路上才一直避着你,既不让你给我治眼睛,也不曾与你说过几句话。”
刘瑢捧起恕儿的右手,在她掌心写道:“为何?”
恕儿推开刘瑢的手,又往远处挪坐了稍许,才答道:“因为我看不见你的模样,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你我就像阴阳两隔的人。这难道还不够令人害怕吗?”
刘瑢又一次捧起恕儿的手,将她的手掌移至他的脸颊上,缓缓引着她的手,抚过他的五官。
恕儿起初心中推拒,觉得与这少年肌肤相触,十分不合礼数,想要收回手,但这少年的手掌大而有力,自有一股倔强,她便也不好抽手,只得随着他的引导,慢慢地,从眉心到眉尾,从鼻梁到鼻翼,从颧骨到下巴,又从人中过薄唇,细细地将骆医师的脸仔细描摹了一遍。
恕儿将手收回袖中,不禁尴尬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太实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竟莫名有些生气。一直以为我年纪太轻也就算了,一路上竟是故意躲着我?现在摸了一遍我的脸,还认不得我是谁?
我好不容易爬回人间,好不容易把欠了的债都尽力还了才来找你,你竟还说我们“阴阳两隔”?
气血上涌,刘瑢不顾扯了背上伤口的疼痛,侧身低头,迅速在恕儿的唇上印了重重一吻。
恕儿,你不是想要惩罚吗?那我便罚你被一个你认为素昧平生的江湖布衣、年轻晚辈无礼相待!
恕儿本能地大力推开了这个无礼的“少年”,只听他“哎呦”一声,倒在了一旁,遂又略觉歉疚,慌乱道:“骆少侠,你为护我受了伤,我本不该让你伤上加伤的。但是……少侠请自重。”
刘瑢狼狈爬了起来,适才莫名的怒气此时又莫名地一消而散,笑看向手足无措的恕儿,心道:“‘骆医师’怎么忽然变成‘骆少侠’了?”
恕儿则开始滔滔不绝地教育起“骆少侠”,说少年人不该随心所欲,说少年人应当知礼而守礼,又说少年人虽不管天高地厚却也应当学会瞻前顾后……
正说着,忽然听到青羽和翼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主公!宁王殿下!骆医师!骆公子!你们在哪儿?”
恕儿立即喊道:“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
刘瑢无奈。他们早不来晚不来,这会儿找来,想是“骆少侠”的污名,在楚宁王殿下这里暂时洗不清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这边戎族大军找到了跌入林中猎洞的楚宁王与骆医师,又没等到玉都里传出任何消息,赫兰野汗王便下令九部连夜行军,想是不愿久留于是非之地。
恕儿抱着熟睡在自己怀中的小恩,渐渐被一股掺杂着落寞的困意席卷。
又经玉都,却是城门紧闭。
这座城,承载过久别重逢,承载过决绝辞别,如今过而不入,倒似只承载过一场幻梦。
那边城门内,白玉宫的不梦阁里,宋王刘璟蜷缩在软塌上,被自己的一阵咳嗽惊醒。肺中和咽喉里尽是血腥的味道,他想要坐起来吐掉那口血腥,竟发觉无力支撑,只得麻木地继续侧卧着,暗叹:“果然病来如山倒,气力尽消散。原来命如草芥,我这个无名无姓、不配在王宫里偷生也不配在沙场上战死的人,竟会和成千上万的宋国兵士一样,死于瘟疫。”
自半月前从军营回来之后染了瘟疫,刘璟便将自己关在不梦阁里,罢了朝会,也不寻太医。
凌飞几度在阁外骂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圣心竟然只求死”,骂他“懦弱”,骂他“逃避”,骂他“堕落”,但刘璟只管充耳不闻,自暴自弃。
宋王罢朝之后,宋国国库空虚,朝政混乱,军心涣散。
挚友凌飞骂不动,国相凌墨谏不动,王后凌姿也劝不动。曾经的“王权狂人”,如今不动不动就不动。
半月前,朝臣向凌墨禀报,说楚王东方恕退位,改号“楚宁王”,改嫁戎族汗王赫兰野,并随戎族九部大军西撤,将会途经宋国、赵国,过晋阳关归漠北狼城正式结亲。
凌墨命凌飞转告刘璟此事,但凌飞正在气头上,匆匆到不梦阁前喊了一句,没听到刘璟回话,便气冲冲地走了。刘璟却是体虚气弱,睡着了,压根没有听到。
宋国上下都知道楚国再次易主,也都知道宋王的“老情人”即将以远嫁戎族为由,引戎族撤军关外,唯有一心逃避朝政的刘璟,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日凌飞又到不梦阁外叫嚣:“殿下!戎族汗王已经领兵到了玉都城外!你究竟打算何时从你的乌龟壳子里钻出来?有本事你抹脖子自尽啊!有本事你禅位啊!你究竟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软弱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屋里传出一连串的咳声,一咳未断,又起一咳,声声纠缠。
咳声的尽头,终于响起了单薄的声音:“庸碌半生,现下我都快死了,你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凌飞怒道:“戎族人打进来怎么办?玉都你不要了?”
刘璟终于咳出一口血,舒服地笑着:“宋国我都不要了。玉都,你们看着办。”
“朝臣已经在宁国殿外吵成一锅粥了!你再不发话,我爹就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我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只想躺着。让他们吵,吵累了各自回家睡觉。”
“戎族人打进来怎么办?鲁慧将军自请护殿下出城,但有一帮文臣不同意殿下离开,硬说玉都失守时倘若殿下不在城内,有损殿下和宋国的颜面。还有人催促殿下立储,但是殿下膝下无子,放眼宋国,也没有哪位文武皆如殿下一般可以服众的刘姓子侄……”
凌飞说了半天也再不得刘璟回答,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不梦阁的金镶木门,又掀翻了宋王卧榻前的白玉屏风,瞪着此时正在心无旁骛地闭目养神的宋王,大喊道:“你心心念念的东方恕就在玉都城外,桃花溪畔,戎族汗王的车驾里!宋国你可以不管,玉都你也可以不管,但是你这位舍己救天下的妹妹,你也不管了吗?”
刘璟这才睁开了眼睛。
一双血丝充盈的眸子迟缓地看向凌飞,煞白又干燥的薄唇尽力微启:“恕儿?什么舍己救天下?”
凌飞冷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当真什么都懒得再管呢!”
刘璟咽下一口喉中上涌的鲜血,孱弱道:“你去告诉她,我就快死了。告诉她,我不求她的原谅了,只求从今往后,她能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不要再去舍己救人,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今生我先走一步,来世,说不定她还是要叫我一声‘哥哥’。不对,是我糊涂了。她还有长长久久的阳寿。来世,若真有来世,我们恐怕也再遇不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说到此,刘璟似是已经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只得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连那泪珠也没有力气动弹,只沉沉地挂在他的睫毛上。
恕儿,你真的就在玉都城外吗?但凡我还有一丝力气,也会爬起来去见你的。
可惜这一回,我是真的见不到你了。
凌飞破口大骂了一串话,刘璟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凌飞骂完,终于恢复了平静:“璇玑岛的诸葛妄谈奉楚宁王东方恕之命,送来了一封医嘱和一份药方,说是能治这场瘟疫。
他还说,楚宁王只能以远嫁狼城之由引开戎族人一时,换些时间让关内九州百姓专注于对抗这场瘟疫天灾。但是,戎族大军既然已经入关两次,难免不久之后又会兵强马壮,卷土重来。楚宁王问,到那时,不知关内赵国之君、宋国之君、楚国之君,又打算如何应对?”
闻言,刘璟险些破涕为笑。如若还有力气,他也十分想要破口大骂一串话。
不等他骂出声,一众太医匆匆携灵药而来,早已将他团团围住。
刘璟只能在心中怒斥自己:“求死不得,颜面尽失!”斥完自己,又仰躺着,暗中指天骂地:“生不给我痛快,死也不给我痛快!这漫天仙神,难道都跟我有仇吗?”
恕儿路过玉都南郊的那一日,戎族大军没有进攻宋国都城,宋王刘璟也没能如愿自裁。
宁国殿外众文臣争吵良久之后,甚为疲惫,全都回家早早入睡。太医带来的灵药果然神效,刘璟终于没有咳到深夜辗转反侧,而是一觉睡到了晨曦透落窗沿。
融融春日,渐渐天明。刘璟顿觉四肢百骸、筋骨皮肉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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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常有江湖义士使尽浑身解数前来刺杀戎族汗王,无一成功,却也无一落网。宋国和赵国的官军则没有拦截西撤的戎族大军。想来哪位城守都不愿招来屠城之祸,皆让戎族大军绕城而过,不设障碍险阻,甚至以拜迎“楚宁王”为由,向浩浩荡荡的队伍进献了许多粮草、衣物和当地特产。
平梁城郊,恕儿向赫兰野提出要入城拜见赵王。
赫兰野不以为意,让格迩巴用顺畅的周文掷地有声地转达:“大汗王说,明日一早,我们走的时候,如果你还没有出城,我们就屠了平梁,再让九部大军的战马将这座金碧辉煌的都城踏为平地。”
恕儿轻笑:“汗王如果怕我不回来,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赫兰野睨了恕儿一眼:“不去。”
站在一旁的小恩忽然插嘴问道:“那你在宋国玉都城外为什么叫嚣着想见宋王呢?”
赫兰野哈哈大笑,让格迩巴转述:“大汗王听说你的‘宋王爹爹’年轻漂亮,能跟他拼酒、比武。而那赵王又老又丑,大汗王才懒得去见!可惜,宋王不敢开玉都的城门。大汗王很好奇,赵王是否敢开城门呢?”
小恩瞪着赫兰野,赫兰野见她们母女二人十分神似,遂又哈哈大笑起来。
恕儿本打算只带小恩和青羽、翼枫三人入城,不料骆医师也自请带薛繁随行。于是六人入城,在城门口便坐进了赵王为他们备好的车乘,不徐不疾地驶向赵国宁和宫。
青羽见宁和宫里,繁花如云似锦,往来商客不绝,仆役婢女络绎,难免感慨:“当年平梁商会时,赵宫还破旧清冷。主公和楚惠王给赵国进献的商策,果然管用!如今的赵宫,简直比咱们蜀国的懿斓宫、楚国的昭凰宫,还有宋国的白玉宫加起来都要热闹许多!你看那些新修的宫墙,莫不是涂了金子?”
不等翼枫回答,薛繁拍手道:“原来赵国竟然这么富裕!”又看向小恩,说:“怪不得赵王送你的小兵器,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恩道:“我娘亲救过赵王爷爷的命,他对我自然不会吝啬。”
薛繁拱手,羡慕道:“厉害厉害!来日小公主横行九州,必然左右逢源。”
两个小孩子说说笑笑间,赵王的车乘停了下来。
恕儿不知车乘停在了何处,被小恩拉下车后,又不知被谁轻轻扶了一下,脚下还未站稳,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平润:“恕儿……”
然而那样温和平润的声音却忽地停顿了。
恕儿目不能视,自然不知赵王瞥见了适才扶她的男子。
男子身骨纤长,布衣广袖,乌发如瀑。虽竹杖芒鞋,无玉饰也无佩剑,却十分引人注目。
轻风抚开幂篱皂纱,赵王一眼便看到了皂纱下与自己年轻时甚为相似的面容。长眉如绘,星目润泽,鼻峰出挑而不觉孤耸,薄唇稍扬遂不显冷刻。
刘瑢朝父亲眨了下眼睛,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赵王立刻会意,便不说穿他的身份,只是难掩喜悦地颤抖着:“上天怜孤!竟还能与你们相见!”
她将小恩推到了身前,说:“快叫赵王殿下‘爷爷’。”
小恩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满头银丝,面上伤疤狰狞,皮肉筋骨却不显苍老的男人。
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觉得赵王陌生或可怕,倒觉得这位爷爷很是有趣,像是故意做了什么奇特的装扮,当即对他行礼道:“小恩可算见到殿下爷爷了!小恩多谢殿下爷爷送来的许多礼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赵王轻轻摸了摸小恩的头,含泪道:“乖孩子,爷爷也总算见到你了!”
众人随赵王进了寝宫,恕儿问道:“赵国公主可好?”
赵王道:“她听说你来,亲自盯着宫人收拾一处寝殿给你,还忙着准备一席大宴,为你接风洗尘。”
赵王话音未落,赵国公主独孤清便匆匆来了,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十几个宫婢。
独孤清十分挂念恕儿,也不给赵王行礼,更不等其他人向她行礼,只顾拉着恕儿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与她说话:“多年未见,你是愈发好看了!我听说你们一路遇到不少危险!你这又是何苦呢?干脆就留在平梁吧,别去戎族人的老窝了!”
正说着,独孤清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女娃娃,见她与恕儿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于是心中欢喜,将小娃娃拥入怀中,道:“你虽要叫赵王殿下‘爷爷’,我却不愿你叫我这个未出阁的公主‘奶奶’。可千万别生生把我叫老了!”
小恩记得娘亲和林璎都提到过,这位赵国的公主是个以身镇国护国的巾帼女子,身份贵重,与赵王殿下平起平坐,本以为她该是个白发苍苍的“奶奶”,却见她乌发高盘,年纪比娘亲大,却绝不至于大出一整个辈分,比赵王小,竟似乎可以小出一整个辈分。
小恩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道:“你是赵国的大公主,我是楚国的小公主,我就叫你‘姐姐’啦!”
恕儿道:“我将她宠坏了,她向来没规矩。”
小恩不服:“哪是娘亲宠的?是小璎教我的。他说‘没规矩’就是楚国公主最大的礼数。”
赵王道:“楚惠王这句话,孤甚赞同。可惜天妒英才,当年平梁商会一别,竟成永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独孤清叹了一声,旋即岔开话题,对青羽和翼枫道:“我记得你们。当年平梁商会时,你们也在,对吗?”
青羽和翼枫齐齐对独孤清行礼道:“公主万安!”
独孤清欣然道:“当时我就觉得你们不似陈国富商能请得动的江湖人。你们便是为楚国死守宜德城的翼枫将军和青羽将军吧?不久前,宜德外有戎族大军,内有天灾瘟疫,城内百姓又不知归楚还是归宋,皆是人心惶惶。九州家喻户晓,那座城能保住,正是二位将军的不世之功。”
翼枫微微低头:“公主过奖了。”
青羽瞥了一眼努力掩饰羞涩的翼枫,促狭笑道:“我们在楚国时可没听过这么厉害的赞誉!若是公主不嫌弃,便留我们翼枫将军在此为赵国守城可好?”
独孤清道:“我巴不得,你们全都留下来!”又看向以帷帽遮面的男子和他身边的小男孩,问道:“不知这两位是?”
青羽忙道:“他们是骆医师和小骆医师。他们在宜德治瘟疫有功,医术高超。”
赵王起身,挡在了“骆医师”身前,对独孤清道:“公主不妨先带恕儿母女二人去歇息,我来招待两位将军和两位医师。”
独孤清应了,便一手拉着小恩,一手扶着恕儿,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我是真的希望你们都能留下来。不过,你们一路从临江折腾到平梁,什么都不急着商议,先随我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咱们到我宫里慢慢聊。当年我从陈国买的碧凉妆品,如今都成了孤品。你若留下,我便再帮你将妆品铺子开遍赵国。”
恕儿拍了拍独孤清的手,道:“多谢公主好意。此去漠北狼城,我是非去不可的。不过,我倒是在想,是否可以把小恩托付给公主与赵王殿下。毕竟一出晋阳关,万里风沙荒原,不知何时才能到漠北狼城,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不知道,究竟是应该继续带着小恩去涉险,还是应该让小恩留在关内,保她平安无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恕儿与小恩自与赵国公主有许多话要说。赵王则派贴身侍卫安泰带青羽、翼枫、薛繁三人游览赵宫和平梁城,又以骆医师腿脚不便为由,留他在宫中休息。
众人散去后,赵王难掩心中惊喜与感慨,颤抖着双手,为刘瑢摘下遮面的幂篱。
父子二人多年未见,一时间,相顾无言,只静静寻找着岁月在彼此身上留下的变化。良久之后,父子相拥落泪。
赵王喜悦至极,泣不成声道:“小瑢!去年你来平梁找我时,我其实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外面暗中寻访你的踪迹。
你在绝世峰跌落悬崖后,我将西岭翻了个底朝天,也包括那座药王山庄。药王山庄里,我虽然怎么也找不到你,但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便猜想,你与卫王应当被薛掌门所救,藏在了更为隐秘的地方。我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薛掌门要人,也是怕闹得人尽皆知,枉费了他保护你们的一番辛苦。
不论怎样,我一直坚信我的孩子没有死!”
说着说着,赵王的语气也平复了些许。
“前阵子听说恕儿要远嫁漠北,我才赶紧回到平梁,想着她会途经此地,你也一定会再到平梁。你我父子,皆坦然活于世,岂能没有重逢之时?”
赵王这才松开刘瑢,见刘瑢眼中染过的泪光仍然晶莹,却仍然一语不发,便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你留在兵器铺的信,我一直带在身上。这封信,第一天我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哭着看、笑着看。后来每日,我都只忍着看一遍,想着你来之前,我每多看一遍,就是更加一等地枉为人父!”
赵王展开掌中书信,信上的楚地扶柳体精巧温润——
恭请赵王殿下万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草民幸得杳然剑法
望承殿下慧眼赏鉴
但闻殿下旧疾反复
不知何时方可面圣
草民自往楚地去也
宋楚恶战苍生涂炭
草民愿揽东海之水
劝服宋楚止战止戈
再至平梁诚拜殿下
“杳然剑法,是我为你所创,也是为父唯一教过你的东西。除了你,我从未将这剑法的名字告诉过旁人。这字迹虽然不是你以前的笔迹,但我看了‘杳然剑法’四个字,便立刻知道是你特意隐了笔迹留给我的信!小瑢啊小瑢,你让为父找得好苦!等得好苦!念得好苦啊!”
刘瑢抛下竹杖,用未跛的一条腿跪在地上,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于赵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封信用的是刘瑢自己的笔迹。那是他从小随诸葛遁迹习得的卫国金刚书——铿锵有力,工整至极,却不觉刻意雕琢,只显笔者精益求精。娴熟的笔迹,速而不急,劲而不钝,敏而不滑。
赵王一字一句地读着密密麻麻的信。
信中说,绝世峰巅,刘瑢为救陷入戎人与宋人双重包围的四国盟军,只得应了宋王,跳下悬崖。而义父刚巧赶来相救,却与他一起坠崖。
两人在空中匆匆过招,他不敌义父,便被义父拽到了怀中,以身相护。义父先他坠入崖下湍急的水中,为他挡去了冲击之力,他也随即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是两年后。
那时,药王山里,所有人都对他说,他和义父需要各自静养。于是他努力配合薛掌门疗伤,想要早日去探望义父,却还是有两年时间卧床不起,形同废人。他不愿以这副残躯去见义父,只得卧床两年,以小药童、七弦琴和药王山中收藏的医书为伴。
那小药童便是薛掌门的养子薛繁,却实则是陈王李忱的独子。陈国灭国之前,义父将这孩子辗转托付给薛掌门抚养。
薛掌门的独女薛伊人与薛繁姐弟两个常常往来于药王山庄和刘瑢的藏身养病之处,给他带来一些“义父”在山庄里疗伤的进展。刘瑢误以为薛家姐弟所说便真的是义父,于是他每日疗伤喝药从不敢懈怠,生怕哪天义父前来探望他时,他还是卧床不起,辜负义父多年栽培。
等他终于能下榻行走,亲自走到义父的病榻前时,却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义父。
他知道这肯定是薛掌门的“医身先医心”之策,也理解薛掌门是想要给他一份挣扎求生的动力,才故意用一个“假义父”骗了他两年之久。然而当时他还是悲愤交加,难以克制,既恨自己糊涂,恨自己逞英雄而害了义父的性命,恨薛家上下欺瞒于他,也恨薛家对他有恩,他却无以为报,于是痛苦不堪的他,决定饮下薛伊人给他的“毒药”,就此还了薛家恩情。
谁知他毫不犹豫喝下去的,并非令人丧命的剧毒,而是哑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再之后,便是离开药王山,去楚国找恕儿。他满心忐忑地到了楚国,却只是证实,恕儿与他,前尘隔着生死,今朝隔着天壤。
于是他转而去了玉都,见到了宋王刘璟,并假扮仙者高人,将“禅位退隐”的建议告诉了刘璟。虽然他不能准确无误地预料刘璟的选择,但是至少他将这一种崭新的选择递到了刘璟面前。以刘璟当时对他不吐不快的那番充满了悔悟的倾诉来看,也许他真的为刘璟修葺了一道宋王正想走下却在此之前无人肯为他修建的玉阶。
信的最后,刘瑢说,此去漠北狼城,一是要陪伴他曾辜负的妻,为她治疗目盲之症,二是要寻找机会,力阻戎人再次入关侵扰九州。
赵王读到:“既有二生,便尽前生之责,成今世之义,乃不枉有二父养教之恩。”不禁潸然泪下。
刘瑢看向父亲悬于腰间的怀王宝剑,忍着泪,转身走到赵王案前,提笔写道——
流年忍顾杳然剑,历遍山川已无锋。
愿宁九州安故里,可将残身埋荒城。
赵王微微欠身,仔细去看案上的笔迹,一缕白发垂落,落在了“荒城”二字旁边。他叹道:“小瑢啊,你我父子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区别只在于,我当年是为了逃避,却逃进了另一个牢笼里,而你却是为了袍泽之义。这番孤勇,自然不该再遁入另一重枷锁。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我所能为你尽的父亲之责,就是守住一方社稷。他日等你归来,你愿拿去或是不愿拿去,皆随你意,但你绝对不会流落荒城。”
刘瑢放下笔,沉默地看着赵王眼中的孤凄。
赵王无奈一笑:“不必再问,在你心里,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你那位义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垂眸,不点头也不摇头,又听赵王道:“你不肯留在平梁陪我安度晚年,却为了九州安宁奔走于世,这不是为了完成你义父的遗志吗?”
刘瑢摇了摇头。不止遗志,更是为义父赎罪。
赵王不愿再纠缠于这个沉重的话题,于是问道:“我见恕儿的举止,显然并未认出你。她这些年看起来风光,实则心中应有许多苦楚。你为什么还不与她相认?”
刘瑢写道:“眼疾可治,心病难医。若相认,恐怕许多话,她不与我讲,便难解心中郁结。我亦不是当年之人,难测她今日之心。”
赵王了然:“你们小夫妻的事,我也不多插嘴,你只须好好待她们母女,勿信谣言。”
刘瑢又拿出一张药方递给赵王。
赵王认出了薛久命的笔迹,笑道:“这是治疗瘟疫的方子吗?料你在药王山粗浅学艺,不一定能治得了令各地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瘟疫,看来,还是他的手笔。”
父子二人一说一写,天色渐晚。
赵国公主携恕儿母女赴宴,赵王则只带了薛繁、青羽和翼枫三人赴宴,转告众人说,那位骆医师喜静好学,自请趁此机会去赵宫的藏书室阅览书籍。
宴席丰盛,赵国百官皆至,为睹曾领楚兵救赵王于芜城之下的楚宁王东方恕的风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赵王仍然隐于金纱帷帐后,小恩也坐在帷帐后与她的“赵王爷爷”亲近谈笑。
赵国公主与楚宁王同席,两位巾帼女子与赵国百官谈笑风生。薛繁与翼枫和青羽两名昔日的蜀国大将同席,听他们二人叙述当年四国军盟在青石台比武选将的盛况,不禁对那位“英年早逝”的复国盟主诸葛从容颇为仰慕。
刘瑢躲了宴席纷扰,独自在宁和宫的藏书室里翻阅父亲这些年的著作,有九州游记,有从各地收集的诗词琴曲之艺、酿酒铸剑之法,也有对人生起伏的感悟和对经世治国的见解。
他惊讶地发现,父亲搜罗的诗词琴曲里,竟然一大半出自义父之手,而且仔细按照年份和写作地点整理过,从年轻时的诸葛遁迹到义父登基为卫王之后传世的诗词,几乎毫无遗漏。恐怕义父自己都没有如此精细地整理过这些一时兴起的笔头小技。
他知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城回到戎人大营里,仅凭一夜挑灯,根本读不完赵王的笔墨,于是便将一卷又一卷的书装进了赵王早就给他预备好的竹篓里,带到漠北狼城再慢慢看。
刘瑢刚装好满竹篓的书卷,只听藏书室的门被轻轻推了开。一人入室,却并未挑灯。
刘瑢以为是赵王,未将遮面的幂篱戴上便移步相迎,没想到来者却是个身着黑衣的高挑少年。
少年对刘瑢行礼道:“请受妄谈一拜!”来者正是如今的璇玑孤岛岛主,诸葛世家的传人诸葛妄谈。
刘瑢亦回了一拜,却向后稍退半步,摸不清这“师弟”般的故旧,如今究竟是敌是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诸葛妄谈见刘瑢眼中略有疑虑,亦向后退了半步,放松了语气,道:“恕我鲁莽前来,穿得像个刺客,又选了这么个僻静地方。师兄……我姑且叫你‘师兄’可好?自从我在宜德城外的戎族大营里见到了你,便一直苦于寻找与你单独说话的机会,却没来得及想,再见你时应当如何叫你。
小时候我随其他人一样,按照诸葛世家的规矩叫你‘少爷’,但如今妄谈成了岛主,再叫你一声‘少爷’,便好像把你叫成了我的晚辈。”
刘瑢浅浅一笑。印象中的小莫是个不善言辞的腼腆少年。几年不见,他竟也学着说起了玩笑话。想来诸葛世家的家业繁琐,已将那腼腆少年打磨得稍许开朗。
诸葛妄谈继续道:“若是叫你‘齐王殿下’,也是不妥。齐卫两国大势已去,故旧皆散入赵国和楚国,这声‘殿下’叫出来,似乎比叫‘少爷’还要无礼。
所以我想,还是叫‘师兄’亲近些,毕竟岛主以前也常点拨我文武功夫。”
刘瑢点了点头。他想,其实义父没少点拨小莫,也早该收他为徒,却不知为何,义父从未提过收徒之事。刘瑢猜测,或许是因为义父从未将自己当做一个江湖人,即便练成了第一等高手,也不愿开山立派。今日我擅自给义父收了个徒儿,还望义父莫怪。
诸葛妄谈道:“我一路跟着你们,多多少少看出了师兄的变化,也才终于明白你为何一直没有联系诸葛世家的任何门路。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害你?比如将你抓回岛上,逼问你如何开启周王墓的机关,让我自己成为真正的璇玑孤岛岛主?然后再用璇玑孤岛的基业复兴我祖上的越国?”
不等刘瑢反应,黑衣少年忽然明朗一笑:“乱世之中,谁还不是个王孙公子?”
刘瑢不禁一怔。少年本就剑眉星目、气韵舒阔,说出这句话时,更增了睥睨天下之色。然而这份少年疏狂被一室藏书的雅致所包裹,又不显张扬浮夸。义父,你若见了小莫如今的模样,定然不会吝啬收他为徒。
诸葛妄谈说:“高喊一句‘复国’何其容易!然而楚越早已融为一家,连我爷爷都不愿拆了楚越之境的安宁,我又何德何能呢?
再说掌管璇玑孤岛诸葛世家的基业,我自幼就没有经商的头脑,也学不会管财的本事,即便给我金山银山,对我来说也只是座移不动的山罢了。若不是岛主和你忽然遭难,岂能轮到我这样的平平之辈囫囵做上璇玑孤岛的岛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师兄,你既安好,这个担子,于情于理我还是得交还给你。”
刘瑢拍了拍诸葛妄谈的肩,示意随他到藏书室的书案前坐下。他提笔写道:“师弟作何打算?”
诸葛妄谈答道:“我打算改回‘莫’姓,去楚国领兵。当今楚王还是安邑王时,便多次邀我入朝,共商灭宋之计。如今他做了楚王,不能次次都御驾亲征,总该需要个所向披靡的阵前大将。他请我护送楚宁王安然无恙地到达漠北狼城,顺便探查宋国、赵国以及晋阳关外直通漠北狼城的行军路线。等我回楚之后,就封我为楚国大司马,率军一路打到漠北狼城,接楚宁王和小公主回来。”
刘瑢写道:“九州无论楚宋赵,先应同仇敌忾。你且随行,抵狼城,探地形,再归楚,无谓宋,只领楚、赵之军出关,速袭狼城。驱戎人外患,方可安关内九州。”
莫妄谈仔细读了一遍,点头道:“明白了。我回到楚国后,一定会说服殿下,先灭戎,再伐宋。”
刘瑢写道:“另有一事相托。待你回楚,可否速速差人将岛上小狐送来狼城?天芒山的灵狐血是味药。我本想去天芒山再抓一只给恕儿入药,但灵狐难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之前我不敢冒险去岛上寻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
“腹”字尚未写完,莫妄谈连忙打断道:“不不,师兄这是小心为上。你我多年未见,岂可轻信?于我而言,这连‘误会’都算不上,师兄切勿自责!
小狐一直在岛上由人精心照料,我回去后,一定尽快差家中脚程最快最可靠的人,将小狐送去狼城。它一定比楚国大军先到。”
刘瑢写道:“谢之一字,无可言表。”
莫妄谈用手遮住那“谢”字,说:“还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告知师兄。”
刘瑢颔首,想来该是些家业琐事,正给莫妄谈添茶的功夫,只听他道:“绝世峰一战,那宋王刘璟看起来的确是罪魁祸首,实则,幕后另有高人献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手中茶壶微滞。
“你和师父在绝世峰出事之后,我听宋国来的几个老掌柜议论,说宋王向来是个勤恳踏实的人,对官对民都很诚挚,文成武就皆不屑走捷径,虽谈不上是光风霁月的厚德君子,却也绝不是心机叵测的阴险之徒。他们说,绝世峰一下折了齐卫两王,这样精巧无双的计谋,绝非那‘死心眼’的宋王能想出来的。
于是我就派他们在宋国暗中查访,看看究竟是何等谋士,给宋王进献了这样一道计策,就连宋王自己都成了那位高人手中的利刃。
没想到,查着查着,竟然查出那献策之人乃是楚惠王林璎派去宋国的死士!
再查下去,便又查出楚惠王自登基之始就对宋国施了一道‘秘政’,说是要让宋国的国库‘灰飞烟灭’。自楚惠王临朝,楚宋之间开始频繁通商。楚国派去的多为‘官商’,而这些有楚王撑腰的楚国官商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便是楚惠王本人,还有一个叫做‘赵七’,是个陈国人。他们故意避开诸葛世家的财路,不怎么做民间生意,也只跟宋国的官商密切来往。
这道‘秘政’,在楚惠王死后依然由赵七掌管,连楚宁王和当今楚王都没有插手。
如今的宋国,可谓‘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宋币不值钱了,宋人都以楚币交易。宋国国库,竟然真被楚惠王这道‘秘政’给弄得不翼而飞。
所以说,楚惠王林璎的手段,世所罕见。谋划绝世峰一战的幕后‘高人’,应该就是他。
而且,那一战,无论折损齐王、卫王,还是折损宋王,对楚王来说,都是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瑢记得繁京旧城楼上初相识,一个俊秀少年正在卖自己的字画,且论字论画,皆是笔法绝佳。少年人在书画之上能有此造诣,若无名师指点,便是天赋极高。后来在楚国虞陵的晟王府里再见到林璎时,少年已生得极是俊美,仿佛是从他自己的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直到此刻,刘瑢都不敢相信那样一副如琢如磨的皮囊里竟然包藏了这许多玲珑诡谲的心思。
刘瑢皱眉,写下“为何”二字。
莫妄谈道:“楚惠王若借你之手杀了宋王,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所以师兄问的,应该是楚惠王为何也想借宋王之手杀了你与师父吧?”
刘瑢自觉与林璎相交甚浅,无冤无仇,而林璎更是连义父的面都没有见过,为何竟会动此杀心,且想出如此歹毒的计谋?
莫妄谈轻叹一声:“其实……师父与楚惠王,有杀父之仇。”
刘瑢看向莫妄谈,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是师父让我下毒杀死楚惠王的父亲的。这件事,我一直以为楚惠王查不到,不曾想,他还是查到了。
师父命我去杀楚惠王的父亲,是因为师父当时突然知道了一件事——你的母亲,齐国公主,是死于琳琅与东方毓的一场灭宋的计谋里。同谋者,还有当年的宋宫美人,楚国的九公主,琳琅一母同胞的妹妹,楚宁王的母亲林珑。
当时我问师父,为何只命我毒杀晟王琳琅,而不杀其他两位同谋。师父说,因为他作为诸葛世家的传人,曾向他的义父发过毒誓,不能杀虞陵东方氏的嫡系子孙,否则——‘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欢喜皆寂寞。’”
刘瑢还来不及消化这些倾泻而来的陈年秘事,又听莫妄谈继续道:“而且当时杀死刚刚一统楚国的晟王林琅,又将这事嫁祸给宋国,便能逼楚国加入四国伐宋的盟军里,变为五国伐宋。师父是想一箭双雕,既报私仇,也定大局。
再者,楚国之内肯定会有人认为林琅之死要归咎于立即继任楚王位的东方毓。如此一来,另外两位害死齐国公主的主谋,也自会有人替义父夺了他们的性命。那个人,便是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楚惠王的母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而师父的隐秘谋划,全都被楚惠王林璎半猜半查地知道了。
人证便是当年害死齐国公主的凶手——陆氏医婆。
那陆氏医婆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当今楚国那位年轻丞相陆脩的祖姑母。
我斗胆猜想,陆脩能够从市井小厮一跃龙门入朝为官,多半是因为他的祖姑母向楚惠王举荐了他。而楚惠王凭什么要听一个医婆的话呢?恐怕是因为陆氏医婆用当年谋害齐国公主的秘密换得了楚惠王的信任。
楚惠王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便可以顺藤摸瓜地想到,师父其实有许多理由去谋害他的父亲。”
刘瑢姑且将莫妄谈的话全都记住了,想着晋阳关外长路漫漫,有的是时间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因果梳理清楚。
刘瑢又写道:“纵使如此,他却为何对我起杀心?”
莫妄谈挑眉反问:“师兄难道猜不出吗?”不等刘瑢反应,莫妄谈已摇头低笑,自问自答道:“也罢,你应是没怎么见过楚惠王。而他又不像宋王,能将自己的心事弄得家喻户晓。”
不必莫妄谈多说,刘瑢恍然大悟。原来,林璎竟对恕儿……如此一来,他自然想要除掉我!
当年身在迷雾,只看得到眼前的战场。而今一语回首,才发现当年的战场竟是别人设计的圈套!
西岭巅山里,无论是齐王、卫王葬身绝世峰,还是宋王葬身绝世峰,或是三人一同陷入戎族人的包围,胜者,都是设计这场圈套的林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想到此,刘瑢不寒而栗,忽然为恕儿心酸起来。一桩一桩的事,一个一个的人,接二连三地辜负她的信任,谋夺她的喜乐……想她身份显赫、运途斑斓,却又有谁真能体会她的孤苦无依?
刘瑢正低头沉思,又听莫妄谈说:“时候不早了,我也不便在此久留。最后要问师兄一事——诸葛世家不可无传人,不知师兄可否尽早选个孤儿留在身边教养?”
刘瑢写道:“已有人选,近在我侧。此子姓薛名繁,品性极佳,聪敏过人,文武兼修,亦习医术,后生可畏。诸葛世家有传人如此,可慰先人矣。”
莫妄谈笑道:“原来那孩子便是师兄选好的传人,我倒是早该想到的。”又对刘瑢行了一礼,“这样小莫便可放心辞去‘岛主’一职了。”
刘瑢写道:“辞朝堂退隐江湖者甚多,抛江湖事朝堂者鲜少。师弟可否心意已决?”
莫妄谈不答反问:“师兄曾贵为齐国之君,如今退隐江湖,重掌璇玑孤岛诸葛世家的生意事,也可否心意已决呢?”
刘瑢写道:“能者须以自知之明审时度势。我虽有济世之心,却再无建功立业之能,索性于旁处尽些绵薄之力。当年大业、权位于我,不如故人唤我一声‘诸葛从容’。”
莫妄谈手握越王古剑,道:“我选择为楚国效力,只因当今楚王问过我两句话——不位于权力之巅,如何救万民于水火?不置身朝堂,如何为万世开太平?”
莫妄谈走后,诸葛从容低眉不语,心道:“小东方说的这番话,倒是与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否则父亲也不会久久操劳于赵王之位。一国之君能言此志,确实可当追随。”
诸葛从容背着赵王的许多著作,借着月华从藏书室走到了自己的住所。
偏僻的小院内,刘瑢用烛火烧掉了方才的笔墨,仿佛将旧日恩仇付之一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想:“义父为我母亲报仇,害死了林璎的父亲,也间接害死了恕儿的父母。林璎又设计害死了义父,为他的亲人报了仇。这一切私仇,终究尘归尘,土归土……而我这个局内之人,竟然后知后觉,仅能在时隔多年之后冷眼旁观……
可是林璎若对恕儿有心,为何要亲自赴险,竟至死于宋王剑下?
难道他是怨怪自己绝世峰的计谋得逞,伤了恕儿的心?还是要用自己的命,绝了恕儿对刘璟的念?
亦或是……我又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璎能容小东方执掌安邑军数年,难道就只是因着对恕儿的私情吗?他身居楚王之位数年,能以一道‘秘政’给宋国致命一击,难道就没有宏图大志吗?
或许,林璎是想用自己的命,坚定楚国上下灭宋之心。
他若果真肯以自己的白骨为后人铺路,竟是在俊秀皮囊里包藏了铮铮铁骨。
这样的人,如若让我去找他寻仇,我会不会于心不忍?如若真的死在我的剑下,我会不会追悔莫及?
如此想来,我虽经历大起大落,却也委实幸运。过去,义父替我承担了所有的计谋和盘算。如今,我虽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却也因此躲过了人世间一道无论如何选都是错的抉择。就连义父托付给我的一统九州的大业,也早已有人包揽。
就让我拖着这无用的自由身,随恕儿到处走走看看也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西出晋阳关,万里荒漠绝人迹。
风沙塑白骨,歃血入酒敬征途。
晋阳关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这两行字,正是蜀王乌邪领四国盟军出征漠北狼城时写下的。
戎族大军并未在石碑前稍停片刻。车马卷着风沙,浩浩荡荡向荒漠前行。
颜笑放下车帘,对坐在身旁的恕儿道:“方才我看到青羽和翼枫他们说的那块石碑了。黑色的大字,勾了金边,很气派,不愧是赵王依照蜀王的笔迹亲手篆刻的。”
恕儿闭目叹息道:“蜀王虽葬在紫川,但蜀王的佩剑就葬在那石碑之下,意在为九州镇守晋阳关。蜀王生前如此痴爱宝剑,死后却没有将他最珍爱的那把剑带入墓冢,可见他生前心愿未了,并未瞑目。蜀王于我有恩,可惜他的心愿,我不知究竟能帮他完成几分。”
颜笑道:“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留给九州的将士吧。你能引戎族人撤军三国之境、万里之遥,已经足以青史留名了,何必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身上揽呢?”
恕儿听着呼啸而过的大漠风声,垂头不语。
她想,如若这风能将绚丽的记忆吹散,全都化作砂砾,撒在晋阳关外,再不入九州,也算能稍稍慰藉她心中汹涌不尽的悲伤。
曾经以为像素华宫那样“人去楼空”便是最寂寥的景,如今才知,楼空之后,人若不离去,才最是寂寥。对她来说,九州之中,已是处处楼空,与荒漠无异。
她虽曾纠结是否要带小恩去漠北涉险,但转念一想,将小恩留在一切皆陌生的赵宫,对女儿来说难道就不是涉险吗?何况,九州于她虽已楼空,于小恩却是新鲜得很。或许小恩吹过大漠的风沙,再有机会能回九州,才会比她更能欣赏九州之美。
戎族大军在荒漠两进两出,近乎轻车熟路。回程之时,食物和饮水都早已准备充足,一路并无险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恩常给恕儿描述一路看到的风景——
“娘亲,荒漠里的星星比咱们楚国的星星要亮!”
“荒漠里的月亮比咱们楚国的月亮要大!而且,我能看到月亮从哪里升起来,也能看到太阳从哪里落下去!”
“我们正停在好大一片湖旁边呢!这里的湖水,比咱们楚国的湖水要清澈多了!我在楚国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鸟!小骆医师说,那是鹰。我们刚才看到两只鹰从老远飞过来,落在湖边喝水呢!”
“娘亲,前面有好大一片绿草地!”
“我们好像出了荒漠啦!周围全是青草,还有好多牛,好多羊!还有狼呢!娘亲娘亲,那边有三只狼,正围着几十只羊转呢!”
坐在一旁的颜笑摇头道:“小公主,那不是狼,是帮人牧羊的狗。”
“我说它们怎么不吃羊呢!那些狗可真厉害!”
……
一行人顺利到达漠北狼城后,楚国的小公主刘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竟是一条雪白似天芒山狼崽的小狗。
小恩十分喜欢这只刚出生十几天的狗仔子,又得知这不是赫兰野派人送来的,而是羚格草原上的牧民送来的,当即欢天喜地收留下了小狗。
赵七用蹩脚的戎语问牧民赠狗的原因,原来是因为这戎族牧民家里有随军回来的士兵,在军中染了瘟疫,幸好被及时救治,安健地回了家。他告诉家人,帮戎族九部士兵救治瘟疫的是楚宁王的人。牧民想要感谢路远而来的楚宁王,便将自家刚出生的一只最好看的小狗送来给楚宁王的女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牧民还说,就让善良的楚人安心住在羚格草原上,他们的狼王大汗一定会善待戎族的恩人。
于是友善的牧民带着这只不谙世事的小狗,歪打正着地安抚了众人刚到戎族都城的忐忑。
颜笑带着颜清、颜秀忙着在毡帐里安顿。青羽和翼枫则在毡帐外争吵,难以抉择要给这只小公狗取名“刘璟”还是“宋王”。
小恩和薛繁坐在恕儿膝下,两个孩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着的小狗,轻声细语地商量着给小狗取个什么名字。
最后,两个孩子给取的狗名与青羽、翼枫的主意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薛繁道:“好啊,小名就叫‘小野’。”
小恩双手一拍:“大名就是‘赫兰野’!”
“哈哈哈!”
……
自从在玉都郊外越了礼数,刘瑢扮做的骆医师便再也没有机会与恕儿单独相处。刘瑢知道,恕儿是在故意避嫌,既不提医治眼疾,头痛脑热的小病也根本不知会他。
刘瑢自然能够理解,甚至对恕儿的避嫌有些欢喜。他便沉下心来,潜心研究烹饪之技,力图在这水土不服之地给恕儿母女做些合胃口的饭菜。
赵七叔好奇这位医术高明的年轻医师为何甘于做起了厨子,刘瑢却只是笑写两字:“药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颜笑开过酒楼,也最知道恕儿和小恩的口味。她对刘瑢的厨艺稍加指点,便成效显著,每餐都能打开恕儿的胃口,小恩更常常跑去刘瑢处点菜。对此,刘瑢哭笑不得,心道:“我能教你的实在良多,你却只在乎我每日做的菜肴。也罢,谁叫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骂不得、训不得。但纵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自毁嗓子赔了药王山的人情,又怎生训你呢?”
如此数日过去,众人也算在戎族人的漠北狼城安顿了下来。戎族汗王并没有召见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戎族九部的士兵也都在安静休整。戎族王庭的侍者每日会来送些吃食、用品,附近的牧民也偶尔过来送些比王庭送的更有趣的东西,比如家里孩子摘的一捧野花,比如新鲜的羊奶,比如一些手工容器、手工乐器,或是一顶精巧的羊毛帽子……
一时间,楚国众人在这虎狼之地倒是生出了闲情逸致。
这日,小恩和薛繁坐在刘瑢的毡帐里喂那条小“赫兰野”,刘瑢一边准备食材,一边听两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恩问道:“小骆医师,你家是行医世家吗?你们的爹娘,或许也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吧?”
薛繁点了点头:“是啊,我爹医术很厉害。”心里却暗笑:“毒术更厉害!说出来,吓到你!”
薛繁见小公主嘟着嘴不说话,于是道:“你爹也很厉害。”
小恩问:“你怎么知道我爹很厉害?”
薛繁道:“宋王嘛,谁都知道他厉害。”
小恩正要辩解自己的爹不是宋王,却想到娘亲告诉过她,在外要用宋王女儿的名义保护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只得咽了回去,随即转念一想,虽然不能明说,但跟小骆医师吹嘘几句应该也无大碍,于是道:“我娘亲常跟我说,我爹爹是这世上最耀眼的人。我娘亲用尽所有目光看向他,因为早已用尽了,所以眼睛便看不见了。”
刘瑢正在切菜的手微微一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薛繁不解。全九州的人都知道,这位楚国小公主的爹娘不和,各为国君,不相往来。可是为何她的母亲又会说宋王刘璟是这世上最耀眼的人呢?
童言无忌,听她如此说,诸葛从容心中微痛。痛里又夹了些许酸楚,些许自艾。
薛繁懂礼,知道别人的家事并不好开口过问,小恩也不再多叙述娘亲口中的“爹爹”。她转头看向正在腌制烤肉的诸葛从容,忽然眯起眼睛,笑嘻嘻道:“骆医师,你是我舅舅派来给我娘亲治眼睛的,等你把我娘亲的眼睛治好,你们是不是就回楚国去了?”
诸葛从容看向小恩,轻轻摇了摇头。
小恩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我娘亲的眼睛治不好,还是你们不回楚国呢?”
诸葛从容笑叹了一声,取帕子净了手,用竹筷蘸水,在切菜的木头案板上写道:“愿随你们母女一起回去。”
小恩认得这些字,当下十分开心,拽着诸葛从容的衣袖道:“骆医师,求你快些治好我娘亲的眼睛吧!然后我们一起把戎族人的地方打个稀巴烂,再一起回楚国去!”
诸葛从容朝小恩眨了眨眼睛,写道:“良药未至,药到病除。”
小恩正要开口问这“良药”究竟是什么,在外守卫的青羽忽然踏进毡帐,对诸葛从容道:“有个戎族女娃娃一直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她打扮,不似是牧民家的孩子,倒像是个王庭贵女。骆医师,我们是将这女娃娃轰走,还是让她进来?”
不等诸葛从容回答,小恩已抱起她新得的狗崽子跑出毡帐。
那戎族女娃与小恩年纪相仿,生得一般高矮,看见小恩怀中的狗崽,登时笑了起来。她面颊微红,笑容明朗,一身红狐袄上点缀着白兔绒做的雪花儿样,每条辫子里都绕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丝。
戎族女娃叽里咕噜地对小恩说了些戎族话,小恩压根没听懂,只觉得她似乎很喜欢这狗崽,于是把狗崽放到了那女娃的怀里。女娃摸着小狗,笑得更加开心,又对小恩说了几串话,便将狗崽还给了小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恩从袖中拿出些肉干去喂狗崽,又分给戎族女娃一些,两人便一同喂起了狗崽。
诸葛从容与薛繁站在两个女娃娃身后,看她们两个虽然根本听不懂对方说什么,竟能突然玩到一处,顿觉稀奇。
自那日起,戎族女娃隔三差五便来诸葛从容的毡帐外与小恩玩耍,两人先是在近处一起逗狗,渐渐地便带着狗崽子走得更远些,能越过狼城王庭的地界看到广阔的草原和更远处的连绵雪山。
奇怪的是,从没有人打扰这两个女娃娃,也没有人阻拦她们两个的去路。她俩则并不知道身后究竟明里暗里跟了多少护卫。
轮番跟着小恩的,无非是诸葛从容、青羽、翼枫、薛繁、赵七、颜笑、颜清、颜秀、苏杨、苏柳几个。他们跟了几次,便发现有许多戎族武士高手和狼城王庭女奴也在远远看顾着那个戎族女娃。
两个孩子在吉布长河的支流处给狗崽洗澡,几十步外的赵七对诸葛从容道:“骆医师,我向那帮戎族人打听过了,你猜的没错,那女娃娃就是赫兰野的独女,狼城唯一的公主,名叫‘赫兰朵’,与咱们小公主同岁。
她母亲是辛督部首领的亲妹妹,闻名戎族九部的漠北第一美人,也是赫兰野身边唯一的女人。可惜……她生病死了。
她死的时候,赫兰野也差点死在蜀国西岭。因此,赫兰野极是心疼他这女儿,对她可谓唯命是从。
赫兰野以‘戎族王妃’的名义带咱们殿下回来,原本是要为殿下办一场婚宴的,但奈何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戎族小公主不让办,赫兰野就作罢了。没了宴席,这才许多时日都没来叨扰咱们。”
诸葛从容挑眉看向赵七,赵七当即嘿嘿招认:“这可不是我一个人顶着张老脸能打听到的。我是带着青羽和翼枫去找那帮王庭女奴打听的。那帮戎族女奴啊,是真没见过世面,见着青羽、翼枫那样的货色便能欢天喜地说个没完。青羽不过跟我学了几句戎族话,颠三倒四地对她们说,瞧把那些女奴给乐的!”
诸葛从容摇了摇头,便听站在一旁的苏柳分析道:“七叔呀,你就没想过,其实那赫兰野根本没打算真的跟咱们殿下成婚吗?也许他只是用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借口,又故意让女奴们将这借口透露给咱们呢?如此一来,这事就算解决了。”
赵七狐疑道:“你说的竟然甚有道理!可这不像你能想出来的话。肯定是那鬼机灵的恕儿……殿下对你们说的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苏柳笑道:“的确是殿下说的。殿下说,她随赫兰野走这一趟,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所需皆得,来到人家的地界,若能不相打扰,便已经算是戎族人对咱们的礼遇。
殿下还说,戎族也有良民和英雄,九州也有混账和恶人。漠北虽不贫瘠,但与晋阳关内的繁华不可相比。赫兰野两次率戎人入关,道什么狼子野心,不过是为他们的子孙后代谋个铁饭碗。”
诸葛从容心道:“一路行来,看这戎族汗王虽是蛮人,却没有蛮不讲理。他既是个有情有义的,便容易有破绽可寻。眼前这位戎族公主,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
羚格草原一望无际,马儿便无拘无束地奔跑。
赫兰朵坐在父亲的马背上,敞开嗓子喊道:“阿爹!我想学说九州话,你给我请个周文师父好不好?”
赫兰野拉着缰绳放慢了马速,轻笑:“九州话?阿爹会说,阿爹教你。”
赫兰朵侧头,不乐意地撅起嘴,又听赫兰野道:“九州从西至东,我都去过,比那些九州人去过的地方都多!我亲自教你,你还不愿意?”
赫兰朵说:“你教我,就像你送我的女奴一样,全都在讨好我。你教我,我能学到什么?你比阿爷征来的疆域大,我至少九州话要说得比你好!”
赫兰野哈哈大笑:“以前让你学,你怎么都不肯学。如今想去玩那楚国公主的小狗崽子,便找了这么厉害的理由框我。也罢,你若真想学,阿爹立刻派人去晋阳关那头给你绑个博学的大才子回来。保证你说的周文,比我的强百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冬,漠北极冷,但只要躲进毡帐,喝上几口温好的马奶酒,便可以御寒。
戎族汗王把从九州夺来的口粮和各地城守进献的金银珠宝都分给了九部大营,并准许随他两入晋阳关的兵将在家中休整,来年开春再整装出征。
一时间,戎族上下不得归家且最忙碌的人竟然只有格迩巴。
格迩巴的母族祖上曾与大周诸葛世家有频繁的生意往来,族人中也有几个熟识周文的,但都没有格迩巴博学多才,也没有他样貌出挑。他在狼城王庭中素有“不老乐师大学士”的称号,就连戎族汗王的周文也是他倾囊相授的。
汗王原本请了格迩巴教赫兰朵学习周文,但格迩巴听公主于周文造诣上一心想要超越她的父亲,于是只好如实向汗王禀奏:“尊敬的狼王大汗,公主难得愿意潜心学习一门技艺,臣下以为,传授公主周文的人,得去晋阳关以东寻找。臣下的周文,定然不能与那些晋阳关以东的饱学之士相比。”
赫兰野道:“如果东方恕没有眼疾,或许她可以传授阿朵周文。她带来的那些人里,难道都不合适吗?”
格迩巴摇了摇头:“楚宁王身边,尽是些武夫、小厮、婢女,只有那位骆医师,看起来还有些学问。至少他的字写得很好。但他是个哑巴,也无法传授公主周文。”
赫兰野一挥手:“那就劳烦‘大学士’跑一趟陈国……哦不,赵国。”
于是格迩巴领命带上几个戎族向导和护卫,又一次穿行荒漠,东入晋阳关,紧赶慢赶地来到了赵国。
他们一行,人虽不多,却个个穿着华丽的戎族装束,入关之后吃穿用度花销不菲,一派王庭来使的风度。未入赵都,平梁便为他们敞开了城门。
受了赵王邀请,格迩巴卸下弯刀,屏退随从,独自进入赵国宁和宫。
隔着金纱帷帐,他对赵王说出了此行唯一的目的——为戎族汗王选一位周文先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赵王清冷的声音里若有似无地夹杂了些笑意:“此事不难,使者远道而来,孤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不知,使者想要如何在偌大的九州之地,甄选一位称职的周文先生呢?”
格迩巴说:“早就听说九州境内,赵王最是博闻广见,为列国英杰提榜论高下。博闻广见的赵王殿下若能为我们的汗王推荐一位周文先生,我们的汗王一定会器重他。”
赵王欣然道:“好巧不巧,使者要寻的学贯古今的人才,平梁有的是。孤常唤游学至此的才学之士入宫,或谈诗论琴,或谈策论政。使者可暂住宫中,待孤寻几位才学雅士来,使者自行挑选便是。但平梁才学雅士众多,不知,使者对这位‘周文先生’还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格迩巴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利地回答:“既是饱学之人,熟读史书不为奇,出口成章也不为奇,难得的是,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此之外,懂戎语者优先。”说到此,他又忽然想到此行其实是为公主寻找周文先生,不能扼杀了她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兴趣,便补充道:“最后,样貌不能丑陋粗鄙。”
赵王一笑,便作应允:“好。”
格迩巴听赵王对他所求如此言听计从,想来赵王是畏惧戎族狼师,才对戎族使者有求必应,当即在宁和宫中住下,坐等赵王为他挑选的饱学之士。
两日后,赵王罢了朝会,一早传格迩巴入殿,并叫宫人拿了五十几幅书卷画轴给他。
赵王道:“这些书画,均出自赵国名士手笔。使者既然要选真才实学,便请先瞧瞧他们的书画,从中挑选几人,孤再唤使者选中的人到此一叙。使者以为可好?”
格迩巴觉得赵王的方法很是妥当,也给足了他面子,当即认认真真地从这些书画的作者里精挑细选出十个人。
当日午后,赵王便请格迩巴挑选的十位“赵国名士”入宫,却只将他们藏在金纱帷帐之后,对格迩巴道:“使者看过他们的书画之作,却还未见识他们的琴棋技艺。琴棋之技,还要当场比试对弈,才好分个高下,方便使者挑选。”
格迩巴被赵王这一丝不苟的态度所感,有些汗颜地对着那面金纱帷帐道:“劳烦赵王殿下与诸位先生了。与我回到狼城的先生,我们的汗王必有重赏!”
赵王道:“使者不必客气,难得漠北的汗王与我们不是兵戎相见。教学相长,有何劳烦之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格迩巴正点着头,又听赵王道:“既然汗王会有重赏,为了公平起见,不如先让这十位先生两两对弈,胜者五人,再比琴艺,使者以为可好?”
格迩巴道:“甚好。但是他们要一直坐在帷帐后面吗?”
赵王道:“既然使者选的是‘才学’,那么孤以为,为了公平起见,还是先不见为妙。至于他们的样貌,使者尽可放心,这十位先生,均是名士之姿,可谓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与‘丑陋粗鄙’绝无一丝瓜葛。”
格迩巴不涉棋艺,于是便任由那十个人坐在赵王的金纱帷帐后安静对弈。
几番时鲜蔬果、香茶点心过后,十人胜负已定,赵王便命宫人取了一张七弦琴来。
格迩巴道:“书、画、棋,我都不在行,终于有一样是我的本行!”
赵王故作惊奇道:“哦?想不到,使者不但能够横行荒漠无险阻,还抚了一手好琴?”
格迩巴听这赵王说话令他很是愉悦,于是多言了几句:“我是王庭乐师,自幼学奏马尾琴。说起来,想必赵王殿下也知道,你们九州的七弦琴与我们羚格草原的马尾琴本是一家。我们的汗王也很喜欢弹奏马尾琴。”
赵王又显惊奇:“哦?没想到,赫兰汗王戎马天下,东征西讨,竟也有奏琴的雅趣?”
格迩巴笑着:“我们的狼王大汗,可不是你们传言中的凶神恶煞。汗王派我这出身王庭乐师的人出使赵国,我带回去漠北的周文先生,不论书画如何,琴艺首先不能马虎!”
赵王附和:“绝对不能。”又扬声道,“来人,为使者上酒!好酒好琴配好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酒香漫过金纱帷帐,五位“赵国名士”逐一抚琴而奏。前四位奏的皆是格迩巴没有听过的曲子,而第五位名士却奏了一首连王庭乐师格迩巴都从未找到完整乐谱的戎族古曲——《吉布长河》。
戎族古曲将七弦琴的细腻音色镀上了马尾琴的空灵之气。
琴者十指极稳,毫无错漏自是不在话下,更可贵的是他能将每根琴弦的余音控制得舒缓不歇,似能将这琴音送至天芒山顶的白云之端。
这样高超的琴艺,令格迩巴自愧不如。他不禁起了私心,想在其他四人中挑选,以免带这样的一位琴艺高手回去,夺了他自己的风头。
五曲尽罢,赵王慢条斯理地说:“这些年,赵国富庶,遍揽九州名士。孤为使者挑选而来的,皆是不负盛名的‘真名士’。这五位先生,不仅精研琴棋书画、通晓九州诗书典籍,还会讲些戎语。使者可愿见他们一面?”
格迩巴道:“五位先生均是能得赵王赞许的真名士,格迩巴自然要见。”
赵王挥手,五位男子便从金纱帷帐之后款款走了出来。
果然便如赵王所言,五位男子皆品貌不俗,却也各有千秋。
第一人,腰悬佩剑,器宇轩昂,但是不似文士,倒像剑客。
第二人,丰神俊朗,一身正气,但是不似平民,倒像武官。
格迩巴暗想:“看这二人的架势,若不是在回程路上一言不合将我杀了,就是跑到狼城去刺杀汗王的!”
第三人,眉目清秀,眼含秋波,但是面有病色,瘦骨嶙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格迩巴暗想:“这人倒不似武夫,但就这身子骨,就算走到了晋阳关,却过得了荒漠吗?我可不想带回去一具发臭的尸体!”
第四人,面相富贵,穿金戴银,但是笑眼迷离,太显纨绔。
格迩巴暗想:“这人纵是赵国太子,也没资格与我们的公主说半句话!赵王这是打了什么歪主意?不对,我又没说我是为公主选周文先生来的,赵王怎会打公主的主意?幸亏我机敏,没说!”
格迩巴只得不情不愿地看向那位适才弹奏《吉布长河》的“赵国名士”。
他惊奇地发现,这位“赵国名士”虽然姿态高挑俊逸,神情冰冷脱俗,但他以一枝鲜嫩欲滴的梅花束发,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腰带与梅花同色,慢慢挥着金折扇的左手小指微翘……再仔细看,这位名士竟如女子一般描眉画眼,红唇艳艳。
格迩巴登时抛开了之前的所有顾虑,喜滋滋想着:“这样的人,既打不了公主的主意,也灭不掉我的风头!周文先生,非他莫属!”
……
春未至,一队人马扬着漠北最后一场大雪,沿吉布长河向狼城奔驰。
雪未停,白衣客跃下白马,用金折扇掸了掸肩头雪,随格迩巴走进戎族王庭的狼牙毡帐复命。
汗王被这白衣客面上的冰冷神情与他眉眼间粉黛勾勒出的媚艳袭了个不知所措。赫兰野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能将这般对比挂在脸上却丝毫不觉冲突的人。
他瞥了一眼格迩巴,格迩巴立刻道:“禀奏狼王大汗,这位,便是臣下从赵国带回来的周文先生。”
白衣客金扇半遮面,低眉行礼,不紧不慢道:“在下‘赵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赫兰野用戎语对格迩巴说了几句话,格迩巴翻译道:“我们的狼王大汗说,赵先生能被挑剔的格迩巴选中,一定有过人的才华。赵先生能否将自己的才华展示一二?”
白衣客轻拍背上的七弦琴,嘴角一弯,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用戎语道:“回禀尊敬的狼王大汗,臣下在九州周游列国时就听说,楚国的女王,也就是汗王的王妃,生了歌姬一般的嗓子,会唱许多好听的曲子。臣下刚好善奏七弦琴,愿为她奏曲。
臣下敢说,楚国的女王会唱的曲子,臣下一定会奏。若是不会,臣下立刻启程回赵国去,为大汗换个更有才学的人来狼城。”
赫兰野许久未得理由去见他这位“王妃”,此时正好从天而降一个由头,便吩咐女奴道:“去请王妃!”
恕儿扶着颜笑,踏雪而来。青羽和翼枫紧随其后,却被拦在了狼牙毡帐外。
恕儿落座赫兰野身侧,并不说话。
颜笑打量着那位手执金扇的白衣客,见他芝兰玉树,不落凡俗,却实在想不出九州之内如今还有哪位公子名士能生得如此这般天人之姿,又见他那双冰冷的黑白眸子转瞬间似润了几许光彩,却不知什么事能让如此这般淡漠的人微微动容。
颜笑不再看他,想是那人手里的黄金扇骨映了些色彩到他眼里。
格迩巴首先打破了尴尬,对恕儿道:“楚王殿下,臣下奉大汗的命令,从赵国带回了一位颇有才学的周文先生,是赵王亲自举荐的。这位先生刚刚对我们大汗夸下海口,说只要楚国的女王殿下会唱的曲子,他都会弹,弹不出,就立刻回赵国换个人来给我们大汗驱使。”
恕儿闭着眼睛,佯装愠怒地说:“哦,赵国来的先生好雅兴,这算不算是打着汗王的旗号命令我唱曲?九州上下,还没人敢命令我做事。请问这位胆大包天的先生,可有名号?”
恕儿想,这人既是赵王派来的,多说是身负与戎族狼师周旋的计策,少说是来护她帮她的,最少也是替赵王带话的,所以要在赫兰野面前故意疏远他,这人才好办差,他们也好里应外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白衣客语气温和:“在下姓赵,单名一个‘迟’,迟来的迟。”
说罢,他缓缓解下七弦琴,席地而坐。他摩挲了几下冰冷的手,说:“刚下马,手尚寒,弦犹未暖,粗浅琴艺,还望诸位贵人海涵。”
一字一句的声音太过熟悉。
一弦一柱的琴曲也太过熟悉。
她记得,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正是在红梅盛开的白玉宫里……她重伤之后苏醒不久,哥哥背着她在落雪的宫殿里一路小跑……
那是刘璟几次三番弹给她的曲——
春风柔绽洛城花,便有人间芬芳,笑语铃铛。檐下飞燕,池里鸳鸯,双双对对年年,旭日暖阳即还乡。
青山罗步眉黛长,怎忍冰肌玉骨,再受寒凉。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单名一个迟。”
“迟来的迟。”
恕儿只得将突如其来的震惊全部紧锁在眉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璟见恕儿蹙起了眉头,便知她已认出自己。
他想:“几年未见,恕儿就算一时间辨认不出我的声音,但她通晓音律,定然还记得这首曲子。”
曲罢,恕儿仍闭着眼睛,声音比适才低了几分,旁人听了好似不悦:“适才赵先生说,我会唱的曲,你都会弹,但你弹的曲,我不会唱,又当如何?”
刘璟道:“回禀王妃殿下,适才臣下所弹七弦琴曲名叫《洛城花》,词曲均是周乐王所作,年代久远,当今世上听过的人本也不多。”
赫兰野笑了起来:“确实好听!楚王不愿唱,赵先生,你唱!”
恕儿的眉头登时锁得更紧。
刘璟风轻云淡地抚过琴弦,说:“臣下唱歌不好听,但是既然汗王有命,臣下姑且就唱一句吧。”
琴音响起,歌声低沉温柔——
“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从此染霞不染霜。”
恕儿从小到大也未听刘璟唱过歌,此时听到这一句,不禁百感交杂,却面无表情地对赫兰野道:“赵先生能奏出我不会唱的曲,想来我会唱的,他应是都会。他既远道而来,我不为难他。希望汗王也不要为难我。”
恕儿起身,不欲在此多做逗留,以免面上表情露出破绽。
赫兰野目送恕儿,一脸无辜:“我何时为难过你?”
恕儿停在刘璟身旁,对赫兰野道:“那就恭贺汗王喜得这位饱学之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仍席地而坐,此时仰头看向恕儿的侧颜,心中暗叹:“少年时,你我相逢不相识,如今却是……相逢不能识。”
赫兰野并未留意到这位周文先生眼角的落寞,只看向恕儿的背影,无奈道:“楚王慢走。”
……
当晚,赫兰部的将士为格迩巴一行人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众人喝得烂醉如泥,狼城王庭守备松懈。
夜已深,风雪初停。
在恕儿的毡帐外,刘璟被青羽拔剑拦下。扇骨挡下剑锋,来者轻声道:“在下带了赵王口信,须得当面告知楚宁王殿下。”
青羽收了剑。夜色下,他看不清来者面容,并未认出此人便是他许多年前在宋宫大打出手时就见过的宋王刘璟。纵是看清楚了面貌,他也不会相信宋王刘璟竟会出现在此。
青羽道:“先生既是平梁赵宫中人,我们殿下让我问先生,第一届平梁商会时,拔得头筹的商策叫做什么。先生若能答出来,殿下便与先生一叙。”
刘璟欣慰道:“原来楚宁王殿下已经料到我会深夜来访。当年拔得头筹的有两份商策,一为陈国商贾提出的‘重修宁和宫’,二为宋国商贾提出的‘大国治小,小国治大’。”
青羽道:“果然不错。先生请从此处向东步行九里,会见到河边有座祈福用的大石堆。我们殿下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刘璟继续踏雪而行,见适才对他拔剑之人并未跟上来,便知恕儿应该已经屏退左右。
白衣映雪,使夜行之人得以隐匿。离开王庭地界之后,他见周围无人,便敛起几捧雪,扑在脸上,将眉黛粉饰抹了个干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月亮落在吉布长河里,河水没有结冰。
河边的大石堆足有五人高,是漠北最大的祈福之地。大石堆旁还错落着成百上千个高矮不一的小石堆,围绕大石堆而磊,组成一圈又一圈象征轮回的圆形。
刘璟放慢脚步,脸上冰冷,胸中却澎湃不已。
他仔细迈过一个个小石堆,又绕过了正中间的大石堆,终于看到那个在梦中都再熟悉不过的单薄身影。
恕儿为在雪中夜行,特意披了一身白狐裘。她以白纱遮去乌发,就连发钗也换做了一支极细的齐白玉钗。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身,睁开眼睛看向来者方向,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刘璟早已听闻她患了眼疾,生怕吓到她,于是还未走近,便轻声道:“恕儿,我来迟了。”
恕儿站在原地,并不迎接,也不退拒,似是冰雕雪塑。
刘璟走到她面前,借着月华端详着她漆黑的眸子。
恕儿的目光一直落在刘璟的肩头。她的声音冰冷疏离:“此生不复相见,你来这里做什么?自投罗网么?楚国人,戎族人,包括我,哪个不想杀你?”
话音未落,恕儿已猛然被刘璟紧紧拥入怀中。
感受着宽阔胸膛的起伏,她听到刘璟的声音没有携着漠北的风声,而是伴着近在耳边的心跳声:“杀就杀吧,反正我临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推开刘璟:“你杀刘瑢时,没有想过见我一面吗?你杀林璎时,也没有想过见我一面吗?”
刘璟道:“我从未下令让任何人去伤林璎。那种情况下,杀林璎便是给了楚国千载难逢的出兵伐宋之由,也会让楚国万众一心,不仅要伐宋,还会立志灭宋。这样愚蠢的事,我会做么?更何况,真要杀林璎,难道需要我亲自出马吗?还将你搅进来?刘瑢是他自己跳崖的,当初他若再坚持片刻,不逞英雄,等他义父一到,我压根就杀不了他们二人。”
恕儿向后退了一步。
刘璟握起恕儿冰冷的双手,放低了声音:“然而这些,只是托词罢了。他们,终究是因我而死。你恨我、怨我、不理我,都是理所当然。我给你的那些书信,你大概全都没有看。所以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亲口告诉你一些事情。”
恕儿抽回手,冷笑道:“宋王殿下,你是不是终于良心不安,夜不能寐,所以非要找个人宣泄一番,才能不怕鬼敲门?你若要道歉,请去临江城外的楚惠王墓前磕七个头。你若要求死,请从绝世峰顶的齐王墓、卫王墓旁跳下去。”
“恕儿……我早已不是宋王。”
“哦?难道楚王这么快就攻下玉都了?”
“宋境瘟疫未绝,楚军尚未继续攻宋。如今没有宋王,是因为,九州再无宋国。我已禅位于赵王。”刘璟轻笑:“你既说赵王才是你父亲,那么你做过宋国公主、楚国公主,如今,又可以做个赵国公主了。”
恕儿一愣:“什么?”
刘璟又是一笑:“没想到,我这一介无家可归、无名无姓的草民,竟然能有幸与三国公主交情匪浅!”
刘璟见恕儿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又轻快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锦绣江山,拱手可让,只为伊人颜色染霞不染霜’那样不切实际的人。我只是想亲手灭掉宋国而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寒风彻骨,恕儿冻得耳朵疼,便用双手捂起耳朵。
刘璟将自己的双手覆在恕儿的手上,低下头,近乎贴着她的耳鬓缓缓道来:“恕儿,去楚国前,我无意中得知,宋怀王并不是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母亲临死都没有告诉我。你我曾称之为‘奶奶’的那个人,就是杀死我亲生父母的凶手。她死前也没有将我的身世告诉我。这之后,我翻遍宋宫,只寻得——我的身世,早已无据可查。”
刘璟感到恕儿的手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了一下。
刘璟的声音也颤抖着:“到头来,被困于身世之谜的人,竟然是我。恕儿,如果一个人自从出生于世,便被骗得彻头彻尾……可是当他知道真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呢?”
寂静良久,羚格草原又飘起了雪。
恕儿沉默地任由刘璟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恕儿的脸埋在刘璟起伏的胸膛。她缓缓抬手揽住了刘璟的背,闷声道:“哥哥……”
刘璟心尖一颤,微不可闻又极其珍重地说:“你还肯这样叫我……”
恕儿道:“我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不论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都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你记不记得,长大后,我对你说过,不论我在哪里,只要知道你活着,我就会觉得安心?”
刘璟郑重道:“一直记得。”
“我不要你死。”恕儿叹道,“不然,我的怨怪、悔恨、遗憾……便只要我一人承担么?”
刘璟臂弯用力,仿佛在抱紧最后一丝希冀:“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挣脱不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哽咽着:“你以为,他们的死,我都只归咎于你吗?你以为,我不自责吗?是我在与从容成婚前就让他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可以杀你!是我助小璎登上了楚王之位,他才会自陨性命,为楚国铺下一条无可回头的伐宋之路!很多事,看似与我没有干系,可是我也有悔、有愧!”
刘璟顿悟——恕儿明知列国诸王逐鹿九州早晚会成你死我活的局面,竟然还对诸葛从容提出那样的要求……
他情难自抑地在恕儿的耳垂上印了一吻,又贴着她冻红的耳朵道:“恕儿,我果然来迟了,迟了许多年!没有了宋王的头衔,我只属于你一人。我犯下的错,我不会为自己开脱。从今往后,你尽可以把所有的怨愤和自责发泄到我身上,我替你去赎罪补过!”
或许因为寒风太过凛冽,或许因为此处与世隔绝,恕儿竟贪恋起包裹她周身的温暖。明知不可以,却极难再退拒。
她呢喃着:“你真的不再是宋王了吗?”
两人耳鬓相贴,刘璟“嗯”了一声,脸颊便触到恕儿眼角落下的泪。他不愿自己的泪水连着恕儿的泪水一起结成冰,遂轻轻笑道:“你若看到我是扮成怎样一番模样才被选到戎族王庭来,便会确信,这世上真的再无宋王刘璟。”
恕儿终于推开刘璟,歪着头好奇道:“什么模样?很丑吗?”
刘璟抚了抚恕儿的眉角:“是从未扮过的漂亮!你肯定想不到,当年全宋国最不解风情的‘王权狂人’,如今对于描眉画眼、衣着服饰竟是极为在行。幸好你看不到我的模样,不然你肯定会笑。”
恕儿恍然:“你效仿我当年在陈国时的伪装,扮成了断袖?”
刘璟笑道:“是呀,就是想起了你,我才能出此妙计。格迩巴去平梁选周文先生时,我刚刚禅位,正好住在宁和宫中。赵王与我谈及此事,我立刻便想借此机会来漠北狼城找你。
若硬将我塞给戎族来使,恐怕他们怀疑我是赵王派去的细作,于是我们便为格迩巴策划了一场甄选,给足他面子,也让他放下防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看到的人选,自然是我们精心设计过的。
赵王说,这些人的才华根本不重要,随便派去一个士子便能应付,我们只需想透两件事,从这两件事入手便能左右最后被选定的人——
其一,听说戎族汗王有个极受宠爱的独女,年岁尚小,这周文先生请去漠北,必定也要教一教那戎族的公主。
其二,戎族人里会说周文的人并不多,能以为汗王选周文先生之名出使赵国的人,必定是戎族人里颇具才学又很受汗王宠信的大官。他既受汗王信任,便不能找个草包回去复命,但若他领个博学多才的人回去,又难免不会害怕他自己的才学被他亲自选的‘周文先生’给比下去,从此撼动他才戎族王庭里的地位。”
恕儿听得有趣,不禁感叹:“你还是这么会讲故事,赵王也还是这么通透。”
刘璟继续道:“这可不是书上看来的,是我编、我演的,怎会讲不好?
赵王说了这两件事后,我便立即想出了对策。
其一,既然要给那年幼的公主授业,便不能是个玉树临风的,也不能是个老态龙钟的。前者容易招来祸患,后者不易留住学生。
其二,能让这位十分纠结的戎族使者离开两难境地的人选,必要既有真才实学,又永远无法超越他。”
恕儿道:“所以,找个才华横溢、样貌不俗的断袖,便不会入了公主的心。但你又怎知如此之人无法挡了宠臣的路?”
刘璟道:“我曾抓了几个戎族人养在宫中教我戎语,又寻来许多有关戎族的史料来读。要学好一方语言,自然不能只学说话写字,更重要的是了解他们的想法和规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戎族王庭的规矩是,犯过者不能为官,身残者不能为官。而戎族虽无明律,但是在他们眼中,断袖与身残无异。所以这样的‘君王师’,纵然再有才学,也无法在戎族王庭入朝为官。”
恕儿道:“这便是戎族人应向九州人学习之处。其实九州列国甚是包容,女子可为君王,断袖亦可名垂青史。”
刘璟道:“戎族人善骑射、讲信义,人人皆勇士,也有值得九州人学习之处。”
恕儿不禁噗嗤一笑:“你如此说,倒真有点‘君王师’的样子。”
刘璟笑着:“未担过君王责,怎能做‘君王师’?古往今来,称职的‘君王师’,的确找不到几个。可惜我禅位后,并无傍身钱,只得乔装打扮,领此头衔,蹭个车马路费来找你,可不是真要给那赫兰野授业解惑。”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刘璟的语气如此轻快愉悦,寒风中,恕儿心头一暖。漠北草原的雪,好似与儿时白玉宫中的雪并无差异。
恕儿转念问道:“既然你想灭了宋国,又为何禅位于宋怀王呢?”
刘璟叹道:“那时我去楚国找你,就是想用宋国的玉玺从林璎身边换一个你。可惜……天不遂人愿,林璎一死,楚宋只得兵戎相见。毕竟林璎算天算地,也未能算得出我的身世,生生断送了楚宋百年的比邻情谊。
楚宋已经兵戎相见,若我将一盘散沙的宋国交到楚国手中,谁能保证楚军不会屠戮宋境?我虽想灭宋国,却不想生灵涂炭。我禅位给曾经的宋怀王,起码他一定不会伤害宋境之中的百姓。而且他手中并无兵权,赵国公主绝不会让他以宋怀王的身份再回到宋国去。我走之前,已经确定宋国上下没有人可以让宋国东山再起。如今的晋阳关内,真的只剩下赵国和楚国。
你应该还未听说,赵王已改国号为‘赵宋’,楚王也跟着改了国号为‘楚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昨夜吉布长河边的风究竟有多冷,恕儿已经记不清楚。她只在模糊的意识里记得一个很熟悉、很悦耳的声音。
那声音越过年年岁岁,越过万里之遥,低柔地贴在她耳畔:“恕儿……世上再无宋王刘璟……我的身世,早已无据可查……到头来,被困于身世之谜的人,竟然是我……”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对她说话的人,可是再怎么努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以至于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已经睁开了双眼。
此时一只微凉的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又缓缓为她把脉,动作极其温柔,却又不失力道,指尖的触感有些粗糙,不似女子。她恍惚地猜想,这个男子的手若不是常年抚琴,便是常年操练兵刃,怎得还会把脉呢?
她听到那人叹了口气,又听颜笑说:“到晌午恕儿还未醒,应是高烧不退所致。骆医师,这可不是瘟疫吧?”
诸葛从容的指尖留恋在恕儿的手腕上,摇了摇头。
颜笑舒了口气:“不是瘟疫就好!那定是受了风寒。”
诸葛从容挑眉,眼中露出疑惑。
颜笑道:“骆医师是想问她为什么受风寒?昨夜外面又下雪又刮风的,连戎族人都早早回了各家的毡帐里,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吹冷风吹了一整夜,到凌晨才回来,能不受寒吗?”
恕儿醒转,抽回手,翻了个身,背对着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知道恕儿醒了,也知她是在故意避嫌,于是站起身,对颜笑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便移步回自己的帐中,为恕儿熬粥煮药。
薛繁正在他身旁帮忙煎药,忽听帐外有人踏雪而来。薛繁去迎,掀开帐子看到来者,不免一惊。站在他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不是宋王又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更令薛繁惊讶的是,宋王的装束,或者说妆容,完全不似他去年在宋国玉都见过的模样。
刘璟看到薛繁,也同样惊讶:“薛小先生?”随即行礼,“没想到还能在漠北狼城遇见灭玄道长的弟子。小先生长高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次薛繁没有提前准备应对之词,只得硬着头皮行礼道:“宋王殿下。”
刘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道:“小先生莫要声张,我已不是宋王。”又看向薛繁身后毡帐,道:“我是来找骆医师的,不知他可在帐中?”
薛繁不答,只匆忙道:“我在备药,你先稍等。”旋即转身进帐,跑到诸葛从容身边小声禀报:“外面来人是宋王刘璟!他在找你。你还要装扮成灭玄道长吗?我要不要赶他走?”
诸葛从容倒并未露出诧异之情,一手用木勺搅着刚刚煮沸的米粥,一手示意薛繁请来者入帐。
薛繁犹豫:“不弃哥哥,他可是宋王,他要知道咱们骗了他,那可是欺君罔上……”
诸葛从容笑而不语,仍示意薛繁去请刘璟。
薛繁回过神来,拍着自己的小脑袋道:“他没见过你是吧?如此一来,你又何必装扮成灭玄道长呢?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诸葛从容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薛繁便转身去请刘璟,却只是掀开毡帐的帘子,其余什么也没说。
刘璟入帐,见一位灰衣如墨、乌发如瀑的男子背对着他,正一手搅粥,一手拄拐,便行礼道:“先生就是戎族人口中的神医‘骆医师’吧?在下冒昧前来打扰,是想问骆医师讨些驱寒的药。”
诸葛从容放下木勺,不疾不徐地转过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当即去握剑柄,却忽然意识到腰间并无佩剑,握了个空。
两人对视片刻,自然是刘璟先开口:“你……还活着?”
诸葛从容用唇语说出了“活着”二字,平静地看着扮相有些奇特的刘璟。
两人陷入沉默,薛繁轻咳一声,道:“原来你们认识呀!那个……宋王殿下,不弃哥哥患了哑疾,说不出话,你别介意。我去拿笔墨给他。”
刘璟皱眉:“原来那位患有哑疾的‘灭玄道长’,是你假扮的?我如今又该叫你什么?骆医师?诸葛从容?还是齐王刘瑢?”
薛繁睁大了眼睛:“不弃哥……你……你竟是齐王殿下吗?那绝世峰上的墓……”
诸葛从容拍了拍薛繁的肩膀,领他到那锅米粥旁,把木勺递给了他,又指了指正在煮的草药,薛繁只得一边吃惊,一边干活。
诸葛从容又走到刘璟面前,示意他坐下。两人隔着氊炉,此生第一次安静地打量着对方。
曾经以为的血亲,曾经以为的宿敌,如今度过几重生死,以截然不同的身份坐在万里以外的漠北之地,两人倒是故知似新识,没有丝毫剑拔弩张之气。
刘璟不禁扶额苦笑:“人生在世,还真是浮沉难料!谁能想到,昔日的复国盟主,号令四国盟军,如今却患了哑疾?谁能想到,昔日威风凛凛的宋王,如今却扮做这副模样,只为进一次戎族王庭?”
诸葛从容淡然一笑。
这一笑,更令刘璟不知所措,只能问道:“你扮做灭玄道长时,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我,为什么不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识趣地递来纸笔,诸葛从容写道:“不愿恕儿的孩子没有父亲。”
刘璟见字,疑惑万分:“你随恕儿从楚国一路行来,难道她还未告诉你,小恩是你的女儿吗?难道……你一直没有告诉她,你还活着么?”
诸葛从容放下笔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刘璟叹道:“我既然肯将实情告诉你,便也不怕你来取我性命。活着,我便只想清静自在,死了,也想死得其所,还清孽债。”
诸葛从容颔首,又敲了敲氊炉,示意薛繁去给恕儿送粥送药。
帐中只剩两人,诸葛从容写道:“今之计,治恕儿眼疾为先,解戎人兵患为重。此二事,我皆有对策。齐王死,宋王无,你我前尘已入土,焕然新知未尝难。”
阅罢,刘璟郑重道:“若真能了此二事,我便是三生有幸。诸葛从容,你有什么办法?”
诸葛从容言简意赅地写下对策,刘璟读之眼前一亮,遂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扮做灭玄道长给我写了那番话,便是早就把我也算了进来?”
诸葛从容写道:“你若能来,最好不过,也不枉恕儿对你的一番青睐。”
刘璟看着诸葛从容将那张写满字的薄纸丢入炉火,见“前尘”与“青睐”都被焚烧殆尽,终于豁然开朗,坦然道:“弃去宋王之位后,成我者,败我者,生我者,灭我者,从此不再是别人,唯有我自己。不瞒你说,我曾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倒霉的人,没想到,我也有幸运之处。我的幸运,不是自幼为王,而是,犯过的错,还有机会改,滔天的罪,还有机会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璟在诸葛从容处拿走驱寒的药,回到自己的毡帐歇息了几日,便被格迩巴叫去了戎族王庭的一座毡帐里。
这座毡帐里悬着九颗黑色的狼头,代表戎族九部。地上铺着裁剪整齐的人头大小的圆形黑熊皮,踩上去好像从一颗颗黑发人头上轻盈掠过。
雕工精美的金器错落于黑底之上,看上去并不奢靡,而是尽显庄严。
格迩巴说:“这里是我们尊贵的狼王大汗奖赏戎族勇士的地方。”
刘璟问:“如何奖赏?”
格迩巴答:“用这里的金杯子请勇士喝酒,然后再赏给勇士金银财宝、牲口粮食。”
刘璟笑问:“所以你今天叫我来,是让我看你领赏的吗?”
格迩巴道:“当然不是。大汗说,已经很久没有勇士值得奖赏了,所以把这里借给你用。你就在这里传授周文。”
刘璟没有想到,赫兰野先是让他休息得很踏实,又将如此有品位的毡帐给他授课用,不禁觉得这位戎族汗王很有勤习周文的气魄。
他当然明白戎族汗王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学好周文,更明白为什么戎族已经很久有没勇士值得奖赏。
戎族人想要再入晋阳关搅扰的意图,昭然若揭。
刘璟前几日,自然没有休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仔细去看四周摆满的金器,琢磨着诸葛从容写下的阻挠戎族人再入晋阳关的策,觉得这实在是一条妙计,若是真能奏效,便能长久地解决九州之困。但计策是有了,如何实施,却一步也不能疏忽。
刘璟正在心里预演着说辞,赫兰野已大步跨入帐中,身边还带着五个孩子,三男两女,最大的有十来岁,最小的女娃娃,大概连他悬在腰间的弯刀都拿不动。
刘璟朝赫兰野行礼,道:“多谢大汗王将这座漂亮的毡帐借给在下授业解惑。”
赫兰野将五个戎族小孩推到刘璟面前,用蹩脚的周文说:“这五个孩子,跟我一起学周文。你讲课吧。”
五个孩子同时向刘璟行礼,虽然行了礼,却都一个赛一个的表情倨傲,刘璟便知他们定然都是王庭贵戚的小孩。
他也一眼就认出了赫兰野的女儿,因为她的眼睛像极了赫兰野,眸色浅淡,睫毛浓密,虽然面色冷傲,眼里却盛满了对世间万物的好奇。
赫兰野和格迩巴带几个孩子分别坐到了各自的书案,面朝刘璟。
刘璟也坐到了自己的书案后,面色温和,大言不惭:“学什么都有一条不变的道理——拜个好师父,便学成了一半。”
格迩巴与刘璟相熟,不禁想为这个心无城府的九州人圆回来点什么:“这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刘璟笑道:“的确如此。我一开始不信,但是反观我如今的才华和造诣,我自己也信了。”
格迩巴噎了一口,觉得早上的烤羊肉吃的有点多。
刘璟成功吸引了赫兰野的注意,他问道:“你的师父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心想,我的师父可太多了,在白玉宫里习文习武,都各有不下二十个师父教过我,就连习琴,都向许多已拜师或未拜师的人学过。不过他知道多说无益,便将这些人一口气化为了三个人。
刘璟道:“我有三个师父。他们一个教我读书,一个教我武功,一个教我弹琴。”
格迩巴补充道:“大汗,他的字写的确实好,琴也弹得好,只是他还会武功,我并不知道。”
赫兰野并不在意,而是眯眼问道:“你这么有才华,为什么不在赵国做大官?”
刘璟明白赫兰野其实想问他什么,于是答道:“因为我不愿做官。大汗若怀疑我是赵国奸细,可以派人去查,看我究竟是否为赵国效过力。”
赫兰野笑道:“你若真是赵国奸细,我们也查不出来。不如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不愿做官?”
刘璟眉角一扬:“因为我一直随我那三位师父周游列国呀!做了官,被钉在一个地方,还怎么游山玩水?”
赫兰野道:“你那三位师父喜欢游历,哪天请他们来我的王庭喝酒,看看草原风光。”
刘璟道:“多谢大汗王的邀请,但他们早就随商队来过数次,已经将漠北草原玩腻了。”
赫兰野不悦:“草原玩腻了?九州玩不腻吗?”
刘璟摆了摆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九州他们也早就玩腻了。他们如今又结伴去了西境,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拜见大汗。”
赫兰野疑惑:“西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道:“是呀,就是越过天芒山,一直往西走。那里比九州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有许多个国,山水富丽。”
赫兰野迟疑着,刘璟又道:“不说我的师父了,大汗王请我来是传授周文的,今日我便讲一讲周文的起源、演变和分支。明日我会简述九州诸国的历史,后日我讲九州风物,再后面,我会讲九州吃食、各地礼仪风俗、民间信仰、武术派系、名人轶事,可讲之课,多如牛毛,就不一一赘述。总之各位请放心,我讲周文,绝不会枯燥乏味,更不会只教读书写字。你们想学什么,尽可以告诉我,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说完这一大段话,刘璟不禁暗中自嘲:“以前坐在龙椅上听那些老臣聒噪时,我怎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扮做一个大言不惭的书呆子,也会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时候?”
自那日起,如他所言,刘璟在那座堆满金器的“毡帐学塾”里讲了许多许多,从周文的起源传说讲到九州诸国的历史,从山川讲到古都,从吃食茶酒讲到草药剧毒,从风俗讲到信仰,从诗词讲到琴曲……没有书籍,只有他一笔一划写给学生们的文字。
一讲就是四月有余,从大雪纷飞,讲到绿草如茵。
长冬无战事,赫兰野和格迩巴每天都来听刘璟讲课,慢慢的,戎族九部的首领也都带着家眷和亲信来听。“毡帐学塾”里起初空空荡荡,到春暖花开时,已经坐不下这许多人,还要九部协商轮换。
刘璟的课讲得有趣,深入浅出,老少咸宜。九部首领争先恐后请他到家中做客,孩子们还带他去看套马、牧羊、捕猎……
刘璟借风寒之由,来找诸葛从容,不免对他抱怨:“没想到教书比做君王,还要令人四脚朝天!”
诸葛从容笑而不语。
刘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我这么忙,根本见不到恕儿。”
诸葛从容挑眉,刘璟笑着打趣:“你不也很少能见到‘王妃’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诸葛从容瞪了他一眼,正要移步,刘璟低声道:“你们的部署,如何了?狼城的布防,我已经摸清。”
诸葛从容提笔写道:“两军在赵,随时。”
刘璟道:“还有‘西境’的画卷,备好了吗?”
诸葛从容叹了口气,写道:“鬼斧神工。”
刘璟奇道:“是赵王找的宫廷画师所作?”
诸葛从容写道:“赵王的画师,远不如……林璎。”
刘璟震惊:“什么?”
诸葛从容写道:“我近日才得知,楚军入赵,带了一份厚礼,是楚惠王生前所绘的几十卷画。这些画,并非九州风景,却集聚山川、城池、人物,皆是陌生之相,可做‘西境’之用。”
刘璟皱眉:“他怎预料到……”
诸葛从容写道:“他并非预料到了你我今日之计,而是早有志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漠北草原的春是套马、牧马、赛马的季节。
王庭贵戚的孩子们热情地拉着刘璟去看赛马,赛马的赢家是他们的大汗王赫兰野。
赫兰野见那位高挑漂亮的周文先生被孩子们簇拥而来,便命侍从给刘璟牵去一匹温顺的马。
刘璟跟在赫兰野身后,两人悠闲地骑着马,慢慢往无边无际的草原西边行去。
晴空的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天芒山,山脉连天,云痕抚过,便留覆雪。
赫兰野问刘璟:“越过天芒山,真的有个‘西境’吗?”
刘璟道:“不知大汗王听没听说过一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的师父们,应当不会骗我。”
赫兰野道:“那你给我说说,‘西境’长什么样子?”
刘璟微微一笑:“我没有随师父们去过西境,无法像我讲九州时说的那样详细。何况,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大汗王若真的好奇,或许可以派人去赵国一趟,问赵王借点东西来看。”
赫兰野好奇:“借什么?”
刘璟道:“我的师父们在西境游玩时绘制了一些画卷,千辛万苦地把它们带回赵国,献给了赵王。赵王觉得珍奇,就给了师父们很多奖赏。师父们便有了再次去西境的路费,也会奉赵王之命,绘制更多的西境风物图。大汗想看西境,与其真的辛苦翻过天芒山,不如去赵国借些画卷来看,把那些翻山越岭的苦差事交给我的师父们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赫兰野望了望天芒山,调转马头,道:“天暖了,可以派人去赵国一趟。你的戎语,也是你师父们教的?”
刘璟点了点头:“是。”
赫兰野“嗯”了一声:“不知西境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刘璟杜撰着:“听我的师父们说,西境有许多个国,风俗不同,也说不一样的话,比九州各国的方言还要千差万别。”
赫兰野问了许多,刘璟就势杜撰,十分卖力,也因此得了赫兰野的赏赐,便是胯下这匹温顺的马。
……
刘璟好多日子未见到格迩巴,便知他又奉赫兰野之命出使赵国去了。
得了匹马,刘璟便得了些许自由。
授课后,他时常去辽阔的草原上跑马,独自看长河落日,云卷云舒。
有一日,他远远望见恕儿带小恩在草原上散步,身后跟着青羽和翼枫,还有一条雪白色的狗。
刘璟听说恕儿和小恩很少离开毡帐,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出游。她走得极缓慢,应是眼疾未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下马,停在原地,心中豁然一片明朗。
恕儿,我做宋王时,总想得到你,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我,除了王位,什么都没有。
如今卸下宋王重任,我才发现,人生在世,路远迢迢,有太多事要去做,又何必为情所困?
相思不应成疾。
希望许多年后,你我彼此想起,应如这漠北草原的风光一样,就算再见不到,也能令心情开阔舒朗。
……
格迩巴从赵国回来时,炎炎夏日将过,瑟瑟秋风已至,正是漠北最干爽的时节。
为了给格迩巴接风洗尘,赫兰野大宴王庭贵族和戎族九部的所有将领。刘璟和诸葛从容也都应邀而来,并且同坐一席。
宴席上,格迩巴拿出从赵王处借来的几十张“西境”画卷,以供观瞻。
首次平梁商会时,刘璟亲眼见过林璎所绘的赵宫图,赞叹其篇幅宏阔,笔法细腻,着色张扬。此时又见林璎的画作,只觉他的技法更加炉火纯青,置身画前,仿佛身临其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山川还是山川,但掠过湖面的飞鸟,身形奇异,未在九州或是漠北见过。
城池还是城池,但城中百姓的头饰、服装样式怪诞,既不似周人,也不似戎人。
城中没有画栋雕梁,丹楹刻桷,但房屋圆润大气,镶金贴银,屋外植株色彩妖娆,花开似锦。
有幅临街夜景甚是热闹,百姓夜不闭户,万家灯火通明。
画中有各地美食,千奇百怪,还有各种兵刃,形态各异。
刘璟看罢,坐回诸葛从容身边,低声叹道:“大概来世的山河,便如画中所绘。”
赫兰野和他的亲贵们仔细地议论着每一幅画里的每一处细节。
他们一边饮酒,一边赞叹着、疑惑着、惊讶着、嘲笑着……
一幅人像里,十几个“西境”人在饮酒作乐。有的衣不蔽体,有的姿态夸张,有的则指向观画者哈哈大笑。一眼望去,竟分不清究竟是画外人在笑画中人,还是画中人在笑画外人。
那些似梦似幻的画卷铺张在烛光下、酒气中,昂贵宝石所制的彩墨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诸葛从容在刘璟掌中写道:“近日无雨,今夜大军将至。”
刘璟颔首:“愿山河无恙,各自珍重。”
两盏金杯轻轻相碰,两人各自饮下一杯马奶酒。
诸葛从容离席而去。刘璟缓缓起身,端着酒杯继续陪戎族亲贵赏画。
……
诸葛从容一路走向恕儿的毡帐,青羽和翼枫已经在帐外等候。
楚赵两军马蹄阵阵,自东边而来,直捣狼城王庭。
楚国大司马莫妄谈亲率一支奇兵,找到诸葛从容和恕儿一行人,便将他们护入身后的楚军之中。
青羽和翼枫换上铠甲,与旧日的楚军部下汇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带领他们攻入狼城王庭。
刘璟给他们讲解过狼城的布防,他们也亲自去核对过,此时布阵,易如反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赵国大军由凌飞统领,从南面包抄前来救城的戎族各部骑兵。
赫兰野只得舍弃狼城王庭,领军西撤。临行前,他卷走了几幅“西境”画作,也带上了刘璟。
漠北的秋风里,刀枪剑戟相撞,寒芒嗜血,战马嘶鸣不断,哀鸿遍野。
当夜,烈火燎原,不见繁星。
……
残烟里,日出东方。
诸葛从容骑在马上,怀里抱着莫妄谈从璇玑孤岛带来给他的红毛小狐,回首望向已经和万里荒漠连城一片的羚格草原。
楚赵两国大军仍在向西追讨。
他想,凌飞是追不回刘璟的,除非戎族九部未至天芒山下便已全军覆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诸葛从容和恕儿一行人由楚赵两国宫中精挑细选的几十名侍卫护送,顺利穿过荒漠,东入晋阳关,途经陈境芜城,终至赵都平梁。
平梁城内,万家欢庆,宁和宫里,张灯结彩。
在赵王和赵国公主的盛情邀请下,恕儿决定暂时在宁和宫安顿下来,等过了严冬,再回楚国。
恕儿看不见那些热闹,却能听见周围人们欢声笑语中的忙忙碌碌。
唯有一个人,虽然从漠北王庭到平梁赵宫都陪伴在她身边,却一直不发一言,安静得如影随形。她知道,那是患了哑疾的骆医师,是愆儿请来给她治眼睛的。
熬过那些动荡,终于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决定和这位骆医师好好谈一谈。
骆医师每日都会例行为她诊脉,看她喝下一碗汤药才会沉默着离开。今日,她没有爽快地喝药,只是抿了一口,闭着眼睛道:“骆医师,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诸葛从容安静地站在恕儿面前。
恕儿道:“你不必害怕楚王,就算我的眼睛治不好,我也不会让他惩处你。你还年轻,当把思虑放长远,不应该将时间耗在我的不治之症上。你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我会给你一笔不菲的诊金。”
诸葛从容将恕儿鬓边的碎发敛起,别到她耳后。
恕儿轻咳,向后挪坐了几分,语气平淡:“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接受。不是因为你年纪小,也不是因为你我身份地位相差悬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诸葛从容的一声轻叹尽入了恕儿的耳。
恕儿道:“我在年少时,遇到过一个耀眼的人。大概是因为我用尽所有的目光看向他,目光用尽,我便看不见了。所以我这眼疾,应是个不治之症。”
诸葛从容听小恩复述过这些话,当时就知道话中人指的是宋王刘璟。
他想,恕儿身居高位,说话向来点到为止,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没有给仰慕她的“骆医师”留任何情面,于是端起药碗,递到她手中,想要早些结束这场尴尬。
不料恕儿抿了一口汤药,便又将药碗放回原处。
她继续说着:“你知道吗,人死了,你便会忘了他的不好,只记得他的好。更何况,他生前没有半分不好。我心里的死人,活着的人,是怎么都比不上的。骆医师,你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孩子,我不能误你。”
诸葛从容本想等恕儿喝完药就移步离开,此时却听得有些动摇。死人?难道恕儿说的不是刘璟,而是林璎吗?
恕儿听骆医师还立在原地,只好把话再说得明白些:“你听说过齐王刘瑢吗?你应该知道,他就是我那位英年早逝的夫君。他死后,外面有很多关于我和其他人的传言,或许是这些传言让你觉得,我还是需要个男人在身边的,对吗?
但那些传言都只是我为了自保才故意放任不管的。在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夫君。
我说他没有半分不好,那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你也无法反驳吧?不论才学、武功、出身、样貌,他都是最好的。
可那是对天下人而言,并不是对我而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为大义舍我而去,为大义对我食言,能管天下事却唯独不管我,便是辜负。
不过,我信任的人,皆是如此。司空见惯,我不怪他。
也只有他,我从未怨怪过。
骆医师,你断了这份心思吧。别跟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较劲,也别再试图唤醒一颗死去多年的心。”
诸葛从容低头看着她,目光里盛着无尽温柔。
他再次将药碗递到恕儿手中,看她倔强又决绝地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想即刻与她相认、向她认错,但不能是在此时,否则定然有损药效。
这剂药,是他走遍列国,筹备了两年之久才备好的,不能前功尽弃。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药引。
……
深冬的平梁城,夜空如墨,万籁俱寂。
静夜里,忽然锣鼓喧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楚周、宋赵两国盟军凯旋归来,平梁宫里又是一场盛宴。
不等来日朝会,赵王在这场大宴上便已命人论功行赏。赵宋之军中,不分昔日的赵国、宋国、陈国、蜀国将士,凡立战功者,皆加官进爵。
就连楚周盟军的将领,赵王都有封赏。
听罢百余功臣的名字,恕儿不免疑惑,便问坐在身侧的莫妄谈:“赵王派去的周文先生,名叫‘赵迟’的,没有立功吗?青羽和翼枫能迅速攻下王庭,还要多亏这位‘赵先生’提前摸清了那里的布防。还有凌飞能拦住南面的救兵,也是赵先生的功劳。或是,他不愿接受封赏吗?”
莫妄谈自然知道恕儿口中的“赵先生”就是宋王刘璟,只是恕儿并不确定莫妄谈是否知道。
莫妄谈扶着恕儿离席,两人走到殿外的安静之处,他才回答道:“宋王没能回来。”
恕儿心下一凛:“什么?”
莫妄谈说得更加直白:“宋王战死,所以没能回来。”
恕儿茫然地睁开眼睛,声音微颤:“难道楚赵盟军中……有人认出了他?”
“是戎族人杀的。天芒山脚下的最后一场恶战,若非凌将军拼死保他性命,没人认得出他是宋王。”
“凌飞呢?我要问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适才凌将军被封为赵宋忠勇公,是……死后追封。”
恕儿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低喃了一句:“宋王最后……说过什么吗?”
莫妄谈的声音异常冷清:“没有。”
恕儿脚下不稳,退了一步,陷入积雪,扶靠在冰冷的宫墙上。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依旧漆黑。
好像听到熟悉的脚步夹杂在竹杖触地的声音里向这边走来,但她记不清,那晚究竟是谁扶着恍惚的她回到了寝殿。
寝殿里放着好几个暖炉,恕儿仍觉体寒,便叫颜清取来几壶酒。
她屏退左右,一个人喝下很多酒。烈酒入喉,却淡然无味。
恕儿以为,临行前刘璟没有与她道别,是因为这只是他胸有成竹的又一场大战。等到狼城倾覆,戎人西去,刘璟便会用另一个身份回来。
不曾想,去年雪夜长河畔,便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好好说话。
她记得,那时他替她挡着漠北的寒风,声音温和而坚定:“没有了宋王的头衔,我只属于你一人。从今往后,你尽可以把所有的怨恨和自责都发泄到我身上,我替你去赎罪补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哥哥,你又骗我。这么多年,我恨你、怨你、不理睬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还活着!其实我一直都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想听你讲讲流年里的往事,可是……不是不愿,是我们不能。
如今却是,再也不能。
……
一夜宿醉,恕儿做了很多个断断续续的梦。翌日醒得朦胧,诸葛从容已端了药进来。
恕儿问道:“是醒酒的药,还是治眼睛的?”
诸葛从容用竹杖敲了两下地面,意为:“醒酒。”
恕儿一饮而尽,疏远道:“多谢。”
诸葛从容仔细看了看恕儿的眼睛,发现并没有红肿,便出去找到颜清和颜秀,在纸上写给她们:“殿下昨晚没哭?”
颜清道:“没哭,只是喝了好多酒,喝醉便睡下了。”
诸葛从容又写道:“宋王战死,她为何一滴泪不流?”
颜秀愤愤不平:“先王入殓时,我们殿下都忍着没哭,宋王本就该死,为何要她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诸葛从容的笔顿了一顿,写道:“药已用上,大哭一场,眼疾可愈。”
颜清和颜秀面面相觑,才明白过来骆医师询问此事的用意。
颜清解释道:“骆医师定然不知,自先王去世,我们殿下再未流过一滴泪,就像被下咒一样,变成了一块冷心冷血的石头。”
诸葛从容写道:“伤心忍泪,有损心肺,此咒必须解。”
颜秀道:“我们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先王强人所难,也是有因由的。”
诸葛从容着急写下:“不论何等因由,必须解!她与宋王感情笃厚,若是宋王的死讯都不能令她流泪,恐怕一辈子都治不好眼睛。”
颜清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殿下从来不愿意搭理宋王。宋王死了,是不是对她无关痛痒?或许我们应当再与她说说齐王和先王?”
诸葛从容写道:“他人之死,皆是陈年旧事,不会再使她落泪。你们这几日还是要与她多说宋王,务必流泪。泪水催出盲毒,殿下才可重见光明。”
颜秀灵机一动:“我有办法!你们跟我来。”于是匆匆带路回到住处。
颜清看了一眼骆医师,暗自在心中感慨:“骆医师,其实先王对我们殿下是千千万万的不放心。他临走前吩咐过我们,说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大殓时,不要给他穿素服,他要着红衣,要和我们殿下登基时的正红龙袍一个颜色。
他说,楚国新君登基后须着九日红衣,不论红白丧喜。如此一来,在大殓之时,他便可以与殿下一起着红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但他始终没有对殿下说出心意,只让殿下答应他不流泪。
因为楚国有句老话——孟婆汤,新婚泪,新婚不落泪,来世仍相会。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殿下不仅在他大殓时没有落泪,往后也再没有。”
回到住处,颜秀从旧包裹里翻出一只大竹筒,对颜清道:“你知道我在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吗?”
颜清笑道:“你能藏什么?一筒碎金子?”
颜秀将竹筒扔给颜清,道:“咱又不是没过过富裕日子,哪用得着随身带这么点金子?”
颜清掂量着竹筒,又猜道:“这么轻,的确不是金子。难道是银票?可是你这包裹从楚国带到漠北,又带到赵国,若是银票,用起来还不如金子方便!”
颜秀一笑:“你打开瞧瞧。”又对诸葛从容说:“说不准,这便是骆医师的药引呢!肯定可以解了那块石头的咒!”
颜清打开竹筒,从里面拿出一叠书信,见落款皆是“璟”字。她惊奇道:“这是宋王前些年给咱们殿下写的书信!殿下一封都没看,命咱们烧掉,你怎么还留着呢?”
颜秀挠了挠头,惭愧地坦白:“我当时不是琢磨着,宋王的字能卖钱么……我留给孙子辈,让他们拿去卖掉不好吗?干嘛烧了?而且,他这些情诗写得确实感人肺腑,留给后人看看,不也挺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颜清好心将宋王的“遗作”递给诸葛从容,说:“骆医师你看,殿下若是读到这些,会流泪吧?”
诸葛从容头皮发麻地读了刘璟写给恕儿的书信,无奈地点了点头,心中促狭:“刘璟啊刘璟,你不愿告诉恕儿你带戎族人去了杜撰中的‘西境’,说与其令她牵挂,不如干脆让她以为你战死沙场。当时我还觉得大可不必,现下看来,如此说法,我很满意。”
……
当晚,颜清和颜秀陪恕儿喝酒,边喝边给她读着当年她没有看的书信——
恕儿,
明月年年照凡世,红尘步步生桃花。
故人相逢不相识,疑似九霄玄女姿。
天若有情天亦老,爱恨无解已别离。
宋陈蜀楚齐卫赵,问君何处治相思?
万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璟。
……
恕儿,
天涯无远近,赠行以歌琴。
一别成两宽,相知不相亲。
万念,
璟。
……
恕儿,
巾帼英姿亦飒爽,染血白马独飞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心有一挽狂澜策,芳魂几葬人不知。
万念,
璟。
……
恕儿,
榻暖人倦且不梦,日夜勤勉忠孝恒。
谁语宋囚孤寡泪,皆言君王权谋痴。
千秋功名不辞苦,风雨朝堂越险途。
以身图治宁天下,任尔何地欲安家。
万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璟。
……
恕儿,
南郊春桃温柔色,不等夏荷扰清波。
零落秋菊寂寥念,怎见冬梅俏傲红。
经年流转十数载,笑言死生觅重逢。
莫问痴人体肤痛,情之一字有独钟。
万念,
璟。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
旧友新朋如相问,善恶怎断是非人?
如吾所为无遗恨,不念对错念长恩。
大道难得诸事顺,喜怒悲欢载浮沉。
此生岂用情仇困,与君把酒开心门。
万念,
璟。
……
恕儿,
有朝一日得相见,为尔暖手调七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世若逢吾老矣,秋风温酒叙当年。
万念,
璟。
……
恕儿,
展信望安,遥寄相思。康否乐否,望卿告之。
楚水相隔,犹如隔世。本应不扰,孰能忘之。
南竹笔杆,重似铁杵。纸薄如情,墨色如墓。
所谓宋王,不过皮囊。身世叵测,难以启齿。
魂兮血兮,何所出兮?九州列国,何为故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愿赠一城,邀卿一叙。拱手让国,邀卿余生。
万念,
璟。
……
恕儿,
落泪如洒泣枭酒,寒风不揭往事惆。
梦醒惊觉身是客,何以欲语却还休。
而今忽闻我非我,可笑借尽谋中谋。
凭阑悔悟当时错,枉作一世孤寡囚。
万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璟。
……
恕儿扶额,酒杯坠落,泣不成声。
她想知道,那个在旭日暖阳下听她说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人,那个在白玉宫里的红梅下一遍遍唤她“东方恕”的人,那个曾经受宋国万民爱戴的勤政之君……他的肉身尸骨,是否在晋阳关外的天芒山下,有积雪为衾,还是早已尽归狼群……
但是,烈火燎原,往事如烟。这世上,有些事,她永不可能知道。
……
从傍晚到深夜,天旋地转的伤痛不免令人泪水决堤。
颜清担忧恕儿喝进去的酒是不是都从眼睛里流出来了,于是匆忙去请骆医师。
诸葛从容携琴而来,为恕儿弹了几曲清心安神的调子。
他只想让她落泪,解她眼里的盲毒,不想真的伤她的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不忍见恕儿红肿着双眼,像受伤的小狐似的蜷坐在睡塌一隅,于是弃了琴,坐到恕儿身旁,将她揽入怀中,轻缓地抚着她的背。
恕儿并未如以往般避开,倒是颜秀看不下去,横眉怒目地上前制止:“骆医师,你僭越了吧?”
颜清见恕儿仍将脸埋在骆医师怀里抽泣着,于是拉开颜秀,劝说道:“你别管,让咱们殿下放纵一会儿也好。”
颜秀不悦,指向骆医师:“他是给咱们殿下治眼睛呢?还是对咱们殿下另有企图啊?”
诸葛从容不慌不忙地回头看了一眼颜清和颜秀,又自然而然地捧起恕儿的脸,将薄唇覆在她闭着的眼睛上,触到湿润的睫毛。
恕儿推开他的一瞬,蓦地睁开了眼睛。
烛光令她晕眩又迷蒙。
来不及看清楚熟悉的面孔,久别的唇已再次相碰。
这一次,他吻得太深,她没有推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玉阶映雪,朝阳和暖。
恕儿对镜梳妆,诸葛从容为她戴上了一只红珊瑚耳坠。
恕儿看着铜镜里失而复得的一双人,额头挨着诸葛从容的耳鬓,指尖摩挲着他手背上肌肤的纹理,极其珍重地唤了声:“从容。”
诸葛从容扶她起身,两人先去叫小恩起床,又带上薛繁、颜笑、赵七、颜清、颜秀、苏杨和苏柳一起去找赵国公主请安。独孤清已为他们备好了早膳。
赵王下了早朝,特意带青羽、翼枫和莫妄谈三位大将军入宫。众人齐聚一堂,闲话家常。
恕儿告诉小恩“骆医师”便是齐王刘瑢,是她的亲生父亲。小恩好奇地上下打量完她的亲生父亲,便去瞪薛繁:“你才比我大几岁啊,竟然管我爹爹叫‘哥哥’?”
薛繁笑道:“叫我一声‘叔叔’,我就告诉你!”
小恩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要!”
恕儿对诸葛从容道:“小骆医师一直管你叫‘哥哥’,害得我一直以为你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呢!”
诸葛从容无奈地看向薛繁。
薛繁向众人解释道:“我姐管齐王殿下叫‘哥哥’,所以我也跟着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独孤清问道:“不知小骆医师家住何处?如若方便,不妨请你家里人来宁和宫做客。”
诸葛从容朝薛繁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明自己的身份,薛繁才道:“其实我本名叫做‘薛繁’。我爹是药王山掌门薛久命,是他救了齐王殿下。”
赵王惊喜:“原来小公子是薛掌门的儿子?薛掌门救人无数,难怪如此有福,老来得子,还得了如此聪慧的儿子!”
薛繁问赵王:“殿下认识我爹?”
赵王道:“很久以前,孤的命,也是你爹救的。世人皆说他做着黑心生意,却不知他若不做生意,又如何养得起他那一手起死回生的本事?”
众人谈论起药王山,皆是觉得神乎其神。薛繁识趣地对他那任性的姐姐薛伊人闭口不提。
独孤清又对莫妄谈道:“没想到楚国的大司马如此年轻。我们赵国的将领里,竟找不出一个能与莫将军比肩的。”
莫妄谈行礼:“公主过奖。楚军不宜在赵国停留太久,在下打算明日带兵启程回楚。”
赵王对独孤清道:“公主不知,这位莫将军自幼得卫王指点,练过璇玑孤岛上的百家武功,是小瑢的师弟。”
独孤清甚是欣喜:“我竟不知还有这层渊源!都是自家人,莫将军何不在平梁多留些日子?”
莫妄谈道:“多谢公主盛情,但在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赵王笑着打断:“莫将军,楚国大军屯兵赵国,的确不宜太久。今日孤就派人送去粮草补给,你们明日便可安心启程。孤还有封信要你带给楚王殿下,就是邀请他开春之后能够拨冗前来平梁商会。到时候,他也可以顺便接他姐姐一家回楚。孤听闻,当今楚王是个如你一般明朗无暇的少年人,盼着能早日见他一见。”
众人又谈论起当今的楚王东方愆,说他如何英明睿智,如何爱民如子,如何一洗楚国的门阀痼疾,推行任人唯贤之治,又如何将曾遭七王之祸荼毒的楚境治理成为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富饶大国。
再之后,独孤清终于忍不住看向青羽和翼枫,说:“你们别以为我不记得。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平梁商会时,我便见过你们!那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们会为赵国领兵,横扫漠北!如今楚国有莫大将军镇着,你们二位将军,何不留在赵国?赵军之中也有很多当年四国盟军的将士,都是你们的故旧。”
青羽笑道:“多谢公主记挂!如今赵宋与楚周两国堪比一家,我们留在哪里混口饭吃都是一样的!”
翼枫颔首,诚恳道:“公主有所求,我们不论在何处,都会前来相助。”
独孤清温婉一笑:“不逼你们,自己人,去留随意。”
独孤清本想再仔细询问漠北一战,他们是如何将戎族九部逼至天芒山下,又如何将戎族人驱赶到走投无路,只好攀越高山遁走西境。但她不愿提起宋王刘璟之死,于是只好闭口不谈此战。
用过饭食,众人纷纷离开,只有翼枫落在最后。
他对独孤清行礼道:“在下愿意留在赵国为公主领兵。”
面前的男子,没有身着铠甲,却因身形健硕、目光沉稳而极有领兵大将的威严。
独孤清问:“将军为何忽然决定留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翼枫坦诚道:“不是忽然决定的。那年平梁商会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独孤清凝滞了一瞬,面色依旧温婉,问得却大胆:“你方才说‘愿意留在赵国为公主领兵’,那倘若我不是赵国公主了呢?”
翼枫道:“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荒漠外的风光。到时候,漠北应会长出新的草原。”
这一刻,独孤清忽然就再不想做赵国公主了。
……
春盛之时,又是一年平梁商会。
这一年的平梁商会,热闹非凡,聚集了九州各地的商贾。他们带来了各地的奇珍异宝,交换着前所未有的商机,亦在赵国国都的每个角落挥金如土。
赵宋钱币和楚周钱币皆混迹于市,人们只顾着数钱,并没有谁在意手中的钱币究竟长成什么形状。
芦苇长街上布满了商铺,熙熙攘攘,一货难求。
一位腰悬宝剑的贵公子走得颇为气定神闲。他穿过人群,停在了兵器铺门前。
兵器铺前排着大队。排队的人们无所事事,刚好去欣赏这位贵公子的穿着打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只见他束发的玉冠是镶金的齐白玉,玉絮如星辰散落,熠熠璀璨,宽袍大袖的楚式衣装用的是上品的仙沪雪蚕丝,衣料光鲜,如雪如鳞。金腰带上挂着东海里精挑细选出来又精雕细琢好的一大颗红珊瑚珠子,珠子下面有一块金刚玉做的龙纹坠。
人们交头接耳:“这是楚周哪家的贵公子?他这一身行头,都能买下这芦苇长街的几家店铺了!”
“龙纹玉坠!楚人出了楚国,真是什么都敢佩戴啊!”
“楚地的衣服真是好看!”
“那是人家公子年轻俊朗,穿什么都好看!”
众人正嗡嗡议论着,兵器铺里急急忙忙出来个宫人,直冲这位年轻的贵公子跑来,然后行了个大礼,十分恭敬地说:“楚王万安!殿下正在铸剑,让小的来请楚王进去看看。”
东方愆大步走入兵器铺,身后跟上一阵惊呼:“楚王?那是楚王?”
“楚王也来平梁商会啦?”
“他居然不带侍卫吗?”
“楚王带什么侍卫?他还是楚国安邑王时,宋国吃过多少败仗?哪个将领都不敢跟他打。”
“我也听说了,连那位把戎族九部打得屁滚尿流的楚国大司马,都是给楚王喂招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以为楚王年纪轻轻便神通广大,该是个三头六臂的,没想到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啊!”
兵器铺前,瞬间聚集了更多的人。
等到赵王与楚王离开时,连赵宫之中的带刀侍卫都被惊动,有条不紊地疏散着人头攒动的人群。每个人的脖子都伸得老长,却只能看到一老一少的背影,一个白发如雪,一个乌发高束。
人群中,姿容明丽的少女喜滋滋地拉着她身旁的老婆婆说:“苏婆婆,你看到楚王了吗?明日大宴上,我会给他献舞呢!”
苏芮道:“祝凤凤明日能得楚王青眼,说不定还能被选入楚宫里。有赵国公主挡着,长得漂亮的女子在赵国没什么出路,但你年纪还小,去楚国的话,肯定顺风顺水。”
凤凤小声对苏芮说:“婆婆不知,两年前,公主就选了我,说将来要把我送给楚王。”
苏芮叹了口气,明知故问:“为什么?”
两人走到安静处,凤凤得意地说:“我去楚宫可是会拿赵国俸禄的。公主说过,以后要派我去当细作。若是楚周敢来进犯赵宋,我必想方设法阻拦。我这差事,是不是很厉害?”
苏芮担忧地握住凤凤的手,嘱咐道:“你的两个婆婆和你的柳姨姨只希望你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
赵王在平梁宁和宫中办过大大小小的宴席,有每年平梁商会的迎宾宴,有送楚宁王西出晋阳关的送别宴,有给从漠北凯旋归来的楚赵盟军的接风宴,却没有一次,如此盛大,如此威严,又如此精心,如此细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百姓皆知,楚王亲临赵都拜访赵王,这必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国宴。
承宇殿内,礼乐声过,便是一场又一场惊艳四座的表演,分别来自楚周和赵宋两国。
从武演到文演,两边似在比拼技艺。刀剑棍棒、猛兽珍禽、奇人异术,并着一道又一道菜肴齐上,令人目不暇接。
小恩和薛繁坐在诸葛从容和恕儿身边,乐得合不拢嘴。
热闹过后,一直坐于金纱帷帐后的赵王命宫人将一只木盒子递给坐在众人面前的楚王。
东方愆不慌不忙地打开朴实无华的木盒,以为赵王赏了件珍玩给他。
他揭开覆于那件珍玩上的红缎才知,木盒里静静立着的,竟是赵国的传国玉玺。
始料未及时,赵王已道:“众位卿家,而今戎族之患已解,九州疫病已除。赵宋与楚周,何须再分彼此?孤今日赠赵国玉玺与楚王,从此晋阳关内,再无齐卫陈蜀楚宋赵,四海列国,皆归一朝。”
赵王的声音很是沉着,却在东方愆心里骤然掀起波澜。
东方愆起身对赵王行礼,赵王道:“孤只愿,岁月不老,江山长健,皆是如你一般的少年。”
话音落,文武百官皆对东方愆行跪拜之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对百官道:“四海列国,皆归一朝,既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寡人便不做推辞。从此定国号为‘周’,废去通关文书,九州大道,万民可行。”
禅让礼成,独孤清对东方愆道:“陛下,自古歌舞献新王,今日国宴的最后一曲,便是特意献给陛下的。”
东方愆做了个“请”的手势。
七弦琴声响起,九位舞姬婷婷而来,领舞之人,身着彩衣,翩若惊鸿,便是凤凤。
琴声清雅无杂,绕梁不散,时而高洁如风,时而绵密如雨,时而如灿阳明丽,时而如情人低语。
东方愆听得出,这是失传已久又失而复得的一首大周古曲,《洛华无忧》——
洛华锦绣,浩浩帝风。百年盛世,天下之中。
八方卿客,四海英雄。一朝来贺,九鼎无争。
北依卫宋,冬有大雪如玉絮,南至巴蜀,夏有繁星点苍穹。
西出赵陈,千古荒凉无人至,楚越东涯,海枯石烂为君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玉树披华服,拂柳饰霓裳,君王配宝剑,妖后素手解香囊。
弱冠之年,熙攘街头拾豆蔻,执子长乐,一世从此再无忧。
他看向那领舞的美貌女子,心道:“好个‘歌舞献新王’。却不知,传闻中,陈国当年献给宋怀王的歌舞,是否也有如此阵仗?这女子怕不是来行刺我的?”想到此,不免朝那女子一笑。
舞步止,琴声落。
东方愆赞赏道:“好舞,好曲!”
凤凤对周王一笑,便从宫人手中接过赏赐。
赵王道:“舞者当赏,琴师也当赏。”
宫人扬声传令:“有请芦苇长街潇湘园的琴师,上前领赏!”
琴师从众舞姬身后走到金纱帷帐前行跪礼,以薄纱遮面,看不清面容。
宫人将一匣金银玉饰递到琴师手中,琴师方道:“谢殿下恩赏。”音色清澈,令人忘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三十年,朝如青丝暮成雪,我是否听错了?赵王掀开金纱帷帐,低头看向跪在面前的琴师,语气轻柔,似怕惊走一片碎梦:“你是……”
琴师缓缓抬头,与大殿上的文武众臣一起看向这位很少露面的赵王。
她看到他的脸上有一块狰狞的伤疤,还有满头如妖似魅般的白发,竟没有掺杂一缕青丝。
恍惚间,她不自知地回答:“齐国,萧忆。”
在文武众臣的惊诧中,赵王撕下易容的伤疤。他扶萧忆起身,并未压低声音:“宋国,刘瑛。”
萧忆的面纱在刘瑛的指尖滑落。
他对她说:“死生契阔,相见赵国。了天下事,待从头,与你相知。”
……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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