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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楚宋商战(上)(1 / 2)

('\t\t\t宋国玉都,天降大雪,暮色皑皑。城内百姓纷纷归家,紧闭门户。

刘璟与凌飞一前一后,微服便衣,踏雪缓行,欲在城内寻一处酒家,或静坐听书,或饮酒叙话。

不知是大雪封门,还是店家慵懒,两人敲了几家酒馆的门,都无人回应。好不容易有一家酒馆开了门,小二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人,一脸嫌弃地说:“两位公子是想喝酒还是想喝水啊?若要喝水,还是去别家吧。”

不等刘璟回答,凌飞不悦道:“你这店小二怎能如此怠慢客人?喝水还用得着来酒馆吗?”

小二慢悠悠道:“看你二位的穿着打扮,可不像是能喝得起酒的。如今玉都的酒,卖个什么价,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凌飞以为小二如此无礼,是因为两人穿着朴素,不似富家公子,加之天降大雪,街上无人,店家应该是想早些打烊,没必要为了两个看似付不起酒钱的穷酸小子忙活,于是掏出怀中碎银,递给了小二,说:“酒钱先给你,拿你们店里最好的酒,再上些下酒小菜。你也不必忙前忙后,自去歇息便是。”

小二只得接过碎银,嘟囔着:“这些银子……顶个什么鸟用?还想要最好的酒?没给你们吃烂菜就不错了。”

凌飞不悦,瞪着小二道:“你说什么?”

小二无奈:“我说后厨回家了,上不了荤菜,只有些素冷吃食。我们店里最好的酒也早就卖完了,只能给二位上普通的酒。”

凌飞又欲和那小二争辩,只听刘璟道:“罢了罢了,怪只怪我近来诸事不顺,运道不济,怪不得旁人。咱们暂且进去避避风雪,歇息片刻,等雪小了再回去。”

两人掸了掸身上的雪,坐到了店中靠火盆的位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凌飞见那小二慢吞吞地去拿酒了,低声对刘璟道:“殿下何必如此消沉?如今国泰民安,冬天过去之后,又是新的一年,咱们宋国玉都便又是一季春暖花开。”

刘璟蹙眉:“可是我担心,奶奶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而这件事,只不过是近来诸多烦心之事中的一桩而已。”

凌飞劝慰道:“凡人都有生老病死,就算是见证了宋国三代明君的太皇太后,也终究是个凡人。或许她老人家是看不到殿下一统九州天下了,但是她心里肯定明白,此事势在必行,她也知道殿下英明神武,一定会完成武王遗志,所以她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她老人家能平静安详,殿下也只能顺其自然。”

刘璟苦笑:“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不知道你视我为何,但我早已视你为唯一的兄弟。你我之间,不必说些什么‘英明神武’之类阿谀奉承的话。”

凌飞正色道:“自殿下选我为近身侍卫起,殿下对凌氏一族的提携,有目共睹,凌家上下老小,没齿难忘,凌飞更愿以性命相报。殿下于凌飞而言,是明君,是兄长,亦是凌飞此生唯一的挚友。凌飞早已立下誓言,此生只忠于殿下,只忠于宋国,绝无二心。殿下也了解我,我从来不是个阿谀谄媚之人。我对殿下所言,句句肺腑。”

刘璟欣慰道:“凌飞,谢谢你。我一直知道,即使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你也一直会在我身边,陪我喝闷酒,陪我聊闷天,听我弹闷琴,看我练闷剑。”说到此,刘璟不禁自嘲一笑:“你说,我这个人,总是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是不是太沉闷?”

凌飞摇了摇头:“殿下只是头脑清醒,善于自制,总在做当下该做之事,而不是当下想做之事。其实能做到时刻自制,时刻清醒的,当今天下,没有几人,殿下竟说这是‘沉闷’?”

刘璟叹道:“是啊,我若是能做想做之事,早就跑去楚国看一看恕儿,看一看她的小恩了。说起来,‘刘恩’这个名字,还是我在药王山中取的。没想到,恕儿竟还真的给她的女儿用这个名字了。也不知道,小恩究竟长得像恕儿多一些,还是像……”

刘璟停顿了片刻,脑中回想起绝世峰巅的那一幕,终究还是不愿再去提齐王刘瑢亦或是诸葛从容的名字。毕竟那个风华绝代的人,曾经以江湖人的身份,拥有刘璟不曾有过的逍遥山水,也曾经以复国盟主的身份,娶了刘璟不曾拥有过的恕儿。就算是临死前的那一刹那,他竟还能拥有一个愿意陪他一起赴死的义父,而那样的父亲,刘璟也不曾有过。

更可悲的是,那人死了,死了将近四年,可是他拥有过的任何东西,也都不会属于刘璟。就连那柄怀王剑,也物归原主了。而赵王在平梁卧病四年,从未给刘璟捎来只言片语。赵王甚至每年都派人给远在楚国临江的小恩送生辰贺礼,也从未问候他的亲生儿子。

凌飞见刘璟又蹙眉陷入了沉思,于是打断道:“殿下方才说近来有许多烦心事,不知还有哪桩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道:“还有各大军营都上书来催军饷,而户部却说该发的军饷早已如数发放,两边核对了账目,也分毫不差,但各大军营还嫌不够用。我就纳闷了,前些年咱们打仗、迁都,军中都没用这么多军饷,怎么忽然之间,就嫌不够用?

这本应是兵部和户部自行协商的事,往年他们也都只是呈上些账目给我批阅,从来没有过纠纷。今年两部却频频上书互斥,兵部说军饷不够,说户部克扣,贪官污吏横行。而户部却说兵部在太平年间狮子大开口,莫非要行谋逆之举,吵得我好生头痛。”

凌飞纳闷道:“这的确蹊跷。一举灭了齐卫陈蜀之后,咱们几年都未打仗,修生养息之时,何需比往年还要多的军饷呢?”

刘璟叹道:“银钱之事,倒也不是太大的事。国库充盈,多要点军饷,也无妨。至于谋逆,我实在想不出,宋国哪位大将能文韬武略到如此境界。若是真有此人,我这王位让给他坐,又有什么不妥?”

凌飞哈哈笑道:“是呀,就连卫王和齐王那样的人,都已经是殿下的手下败将。咱们宋国,难道还有比那两位姓诸葛的还厉害的?若是没有,谋逆等同于自缢。”

刘璟挑眉:“这第三桩令我头痛的事,恰恰就是那个智计堪比卫王的人。”

凌飞道:“天下还有比卫王更厉害的人?赵王殿下十分厉害,但他绝对不会与咱们宋国作对的,殿下何必忧心?而那楚王,懦弱好色,不成大器,无足为虑。”

刘璟闭目而思,颈后汗毛不禁竖起。“凌飞,你还记得当年那个给我献计的人吗?若不是听了他的计策,我不会想到亲自出兵援蜀,借戎人灭齐军的险招。而那个人,更算准了时机,让我派人去通知卫王前去蜀国相助齐王……若没有那个人,卫王、齐王,或许此时还都活在世上!”

凌飞点头道:“记得。那人患了眼疾,腿也跛了,是宜德的一个乞丐,姓彭,人称‘彭白眼儿’。他主动登门献策,我父亲才将他引荐给了殿下。殿下当时还说,若是当真能灭齐卫两国,就封他宋国一等公,世袭。

他一直住在凌府之中,我父亲觉得,那姓彭的肯定会留在府中等待加官进爵,而且他腿脚不方便,也走不远,所以并没有对他严加看管。忽然有一日,他就不见了。殿下在宜德找了他好一阵子,后来咱们迁回玉都,此事便作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语气冰冷:“这个人,找到了。”

“他跑哪儿去了?”

“死了。”

凌飞惋惜道:“唉,真是可惜了一个‘宋国一等公’!咱们宋国并不出谋士,此人若活在世上,真能算作宋国头等的谋士!”

刘璟面无表情:“这几年来,我心中不安,所以一直暗地派人在宜德寻他。前几日终于有了消息,有人无意中在宜德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他的尸身。仵作断案,他是被人杀死的,大概就死于我领兵援蜀的那一年,也就是说,他向我献了策,便立即被人给灭了口。

到底什么人,会去杀一个患有眼疾还跛着脚的乞丐呢?又是什么人,会胆大包天到特意在宋国的丞相府中把他杀了呢?

这个人,一定就是背后指使他献策的人。

这个人,借我之手,杀了齐卫两王,灭了齐卫两国。

这个人,手段之凌厉,心思之叵测,胜于卫王,亦胜于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凌飞诧异,低声问道:“殿下以为,这个心思叵测之人会是谁?”

此时小二端上冷菜冷酒,门外北风仍旧呼啸不止。

刘璟并不在意那小二还在一旁站着,答道:“这个人,十有八九是楚王林璎。”

凌飞瞥了一眼略显好奇的小二,对刘璟道:“那楚王年龄还没有我大,怎么会有如此心计?咱们与他相识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毫无礼数、胡作非为的小无赖罢了。”

刘璟摇头叹道:“我也不愿相信林璎会有这般智计,更不愿相信我竟做了他手中的棋子,心甘情愿地由他摆布。可是放眼九州,还有谁会来算计我、利用我?

回想当年的局面,且不说齐卫陈蜀四国结盟,就说陈国一直被戎族人牵制,蜀王又压根不是玩弄计谋的性情,陈蜀不可能借咱们宋国的手,铲除齐卫两国。而赵国中立,赵王就算想要铲除齐卫,也没必要费尽心机地找个人来给我献策,然后又暗中杀害了那个献策之人。

想来,唯独一直没有明确加入齐卫陈蜀四国盟军的楚国,既可以有灭了齐卫的野心,也可以有利用我宋国的计谋。

至于林璎……他本就聪慧过人,他回到楚国之后,又经历了许多变故,千难万险地登上了楚王之位,更千难万险地坐拥楚王之位四年之久。虽说传言里,他似楚幽王一般奢靡好色,不思朝政,但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他的障眼之法吗?楚国那滩泥沼,岂是寻常人能在其中独善其身的?”

凌飞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那林璎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刘璟黯然:“而我竟然时隔多年才猜到是他。难怪恕儿能心甘情愿地留在楚国,留在他的身边。他若没有过人之处,恕儿又岂会委身于楚宫那小小一隅之地?”

凌飞吃了一口冷酒,忽然皱眉:“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楚王的野心和诡计,难道要任由楚国在咱们眼皮底下继续壮大?楚王能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齐卫两国,难道咱们宋国要坐以待毙吗?”

刘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如今九州太平,楚宋更是通商频繁,是难得的一片欣欣向荣之景,纵使我想出兵伐楚,讨回被利用的那口恶气,却又拿什么理由去伐楚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更何况,如今赵、宋、楚虽然并立于世,但宋国并不是最得民心的一国。

赵王曾经拼死守住了芜城,各方百姓皆赞其功德仁义,就连后来纳入赵国的陈蜀二境,这些年来也没有丝毫反赵之谈。赵王无为而治,赵国官场清廉,百姓乐得悠然自在。赵国得民心,无需多言。

至于楚国,当年随蜀王乌邪西出晋阳关的四国盟军,回来之后便去楚国投奔了安邑王。这些人进入了楚国,楚国便也渐渐如赵国一样,从各国招揽人才,不拘泥其祖籍国别,任人唯贤。

而咱们宋国,完全没有赵国和楚国那样热情好客。更可惜的是,就算宋国想要热情好客,也没有人来投奔咱们。就凭这样一个孤立于世的宋国,又有什么理由去讨伐并没有招惹咱们的楚国?”

凌飞提议道:“或许殿下可以写信给赵王,问问他对伐楚有何建议呢?”

刘璟无奈地摇了摇头:“赵王老矣。他若想伐楚,又为何每年都派人给远在楚国的小恩送生辰贺礼,却连只字片语都不捎给我?他这样做,是摆明了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凌飞道:“其实殿下若是真想攻打楚国,又何愁找不到理由呢?请殿下恕臣直言,臣以为,殿下此时并没有坚定的伐楚之志,只是与楚王有私怨罢了。”

刘璟又将一杯冷酒一饮而尽:“当年我有灭齐卫之志,可是灭了齐卫又如何呢?恕儿恨我,赵王恨我,除了宋国人,天下人都骂透了我。如今的楚国,兵强马壮,或许比当年的四国盟军还要厉害,而林璎的智计又深不可测,我若冒然举兵,免不了一场又一场的血战,我为何要做一个荼毒苍生的罪人呢?”

凌飞道:“可是殿下,一统九州的霸业,岂能半途而废?等到九州一统,天下才可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到那时,殿下绝不是罪人,而是天下万民之主,功德百世,名垂青史!”

刘璟托腮不语——

究竟什么才是功德?人活一世,究竟是应该名垂青史,还是应该随心而为?

一统天下,到底是我刘璟的职责,还是宋国国君的职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为何当初令我坚定不移的事,如今却令我有所迟疑?

说什么不愿荼毒苍生,不过都是借口而已。父王在赵国,恕儿在楚国,你们二人都按兵不动、安于现状,我又如何能够大动干戈呢?

我既不想半途而废,也不想众叛亲离。

凌飞见刘璟良久不语,便转头去寻适才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只见他哆哆嗦嗦地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二人坐在玉都的小酒馆中饮了一夜冷酒,天色渐暖,风雪初停时,才信步走回白玉宫亲临朝会。

一夜沉思过后,刘璟心中仍然进退难断,朝会之上,亦频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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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冬日虽寒,楚水却未结冰。

临江杨柳岸边的一叶乌篷之上,楚王林璎正密会安邑侯东方愆。两人饮温酒、食烤肉,如同惬意会友。

东方愆问道:“殿下秘密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林璎眼珠一转,举起酒盏,敬了东方愆一杯,笑说:“若要九州重归一统,楚宋终有一战。楚宋一旦开战,便是你公子愆展露头角之时。我召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最迟不过入春,宋国一定会兴兵伐楚。你该摩拳擦掌,迎此大战。”

东方愆干下杯中酒,大笑三声:“让刘璟放马过来!只要他敢出兵,我必让他输得一无所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林璎道:“这几年来,宋王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一直都找不到一个兴兵伐楚的理由。这个理由,当然是握在我们手中。我们让他找到时,他才能找得到。”

温酒入喉,东方愆欣然道:“幸好当初是殿下登基为楚王,只有殿下才能耐得住性子,等待歼灭宋国的最佳时机。”

林璎嘴角一弯:“这个时机可不是等出来的,而是算出来的。”

“臣愿闻其详。”

“楚宋百年交好,若有一战,先兴兵者,必定理亏。我就是要让刘璟先兴兵,让他一出手就落了下风。

可是如何才能激将,令其怒而伐楚呢?

其一,要暗中掏空他的腰包,让宋国的国库在不知不觉间灰飞烟灭。等他反应过来时,必定雷霆大怒。这是对宋国的重创,宋王不可不为宋国讨回公道。谁知刘璟愚笨,竟然还未有所察觉,不过,就算他不察觉,宋国也应该有人察觉到了。宋国越迟察觉到,我们便越有准备迎战的时间。

其二,要对刘璟那厮本人有所重创,挑起他与我的私怨。这件事,我已经做成了。

所以,无论他是宋王本尊还是刘璟本人,吃下我喂给他的两剂哑巴亏,他必然安耐不住,怒而伐楚。

最可笑的是,你且等着瞧,他即将昭告天下的举兵伐楚的理由,却不会是这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他会耻于言表,耻于掉入我林璎给他设下的圈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宋国朝会上,兵部尚书戚征与户部尚书凌砚争执不休,刘璟听得头痛,制止道:“二位大人都是为了宋国好,还请稍安勿躁。寡人听明白了,戚大人说军饷不够用,而户部明明有银,却在历年的军饷之外不能再给。凌大人则说,国库虽然看起来充盈,但只是表面数目宽裕,实则并没有多余的银钱再去充作军饷。”

戚征烦躁道:“殿下,老臣听不懂凌大人那些文绉绉的言辞,但老臣自武王年间便在兵部任职,军饷到底充足不充足,老臣还是会计算的。凌大人拖着不给,究竟是什么意思?老臣已经上书多次,殿下若再不给个决断,咱们宋国的三军兵士就要烹食战马了!”

刘璟叹道:“此事没有当机立断,是寡人失职了。”

丞相凌墨道:“先前戚大人总因军饷之事指责户部贪污,户部便忙于洗清罪名,上下整顿清查,以至殿下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整顿户部的问题上。如今九州太平,治国比兴兵重要,自然不能怪殿下没能及时体察三军军饷。”

戚征双手叉腰,满脸不悦:“也罢,今日我就不说你们凌家兄弟狼狈为奸,在殿下面前打太极,也不知道维护了你们凌家多少利益!今日我就问殿下一句话,军饷,到底给还是不给?若是不给,老臣也无颜再回军中面对生死袍泽,就此辞官回乡,再无他言!”

不等刘璟出言安抚,只听户部尚书凌砚道:“戚大人,凌某敬重您三朝为官,但您既然德高望重,便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血口喷人。凌氏一族,代代清廉忠正,何来狼狈为奸一说?”

刘璟咳嗽了一声,凌砚便不再多言。

忽得片刻宁静,刘璟揉了揉太阳穴,舒了口气,温和道:“今日朝会只议军饷一事。凌大人,寡人知道户部无人贪腐,也知道凌家世代忠正。既然如此,那本该充作军饷的银两,到底为何不翼而飞了呢?”

凌砚道:“请殿下恕臣愚钝,没能及时察觉这其中的玄机。臣与户部众人查证多日、商议多日,才终于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单军饷不翼而飞……实际上,印有‘宋币’的银钱,空有躯壳,其中价值,却早已……化为乌有。”

本有些惺忪的双眼忽然圆睁,刘璟皱眉问道:“什么叫做‘其中价值早已化为乌有’?国库堆银如山,你却跟寡人说,宋币空有躯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凌砚登时跪于殿前:“回禀殿下,换言之,就是百文宋币,还不如一文楚币能买的东西多。国库虽然堆银如山,但是铸有‘宋’字的金银钱币,已经远不如赵国和楚国的金银钱币有价值了。入冬以来,就连玉都的酒,都忽然之间……翻了几十倍的价格。”

刘璟不禁站了起来,恍从梦中惊醒一般:“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番景象?”

凌砚答道:“这大概要从四年以前,宋楚两国频繁通商开始说起。”

刘璟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龙椅上,喃喃道:“又是楚国……”

凌砚继续道:“宋楚通商以来,楚商进入宋国,畅通无阻。楚商的货物种类繁多,数目也十分惊人。当年宋国与四国盟军交战,内耗严重,便从楚商手中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盐粮、兵器、车船、布料、器具,应有尽有。虽然那时楚国的粮食货物大大有助于宋国恢复生息,但却致使大量宋币流入楚国。

那时宋币吃紧,户部便得殿下御批,铸了好几次宋币补缺。

我们一直以为,宋币流入楚国之后,楚国会将那些印有‘宋’字的金银铜币熔了再塑,印上‘楚’字,可是没有想到,前阵子,楚商突然在咱们宋境之内大肆采买,许多物资被买断了货,于是高价频出。楚商大手大脚,十分爽快,用的还都是当年流入楚国的宋币。

一时间,宋国商人自是高兴,但是成千上万两宋币突然回到宋国,却不见得是好事,现在看来,反而成了祸事!

若是当年我们没有铸币补缺,宋国还能容下那么多突然从楚国冒出来的宋币。可是一季之间,宋币忽然多如牛毛,便成了一文不值。

户部今日纵使将铸了‘宋’字的金山银山搬去兵部,兵部也无法用这些宋币去采买多少东西,而且很多东西,甚至在咱们宋国已经买不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戚征见宋王蹙眉不语,当即指向凌砚:“你这是又编了个什么荒唐借口来搪塞我们?宋国钱多,反倒一文不值?我听不懂你这弯弯绕的歪理!军饷一日也不能耽搁了,今日不是你辞官,便是我辞官!”

刘璟冷冷看向戚征,面无表情道:“寡人听懂了。今冬寒冷,军饷的确不能耽搁。既然宋币不顶用,便暂且开仓放粮,在各军驻扎之地,就近发放赈灾粮草,以备宋军过冬。

至于官职,事情不解决便要辞官而去,非大丈夫所为。寡人权当戚大人是在说气话罢了。”

戚征犹豫道:“殿下,这赈灾的粮食……若是来年收成不好,若遇天灾……”

刘璟叹道:“戚大人既不种田也不占星,无须忧虑太多,管好兵部今冬的粮草便是。至于来年……寡人不是神仙,来年的事,来年再议。

凌大人,请把你方才所说的,宋币贬值一事,以准确数目书写成文,尽快递奏寡人。

时候不早了,寡人还要去看看太皇太后,且退朝吧。”

……

刘璟喝了一夜冷酒,又在朝会上闻此头痛之事,本想速去给奶奶请了安就回寝殿补眠,却在路上瞥见母亲乔婧未带宫人随从,独自匆匆跑向太皇太后的景和宫,于是亦悄悄跟了过去,凌飞紧随其后。

乔婧进入太皇太后的寝殿,太皇太后便将寝殿中的太医和宫人全都差遣了出去,寝殿外的雅苑中,空无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躲在一株粗壮的老树后,见最后一个出来的宫人将雅苑的门都关上了,不禁十分疑惑。他借着老树,使轻功翻墙进入苑中。凌飞则在雅苑外的门口为刘璟把风。

寝殿外寒风刺骨,刘璟正欲推门而入,只听殿内传来虚弱沙哑的声音:“你且喝杯热茶暖暖胃,再与哀家说说只有你我二人能听的话。”

刘璟缩回了放在门上的手,心想,奶奶和母亲之间还能有什么私房话?

太后乔婧饮下热茶,跪坐于侧卧在暖榻上的太皇太后乔凤身前。

乔凤声音微弱,却威严不减:“你答应过哀家,那件事,尘封还不够,须得带入土里。哀家就快要入土了,可是留你在这世上,哀家始终不放心。”

乔婧低声道:“太皇太后放心,孩儿不会泄露半个字的。这么多年过去,孩儿也没有泄露过,孩儿会将那件事带入土里的。”

良久之后,乔凤叹道:“璟儿是个可怜的孩子,打从娘胎里便没了亲生父亲。他一直活在骗局之中,活在我们给他安排的人生里。宋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我既然已经骗了他这么多年,那就只好骗他一辈子。”

乔婧道:“那个男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孩儿都已经忘记了,孩儿此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怎料“起”字未出,乔婧胃中一股翻江倒海,忽然呕出一口鲜血。

刘璟大惊失色,推门而入时,只见母亲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母亲口中溢出的鲜血染在刘璟的玄色朝服上,不显殷红。唯有金线里夹杂的赤色,显得极其刺目。

刘璟怔然看着躺在怀中的母亲,无力问道:“母后……孩儿的父亲,究竟是谁?”

乔婧用尽最后一口气,却只说了“宋怀王”三个字,便闭目而逝。

刘璟不敢相信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呆跪于太皇太后乔凤的暖榻前,忽然头痛欲裂。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去看暖榻上的古稀老人。这个老人,奄奄一息,甚至每寸皮肤、每道皱纹都已经没有了生命的痕迹。唯有那一双寒芒刺骨的眸子,像黑夜里的猫眼般令人望之生怖。原本熟悉的面庞,此时却如此陌生而可畏。

刘璟的声音低沉,近乎哀求道:“奶奶,我方才听到了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的亲生父亲根本不是宋怀王。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乔凤深深看着刘璟,叹道:“孩子,你凭什么认为哀家会告诉你呢?哀家若是告诉了你,你的母亲不就白白喝了那杯毒茶?”

刘璟不禁哽咽:“奶奶,就凭璟儿叫了您二十八年的‘奶奶’啊!”

乔凤咳嗽了几声,那双冰冷的眼睛也渐渐红肿。“璟儿……哀家自知时日无多,便请太医下了一副猛药,让哀家今日打起万分的精神来,诱你的母亲喝下那一口毒茶,咽下这一件秘辛。

现在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唯有哀家了。可是自从哀家决定让你母亲去做这件事时,便也决定了不会让这世上的第四个人知道。连哀家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泪水滑落刘璟冰凉的面颊:“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三个人,第一个是奶奶您,第二个是我的母亲,第三个是我的亲生父亲……奶奶今日杀了我的母亲,那么我的父亲,是不是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便被您赐死了?可是奶奶为什么直至今日,才杀了我的母亲呢?”

乔凤道:“因为哀家知道,你的母亲为了稳坐宋国太后的位置,不可能自己说出这件丑事。但哀家就快死了,哀家临死前,必须让她咽下这个秘密,以防哪一日,她也如哀家这般衰老,神志不清,将此事泄露出去。至于你的亲生父亲,的确是哀家赐死的,因为你此生只能有一个父亲,便是哀家的儿子,宋怀王刘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刘璟再次恳求:“奶奶,璟儿知道,当年奶奶与父王处境艰难,而父王又身染恶疾,险些不久于世,所以可想而知,奶奶当年出此下策,令母亲与别人生子,再谎称是父王的孩子,此计虽险,却无可厚非。

璟儿也知道,奶奶赐死璟儿的父母双亲,是为了宋国的百年基业,也是为了璟儿,所以璟儿不怪您。璟儿会一直给您尽孝,只求您能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究竟姓甚名谁。”

乔凤闭上双眼,声音微弱:“时隔将近三十年,哀家怎会记得那样一个无名小卒的姓名?你只须记住,你的父亲就是宋怀王,你,则是名正言顺的宋王。以你的手段和地位,你一定会完成你的爷爷宋武王一统九州的遗愿。等到你坐拥天下,还在乎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答案吗?”

“我的爷爷宋武王?”刘璟忽然悲极而怒。

他一手揽着母亲的尸身,一手捏住了乔凤的咽喉。

乔凤睁开了眼睛,只听刘璟愤然道:“你不提宋武王便罢了!

一直以来,我心中对所有人都有过埋怨,唯独对你,还有对我从未见过的爷爷,只有敬重,只有替你们完成心愿的志向!

我不叫父王‘爹爹’,也不叫母后‘娘亲’,却亲切地叫祖父‘爷爷’,叫你‘奶奶’,是因为什么?

我怨父王英年早逝,我怨母后懦弱无知,可是我敬重你和宋武王的宏图大志。我从小就盼着赶紧长大,这样才能让奶奶亲眼看到我替爷爷完成心愿!

为此,我付出了多少,我牺牲了多少,我放弃了多少,我悔恨了多少,你这恶毒的老太婆,可曾知道?”

刘璟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乔凤虚弱地咳嗽着,看向刘璟的眼神竟平和了下来,没有丝毫的恐惧或祈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呵斥:“老太婆,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你说还是不说?”

乔凤冷笑道:“哀家从未想过,临死前,竟没有一个亲人相伴。刘璟,你可知道,没有哀家,你就是市井野种而已,凭什么姓宋国王族之姓?凭什么坐在白玉宫宁国殿的龙椅上号令三军?凭什么在哀家临死时还要咄咄相逼?凭什么用你的脏手扭断哀家的脖子?”

刘璟突然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曾经的“奶奶”:“你想知道你的儿子宋怀王刘瑛究竟在哪里吗?你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虽活在世上,却为什么不回来看你吗?在这个世上,知道宋怀王还活着的人,屈指可数,而你作为他的亲生母亲,却毫不知情,你想知道其中缘由吗?我写信告诉他你时日无多,可是他从未回信,也没有来给你送终,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一只枯槁的手抓住了刘璟的衣袖。“你说什么?你说……他还活着?”

刘璟嘴角一弯:“你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便告诉你,你的亲生儿子在哪里。”

答案正要脱口而出,乔凤却重新闭上了眼睛,无力道:“你以为这样的小伎俩能骗得了哀家吗?那这些年岁,哀家岂不是白活了?你大可随意编个地方说给哀家听,哀家也大可随意编个名字说给你听。可是这又有何意义呢?到头来,我们彼此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刘璟轻蔑地看着乔凤:“对你而言,是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利用?你不问我宋怀王是不是还活着,究竟是怕我骗你,还是怕他仍然活着却不来给你养老送终?怕你的亲生儿子都选择弃你而去?”

乔凤的声音愈加微弱:“年轻时,我的夫君宋武王弃我而去,后来,我的儿子宋怀王也弃我而去。可是我从未弃宋国而去,也从未弃乔氏一族而去。我对宋国,对乔氏族人,问心无愧。我不是怕你骗我,也不是怕他恨我,只是觉得知与不知,此时于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孩子,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又能怎样呢?是恩赏他的九族,还是杀光他的九族呢?是派人寻找他的葬身之地,捏造一个理由为他重新厚葬?还是任由他安葬何处,都置之不理?从此良心有愧,不能安眠?无论你如何处置,你的身世都会被天下悠悠之口所左右,你的良心都会被自己的选择所折磨。到那时,你的宋王之位不稳,宋国便会风雨飘摇。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些事,知或不知,根本不重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伴着白玉宫中的十二声丧钟,刘璟垂头走在熟悉的宫巷里,却不知走向何处。

他转头对近身侍卫凌飞道:“我想独自静一静。你昨晚陪我喝了一夜冷酒,回去歇息吧。”

凌飞只知道一日之间,刘璟失去了两位最亲的亲人,却并不知道方才在太皇太后的寝殿里,那两位最亲的亲人究竟对刘璟说了些什么。凌飞行礼道:“殿下请节哀,勿要伤了龙体。昨晚殿下未眠,凌飞还是先送殿下回寝宫为好。”

刘璟道:“过不了两个时辰,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我想趁天色尚明,在这白玉宫里独自走一走。你去吧,我没事。”凌飞只得行礼告退。

刘璟信步而行,不觉便到了偏僻的荷花池。池上结冰,冰上覆雪,与远处的白玉高台连成一片。

池边的小舟一动不动,已被坚冰困住。刘璟走上冰面,后面跟着的几个宫人忙喊道:“殿下当心啊!这池水又深又冷,冰也不结实!”

刘璟恍若未闻,已在冰上渐行渐远。

宫人们不敢上前烦扰,正自小声争吵,犹豫不决时,刘璟已踏上了对岸的白玉高台。

高台积雪,未有足迹。刘璟一步一个脚印地登至台顶,不禁想到儿时与恕儿在此处打雪仗的情景。那时候,荷花池的冰,每年都很结实。那时候,恕儿总喜欢在未有足迹的积雪上踩踏她自己的小脚印。

刘璟负手立于高台,俯瞰整座皑皑宫殿,本该是一片超然美景,此时却只觉满目疮痍。

恕儿,你还记得吗?那年盛夏,繁星璀璨,你我仰卧于此观星,忽闻台下宫人碎语,你便误听误信了自己的身世,以为你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宋怀王,而是另有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当年我虽口口声声地劝慰你,身世之迷不解也无妨,但你的痛苦,我其实根本无法体会。

可笑数年过去,当时我能劝慰你,此时却无法劝慰自己。

找到你之后,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竟能在外流浪数年,音信全无。直到今日,我才理解,你是一直在外寻找你的亲生父亲,想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

相比之下,你其实是有很多线索的。而我,我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将近三十年,母亲从未提过这样一个人,那老太婆话里话外亦说他是个无名之辈。

我没有谣言里的蛛丝马迹,也没有任何信物凭证。老太婆又有意隐瞒此事,必定早在赐死我父亲那时便将一切粉饰干净。

这么多年过去,此事如同石沉大海,今生无迹可寻。

可叹我自以为文韬武略,不可一世,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个为仇人所用、为仇人所缚、为仇人尽孝、为仇人送终的傀儡!

而我的生父,我永远也无法为他厚葬,无法为他祭拜......

恕儿,你若知道此事,又会如何劝慰我呢?其实你压根不会劝慰我,因为你早已恨透了我。

可是你知道吗,此时唯一令我高兴的事,就是无论你是宋怀王与齐国公主的女儿,还是楚毓王与楚国公主的女儿,你与我,毫无血缘之亲。如此一来,我便仍旧可以思念你,可以自欺欺人地想着与你共度余生。

如果怨恨也是一种念想,恕儿,我宁愿你恨我一生一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夕阳西下,刘璟站在高台上望着远处点燃的一盏又一盏宫灯,不觉晚风寒凉刺骨,只觉心中落寞茫然——

我究竟姓甚名谁?究竟祖籍何方?

我信守至今的职责,不过只是为了别人而活。你们利用的,不仅是我彻头彻尾的性命,还有我的魂、我的心。

我甘为宋国舍弃一切,一次又一次沦为他人棋子,一次又一次背负天下骂名,可笑今日却得知,宋国与我,竟有杀父弑母之仇!

而我此生挚爱的恕儿,也因为我为宋国所做的一切,与我背道而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苍天诸神竟然与我开此弥天玩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刘璟不禁掩面而泣。

……

荷花池的冰面上,身着浅桃色兔毛坎肩的女子,一手提着盏描花的明灯,一手抱着件黑色狐皮大氅,匆匆向摘星台行去。

白玉高台下,她驻足抬头,看向台顶男子的背影,娇憨地唤了一声:“殿下可真让人好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待男子转头,女子已跑跑跳跳地登上了高台。

女子的双颊已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她放下灯笼,展颜一笑,一把便将狐皮大氅裹到了刘璟身上。

视线模糊间,刘璟恍然以为这身形娇小、步履轻盈的女子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恕儿。

不待刘璟辨识清楚,女子忽然环抱住他,以自己的身子暖着全身冰冷的宋王。

女子的脸埋在宽阔坚实的胸膛上,闷声道:“奶奶与母后双双辞世,姿儿也深感悲恸,还请殿下节哀,保重龙体。殿下若是在此受了风寒,还如何操持国丧祭礼?快随姿儿回去歇息吧。”

刘璟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那柔顺的兔毛坎肩,冷笑一声,道:“国丧祭礼?当年怀王战死赵国的祭礼,寡人虽然年幼,却也记得清楚,祭礼不需要寡人亲自操持,只需要在众臣面前哭上一哭,便算交差了。”

凌姿仍在刘璟怀中,双手慢慢顺抚着刘璟的腰背,说:“当年殿下年幼,还未亲政,自然无需亲自操持祭礼。可是如今殿下正值壮年,若不亲自主持国丧,岂不背负不孝之名?”

刘璟语气冰冷:“寡人纵是不染风寒,也懒得去操持国丧。他们活着时,寡人自以为已经竭力尽了孝,死后诸事……寡人心累,管不了那么宽。凌美人若是乐意操持国丧,便由你操持。”

凌姿在刘璟怀中柔声道:“殿下若真打算将自己不愿做的繁琐之事交由姿儿去办,姿儿自然是乐意为殿下分忧的。不过,姿儿好奇,殿下会如何犒劳姿儿呢?”

刘璟推开凌姿,提起一旁的明灯,径自往高台下走去,边走边问:“只要你把国丧打理好,你想要什么赏赐,寡人予你便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凌姿紧跟在刘璟身后,眼珠一转,说:“倒也不是赏赐,而是……国丧乃国之重礼,自古操持国丧者,不是君王便是王后。殿下若没有空闲操持国丧,理应交予王后操持。但乔姐姐后位被废,殿下莫不是忘了,此时宋国无后吗?”

刘璟头也未回地问道:“你想做宋国王后?”

凌姿在坚冰上停下了脚步,不答反问:“殿下想听姿儿说句心里话吗?”

刘璟回过头:“你说。”

凌姿道:“姿儿不敢奢望殿下能像对楚国的东方公主那样对待姿儿,毕竟,姿儿的确平庸,什么都比不得东方公主。既然做不了殿下生时的牵念,姿儿便退一步,盼着死后,能与殿下同衾,永葬一处。这样的方法,只有一个,便是成为宋国王后。”

刘璟不禁一愣,叹道:“你我都是可怜的棋子。也罢,既然寡人的愿望,此生不可得,寡人便以举手之劳,圆了你的愿望可好?”

凌姿笑道:“那便劳烦殿下,举起一只‘龙爪’。”

刘璟听得有趣,抬手间,凌姿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跳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刘璟心中一暖,拍了拍凌姿的肩膀:“你明知寡人心有所系,却还能对寡人一片诚挚,寡人很是感激。寡人的确给不了你太多,但区区一个宋国王后的位子,还是能给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此后十日,乃宋国国丧。

国丧之期,众臣不朝。刘璟以染了风寒为由,独憩在寝宫不梦阁中,每日清粥素食,白日抚琴,晚间写信。

国丧的一切事务都交由新立的宋国王后凌姿督办,刘璟对此不闻不问,只在最后一日草草去丧礼露了个面,与众臣饮了杯泣鸮酒,并未多言。

虽然刘璟对此事处理得潦草,但众臣见宋王在国丧之期清瘦了太多,皆赞宋王孝义又简朴。

只有刘璟自己知道,他为何对宋国国丧处理得如此潦草。

十日里,整座白玉宫都因宋王的沉默而寂静无声。不梦阁的书案上,白烛的烛火随着刘璟的呼吸,微微摇曳。

刘璟缓缓写着——

“恕儿,

展信望安,遥寄相思。康否乐否,望卿告之。

楚水相隔,犹如隔世。本应不扰,熟能忘之。

南竹笔杆,重似铁杵。纸薄如情,墨色如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谓宋王,不过皮囊。身世叵测,难以启齿。

魂兮血兮,何所出兮?九州列国,何为故里?

愿赠一城,邀卿一叙。拱手让国,邀卿余生。

万念,

璟”

……

“恕儿,

落泪如洒泣鸮酒,寒风不揭往事惆。

梦醒惊觉身是客,何以欲语却还休。

而今忽闻我非我,可笑借尽谋中谋。

凭阑悔悟当时错,枉作一世孤寡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万念,

璟”

……

“恕儿,

三载春秋不见,竟已堪比你我分离两处十二年。

彼时,我不知你是否还活在世上,尚且思念你。

此时,你就在楚国临江的昭凰宫,却音讯杳然。

若你仍恨我入骨,便给我回一封信,告知于我。

若你已不再恨我,亦给我回一封信,告知于我。

一字也罢,一句也罢,我只恳求你对我说些话。

万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璟”

……

“恕儿,

小恩可好?

万念,

璟”

……

“恕儿,

听闻公子愆尚未婚配,若有天作之合,可否予我一杯喜酒?

万念,

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

于是一封又有一封的信,快马加鞭似国书般送到了楚国昭凰宫,却全都堆在了梧桐殿楚王林璎的书案上。

林璎将信递给了前来送吃食的颜清,说:“第十封了,宋国国丧也就十天,刘璟那厮国丧休假,闲得每天写一封,也该写完了,你一并拿给恕儿姐姐就是。”

颜清低头看着手中那些未拆封的信:“颜清有两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璎道:“咱们以前在繁京做生意时,你对我可从来没这么拘谨过。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就直说。”

颜清道:“殿下为什么攒到第十封才将宋王的信一并交给公主呢?”

林璎笑了:“一开始,我是压根没想给她。不过既然宋王如此执着,好似算准了一封两封的肯定会丢,于是干脆大张旗鼓地寄来十封,我便也不好将这么多信给匿了。既然不匿,给她看一封和给她看十封便也没什么区别。”

颜清又问:“殿下为什么不拆开来,先看一看宋王说了什么,再让我将信拿回去?”

林璎又是一笑:“因为我笃定,这些信,恕儿姐姐根本不会拆开去读。她自己都不拆,我又何必帮她去拆?

宋王在绝世峰逼得恕儿姐姐的夫君和义父跳下悬崖,害得小恩没有了爹,也没有了卫王爷爷,他就是写一百封、一千封信,恕儿姐姐也不会读的。这几年宋王每逢小恩生日就将书信夹在贺礼中送来,你什么时候见恕儿姐姐拆开看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而且,宋王那个武夫,能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文字来?顶多就是些酸腐暧昧的词儿,肯定十分令人作呕。”

听到此,颜清噗嗤一笑,脚步轻快地拿着信跑回了恕儿所居的馨岚殿。

恕儿正在给女儿缝制锦缎棉衣,头也未抬地问:“近来干燥,那银耳燕窝粥很是润肺,我可炖了好些时候,你叮嘱殿下喝了吗?”

颜清道:“还用我叮嘱吗?哪次公主送去的吃食,殿下不是吃得盆干碗净?”

恕儿“嗯”了一声,又听颜清道:“宋国国丧,宋王一口气送来了十封信,公主可要拆开看看吗?”

恕儿接过颜清手中的信,每一封上都以熟悉的字迹写着——“东方恕亲启”。

恕儿不禁想起,第一次听到“东方恕”这个名字,是从刘璟口中,是在白玉宫怡人园里的梅花下。

她喃喃自语:“这个时节,也不知道那里的梅花是否又已经开了。“

颜清不解:“公主在说哪里的梅花?”

恕儿叹了口气,将十封信原封不动地递还给了颜清,道:“拿去烧了吧。以后他的信,不用拿给我,直接烧了便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颜清迟疑着:“可是……宋国国丧……公主曾在宋宫住过,就算不看这些信,难道也不用回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安慰一下宋王吗?”

恕儿冰冷道:“表面功夫,殿下定然早就已经做好了。我又不是楚王,那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也由不得我去说。我与宋宫乔氏的那两位妇人,实在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若是有,我也不会与我娘亲分开那么多年。”

颜清见恕儿正忙,不敢多扰,便拿着宋王的书信,回了自己的屋子。

颜秀在屋中打扫,见颜清手中拿了些书信回来,笑问:“又是宋王的信?”

颜清用信打了颜秀的脑袋一下:“你这口气,好似这些信是宋王写给我的一样!”

颜秀的手指轻点了颜清的脑门:“不是写给你的,你为什么像藏宝贝一样藏起来?公主不是让你烧了吗?”

颜清低声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宋王的亲笔书信,烧了多可惜!我又没拆开看,就是藏着而已。等以后宋王死了,这些书信不知道能拿出来卖多少钱呢!亏你还跟公主和殿下在陈国做了那么多生意,这点脑子都没有?”

颜秀不屑:“宋王哪有那么容易死?恐怕他还没死,公主让你烧了你却藏着的书信就被发现了,然后判你个欺主之罪!你就比宋王先死了!你人都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颜清不服:“我藏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而且就算发现了,咱们馨岚殿里藏的东西,还能被外人发现了不成?顶多就是公主发现了,责骂我一顿而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宋武王陵,建在玉都城外百余里的西北之郊。

不出所料,刘璟下旨,将身经四朝的太皇太后乔凤,与武王合葬于宋武王陵。

至于太后乔婧,刘璟则力排众议,并未将母亲的棺柩送往赵国平梁的宋怀王墓,而是孤单葬于宋武王陵中的一处偏殿。偏殿之中,金银珠宝、华服饰品,应有尽有,乃宋武王陵中最最奢华的一处地宫。

闭陵那日,刘璟长跪于母亲的棺柩前,一言不发……

母亲,孩儿不知,你心中是否有宋怀王的一席之地,就算有,你也不必去那平梁城外的宋怀王墓,因为宋怀王并没有死。他既然不在那里,你孤零零一个人睡在赵国,又有什么意思?

亦或,你心中的人,竟是你永不愿吐露姓名的人吗?他究竟是谁,究竟安葬何处,孩儿并不知晓,所以也无法将你们葬在一处。

宋武王陵距离玉都不远,比历代宋王陵都近。你安葬于此,便离孩儿不远。

这些年,孩儿忙于为仇人尽责,却一日也未关心过母亲的喜怒哀愁。你且在这里安眠数十年,等到孩儿百年之时,便建一座属于孩儿自己的陵寝,将母后移去那里,让孩儿于地下为你尽孝。

孩儿将乔凤那个老太婆与宋武王合葬了,外人皆以为此乃人之常情,却不知,孩儿是想让那对冤家死后也不得安宁。

宋武王生前所爱,并非乔凤,否则为何从未立后?乔凤的后位,是宋怀王登基之后才追加的。他们二人死后长眠一处,从此便是千百年地相互折磨......

孩儿兢兢业业地替宋武王当差数年,便也让宋武王替孩儿报了杀父之仇吧。

可是,孩儿心中的仇恨,又岂止丧父丧母之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孩儿为宋国鞠躬尽瘁,而宋国却于孩儿有如此血海深仇......孩儿一日坐于宋国王座,便一日如坐针毡。至今坐于王位,并非孩儿贪恋权柄富贵,实是除了这个位置,孩儿再不知该到何处去报血海深仇。

母亲,宋国囚了你一生,你可曾愤恨?

你到死都没有违逆老太婆的命令,是否只想保住孩儿名正言顺的王位?你保住了孩儿的王位,孩儿便也不能枉坐了这个位子!

宋国令孩儿成了不孝之子,毁了孩儿的终身,亦让孩儿背负了孩儿原本不愿背负的痛苦和悔恨.......孩儿会将这一切,一桩一件,不惰不漏地还给宋国!

......

理罢愁绪,刘璟缓缓起身,独自沿着地宫的昏暗甬道向陵墓外走去。

忽然一道白影跃进了宋武王的墓室。

刘璟面无表情地跟上去,随手掩上了墓室的石门。

“没想到,父王竟来得如此迟。”刘璟对着空空的墓室道,“天下的不孝之子,今日双双齐聚于此,真应该开一坛这地宫里的老酒,好好叙一叙。”

宋武王的棺柩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云游四方,前不久回到平梁,才看到你寄来的书信,得知太皇太后病重。虽然马不停蹄,却还是未能赶来见我的母亲最后一面。”

刘璟冰冷道:“父王离开宋国二十余年,有些人,见与不见,对父王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赵王的声音平静:“璟儿,这些年,多谢你。我能理解你的不易。我对你,也有很多愧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轻叹一声,说:“陵墓幽深,这里没有旁人,我便对父王说几句真心话。这些年,拜一走了之的父王所赐,我必须加倍努力,日夜勤勉,才能保住王位,保住性命。长大之后,我自以为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民,惟愿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宋王。我也曾幻想,若是父王没有‘战死沙场’,而是一直陪着我,教我读书、教我为政,我会不会长成一个更好的人,会不会在面对两难抉择之事时,能够做出更好的选择……”

赵王仍隐在石棺之后,打断刘璟道:“璟儿,你已尽力,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我今日前来,除了祭拜,也是想来见你一面。”

刘璟冷笑:“一直隐在暗处,便是父王所说的‘见面’吗?”

赵王道:“我面容可怖,不愿再吓到你。”

刘璟不在意道:“父王是想对我说什么吗?”

赵王道:“如今九州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父王想让你答应我,不要为了扩张宋国的版图而兴兵伐楚,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而搅扰万物康宁。你既想当一位名垂青史的宋王,便应明白,何谓明君。”

刘璟淡然道:“依父王之见,何谓明君呢?”

赵王道:“我的父王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年我的回答是,‘泽万民为先,其次有宋。’今日,我的回答仍是如此。”

刘璟慢慢朝宋武王的石棺后走去,边走边把右手放到了腰间悬挂的长剑剑柄之上,道:“所以当年宋武王没有立你为太子。所以今日,你不是宋王,而是赵王。”

“璟儿……”赵王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宋王刘璟长剑出鞘。

墓室无光,不见寒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绕过石棺,一剑刺向赵王,使的正是乌衣剑法中的一招“与虎谋皮”。

赵王立即移步后退,亦拔出怀王剑相挡,用乌衣剑法中的“兔走乌飞”一式,化去了刘璟的剑锋。

刘璟一惊,不知赵王竟也会使乌衣剑法,而且使得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定已温习多年。

漆黑中,两王剑锋频频相交。相较之下,刘璟的乌衣剑法略显生疏。刘璟换了些别的剑法,却在招式上无法与赵王所用的乌衣剑法相媲美,只好又换回了乌衣剑法。

刘璟屡出杀招,赵王便也不再退让。

十几招过后,刘璟虽得先机,却自知剑法不敌赵王,于是几步跃到墓门前,按下机关,石门便徐徐开启。

刘璟退出墓门,大喊道:“有刺客!”

墓道尽头,刘璟的近身侍卫凌飞持剑而来。

赵王喝道:“璟儿!不可一错再错!”

刘璟有凌飞相助,便不再慌乱,一边刺向赵王的后颈,一边道:“你死在此处,有父母亲人相伴,总比平梁城外的荒地要好!这便是——孩儿的孝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此时刘璟刺向赵王的剑锋却被另一把剑挡了开,来者正是宋怀王刘瑛的近身侍卫安泰。

赵王挥剑转身,手中的怀王剑无比坚硬锋利,猛然“咔嚓”一声,刘璟的长剑已被怀王剑当中截断。

凌飞见状,立刻大叫:“来人!擒刺客!”墓穴尽头却无人回应。

安泰一边剑剑刺得凌飞直往墓道深处退去,一边道:“凌大人,外面那些侍卫早就被我打晕了。与其指望他们,不如自求多福!”

赵王趁势夺过刘璟手中的残剑,瞬顷便将残剑架在了刘璟的颈间。剑锋越过衣襟,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刘璟感受到了自己血液的温度,痛却不在皮囊,而是直入心房——恕儿,当年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你将锋利无比的怀王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尚且都没有伤我分毫,可是今日,我一直错认为亲生父亲的人,却用一把普普通通的残剑,割伤了我……

他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可笑!他怎会不知呢?

他只是如他那狠毒无耻的老娘一样,囚我于宋王之位,替他安这一隅天下罢了!如此一来,他才能将宋国的魔爪,伸向赵国。

今日我若不出手杀他,他早晚也会杀了我,然后带着已在他囊中的赵、陈、蜀一起回到宋国……到那时,他的丰功伟绩,便会比宋武王还要骇人听闻。而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弃子!

墓道昏暗的烛影下,刘璟冷冷看向面容可怖、白衣白发的赵王,问道:“宋怀王,我于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赵王语气温和:“璟儿,你是个有才华、有胆识的年轻人,是当之无愧的宋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你不该一错再错。

杀了我,你以为赵国公主会轻易把赵国交给你吗?杀了我,赵宋之间,必有血战。而如今的赵国,已不是当年的弱小赵国。赵宋之间的血战,只会两败俱伤。

我若杀了你,宋国便会一夜倾塌,内乱四起。我不想宋国变成二十年前的楚国。

杀我,你有你的理由。

杀你,我也有我的理由。

可是为了赵国和宋国的万万黎民、芸芸众生,你与我之间的私怨,都该忍下。

璟儿,我回赵国去了。你好自为之。

听为父一句话——勿要伐楚。”

残剑坠地,陵墓外,赵王和安泰二人已乘马飞驰远去。

******

大雪覆着赵国平梁宁和宫的芦苇长街。

雪地上一串长长的脚印,尽显那跑跳之人的匆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此前,赵国公主独孤清正在潇湘园中隔着一道屏风赏鉴琴师柳夫人弹奏精美绝伦的舞曲。公主的私卫忽然附耳禀奏说,赵王殿下回宫了。

于是,长街上便有了那长长的一串脚印,直达赵王的寝殿。

屏风后,苏芮见赵国公主走了,便一脸促狭地问舞班的李班主道:“你说,近来公主如此喜爱我们夫人的琴艺,几乎日日都来听曲,怎么不让卧床养病的殿下也来听听呢?说不定殿下听得舒坦,病就好了呢?”

李班主摇头笑道:“咱们这位公主啊,大概善妒,见不得比她年轻貌美、比她才华横溢的女子。所以这芦苇长街上,什么都好,就是由咱们公主精挑细选的潇湘园舞女,个个样貌都拿不出手。而你家柳夫人呢,虽然在平梁大火里毁了容貌,但她弹得一手天籁之琴,自然也是不能拿出手的。其实公主与殿下平起平坐,你家夫人得谁的宠,都是一样的。”

苏芮摆了摆手,附在李班主耳畔低声道:“这怎么能一样?赵王英雄豪杰,我家夫人惊才艳艳……”

李班主掩面一笑,亦低声道:“苏婆婆,你不是老糊涂了吧?我才刚说,你家夫人毁了容貌,就算殿下召见她又如何?况且你家夫人是守寡之身,殿下还未娶妻,天下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殿下既然一世英雄豪杰,凭什么就会看上你家夫人呢?”

苏芮转头看了眼戴着面纱和帷帽尚在抚琴的琴师,“哼”了一声,嘟囔着:“那赵王还不是面容可怖、满头白发、浑身是伤?谁又知道他有什么隐疾,多年不娶,真是个怪物!他配不配得上我家夫人还要另说呢!”

李班主瞪了苏芮一眼:“这些话,你也就敢跟我说说罢了!你这张嘴,比隔壁兵器铺打的刀子还利!仔细哪天你自己的刀子割了你自己的脖子!”

此时小曲一停,柳夫人抬头看向李班主,道:“独孤公主手握赵国虎符,她手中的实权比赵王殿下的还要大。如今赵国与宋国、楚国并立于世,赵国公主又有什么可妒的呢?舞女以舞示人,身段比容貌重要,公主筛选的舞女,个个身段都无可挑剔。她不过是尽职挑选,与‘善妒’又有什么干系?”

李班主笑道:“柳夫人太心善,自然不解‘妒’是何物。或许公主争强好胜,容貌和才华,什么都要争当赵国第一呢?”

柳夫人摇了摇头,又看向苏芮,道:“或许赵王卧病数月,只是个幌子,他大概根本就不在宫里。公主即便想让我为赵王弹琴,找不到赵王,又有何用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苏芮叹道:“你说独孤氏这一对兄妹,真应了‘独孤’此姓,竟然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也不立侄辈为储,他们俩百年之后,赵国怎么办?”

柳夫人浅笑:“那时我也百年了,我又怎会知道呢?”

此时,已过豆蔻年华的婷婷少女轻盈地绕过屏风,跪坐到柳夫人身旁,挽着她的手臂,笑道:“那时凤凤还活着,凤凤会知道的。”

……

寝殿内传来争吵之声,独孤清便停下脚步,静立于无风无雪的冬夜。

“安泰自请前去杀了那混账小子!”

“你住口。此事我不允,你也不要再提!”

“当日不杀他,是因为咱们身在宋境,身在玉都!可是今时咱们回来了,我安泰头一个不能纵容他!”

“我已说的明明白白。宋国王权尽在他一人掌中,他若死了,宋国只会变成当年七王之祸的楚国。而当年楚国尚有七王,如今宋国有什么?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罢了!”

“可是他如疯狗一般乱咬,害了齐王,又要害殿下!那日在武王墓,他早已布好埋伏,就等着殿下入瓮!若不是他不愿过多的人知道此事,还不定要拿出何等阵仗擒拿咱们!他杀心已起,万万留不得啊!”

“安泰!你可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我以为,就算我忍心,你也不会忍心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是殿下!他谋害了齐王啊!齐王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却不是啊!安泰是不忍看着殿下为了天下万民而咽下自己的私仇!”

“你住口。我再说最后一遍,此事我不允,你也不许再提!”

一瞬惊讶过后,仍立在殿外的赵国公主轻轻缓缓地离开了此处。

回到自己的寝殿,她叫来了一名私卫,那是她的父亲和爷爷留给她的一众私卫里,她最信任的一个。

“公主有何吩咐?”

“我要宋王刘璟……死。你去,悄悄杀了宋王。他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要回来。”

私卫行礼道:“属下遵命。”

他转身推门,只听赵国公主道:“且慢。你不能亲自去,若被擒了,会以为你是咱们殿下派去的。”

私卫道:“属下若被擒,当即自行了断,不会出卖公主,也不会出卖赵国。”

“我自然信你,不然也不会找你去办此事。但是以防万一,我们不能亲自动手。”赵国公主寻思了片刻,道:“你去楚国。听说楚国渺岩城有个‘黑风镖局’,专做杀人放火的生意。楚国七王之祸前夕,楚幽王酗酒暴毙,其实很有可能是这‘黑风镖局’的手笔。他们不仅高手云集,办事干净利落,而且只要拿钱便会信守承诺,绝不会说出主顾是谁。不管花多少钱,你去请‘黑风镖局’的人——行刺宋王刘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从冬到春,数月间,宋王刘璟宫内宫外屡屡遇刺,不下二十回。

刺客皆为高手,且不似蜀王乌邪那般光明磊落,于是几经搏斗,最为头疼的便是刘璟的近身侍卫凌飞。那些刺客根本不入陷阱,也不搏命,刺杀不成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生怕被擒。

虽然刺客身手敏捷,无一落网,但是刘璟和凌飞二人亲自与他们交手数次,便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武功家底——所有刺客,皆为楚人。

刘璟加强了寝宫的防卫,也更加频繁地给身在楚国的恕儿写信,每封信还附赠捎给小恩的礼物。

恕儿依旧没有拆信,颜清颜秀也依旧私藏了宋王的那些信。刘璟捎给小恩的礼物,恕儿倒是一并都给了小恩。小恩便时常说起她的“宋王爹爹”,于是楚宫之中,没有人敢去招惹宋王的“女儿”。

赵王回到平梁后,重整蜀、陈、赵合并之军,以防宋国来犯。

九州表面平静,商旅往来不绝,赵国、宋国、楚国却都在暗自练兵,只待这平静无波的水面再次卷起惊涛骇浪。

******

春日里,避世而立的蜀地药王山中有一处百花盛开的地方,名曰“芳菲坳”。

芳菲坳极为隐蔽,种有价值连城的秘传草药,唯独历代药王山掌门才知道此坳的位置。如今的芳菲坳里却住着三个人,且都不是药王山掌门。

山中岁月清淡,犹如薛伊人每日做的餐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日的粟米粥,与往日的粟米粥,毫无分别。六岁的薛繁喝了一口粥,便龇牙咧嘴地离开了木桌,走到一张竹榻前,对榻上的男子道:“不弃哥哥,你每天喝我姐姐熬的粥,不腻吗?我实在喝不下去了!”

对于薛繁来说,榻上这个只有上半身能动的俊朗男子——姓骆,名不弃。

骆不弃笑将手中的空碗递给薛繁,说:“我若是能下榻行走,便将山里跑的最快的山鸡捉来,再到林子里采最鲜的蘑菇和最嫩的竹笋,把那山鸡炖成一锅最鲜的汤!”

此时貌美的白衣女子从屋外走来,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又在嫌弃我熬的粥!我若每天不用给你熬药,不用给你擦洗、梳头、换衣、洗衣,我也有闲工夫给你们做好吃的啊!可是你的药,我是一个药渣子都不放心别人去弄!

还有你!你若每天不用读书写字,不用练功,不用跟你的不弃哥哥鼓捣那些医书,我便教你煮饭烧菜,带你猎山鸡、采蘑菇、拔竹笋去!”

薛繁对着白衣女子吐了下舌头,转头去问榻上的男子:“不弃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榻呢?我姐姐说你以前武功特别厉害,你快快好起来,你教我功夫,肯定比我姐姐教的好。”

骆不弃拍了拍薛繁的脑袋,道:“我什么时候能痊愈,就要看你姐姐的医术有多高明了。”

白衣女子笑道:“我薛伊人可是药王山掌门的独女,是将来的药王山掌门,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再说,我和我爹齐心协力治了你四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和药材,就连我心爱的蟒儿都给你吃了,能不治好你吗?”

薛伊人见那男子苦笑着点头,于是走到他身畔,跪坐榻前,握起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四年前救下你,那时你不省人事,不声不响、纹丝不动地躺了两年,我们尚且未曾放弃,如今你醒了,能同我说话,能教繁儿读书写字,还能与我和我爹一同研习医术,我又怎么可能不想让你重新站起来?”

骆不弃将自己的手轻轻从薛伊人的手里抽了出来,温和道:“四年来,你与你爹对我和我义父的救命之恩、重塑筋骨之恩,我永生不忘。你让我站,我便站起来,你让我在榻上躺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

薛伊人秀眉微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你疑我是为了将你留在这山坳里陪着我,所以才不让你站起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骆不弃道:“我从未这样说过。”

薛伊人有些愠怒:“这两年来,你读光了我们药王山庄里的所有医书,你应该很清楚,到底什么是‘重塑筋骨’!伤筋动骨尚要百日愈,何况是重塑筋骨!我一直让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难道是骗你的不成?我薛伊人想留下什么样的男人不成?非要强留你一个瘫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坳里吗?”

骆不弃叹了口气:“薛家妹妹,我方才说的,真的不是你所想的意思。言语之失,望你见谅。”

薛伊人猛地站了起来,低头看向榻上的男子,他越是云淡风轻,她便越是怒火攻心。“四年了,整整四年!我给你端屎端尿,日日夜夜对你寸步不离,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就算刚才是‘言语之失’,那你睡着了做梦时常喊的名字,也是言语之失吗?”

薛繁好奇地拽了拽薛伊人的衣袖:“不弃哥哥梦里喊谁的名字啊?”

薛伊人抽出袖子,不悦道:“没你的事!你先出去练功,姐姐有话跟他说。”

薛繁知道薛伊人的脾气,不敢顶撞,瞟了一眼骆不弃,对薛伊人道:“姐姐你别欺负不弃哥哥!”眼见薛伊人已经抬起手要打他,薛繁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骆不弃怅然看向窗外。

湛蓝的晴空下,是春风拂过的青翠之色。小院里落了满地的紫玉兰花瓣。此花落,彼花开。攀在栅栏上的牵牛花便迎着朝阳开得正盛,白色、蓝色、红色、粉色,应有尽有。栅栏外的桃花、梨花、石榴花也含苞待放……白云绕着远处的山顶,那座山峰,便是绝世峰。

绝世峰绝世而立,孤傲不群。这芳菲坳也绝世而居,冷艳不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心中若无牵挂,在这样绝世出尘的地方过一辈子,又有何不好?可是骆不弃知道,即使一辈子躺在榻上,也不能一直躺在此处。

骆不弃仍然看着窗外,平静道:“我不知道我在梦里喊了谁的名字,但无非也就是三个人,一个是我的义父,一个是我的亲生父亲,还有一个是我的结发之妻。虽然重塑了筋骨,但我仍是原来的我,我心中牵挂的人和事,就像我的样貌和声音一样,从未改变。

薛家妹妹,你的恩德、你的情义,我会用另一种方式回报你。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得。就像我问了你无数遍,我的义父怎么还没醒来,你的回答也一直都是——‘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得’。”

薛伊人道:“你在梦里,只喊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的义父,还有一个,是‘恕儿’。你的义父由我爹照顾,你不必担心,等你能下榻走路时,自己走过去看他便是。至于你的‘恕儿’,我也告诉过你,她一会儿由宋王照顾,一会儿由楚王照顾,那狐媚妖精分身乏术,根本早就已经忘了你!

你不信,便自己下榻走路,走出药王山,随便拉个路人问问,问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宋王的孩子,却住进了楚王的后宫!

结发之妻?她为你尽过人妻之责吗?宋国重新打下了你们齐国的玉都,重新打下了你们卫国的东阳,她呢?她可是手握十万楚军的楚国安邑王!她也曾是齐国国主认的义女、齐王的发妻、卫王的儿媳!可是到头来,她为你和你义父做过什么?

别说王陵了,就连墓碑,她都没有为齐王和卫王去立!楚王为战死沙场的蜀王举行了盛大的楚水祭礼,可是她身为楚国安邑王,居然都没有向楚王请奏,为齐王和卫王也举行祭礼!

她这般水性杨花、忘恩负义,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从绝世峰顶掉下来,你是不是把脑袋摔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沉默,是这近在眼前的男子一贯的样子。

在薛伊人的质问下,男子安静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昔日武功尽失也就罢了,整个下半身都不能动弹的人,除了静看窗外,数着花苞,数着日子,数着慢慢掠过远山的云朵,他还能如何?

薛伊人每每见他如此,心便软了。

他不皱眉,也不抿嘴。他长眉平顺,直抵青鬓,乌发柔亮,如缎如瀑,披散在浅灰色的外袍上,虽有万千愁绪却不能形于色、表于言。

他目光纯澈,宛如高山湖泊,犹似远山仙者,遗世独思,几被世人忘彻。

曾经仗剑江湖的少年郎,曾经风华正茂的复国盟主,曾经登基玉都的齐王,如今,却只能半躺在陋室的一隅卧榻之上……就连曾经用过的姓名,他都匿了去。也难怪他此时此刻,无话可说。

薛伊人打破了片刻的寂静:“我以我的性命向你保证,我和我爹都在竭尽全力地为你医治,我也想让你早日康复,早日站起来,舞起剑,像我小时候认识的诸葛哥哥一样厉害。

我知道,如果治好了你的腿,你定然不会乐意留在药王山里陪着我、我爹和繁儿,你定然会立刻离开这里,去找你的义父和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医好你的腿。即便你离开,我薛伊人也会等你回来。

无论你是诸葛从容也好,是齐王刘瑢也罢,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骆不弃,你都是我从小喜欢到大、期盼到大的那个人。”

骆不弃平静道:“薛家妹妹,若说我是虎落平阳之人,都是抬举了我。承蒙你与薛掌门不弃,救了我与义父的性命,我才能睁开眼睛,坐在此处,重见天日。你知道的,这便是我取‘骆不弃’此名的缘由。此名为你而取的意思是——我的命,是你的。你若让我死,我没有二话。可是你既然让我活着,我便也有活着的牵念和尊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也十分感激,万分愧疚。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今生来世加起来恐怕都无以回报。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转移你的心意,就像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转移我自己的心意一样。

可是在我欠你这许许多多之前,我已经欠了恕儿太多太多。在我欠你之前,恕儿已经代我背负了二十余年的身世之谜,因为我,她错认了父母,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漂泊九州,只为寻找所谓的身世之谜的答案。她错过了父母的疼爱,错过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错过了本该属于她的平安康健和无忧无虑……

是我的一生,毁了她的一世。

当年的我,尚且还有些资格,却又凭什么去毁了她的一世呢?

如今的我,一文不值,又凭什么明知故犯地去毁你的一世呢?”

薛伊人红着眼眶,哽咽道:“我不想再听你说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更不想你把我与她相提并论!我从来都说不过你,我不想听你说话!”

骆不弃语气沉稳:“世间千言万语,我却只能对你说‘感激’与‘抱歉’。”

薛伊人抹着眼泪道:“我不听!我最讨厌听到的三个词就是:恕儿、感激、抱歉!你每次说这些,就是在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我是医者,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也不是用‘抱歉’能一笔勾销的!”

骆不弃轻叹一声:“薛家妹妹,我到底怎样做……才能让你释怀?”

薛伊人转过身,不再去看骆不弃,反正骆不弃也并没有在看她。“既然你欠我的,你还不了,不如就让我也欠你些什么。”

“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现在还没想到要欠你些什么,既能让你无法忘记,又让我无法偿还。等我想到时,再来告诉你。”

“好。”

“你对我,就这样绝情吗?多一个字都不愿跟我说吗?”

骆不弃仍然看着窗外,不去回答。尊严,道理,心意,无需再用一次又一次的争辩去诠释。

薛伊人敞门而去,所有的怒气和怨恨,所有的心软和心酸,都只能随着眼角的泪水慢慢消失。

薛伊人离开之后良久,骆不弃看到窗外的山野小径上有个六岁的孩子蹦蹦跳跳而来。他便是薛久命领养的孤儿,名叫薛繁,是薛伊人名义上的弟弟。而薛繁还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他一直以为自己与薛伊人同父同母,只是母亲生下他后便撒手人寰了。

薛繁左手提着一竹篮的草药,右手拿着一本百草绘本朝骆不弃招了招手。

骆不弃曾听薛久命和薛伊人说过这孩子的真实身世,所以待他如同亲兄弟一般,除了彼此的身世之外,毫无保留。薛繁亦极喜爱这位博学广才、幽默风趣的不弃哥哥。

薛繁回到屋中,将竹篮里的各式草药整齐地摆放在木桌上,又去翻看绘本,津津有味地对照着绘本去识别草药,每识别出一种,便将桌边的一本医书压在上面,又在医书里夹上纸条,注明草药的名称。如此一来,草药被压扁,再风干,便可以制作出一本夹有真实草药的书籍,而不止有图绘。

骆不弃问道:“繁儿如此喜欢草药医术,你长大后,想不想像你爹一样,当药王山的掌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笑答:“那是自然。不过我爹说了,如果不弃哥哥想留在药王山,以你的才学,药王山掌门,也可以由你胜任。我比你小那么多,等你老了,不想做这个掌门时,再让我做,也是可以的。”

骆不弃摇了摇头:“我的医术,都是纸上谈兵而已,哪能与你爹相提并论?药王山掌门的位置,我可坐不得。”

薛繁继续打理着草药,想要尽快完成和不弃哥哥一起制作的草药典籍,不在意道:“不弃哥哥愿意当掌门就当,不愿意当,繁儿也不会逼你的。”

骆不弃听他小小年纪口气却不小,好似他已经是掌门,于是笑了笑,问道:“小掌门,你刚才有没有去山庄那边?你爹有没有说山庄里的伯伯什么时候才能醒?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探望他?”

薛繁答道:“我今日一直在这山坳里剪草药,没看到爹爹。不弃哥哥,你别着急,你看你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醒来,那位伯伯也能醒来的。我每次去山庄时,都偷偷替你去看他的,他和你睡着时一样,外伤都好了,呼吸均匀,只是一直睡觉罢了,我爹亲自给他喂药、喂粥,他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咽下去的不比我睁着眼睛吃的少呢!”

骆不弃说:“你没有打扰那位伯伯吧?”

薛繁认真答道:“我自然不敢打扰他啊!我每次都是在他屋外偷看的。我爹早就叮嘱过,那位伯伯是他的至交好友,伤势凶险,只能静养,不能打扰,连跟他说话都不行,否则惊动了他的心脉,他如果强行醒来,必会伤了头脑,不是一辈子全身瘫痪,便是记忆混乱,形同痴傻。你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你醒来后,我们早就让你去看他了。”

骆不弃无奈地拍了拍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我真的很想走过去看他……”

义父……小瑢很想你,但小瑢更想让你早些痊愈,所以两年来,小瑢不敢去打扰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清晨春风拂面,野花香中夹杂着湿润的泥土味,刘瑢仍闭着眼睛,懒于去看窗外日复一日的风景。难得没有人打扰他的时候,他会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些曾经用自己的双脚走过的路。

山川、海滩、战场、宫殿……

他曾与义父逍遥山水、编撰书籍,曾与亲生父亲并肩而战、守卫芜城,也曾与心爱的女子逐浪东海、比翼连理。

就算此生终结于绝世峰巅的那个决定,他似乎也不应有憾。

可是命运弄人,他的一生,没有终结于绚丽,只是他一生中的绚丽已经用尽。

他不敢去想,如果当初知道会有今日的狼狈和不甘,他还会不会做那个自以为对得起所有人的决定。

刘瑢睁开眼睛去看屋子另一角的卧榻。榻上的小男孩儿翻了个身子,棉被便掉到了地上。刘瑢不能帮他去捡被子,只得说:“繁儿,你的棉被掉了,快捡起来盖上,别着凉。”

薛繁睡得正香,显然没有听到。

刘瑢叹了口气,心想,或许这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他自己是陈王之子,也是他的福气。棉被掉了,仍能酣睡,身世换了,也能活得精彩。义父,你将繁儿安置在此,让他随薛掌门学得一手安身立命的医术,将来兼济苍生,的确是为他想得十分周全。

薛伊人有几日没来此处,具体几日,刘瑢也没有去记。其间薛久命来过一次,给他送了几服药,交给薛繁煎煮,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久卧于榻,不能自理,以前都是由薛伊人帮他,这几日忽然换成了薛繁,薛繁虽然不如薛伊人麻利细致,却让刘瑢觉得轻松舒适。

薛伊人不在的几日里,没有人督促薛繁早起,薛繁也终于能睡几个懒觉。刘瑢不禁想到,儿时的自己,也很是贪睡。自打他习武练功,义父每隔十日便会随他贪睡一日,寒来暑往,十六年都计算得很是精准,真是又严格,又仁慈。

日上三竿,薛繁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一边洗漱,一边问刘瑢:“不弃哥哥,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给咱俩做饭啊?我已经活生生地被饿醒八日了!”

刘瑢道:“你姐姐恐怕还在与我生气,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薛繁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吗?我姐姐脾气不好,你就忍一忍嘛!你把咱们的饭碗气跑了,对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刘瑢见薛繁叉腰瞪眼的小样子甚是可爱,于是戏谑道:“她脾气不好我可以忍,可是她厨艺不好,我就忍不了了。你不是也受够了她煮的粥?”

薛繁长长一叹,又忽然坏笑道:“那我煮的粥,你忍得了?”

刘瑢笑答:“你煮的粥我忍不了,但是你的脾气比你姐姐的好多了。”

薛繁煮了粥,又拿来薛伊人冬日里腌制的两种咸菜,与刘瑢边吃饭边聊天。

薛繁忽然问他:“不弃哥哥,你真的不愿娶我姐姐吗?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她也有她的好呀!她不在这八日,你难道不想念她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不再与薛繁说笑,而是正色道:“繁儿,我已经娶了妻,不能再招惹你姐姐,而且,我已是残躯病体,也配不上她。报恩的方法有许多种,你爹、你姐姐和你对我的恩德,我终生不忘,一定会报答。”

薛繁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不弃哥哥你是个好人,但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确配不上我姐姐。不过,虽然我不想让你做我的姐夫,但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不弃哥哥。以后等我有了姐夫,我肯定不会像喜欢不弃哥哥一样喜欢他。”

刘瑢不禁好奇:“为什么?”

薛繁自有一套理论:“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我姐姐,却只有你有自知之明呀!我未来的姐夫肯定没有你这样的自知之明。”

刘瑢被这小滑头逗得哈哈大笑。薛繁难得见他开心一回,不禁得意。

饭罢,薛繁收拾了碗筷,便去院中铺晒草药。他一边整理草药,又一边学着姐姐的样子,出入小厨房准备下一顿伙食,忙得不亦乐乎。

刘瑢一直在屋中抚琴,琴声如泉水击玉石,似春雨落屋檐,弥散山中,引来许多林中飞禽。

薛繁又忙着去捉飞禽,便将小厨房中已经烧着的柴火忘在了脑后。

刘瑢指尖拨弦,陷入沉思,薛繁玩心四起,逐鸟渐远……

小厨房里忽然冒出了滚滚浓烟。待刘瑢闻到浓烟时,火势已经不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朝窗外喊道:“繁儿!你在哪儿?不要留在小厨房里灭火!快过来!繁儿!繁儿!”

薛繁自在远处的山林中玩耍,没有听到刘瑢的呼唤,也没有回头去看厨房起火。

刘瑢不见薛繁,担忧他被困在了小厨房里,立刻扔下琴,两手撑在卧榻上,大力将沉重的身子转了过来,双脚垂落于地。心急如焚间,他顾不得许多,猛然站了起来。

那一瞬,刘瑢忽然感觉到了双腿和双脚的存在……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有血有肉,竟是久违的知觉!

还来不及惊讶,更来不及喜悦,刘瑢已经迈开腿,想要冲去小厨房,将薛繁救出来。

可是他左腿踩得坚实,右腿却并不灵活,此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自幼随义父习武的他,早已记不清楚上一次摔跤是什么时候。茫然过后,膝上的疼痛却令他无比振奋。

卧榻四年,此时的他,腿脚绵软无力,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感受着左右双腿的不同,朝屋内的拐杖一跃一跳地吃力行去。

那根打磨得油亮光滑的竹木拐杖,是薛繁为他做的。

他知道薛繁一直坚信,两人既然同吃同住,薛繁必定会是第一个看他下榻站起来的人,所以薛繁告诉过他:“不弃哥哥,等你站起来,繁儿一定亲手递上拐杖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一瘸一拐地拄着竹木拐杖,大喊着“繁儿”,匆匆奔向小厨房。

他捂住口鼻,冲进厨房,四下环顾后并不见薛繁困于此,终于舒了口气,想要去抬装满水的铁桶灭火,却根本抬不动那铁桶,只得作罢,在将自己困于此之前,离开了厨房。

熊熊烈火燃于面前,他却手无缚鸡之力。

小厨房离他和薛繁的屋子不远。此时虽然微风无力,火势也许不会横行,但屋中还有尚未编撰完的草药典籍,几本医书和一张琴,火势万一殃及屋子,也实在可惜。于是刘瑢又举步维艰地走回屋子,将屋中那几样物件,一件一件地挪了出来,放在了小院几十步外的石榴树下,用琴压着书籍。

又喊了几声“繁儿”,不听应答,刘瑢便知薛繁应是跑到远处玩耍了。

他独自站在野花丛生的小径上,目睹着烈火浓烟慢慢吞噬着他还来不及细看的小厨房。

昔年硝烟里,仗剑领兵,从未迟疑。

今时灶炉火起,却只能拄拐静立……

义父,小瑢既然站起来了,便要承受生命之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薛繁看到浓烟跑回来时,见小厨房已经面目全非,不禁呆愣了一瞬。

那一瞬过后,他又看到不远处的石榴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男子。男子未束的乌发垂落如瀑,一身桑丝浅灰衣袍略显寡淡,拄着一根墨竹拐杖,也正望向浓烟滚滚的小厨房。他从未看过那男子站立的模样,不禁又是一愣。

呆愣过后,薛繁喜出望外地跑到刘瑢面前,上下打量、绕圈打量着他,拍手笑道:“不弃哥哥,你能站起来了!你能走路了!”

刘瑢欣然道:“多亏你这一把火,我才能站起来,走到院子外逃命。”

薛繁不理身后的大火,笑嘻嘻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腿脚和以前相比的话,有什么不同吗?”

刘瑢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如实答道:“许久未动,绵软无力。左腿能行,右腿却不大听使唤,像是坠子一般的挂件儿。”

薛繁皱着小眉头:“看来右腿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如左腿一般康复。”遂又舒展了眉头,道:“不弃哥哥,恭喜你!既然左腿能恢复,右腿也一定可以的!”

刘瑢摇了摇墨竹拐杖,说:“看来这拐杖的确有用。”

薛繁道:“这是我爹吩咐我做的。他说了,你能站起来以后,不论是一条腿先恢复,还是双腿一起恢复,肯定会有一段绵软无力的时日。你卧榻四年,虽有我姐姐时常替你按摩双腿,但你太久不走路,乍一站起,一定无力。还有,我姐姐说,你比以前胖了不少呢!就算你的腿像以前一样有力气,要支撑一副重了许多的身子,肯定也会觉得无力。”

刘瑢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不禁自嘲,原来当年的美人榜首,今日也有被人说胖的时候。

薛繁回头去看院中的火势,道:“不远处有口井,我这就去挑水救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拽住了他的衣袖:“这火烧得正旺,以你我二人之力,根本止不住。咱们得去山庄找人来救火。我不认得去山庄的路,所以才在此处等你。”

薛繁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刘瑢的拐杖,说:“不弃哥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跑的快,我去找人就好。”

刘瑢又一次拽住了薛繁:“带我一起去,我也好认认路。”

薛繁问道:“万一等咱们回来时,火已经把屋子和院子都烧毁了,我爹和我姐姐责骂我怎么办?”

刘瑢指了指身边的一摞书籍和书籍上的一张琴:“贵重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火烧不过来。院子四周空旷,火也不会烧到远处的药圃。”

薛繁只得带着刘瑢一起往药王山庄方向慢慢行去。

小径隐秘,穿过野花纷繁,再到竹林幽凉,走罢一段深林,才又见远山青翠。

刘瑢走得气喘吁吁,腋窝夹着拐杖的部位已磨出了水泡,左腿也十分酸痛。薛繁见他如此吃力,几次劝他留在原地等候,刘瑢却还是坚持要一起去山庄。

远远看到山庄的院落时,薛繁道:“不弃哥哥,你真是人如其名,好生倔强!现在你能看到山庄了,这条路你也认得了,你就坐下歇一歇嘛!”

刘瑢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和颈间不停滑落的汗水,才发觉整件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理了理披散的长发,勉强笑道:“我没事。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不去山庄亲自拜见你爹,实在说不过去。”

薛繁道:“你这哪里是急着去拜见我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继续蹒跚而行:“不然呢?”

“你不想娶我姐姐,自然也不是急着去找她。”

刘瑢知道薛繁一向聪慧,也不瞒他:“我的确是想早日去见见我师父。”

薛繁并不知刘瑢的身世,自然也不知道刘瑢所说的“师父”,便是他的义父——卫王。

薛繁边走边道:“依我看,反正这时候山坳里的小院估计已经烧毁了,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你师父,你才能放心。不过我爹吩咐过,谁都不能去打扰那位大伯,他还特意叮嘱,尤其是你,绝对不能去看那位大伯,否则惊扰了他,对他的伤势很不好的。咱们悄悄在他屋子外面看一眼就好。”

刘瑢答应道:“好。”

此时好不容易走到了药王山庄,刘瑢正要随薛繁进去,却被门口的仆役拦住了。

仆役朝薛繁恭敬地行了个礼,又看了看他身侧拄着拐杖的陌生男子,问道:“少爷,不知这位是……”

不等薛繁回答,刘瑢已低头行礼道:“在下骆不弃,承蒙薛少爷引荐,特来此处求医。”

薛繁虽觉得不弃哥哥的回答有些奇怪,却也挑不出毛病,只得点头附和道:“是的。”

仆役不再追问,两人便走入了山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见四下无人,低声对刘瑢道:“我忽然想到,你养伤的地方,可是药王山的绝密禁地,只有我爹、我姐姐,和你我四个人知道那处禁地的位置,所以咱们不能随便找人去救火。我先带你去见你师父,然后我再去找我姐姐。”

刘瑢点了点头,继续跟在薛繁身后。路遇几个仆役,都没有人认得刘瑢,却也实在怪不得那些仆役。

六七年前,他来过这里。那时的他,风华正茂,是座上嘉宾。他在山庄里与蜀王乌邪比剑,几十回合不分胜负,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刘瑢想:“大概山庄里的仆役只记得他那时候的模样。如今的他,容貌虽然没有太大改变,但体态大不如前,无需易容,在旁人眼里,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被认出来,传扬出去,便辜负了薛掌门将我隐匿在药王山里的一番苦心。”

薛繁带刘瑢来到一处隐蔽的院落。院门关着,却没有上锁。药王山庄里有许多这样的院落,都是九州列国前来求医的病患所住的临时居所。

薛繁轻轻推开院门,示意刘瑢进来。

刘瑢左脚踏入院子,右脚却被门槛绊了,当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薛繁急忙扶他起身。刘瑢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理了理头发,才朝近在眼前的屋子慢慢走去。

义父……小瑢来看你了。

小瑢走过来看你了。

透过门缝,刘瑢看到素雅的屋子里摆着一张竹榻。竹榻上平躺着的男人,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动不动,长发枯槁粗卷,黑白夹杂。

屋内陈设整洁,还放着几枝新剪的白色桃花。阳光透过门窗洒到屋内,洒到男人的脸上,令刘瑢觉得岁月宁静平澈,仿佛只要像小时候一样,唤“义父”二字,义父不论是在看书还是睡觉,都会简简单单地应一声“嗯”。

刘瑢的脸紧紧贴着那一道竹门,远远望着屋内静默的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拽了拽他的衣袖,不敢作声,怕惊扰了屋内的病人,指了指门外,示意自己要去找姐姐了。刘瑢微微点了点头,薛繁便悄悄跑出了小院。

刘瑢仍拄着拐杖,立在原地,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榻上的人——他的长发,他的轮廓,他的肤色……

一切,都不尽如昨。

义父的头发,虽然也是黑白参半,但是柔顺平滑,并不是这般干枯。

义父的轮廓,山根挺拔,棱角分明,并不是这般扁平臃肿。

义父的肤色,虽不似卫国的金刚玉那般黝黑,却也经历了风吹日晒,不似这般苍白。

眼泪已盘旋良久,终于还是打湿了竹门。

刘瑢一手紧紧握着拐杖,另一只手,终于在天人交战后颤抖着推开了门。

每向前一步,他都能将榻上的男人看得更加清楚。

每向前一步,都是绞心的痛楚。

义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居然信了薛家父女两年之久!

不,是我懦弱,是我自欺欺人!相信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明明早就怀疑,却还是问不出口,明明早就知道,可我还是选择了依靠他们善意的谎言来麻痹内心的自责和痛苦!

这个傀儡,怎么可能是你!

那年绝世峰顶的风声很大,我随着漫天雪花一起坠落……

我清楚地听到你喊的那声“小瑢”……清楚地看到,你从悬崖边跳了下来……清楚地记得,几回合拳脚过后,你抢了下方的位置,先我一瞬,坠入了泥水相融的山洪,为我挡开了最痛的一瞬……

在我的记忆里,你对我说的第一个词,应该就是“小瑢”……

你对我说的……最后一个词,也是“小瑢”。

义父,今日我既站了起来,便再不会选择去做一个懦弱之人。

你的收养教导之恩,你的舍命相救之恩,小瑢无以为报,只能竭尽残生,帮你完成一统九州列国的遗志。

早已以泪洗面,却又挥袖拭净。

义父,记得我初习武时,你给我压筋压得痛了,我便生气哭鼻子。那时你说:“哭有什么用?眼泪养不了花儿也浇不了田,还白白伤了眼睛。有本事你就好好习武,将来打得你义父我束手就擒,看你能不能把我也打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惜……义父,我伤筋动骨,卧床四年,腿脚不灵,内力尽废,恐怕就连薛繁那小子,我都打不过了。而你我此生的最后一搏,我也还是没能赢你。

刘瑢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陌生人,转身往屋外走去。

小院外的玉兰古树下,站着一个宛如世外仙者的白衣女子。她淡漠地看着面前一瘸一拐朝她行来的男子,用淡漠,隐藏着不可扭转的万念俱灰。

刘瑢朝薛伊人深深一拜,道:“你的搭救之恩、陪伴之恩,还有善意的隐瞒之恩,我想在离开药王山之前,一并报还。薛家妹妹,一别数日,你可想到了能令我偿还恩情的良策?”

薛伊人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直视刘瑢:“我想到了。只是不知,你会不会真的去做。”

刘瑢道:“除非是让我去伤害旁人,否则但凡是你的差遣,我绝不推辞。”

薛伊人轻叹一声:“不是旁人,是你自己呢?”

刘瑢苦笑:“相比当年,我已身残如此,还怕什么伤害?”

薛伊人单手将白色的瓷瓶坠入刘瑢的掌心,冰冷道:“这是毒药,你敢喝吗?”

刘瑢二话不说,拉开了瓶顶的黑塞子,便要将瓶中无色无味的药液倒入口中。

薛伊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且慢。喝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道:“我本想去答谢薛掌门时,再问他我义父葬在何处,但这毒药入口之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亲口去问他,所以,不如问你。”

薛伊人道:“除了这件事,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对我说的?”

刘瑢摇了摇头,一扬手,便把药液倒入了口中。

药液入口苦涩,入喉辛辣,犹如烈酒,却无回甘。

薛伊人沉默地凝视着刘瑢,一滴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她哽咽道:“是不是很像烈酒?很难喝的那种?又苦又辣,没有任何香醇甘甜之味。这个药,名叫‘斩舌汤’。”

喉咙的灼烧,忽然疼痛难熬。刘瑢干咳了几声,却越咳越痛。

薛伊人道:“诸葛哥哥,我和我爹花了那么多心思救你,致命的毒药,我是舍不得给你喝的……”

刘瑢忍痛说出最后三个字:“我知道……”所以,我才敢喝。

薛伊人继续道:“只能给你喝个哑药,让你再说不出话。如此一来,我便再也不用听到你说‘恕儿’二字。即便你日后还能见到她,她也再听不到你叫她的名字。

其实,我曾无数次想要去楚国杀了她,可是她武功不弱,又住在戒备森严的楚宫里,我就懒得去犯险了。而且,她活得逍遥,才是你最大的耻辱和遗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如今的这副皮囊,能伤害的地方,的确不多了。我也想过,刺瞎你的双眼,让你走不出药王山。可是那样的话,你便再也看不到我的美貌了。

我能伤的,只有你的喉咙,还有你的心。

你欠我的,你无法偿还。我欠你的,我也无法偿还。

我们终是,两清了。”

刘瑢微微点头,将白色的瓷瓶双手奉还给薛伊人。

薛伊人并不去接,已然转身欲行,又回头道:“你义父的墓,就在绝世峰顶。

绝世峰顶有卫文王和齐仁王的两座冢。齐王冢里是我爹找的傀儡,卫王冢里,是你义父本人。

我爹从奈河里把你们救上来时,你义父已经心脉俱断,筋骨尽碎,加之在山洪里漂了许久,他几乎血肉模糊。可是他仍牢牢抓着你。从你们的伤势来看,他应是为你挡开了所有致命之击。”

咽喉灼烧,心如刀绞。

刘瑢静立在玉兰古树下,脚边是刚在他掌中握得粉碎的瓷瓶,和一地淡紫色的花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薛繁迎着薛伊人跑了过来,见她面色冰冷,又听她身后不远处的男子正剧烈地干咳,于是抓住薛伊人的手道:“姐姐,不弃哥哥咳的厉害,你怎么不给他瞧病?”

薛伊人挣开那六岁小童的手,淡然道:“他服了‘斩舌汤’,有本事,你自己给他治。”

薛繁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斩舌汤”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却向来不敢追问他这暴脾气的姐姐,只得怯然道:“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爹爹,好不容易找到王叔,他说爹爹清早出山谈生意去了,也不知道要谈几日。禁地的火,到现在还没人去救呢……”

薛伊人瞪了他一眼,说:“芳菲坳种了那么多名贵药材,那小厨房的火若是烧到药圃里,看爹爹不把你的皮扒下来当肥料!”遂又拎起薛繁的耳朵,“你救不了骆不弃的病,只能跟我去救火。”

薛繁痛得“哇哇”叫了几声,趁姐姐松手时,嗖地跑到了刘瑢身边,见他咳嗽得双眼充血,关切问道:“不弃哥哥,我姐姐给你吃了什么鬼东西啊?”

刘瑢忍下咽喉处的干裂、苦涩、撕扯之痛,停止了咳嗽,指着自己的喉结处,摇了摇头。

薛繁静等了片刻,刘瑢仍不回答他,于是又问道:“不弃哥哥,你还好吗?”

刘瑢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个“好”的口型,见薛繁疑惑,于是用手指在薛繁的掌心写了四个字:“不能说话。”

薛繁不解,立刻调头跑去拉住已经走远的薛伊人:“姐姐!你究竟给不弃哥哥吃什么了?他怎么咳的都不能说话了?”

薛伊人推开薛繁:“我告诉过你了,他喝了‘斩舌汤’。你不知道是什么,不会自己去百毒堂的《毒典》里查吗?”

薛繁目瞪口呆了片刻,惊讶道:“是毒药?你给不弃哥哥喝了毒药?我不跟你去救火!我要去给不弃哥哥解毒!”

薛伊人径直而去,丢下一句:“随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又跑回刘瑢身边,小眉头拧成了一团:“不弃哥哥,我这就去给你找解药的方子!你在这儿等着我!”

刘瑢摇了摇头,抓起薛繁的手,在他手上写道:“无药。”

薛繁虽知刘瑢在芳菲坳卧床养伤时读了百本医书,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知道这种毒药?真的没有解药吗?”

刘瑢点了点头,又在薛繁手上写道:“所欠已清,下山去也。”

薛繁反手抓住刘瑢的手:“你要下山去?你不留下来照顾你的师父吗?他还没醒来呢!”

刘瑢摇了摇头,对薛繁一拜,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背朝薛伊人而行。

薛繁站在原地,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姐姐,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骆不弃,终于下了决心,跑向了他一向更加喜欢的不弃哥哥。

薛繁道:“不弃哥哥,我跟你一起下山。不管你怎么惹恼了我姐姐,她给你喝毒药,让你变成了哑巴,就是她的不对。你不能说话,腿脚又不方便,我得照顾你,也算是代我姐姐向你赔不是。”

刘瑢本想劝薛繁留在药王山中,此时身心俱疲,便懒于再在薛繁手上写字。况且他知道薛繁向来精力旺盛,就算此时劝住了他,过不多时,他也会追到山下去。刘瑢便由着薛繁一路相伴。

……

两人骑着毛驴,风餐露宿,出了药王山地界,不远处可入巅山。巅山之顶,便是绝世峰。

薛繁从未出过药王山,便油然生出游山玩水之心,一路赞叹西岭春景。唯一可惜的是,不再能听到不弃哥哥跟他说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道:“不弃哥哥,你对西岭里的路这般熟悉,硕大的密林都困不住你,你以前,还去过不少地方吧?”

刘瑢点了点头。

薛繁又道:“不弃哥哥,咱们出了西岭以后,去哪里呢?”

刘瑢不答。

薛繁只得自言自语:“离开西岭之前,你肯定想去寻我爹爹,当面跟他道谢吧?我问过王叔了,他不晓得我爹爹去哪里谈生意了。你也知道,药王山庄的生意许多都很隐秘,西岭之大,咱们费尽心思恐怕也找不到他。”

刘瑢看穿了薛繁想背着薛掌门悄悄离开药王山,去看万千世界的小心思,如此好奇之心,像极了儿时随义父周游列国时的自己,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刘瑢知道,薛繁并不是薛掌门的亲生儿子,而是已故陈王的独子。义父命莫妄谈护送尚在襁褓中的陈王之子落脚药王山庄,就是为保陈王独子的一条性命。薛掌门看在义父的面上,收留了陈王之子,也收下了义父送来的许多银钱,抚养教导薛繁,可谓尽心尽力,不负嘱托。若是薛繁无故溜出药王山庄,薛掌门恐怕会很生气,不过薛繁与刘瑢一起离开,虽是不辞而别,但薛掌门应是能够放心的。

两人结伴而行,西岭还是当年的西岭,蜀国却已不复存在。诸葛从容与恕儿同行西岭时,两人有说有笑,如今化名骆不弃的刘瑢,嗓子却已发不出声音。

数日过去,西岭之中常常春雨绵绵,山道难行。刘瑢与薛繁找了个阳光和暖的日子,终于登临绝世峰顶。

峰顶苍松犹在,暖阳与白云皆清晰地映在远处的碧凉湖面。薛繁拍手大赞山顶景色时,刘瑢却将目光停驻在悬崖畔的两座墓冢,墓碑皆是蜀地出产的青石所制。

刘瑢静静走到卫文王的墓前,看到墓碑上清晰地镌刻了三行大字,似是蜀王乌邪的手笔——

卫国文王姜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璇玑孤岛岛主

诸葛遁迹之墓

刘瑢当即跪在墓碑前,叩首七次。

义父,西岭的路,是你带我认的……以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会走着你带我认的路,来祭拜你……

薛繁见刘瑢在远处的墓冢前长跪不起,于是好奇地走过去,指向旁边的墓碑道:“齐国仁王刘瑢,九州美人榜首,诸葛从容之墓。不弃哥哥,这个齐国仁王,还是个美人啊!她长得有我姐姐好看吗?齐国在哪里?齐国好看吗?”

刘瑢知道薛繁久居药王山庄,自小研习医术,多与山庄中的草药和动物打交道,对九州列国史事并不了解,不禁轻轻摇头,微微苦笑。

薛繁站到刘瑢身边,又念了一遍卫王墓上的字,问道:“卫国又在哪里?卫国好玩儿吗?”

刘瑢拽住薛繁的手臂,示意他也在卫王墓前跪下,却并没有勉强薛繁去磕头拜祭。毕竟,陈国的覆灭,陈王的死,虽不是义父所为,却也和义父脱不了干系。但义父既然费尽周折地留下了陈王之子的性命,这孩子也理应对救命恩人行跪礼。

薛繁不解:“不弃哥哥,我拜卫国文王做什么?”

刘瑢不答,只默默拉着薛繁起身,又给他掸了掸膝上的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瑢与薛繁走出西岭之后,一路北上,往平梁城行去,欲先拜见赵王。

二人虽从药王山庄里带足了银钱,却一个是跛脚哑巴,一个是矮身小童,一路之上,诸多不便,不在话下。

辗转来到赵国平梁城,刘瑢见城中不似往年般无华,而已是欣欣向荣的商贸之都,于是带薛繁来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吃饭,感受平梁城的兴旺之气。

酒楼里人丁络绎,薛繁也效仿旁边的众食客,大声评议着桌上的菜肴。刘瑢见他十分开心,于是笑而不语,偶尔侧头去望不远处的宁和宫,思索着父亲此时正在忙于何事。

刘瑢安静,薛繁便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此时邻桌食客的谈话渐渐入耳——

“宋国伐楚,真是一步臭棋!宋人自然觉得他们的宋王英武不凡,一下灭了齐卫陈蜀四国盟军,可是看在咱们赵国人眼里,这就是步臭棋啊!”

“那宋王和戎族人沆瀣一气时,我就知道他是个黑心的。如今他把锅都甩到了楚国头上,也不过就是宣泄私欲罢了。只可惜咱们这位仁善的大王啊,就是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要哥们儿说,咱们大王就应该听咱们公主的,此时此刻,发兵攻宋。”

“你说的对,让宋国和楚国鹬蚌相争,咱们赵国一统天下!不过,这事的确急不得,咱们大王恐怕也不是出于仁善,而是觉得时机未到吧。”

“反正哥们儿以前觉得咱们大王懦弱无能,现在与黑心的宋王和好色的楚王一比,咱们大王除了长得丑点儿,好像也没别的缺点。”

“说的跟你见过咱们大王一样!”

“你不是也没见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咱们大王长年坐在金纱帷帐之后,大臣们连朝会时都见不到他的面,咱们又去哪儿见?芜城之战时,倒是有不少人见过大王,说他的确脸上有块大伤疤。听说宋王和楚王都长相出众,宋王挺拔,楚王白净。”

“我觉得,宋王肯定没有楚王长得俊秀,不然,宋王的女人怎么住进了楚宫?”

“人家楚国安邑王也算是楚国的公主,怎么不能住在楚宫里了?”

“哪有嫁了人的女人还住在娘家的?楚国公主嫁了齐王,没殉了齐王而去也就罢了,哪有跟了宋王又跑回楚国的道理?除非啊,那楚宫里有个招女人喜欢的小白脸儿!”

“哈哈哈!”

“小白脸儿的道行不浅,哄得楚国三公九卿家里的一众名门闺秀围着他转也就算了,还能哄得了宋王的女人,你说活生生的宋王哪咽的下这口气?终于忍不了了,起兵伐楚,说什么楚商奸诈,数次骗取宋人钱货,楚国应当交出那帮奸诈楚商,由宋国处置,可也没说出具体是哪些楚商,叫楚国如何交人?又说什么楚国人屡次行刺宋王,大伤两国百年邦好之礼,可也没见他抓住什么刺客……依哥们儿看啊,宋王就是面子挂不住了,想把他自己的女人和女儿从楚国抢回宋国去。”

“那他干嘛前几年不抢?非得等自己的女儿认了别人当爹再去抢?”

“前几年宋国和齐卫陈蜀打了那么多仗,总得恢复恢复元气啊!而且说到底,宋国伐楚,是宋王在让宋军给他解决私事,那还不得等到宋军恢复了精神,又摩拳擦掌的时候才能去伐楚?”

“我倒觉得,宋王黑心是真,私心却不一定。他又不像楚王那般好色,跑了个女人就跑了呗,他自己的王后不是也说废就废,说立就立?犯得着兴师动众地去伐楚吗?他去伐楚,宋人其实也有许多不满的,但总还是信得过多年以来兢兢业业的宋王,所以才又跟着他去打仗。我看,宋王还是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不论宋王到底安的什么心,反正宋国伐楚,估计会两败俱伤。都说楚王好色,可也有人说,他那是借着枕边女人的势,安抚了一整个楚国,用了可谓是‘不战而驱人之兵’的上上之策!且不说他娶的十二个闺秀帮他牵制了盘根错节的三公九卿,就单说那楚国的公主,他就不是白白勾引去的。”

“哟!没想到老哥你对楚王的好色之心倒是琢磨的挺透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唉!可惜咯!哥们儿我投错了胎,没能像楚王那般享尽艳福!”

“你不是投错了胎,是长相磕碜了。不过你也别气馁,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咱们大王顶着?你磕碜也磕碜不过咱们终身未娶的丑大王呀!”

“你别酒壮怂人胆地污蔑咱们大王。要是没有咱们大王守着芜城,现在咱们还能在平梁城里吹着春风儿、喝着小酒儿吗?我告诉你,楚王跟哥们儿一样,聪明的很。换做是我,我也会使劲浑身解数去将那个女人勾搭回楚国。那女人本就是楚毓王和楚国九公主的女儿,拉拢了她,也就拉拢了楚毓王曾经的势力,而且她还带着宋王唯一的孩子,俘虏了她们母女二人,也就揪住了宋王的把柄。还有,她曾经是齐卫陈蜀四国盟军里的女将,又是齐王明媒正娶的发妻,拉拢了她,许多齐卫陈蜀的旧人便也都进了楚军之中。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哦?”

“最最重要的,如今看来,竟是她那武功出神入化、领兵游刃有余的弟弟公子愆!”

“楚国安邑侯公子愆,的确是个人物。”

“宋军之中,猛将如云,楚国有谁?楚国若是有猛将,当年楚国的七王之祸也不会僵持那么多年!可是如今出了个公子愆这样的奇才,宋国的猛将,却显得不够用了。”

“是啊,区区一座楚水之畔的安邑城,宋军竟然就是死活也啃不动,阵前竟然换了四次将,每次都被乳臭未干的公子愆徒手给砍了,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听说宋楚边境堆尸如山,楚水都被宋军的血给染红了,而楚王竟然在忙着给公子愆物色老婆,还说等公子愆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就去昭凰宫里成亲,喜宴都给他筹备着呢!这是要把宋王给气炸了吧!”

“哈哈哈!”

“九州列国,从来也不缺神武之人。当年的卫王、齐王,何等神武,何等惊为天人,可惜死了,否则我还真想知道,以公子愆的好功夫,打不打得过齐王、卫王二人?总而言之,楚王勾引了公子愆的姐姐,才能把当初还曾和他争过楚王之位的公子愆收得服服贴贴。所以楚王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的智计不可小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唉,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世上还曾有过卫王、齐王那样重情重义的忠勇之人。”

“哥们儿喝酒就喜欢瞎唠叨,你喝酒怎么就喜欢瞎感慨呢……”

薛繁不知刘瑢身世,自然听得有趣,不时笑出了声音。

而刘瑢却听得百感交杂,只能故作平静。

恕儿,以前薛伊人告诉我你与宋王的事,我未曾相信。可是一路行来,频频听到路人议论你们的事,我虽不愿信,却又能如何?当年还是复国盟主时,便听别人议论过你和宋王,那时我尚且还想与人辩驳,但如今我不再想辩驳,不是因为我哑口不能言,而是因为,我实在无从辩驳。毕竟,你的夫君“尸骨已寒”,你出身高贵,不必为夫殉葬,另觅良人,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不论是宋王还是楚王,他们都与你交情匪浅,你和你的女儿能得他们二人的照顾,也算后顾无忧。

你的夫君,自然希望你一生无忧。

如今小东方也长大了,能领重兵驻守楚国,不用你亲自带兵上阵,我更应替你欣慰。

我也曾披甲上阵,号令四国盟军,为了救我的生死袍泽,我跳下悬崖,武功尽废,可是纵使我和义父都不在了,这世上还是恶战不断……

恕儿,我离开后,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怪你。

怪只怪,为什么在你我相遇的人世间,总是硝烟四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这日刘瑢携薛繁在平梁赵宫的芦苇长街上徘徊,听得来往商客议论,说自从宋军在楚水连连战败,赵王又是一度旧伤复发,不赴朝会。赵国军政皆交予赵国公主独孤清处理,好似又回到了齐卫两王葬身西岭之后的那几年光景。不过,赵王放权以前,与赵国公主约法三章,一言不可卷入宋楚之战,二言不可松懈晋阳关抵御戎人之守,三言须对赵境之内的赵、蜀、陈民一视同仁。

赵国公主签下约定,赵王便又如前些年一般,隐居赵宫修养,不亲临朝会,亦不亲阅奏折。

刘瑢闻此讯,便隐隐觉得父亲大约是根本不在赵宫之中,而是外出云游了。若是果真如此,那么刘瑢必定不会轻易见到赵王,而他又不愿惊动赵国公主,以免自己的身份泄露,招来无妄之灾。毕竟齐卫陨灭四年有余,许多人,可能早已分不清是敌是友。

听说芦苇长街上的兵器铺是赵王时常光顾之所,刘瑢便写了封书信,让薛繁交给了兵器铺里的掌柜,劳烦他在赵王来时转递于赵王。信上写道——

躬请赵王殿下万安

草民幸得杳然剑法

望承殿下慧眼赏鉴

但闻殿下旧疾反复

不知何日方可面圣

草民自往楚地去也

宋楚恶战苍生涂炭

草民愿揽东海之水

劝服宋楚止战止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再至平梁诚拜殿下

书信没有落款,字迹也换成了平平无奇的楚地拂柳体,而非当年刘瑢惯用的笔力飞扬的诸葛氏逸然书。楚地拂柳体,列国士子皆可写,以构架精巧简洁为名,无需笔者沉气运力而书,便也最容易被模仿、混淆。是以,文人墨客若冠其名,并不用此拂柳体,若匿名而书,却多用此体。

刘瑢知道,父亲一旦看到“杳然剑法”,便会立即明白这封信的意思。只是不知,父亲何时才会回到赵宫,又何时才会光顾这家兵器铺。

自此,刘瑢便带着薛繁离开了平梁,一路朝楚国行去。

******

楚国昭凰宫中,热闹非凡。楚国公主东方恕的馨岚殿里,绕着数不尽的红绸,喜庆之气,就如夏日里的艳阳,从馨岚殿中传出,温暖着楚宫里的所有角落。

一众宫婢正忙着给颜笑、颜清、颜秀三位新娘梳妆打扮,又有一众宫人整理清点着公主送给公子愆的新婚贺礼。三岁的刘恩从未见过馨岚殿里的人如此忙碌,于是十分兴奋地在各处帮着倒忙,只想看他们更加忙碌。

此时殿中唯有两个人安静对坐,时而饮茶,时而轻声谈话。

恕儿望向正在不远处对镜梳妆却已年近五十的颜笑,对林璎说:“颜姨姨终究还是嫁了赵七叔。”

楚王展颜一笑:“若不是寡人强行下旨,趁着给公子愆办婚事,便一并把颜姨姨和赵七叔,颜清和苏杨,颜秀和苏柳的婚事也张罗了,恐怕颜姨姨和赵七叔要互相别扭一辈子。”

恕儿缓缓转头看向林璎,忽然间便流下眼泪。

楚王将怀中手帕递给恕儿,恕儿见那手帕还是许多年前她在繁京街头买来送给林璎的生日贺礼,于是更加止不住泪,只将那手帕紧紧攥在手里,并不用它拭泪。

楚王环顾四周,故作不在意:“那么多人看着呢,东方公主分明是喜极而泣,却怎得哭的如此委屈?传出去,旁人可别以为是寡人委屈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摇了摇头,将手帕折好,还给了林璎,哽咽道:“殿下待我们都很好。”

楚王收回了手帕,提高了声音道:“此次宋人来犯,公子愆军功赫赫,他成婚之后,寡人便要封他为安邑王了,这也是楚国众臣所谏、人心所向。此后,你就安心做楚国的公主,无需再掌兵权。难不成,你这是为丢掉‘安邑王’的头衔而不舍?”

恕儿又摇了摇头。“殿下能如此不计前嫌地信任公子愆,我怎会有丝毫怨言?”

楚王笑道:“还要多亏你的弟弟堪当大任,才能给寡人贴上这个‘不计前嫌’的美名。”

趁着刘恩与颜清、颜秀嬉戏时的喧闹笑声,恕儿轻叹:“我们究竟有多久没能好好说话了……我好想离开这里,但如今有了小恩,我又能去哪里才能将她好好抚养长大呢?”

林璎心中一痛,轻声道:“今日晚宴,咱们在小东方那里多吃几杯他的喜酒吧。”

吉时到了,颜笑、颜清和颜秀三位新娘逐一起身拜别楚王林璎与楚国公主东方恕。她们今日将嫁到宫外,过些时日,才会再回馨岚殿中照顾恕儿和小恩的起居。

恕儿握住颜笑的双手,几滴薄泪落在颜笑的手背上,两人皆红着眼眶。恕儿道:“颜姨姨,二十年前,许爷爷在临江酒楼里将我交给你,你丝毫没有迟疑便将我收养了。那时宋姨姨还阻拦你,说你们二人未嫁,平白收养个小姑娘,怕会阻了姻缘,可你还是坚持将我养大。我们相识于楚国,又一起客居陈国数年,你在我心里,与娘亲无别。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早些嫁给赵七叔,这样便能随他到各地做生意,自在快活,游山玩水,比在这里困着要好太多。”

颜笑拍了拍恕儿的手,说:“东方公主,你大概不记得,咱们刚见面时,我听了你的闺名,便对你说过一句话——‘小小年纪,尚不知何为以心度物,却要你仁良宽恕。’这么多年来,颜姨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虽身份显贵,却经历了诸多苦痛,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可你始终宽容温良。小恩有你这样的娘亲,是她的福分。我不会随赵七去走生意的,我就想留在你们母女身边,看着小恩长大。我只是出宫几日罢了,转眼便又回来的,小恩都没哭呢!”

恕儿轻轻拭去眼泪,与颜笑说了几句吉祥话,遂又和颜清、颜秀道别。

楚王站在一旁,虽面色和气地看着她们说话,却频频看到恕儿眼中流露的不舍与祝福,不禁为她难过。

流年似水,繁京都已更名为芜城,当年陪伴我们一起做生意的人,也要各自成家了。可是恕儿在我林璎的心中,永远都是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无论我们在何处,无论你心许何人,无论别人去哪里,林璎都会一直陪着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傍晚时分,晚霞姹紫,与锡钰宫里的红绸交映,礼乐声起,众人眼前便揭开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锡钰宫中,楚国三公九卿皆携家眷来此赴宴,楚王后宫的十二位美人亦盛装而至。

十二位美人与小恩玩得很好,恕儿在席间倒也落得清闲。小恩聪明伶俐,又极得楚王宠爱,从母亲处学得的规矩也多,十二位美人更怜她像个人质般被困在楚宫,不得与她口中的“宋王爹爹”相见,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小恩很好。近来小恩的舅舅东方愆为楚国立下驻守楚水的战功,众人便又看在她舅舅的面子上,对她更加宠爱顺服。

恕儿不愿自己的女儿像自己儿时一般四处流浪、庸庸碌碌。如今居于楚宫,锦衣玉食,享受无比丰厚的尊荣和宠爱,又能拜请像林璎这般琴画双绝的名师读书学艺,便是恕儿目前能给小恩最好的生活。

如此大宴,楚王一如既往地姗姗来迟,似百忙于国事,又似故意彰显身份。恕儿知道,私下里,东方愆每每从安邑前来临江拜见,林璎从未因国事而迟来与他会面,反而好似望眼欲穿般巴巴地等着东方愆。两人私交甚悦,还时常要通过恕儿的掩护,去楚水上乘一尾乌篷船,饮酒畅谈。而东方愆的婚宴,林璎碍着身份必须失礼来迟,如此,在众人眼中才不会认为楚王太过倚仗这个新晋的安邑王。

但令众人想不透的是,楚王为何会主动提出让公子愆回到临江楚宫的锡钰宫里成婚?锡钰宫,乃是历代楚国太子的居所。众臣进谏,楚王置之不理。而公子愆又为何问都没问,便直接答应迎娶楚王为他秘密选好的妻?众臣试探,公子愆亦置之不理。难道楚王与公子愆真的已经不计前嫌?众臣疑惑,不得其解。

恕儿总觉得,这几年来,林璎活的着实很累,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设计精巧,就连眼神都不能停留于一处,生怕别人看出了他的喜好,摸清了他的心思,最上策则是让别人忍不住一直猜却又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

楚王与百官坐于一侧,女眷则坐于另一侧,中间隔着长长的红毯,直从宫门入大殿。东方愆携娇妻缓缓行于红毯,入殿中互行夫妻之礼,又一同跪拜天地、遥拜楚王。拜至亲之时,两人先拜夫家双亲牌位,是东方毓与林珑之位,又拜妻家双亲,正是陈王李忱的牌位与昔日的陈国王后林环。

原来楚王给公子愆寻来的娇妻,便是昔日的陈国公主李愔。东方愆与李愔虽稍错辈分,但年龄相仿,亲上加亲,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上上等的姻缘。此姻缘,泯恩仇,释前嫌,令楚国众臣觉得,楚王高明,公子愆幸运。

礼罢,新妇入寝殿,新郎官赴宴。

东方愆先敬楚王酒,又敬家姐东方恕酒,之后对三公九卿逐一敬酒。三公九卿大赞公子愆文武双全,公子愆则诚谢楚王不计前嫌,表示望楚国从此君臣一心,兴社稷、安民生。

席间,百官来敬东方愆酒,他却独与一其貌不扬之人饮酒畅谈江湖事、百家剑,那人倒不是楚王,而是他自己发帖邀来的江湖人,是现如今诸葛世家的第一人,原姓莫,改姓诸葛,名妄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众人见公子愆心系江湖,不与百官阿谀周旋,便都松了口气。

觥筹交错,时光飞逝。

诸葛妄谈起身对东方愆行礼道:“时辰不早了,妄谈得赶在锁宫门前离开。”

东方愆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就盼着宫门能将你锁在这里。我在安邑时,写了多少书信给你,你就是不来看我。前阵子跟宋军打仗,你若是来助我,说不定还能取到宋国几座城池呢!可你总是推托不来,我也只得以成婚为由,诱你前来看我。”

诸葛妄谈歉然道:“诸葛氏的生意还是得有人照看,我并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只盼勤能补拙,不负恩人重托,所以暂不能为东方公子效劳。公子战无不胜,也暂不需要妄谈。”

东方愆挑眉:“等我需要你时,你便能来助我吗?”

诸葛妄谈不答反问:“公子难道不知诸葛氏与东方氏的交情吗?”

东方愆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患难与共,百年交情。既然如此,我便再放你在江湖上多逍遥些时日吧!只是你可不要只顾为你们诸葛家赚钱,疏漏了咱们一起练过的剑法。”

诸葛妄谈又行一礼:“妄谈祝公子与新妇和美无隙。妄谈这便告辞了。”

恕儿坐在远处,看见那二人相互告辞的情景,便一直向那边望着。诸葛妄谈有所察觉,却碍于礼数,不能朝楚宫女眷处张望,便将离去的脚步停了一瞬,算作对恕儿的告辞。

见状,百官携家眷自行离去。后宫的十二位佳丽也各自回宫,各怀心思地等待楚王酒后临幸。

流萤闪闪,星幕璀璨。偌大的锡钰宫宴,转眼便只剩下林璎、东方愆、恕儿和恕儿怀中酣然睡着的小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早就知道林璎的心思,于是笑说:“我自去洞房花烛,你们继续宴饮。”于是甩手而去。

林璎舒了口气,边饮酒边道:“恕儿姐姐,咱们终于能好好说说话了。这几年,你为了小恩,勉强留在楚宫里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

我很欣慰,你能一直信我。

我本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在这夏风微凉、酒香四溢的晚上,却忽然觉得多说无益。反正昭凰宫里,我的无奈,你也都懂得。

这时节,虞陵晟王府里的桔子林,大概快要丰收了。等收拾完宋国,我带你去虞陵摘桔子。

摘完桔子,再绕道去给你和小恩买仙沪雪蚕丝的衣裙,要最新的花样儿。

秋天,昭凰宫里的银杏叶确实好看,但我听说,九州秋景,甲在西岭。我太多年没去过西岭了,也从未看过西岭秋景。咱们去西岭赏秋,然后再去繁京观雪。小恩便又长大了一岁。”

恕儿看向怀中的女儿,平静道:“或许我一直太过执着于将我儿时未能得到的东西加倍地送给小恩。你不说,我却险些忘了,楚宫外的景色,小恩竟都不曾看过。而我不带她去看,大概是因为,我自己不再敢去看了。

蜀王在绝世峰顶修了两座墓冢。他自己那么想做天下第一,绝世峰顶的位置,应该是为他自己留着的,可是他却葬在了懿斓蜀宫的青石台侧。懿斓蜀宫……小恩应该去看一看的,可惜那里早已焚烧殆尽。

繁京若是如当年那样热闹,小恩也应去看一看的,但赵王将繁京易名为芜城,恐怕那里也是一片萧索了。”

林璎看着恕儿日渐清瘦的侧颜,轻叹一声,道:“小恩没有看过当年的繁华盛景,便也不会觉得今日荒凉萧索,她只会看到破败后的崛起,荒凉后的熙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月华笼着空荡的宴席,楚王林璎面前的酒器倒是琳琅满目。

恕儿一手抱着酣睡的女儿,一手将林璎手中的酒盏放到了桌上,说:“从未见你喝这么多酒,虽说你酒量不错,但是‘江湖险恶,酒别多喝’——这可是你嘱咐我的。”

林璎笑将一众酒器推到了远处:“难得高兴,难得贪杯。恕儿姐姐,你我虽然都住在这昭凰宫中,却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单独说话了。没想到与你像以前一样月下谈心,竟是如此奢侈之事,还要借着小东方的婚宴。”

恕儿侧头看向远处红烛未熄的寝殿,见窗前一对剪影,似在对坐说话,不禁想到懿斓蜀宫长缘殿里的新婚之夜。那时的她,怎会想到今日的自己,竟在四席婚宴的喜庆之中寂寥落寞。那时的她,只知道嫁给诸葛从容便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却没想到,娘亲的担忧终究不是空话。那时的她,不晓浮沉难料,尘缘叵测……

林璎看出了恕儿的落寞,虽不愿提及小恩的亲生父亲,却还是想安抚恕儿的心结。很多事,与其压抑于心,或许说出来,才能真正慢慢忘记。“恕儿姐姐……你与瑢哥哥的婚宴,比小东方的婚宴热闹许多吧?”

恕儿点了点头,缓缓道来:“那时候,义父、蜀王,还有四国盟军都在。小东方为了去凑热闹,假装成是我的弟弟,没想到,他竟真是我的亲弟。那时候,齐王刘瑢还是诸葛从容。四国盟军选将,青石台比武,他是最耀眼的人。那个最耀眼的人,给了我全九州最盛大的一场婚宴……”

恕儿说了许多,从初识诸葛从容,到她与齐王刘瑢在玉都见过的最后一面。

林璎没有再饮酒,而是静静托腮听着。

“小璎,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总有一天要回楚国晟王府投奔你爹爹,而我则会在江湖上漂泊,没想到,你才是一直陪着我的人。以前你听我唠叨也就罢了,今日你已经是楚王之尊,还能耐心听我说这么多陈年旧事……”

林璎打断道:“对你来说或许是陈年旧事,但我从未听你讲过你与瑢哥哥的事,所以对我来说,其实新鲜的很。尤其是,我从未听你说过,你竟让瑢哥哥答应永不伤宋王刘璟。原来这几年,你一直郁郁寡欢,是因为这件事让你觉得对瑢哥哥有愧欠,甚至或许是导致他在绝世峰跳下悬崖的一个重要原因。”

恕儿低下头:“当时让从容许下那个承诺,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的武功比刘璟的好很多,而刘璟曾有恩于我。我……”

林璎又打断道:“你只是不曾料到,瑢哥哥会一直信守对你的承诺,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也没有去伤刘璟那厮。你也不曾料到,刘璟那厮竟会如此阴险狠辣,毫不顾及你和瑢哥哥的情分,也毫不顾及你的幸福与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叹了口气,林璎却暗自苦笑,不知自己与刘璟,到底是谁更加阴险狠辣,又是谁,自以为能给恕儿幸福,却从不知道她对她的夫君情深几许。

林璎只知道,恕儿那般中意诸葛从容,竟也让他许下不伤刘璟的承诺,可想而知,刘璟在恕儿心底,又是何许分量——是共得商策头筹的惺惺敬重,是恍然发觉相逢不识的浓浓离愁,是利剑架于颈间却仍抚琴相送的淡淡暧昧,还是世人茶余饭后乐于咀嚼的窃窃私情?

林璎不知,情义与仇恨,究竟哪个更加绵长不绝。

他只知道,恕儿对刘瑢有情,没有恨,对林璎有义,没有恨,却对刘璟那厮,既有情义,又有仇恨。

想到此处,林璎猛然站起,炯炯俯视着恕儿,问道:“你在宋国时,为什么不杀了刘璟?你为什么还让小恩认贼作父?你为什么宁可信刘璟的威名能保小恩在楚国无虞,也不信我这个堂堂楚王能保她无虞?”

恕儿从未见过林璎对自己如此恼怒,恍然无措间,怀中的小恩忽然醒了,“哇”的一声啼哭了起来。

恕儿怕小恩吵到了东方愆与李愔的洞房花烛夜,于是赶紧一边哄着她入睡,一边起身往远处的银杏树下走去。

林璎见状,心中一软,跟在恕儿身后,亦立于银杏树下,抚了抚小恩的额头,轻声道:“小恩乖,小璎没有恼你的娘亲。”

小恩入睡之后,恕儿淡淡道:“我也曾把匕首割入刘璟的胸膛。他负伤带我寻医,保住了小恩的性命。那之后,我便下不去手了。在那之前,我也是下不去手的。我总对自己说,仇若报了,便是认定了他害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可能我只是给自己找了许多下不去手的理由吧。这些年,我有时候会想,归根结底,或是因为……我不忍,亦不舍。

我的亲人不多了。他也曾算作其中一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林璎见恕儿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坦诚,不禁自觉惭愧,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揽到了她的耳后。

良久凝视,他柔声道:“恕儿姐姐,有我在,你不必去应对世间的叵测和险恶。我会护你穿过风诡云谲,仍保留仁善宽厚之心。”

恕儿看向林璎晶亮透彻的眼睛,语气欣慰,又掺杂着往年的一丝慧黠:“那就多谢你了……殿下。”

林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叫我‘殿下’!我这么个好脾气的,却能时常被你惹火。唉,怪只怪,天工胡乱造物,搞得一物降一物啊!”

恕儿噗嗤一笑,嘲讽道:“天工的确胡乱造物,竟造了那么多降你之物。楚王殿下,天色已晚,你该移驾哪位美人之处了呢?”

话音未尽,恕儿已抱着小恩,翩然离开了锡钰宫,只留下楚王一人,静立在沙沙作响的银杏树下,见寝殿红烛熄,一双剪影隐在夜色中。

林璎提步而去,刚刚跨出锡钰宫,便有一众宫人、侍卫提灯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步子,缓缓而行。

林璎寻思着,小东方,你总与我谈军务、国事,偶尔也与我聊到你姐姐的事,却从未听你说过你自己的私事。以前你年纪尚小,我且觉得你根本还未开窍,直到为你精挑细选了一位良配,与你谈起婚事,你却不问李愔的性情容貌,只说她的身世无人可及,确为良配,便直接应下了婚事,我才知道,你现今也还是没有开窍。

不过,开窍有开窍的好处,不开窍也有不开窍的好处。

几代楚王,皆为情所困。你不开窍,便可以自由自在,活的比我们都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驭着微醺的酒气,林璎漫无目的地徜徉在昭凰宫的夜色里。

他正想着,恕儿,陪伴的方式有许多种,我暂时只能选择这样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陪伴……忽闻不远处有段七弦琴声袅袅飘来。

曲是诸葛遁迹谱的《明月谣》。月出皎皎,归途遥遥,月影幽幽,思念潺潺。

在这月色笼人夜,本该是首应景的曲,在林璎听来,却略显生疏青涩,打破了月夜的祥和,也叨扰了他的思绪。

他不悦地走进樊娜所住的静暖阁,果然看到樊娜正在房中弹琴,还将所有门窗都打开了。

楚王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琴音便戛然而止,宫人侍女也都悄悄退去。

樊娜起身,走到林璎面前笑着行礼道:“难得见殿下如此面色红润,可是喝了公子愆不少的喜酒?”

耐着樊娜是老丞相的嫡曾孙女,林璎挤出了一抹不情不愿的微笑,说:“他酒量过人,喝的高兴,便又拉着寡人说了许多战场上的事。你大晚上不歇息,温什么琴?”

樊娜挽着楚王入屋,一起坐到了七弦琴畔,边倒茶边道:“殿下琴画双绝,娜儿钦羡仰慕,可惜画画我是真的学不来,便只能多练练琴,妄求殿下得闲时指点一二。”

林璎喝了口茶,将七弦琴推远了些,眯起一双桃花眼,嘲讽道:“别人练习尚未熟练的曲子,都恨不得关紧门窗,怎么樊姐姐练曲,反而大开门窗?”

樊娜秀脸一红,当即抓起林璎的手,柔声道:“还不是因为我想着,殿下若在喜宴上吃的太饱,大概会绕长一点的这条路回梧桐殿,便可以顺道消消食。所以我就弹弹琴,示意……示意我还没睡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林璎眉尾微扬,轻轻托起樊娜的下巴,轻佻道:“那姐姐为何不捡一首练好的曲子弹,非要挑个没弹好的,故意献丑?”

樊娜媚眼低垂:“殿下非要寻根问底不成?”

林璎轻轻嗅了嗅樊娜鬓边的水粉香味,低声在她耳畔道:“樊美人不好意思说,便让寡人来解一解你的七窍心思?”

樊娜身子一软,便依偎在林璎怀中。

林璎道:“路走的太顺时,往往没人会停下脚步,只有被绊了一跤时,才一定会停下脚步。佳人心思精巧,故意用一首没练熟的曲子,在寡人消食的路上绊寡人一跤,寡人自然停了脚步。”

樊娜咯咯笑道:“我是想,殿下什么好曲子没听过,我无论弹什么曲子,到殿下耳朵里,都是极普通的,殿下便不会留步静暖阁。所以呢,我还不如练练没弹熟的曲子,方能‘绊着’殿下。”

林璎刮了一下樊娜的鼻尖,笑说:“而且你还故意选了一首寡人平日里常弹的暖手之曲。你知道寡人喜欢这首曲,所以必然不忍听到这首曲被弹得磕磕绊绊、坑坑洼洼,于是必会移步进来制止你!”

两人说说笑笑间,樊娜关了门窗。林璎又喝了几口茶解酒,却愈发不胜酒力。

烛火摇曳,也不知是过于香浓的胭脂水粉之味,还是屋中熏的某种楚地花香,林璎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后,随即燥热难耐,心尖处似有小虫瘙痒。

樊娜扶林璎起身走到卧榻旁。林璎靠在榻侧的木柜上,一手撑着木柜,一手抓着樊娜的肩膀,额头已有汗珠滴落。

樊娜不再以“殿下”相称,而是轻柔道:“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更衣。”遂转身走去了屏风之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林璎茫然颓坐到榻上,心中默念着他和恕儿说过无数次的:“江湖险恶,酒别多喝。”

更了衣,樊娜又熄了几盏烛灯,将屋中的光影变得温柔黯淡。

她穿着仙沪雪蚕丝的桃色罗裙,轻轻向他走来,慢慢坐到他身畔,握着他的手,垂头道:“我早就想对你说——这些年,除了小恩,你占了我所有的心思。可是我不知道,你对我,是否也有心思呢?”

林璎有些迷醉。

“你的心里,难道只有那些庸脂俗粉吗?”

她扑到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闷声道:“你的心……不在这里。你的心究竟在哪里呢?”

林璎缓缓揽住了怀中柔软的人儿。

“如果没有小恩,你会将心留给我吗?”

林璎将她抱紧了些,终于急促道:“一切都与小恩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恕儿,我的心,早就只是你的。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给你和小恩最长久,最长久的陪伴。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所以在我不能履行诺言之前,我压根没有打算告诉你我的心思。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天旋地转,两相缱绻时,她抚着他泛红的耳垂,轻声道:“我不想再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春衫半掩,衣带渐宽时,她躺在他炙热的胸膛,柔声问:“我若不提,你却打算何时对我说呢?”

林璎享受了片刻的浓情,忽然大力推开身畔的人,喘着粗气,紧紧握拳道:“我虽给不了你四国盟军、三国君主见证的婚宴,但我也不能如此轻率地对待……这么长,这么久的情。我不能让你我之间的情意变成市井流言,不能让小恩不明不白地跟着你我长大,不能坏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和天衣无缝的配合!我也不想消磨你的耐心,但我更想让你明白,我敬你、爱你、疼惜你,胜过旁人千百倍!”

说完这许多话,林璎便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在了锦被中微微颤抖。

樊娜沉默地拾起了衣衫罗裙,不知他的颤抖究竟是源于兴奋,紧张,还是家里人给她的秘制香茶香料的作用。

樊娜赤足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长长吸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口气。

原来你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愿委屈了她。

原来你力排众议地重用公子愆,甚至不怕他功高过主,是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弟弟。

原来你对小恩百般宠溺骄纵,不是因为忌惮小恩的宋王爹爹,而是因为,她是她唯一的女儿。

原来你对她的心意,竟像我们楚国的安邑城一样,固若金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林璎向来不能缺了睡眠,昨夜贪杯之后又中迷香,所以在樊美人的静暖阁中睡得极沉,连个梦都没做。

今日休沐无朝会,樊娜本以为楚王必在她的卧榻上歇到晌午,没想到一大清早便有宫人来报,说宋王的女公子刘恩不见了。昨日在锡钰宫成亲的公子愆也顾不上礼仪时辰,借着奉茶的缘由,提前带着夫人去馨岚殿拜见家姐,说是要尽早出宫去寻他的甥女。

樊娜明白事关重大,且不论楚王疼爱刘恩是因着她宋国长公主的身份多些,还是因着她是东方恕女儿的身份多些,总之宫禁甚严的昭凰宫里丢了那样身份贵重的人,楚王定是要立刻知道的。

她只得叫醒了林璎,将此事告知于他。

林璎睡眼惺忪,尚不知自己躺在何处,更没工夫去忆昨夜韵事,当即一个踉跄冲出了静暖阁,只丢下两句:“那可是宋王的亲闺女!质于楚宫时出了事,可别让整个楚国跟着倒霉!”于是不顾蓬松发髻,也不顾歪斜发冠,边往馨岚殿跑边系好了衣带。

到得馨岚殿时,林璎倒是惊讶于殿中几人的沉着冷静。恕儿、东方愆和李愔都梳妆利落、穿戴整齐,只有林璎还带着昨夜的酒气。

东方愆起身行礼道:“殿下康安。臣等清早叨扰殿下,罪……”

林璎立刻挥袖打断:“我脸都没洗,可不是跑来听你说这些混账客套话的!小恩呢?是不是她自己跑出去玩了?你们叫宫人去各个宫殿找了吗?”

恕儿叹道:“一早醒来发现她不在我身边时,便派人去找了。不过,她应该早已不在宫里了。”遂将手中一封信递给了林璎。

信上写道——

十数书信无音讯,何以冷吝对故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百千宋士楚地骨,携此一人归与吾。

邀尔中秋月圆夜,柳岸芦苇舟中酌。

诉尽平生柔肠断,倾国倾城无须还。

书信并无落款,但林璎见字,已是怒极,读罢便立刻将纸攥在拳中,又三两下扯成了碎屑,大力抛到了地上,可惜纸屑轻盈,并不解气。

东方愆见林璎愣是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而姐姐又无话可说,于是道:“小恩被刘璟虏了去。他既然想拿小恩作为交换,换我姐在中秋时与他同舟赏月,也换我在安邑城里扣留的几百个宋军俘虏,那么小恩的安危自是无虞。不过,臣还是想立刻出宫去找找刘璟究竟把小恩藏在了何处。中秋将近,他们应该没有往返宋国的时间,这几日里肯定就藏匿在临江附近。臣若是能找到小恩,咱们便不必与他们做交换了。”

林璎摇头,说:“刘璟那厮奸诈,趁着昨日馨岚殿里嫁出了恕儿姐姐的三个亲信,又趁着百官携亲眷进宫参加你的婚宴,更趁着我和你姐在这样四席婚宴的大喜之日高兴得略有疏忽,便劫走了小恩!公子愆,你是领兵抵宋的楚国安邑王,一出手便可俘虏近千名宋兵,你不是捕快,不能亲自去找小恩。你若中了他们的圈套,便是将楚国立于危境。”

东方愆叹了口气:“我也差不多是这样劝说我姐的。她若是栽到刘璟手里,那刘璟便能要挟你我更多。”

林璎点了点头:“所以中秋之会,不能让你姐去。”

东方愆附议:“自是不能。”

林璎皱着眉头,顿觉头痛。“既然咱们知道小恩的去向,也知道她暂时无碍,你和小愔便在这里陪着你姐,让她不要到处乱跑。我头疼得很,先回梧桐殿去梳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们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东方愆对林璎行礼,林璎又看向一直心神不宁得恕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回过神来,才发觉林璎脸色蜡白,眼中充血,于是故作平静道:“我就待在馨岚殿里,你放心去歇息吧。”

林璎命宫人传了车辇,送他回到梧桐殿沐浴梳洗。

昨晚的胭脂浓香还在他的鼻尖萦绕,令人作呕。几年来,他也习惯了数次醒来,恍然不知前一夜憩在何处宫舍楼阁,但从未有今日这般令他头晕脑胀,烦闷难耐。

他叫来医官为他诊治,医官直言不讳,说他是中了宫闱禁香,却没有及时疏火散阳,于是恶火攻心,直窜天灵。医官还讶异地说:“如此恶火,纵是内功深厚之人尚且难耐,殿下能忍常人所不能,果真天龙也。”

林璎在心中自嘲:“什么天龙?我强忍着不过就是怕谁得了子嗣,背后便有厉害的娘家人来算计我的命,之后再携幼子把持朝政。”

林璎问道:“这恶火怎么散?”

医官一愣,不知向来平易近人的楚王是不是在打趣他,于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殿下只需疏火散阳便可立即祛除烦闷晕眩之感。”

林璎白了医官一眼:“寡人是说,用药石如何散?”

医官道:“药石啊……药石见效慢,臣以为,殿下还是……”

林璎不悦道:“你退下吧。”遂命宫人取了几盆凉水倒在了浴桶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从冷水中出来后,又饮了几壶菊花凉茶和两碗绿豆百合汤,林璎方觉头脑清明了许多,但心中仍是烦躁。

他取了琴来,却不愿用潦草音符扰了楚宫宁静,更不愿旁人将他心中的烦闷听了去,于是只好将琴放到一边,又镇好了画纸,提笔狂画。

墨色勾勒着往昔点滴,一幅又一幅,一幕又一幕,没有细节,只有简单的轮廓——

儿时记忆中,拿橘子砸楚国几个小爵爷的恕儿姐姐……

蜀国西岭的崎岖山路……

陈国繁京的市井人物,旧城楼上的字画摊……

碧凉妆品铺里的各色器皿……

陈国晋阳宫里藏着的怀王宝剑……

恕儿在桃花树下舞剑,他在桃花树下弹琴……

白玉宫里,恕儿将怀王宝剑架在宋王肩颈处时,百官震惊却只能纹丝不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与他乘船入楚,江水澄澄,两人衣袂随青丝乘风而动……

晟王府门前,他与爹爹重逢,也第一次见到恕儿的弟弟小东方……

恕儿的娘亲在橘子林中告知他,他才是恕儿的父母双亲看中的佳婿,他才最合适陪伴恕儿一生,他跪在恕儿的娘亲面前,许诺他是恕儿的归宿……

璇玑孤岛上,小东方与莫妄谈在岸边练剑,他与恕儿坐在岸边,静看云雾缠绵,海浪缱绻……

昭凰宫里,恕儿抱着小恩唱楚地的民谣,她眼里却尽是氤氲……

昨夜恕儿看着弟弟和弟媳的一双剪影,抱着小恩与他说了许多她与诸葛从容的过往……

一卷又一卷,林璎叠起那些画,打算将画藏到七弦琴中空的暗匣中。

他打开暗匣,拿出里面写着《昭凰曲》的一张纸,在末尾又补写了一阙。写罢,林璎将画与诗,皆藏进了七弦琴中。

终于,肩背与手臂的疲惫卷走了先前的烦闷。他对门外的宫人道:“去请公子愆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傍晚时分,东方愆大步踏入梧桐殿,林璎正将七弦琴放到不起眼的角落。“小东方,你陪我出去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东方愆见林璎比早晨还要苍白消瘦,于是问:“殿下可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林璎道:“我们去船上吃。”

像往常东方愆从安邑郡前来临江城请安时一样,两人畅所欲言,定要离开昭凰宫。东方愆先回馨岚殿更换常服,再借机躲过众人耳目,翻墙出宫。林璎也换了便服,在昔日晟王府旧部的掩护下,悄悄出宫。两人分两路,到临江杨柳岸的隐蔽处登上一叶乌篷船,船上酒菜食物俱全,均在林璎的吩咐下由晟王府旧部提前准备妥当。

林璎踏上船时,东方愆已在船内等候。

“殿下,我已派亲卫四处去寻小恩,可是一天过去,也没查到蛛丝马迹。”

林璎看着小桌上的饭菜,虽然没有胃口,却还是强迫自己慢慢吃了些东西。他边吃边道:“刘璟那厮十分狡诈。你不必再派人去找了,他悄悄掳走的人,岂会让我们轻易找到?我理解你们姐弟的担心,但想必你也知道,小恩在刘璟那里,其实很安全。”

东方愆叹道:“我姐也是这样说的,但她不眠不食,还是担心忧惧的。臣总得做点什么,去缓解她的忧惧。”

“我明白。“

“刘璟与我姐的中秋之约,就在三日之后。殿下作何打算?“

林璎直视东方愆:“你姐不能去。”

东方愆道:“臣也没打算让她去。不过,她认定的事,可不是臣能劝住的。”

林璎道:“我不让你姐去赴约,并不是因为我担心她和小恩的安全。刘璟对你姐的心思,九州路人皆知。他起兵伐楚,私心与功利,孰轻孰重,你我也一清二楚。他若能取楚国城池,必会先以你姐作为战利品。至于宋国不翼而飞的国库和宋币不翼而飞的价值,并不是他能迅速解决的问题。换做是我,我也会先解决能迅速解决的问题,再去将更头痛的事从长计议。可惜,刘璟没有想到,咱们楚国竟然不声不响地出了你这样一位百年难遇的将才。他的如意算盘,崩了,所以他才狗急跳墙,想出劫走小恩这样卑鄙的计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待林璎说完,东方愆轻笑:“殿下过誉。“

“在我面前,你不必自谦。其实,我甚是怀念你小时候争强好胜的模样。“

“臣确实收敛了。然而殿下对臣的真挚坦诚,臣却觉得从未变化。”

林璎挑眉:“我对你真挚是没错,但有件事,却还未对你坦诚。“

东方愆并不多言,而是静静吃菜。

林璎轻拍了下额头,笑道:“不,是两件事。一件是过去的事,一件是将来的事。你想先听哪件呢?“

东方愆敬了林璎一杯酒:“凡事有因有果,臣愿先听因,后闻果。“

林璎将整杯临江仙一饮而尽,说:“刘璟对你姐的心思,九州路人皆知。而我对你姐的心思,这世上却只有你一人知道了。不过,这份心思,曾经还有两个人知道,而且,他们是祝福我与你姐的。那二人,正是姑姑与姑父。”

东方愆微微点头:“爹爹与娘亲的确才智过人。他们早早便看出了殿下之才,亦看出了殿下对我姐多年不变的情意。他们没有看错。”

林璎道:“那时候,咱们还没到临江,我爹没有登基,你爹也没有。在晟王府的橘子林里,姑姑亲口告诉我,我才是她与姑父相中的女婿。她还以为,我会介意恕儿嫁过人,所以一直不知如何对我开口。我的回答是,我不会夺人所爱、散人姻缘,但如若有朝一日,恕儿能对我另眼相看,我随时都是她的归宿。这件事,想必姑姑当晚回家后便转告给了姑父。

第二日,咱们便启程去临江了。一路上,我与你姐如往常般不拘礼节地说笑,姑姑和姑父虽没有着急对你姐点破我的心意,他们的态度却是喜闻乐见的。想来,他们是愿我与你姐能顺其自然,不要在长辈的撮合下尴尬。

谁想到,我爹登基那日……一切都变了。

局势变了,我就错过了对你姐表明心意的时机。我不想让你们姐弟和姑姑、姑父觉得,我是为了保命,才攀附你姐。我不想让我心中珍藏了多年的情意,在那种局势下,说出口,变了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再后来,我娘疯魔了,害了姑姑和姑父,我更百口莫辩。那时候,我才明白了一句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想对你姐说的话,便只能深深咽下去了。

为了保住我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保护尚在楚国根基不稳的你们姐弟二人,顺便为了楚国的江山社稷,为了我爹和你爹的袍泽之谊,我只能把自己变成了如今世人看到的浪荡模样。而我这副模样,你姐也看到了。我也不得不让她看到。“

东方愆看向远处的渔火,叹道:“林哥哥……如今你是万人之上的楚王殿下,如今的楚国,也不是你刚刚登基时的样子了。你的心意,我姐也应该尽快知晓了。难道殿下还有什么顾虑吗?臣可以向殿下保证,臣只祝福林哥哥与我姐百年好合,再无小时候不懂事的阻拦之意。“

林璎笑看着东方愆:“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再阻拦,才对你讲这些。等到接回小恩,我便告诉恕儿。“

东方愆欣慰一笑:“臣敬候佳音。”

林璎平静道:“我想向你坦言的第二件事,是接回小恩之后,我便想带你姐离开昭凰宫,离开临江城,离开风诡云谲,离开宫闱俗地。我想带着她们母女,到江湖上逍遥度日。小时候,我便和你姐一起经营过一家火遍陈国的妆品铺。以后,我们也可以去过以前那般的生活。你姐喜欢那样的生活,我也喜欢。宫外的世界风光无限,小恩也会喜欢的。”

东方愆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没想到,这样一副瘦弱的躯壳里,竟包容着如此万劫不复的深情。他以为,这个万人之上的男子耐心地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争得他的同意,纳他姐姐为后宫妃嫔,却万没想到,这个男子可以为了情而抛弃苦心经营的一切成果。东方愆登时百感交集,不知敬意与诧异孰多孰少。或许,那女子若不是他的亲生姐姐,那便是诧异多于敬意了。

不等东方愆措辞,林璎已拱手道:“中秋之日,我会带你姐和小恩一起离开临江城。在那之后,楚国便要由你多费心了。

小东方,你还记得我们并肩坐在千秋殿里说过的话吗?西北晋阳关,有朝一日,定会由楚军驻守。

如今宋国国力空有虚名,宋王又不择手段,拥兵膨胀,沉不住气。而赵王久病难愈,垂垂老矣,赵国收了陈蜀二境后,军务待整,绝不是楚军的对手。列国一统,指日可待。

我林璎之才,只能富楚国一时,灭宋国一时。而你东方愆之才,却可踏破无数城池,揽江山于袖,赢社稷于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楚国临江城外有茫茫一大片芦苇荡。它虽与楚水一支流相接,但因芦苇茂密,尤其在芦苇花开的季节甚为繁盛,所以往来船只很少进入这迷宫般的芦苇荡。兵家纷争,也都避此芦苇荡而不入,生怕迷境之中,攻守易换,遭人暗算。

宋王刘璟发国书,订于今日与楚国公主东方恕在此芦苇荡中相会,美其名曰:相邀赏月,共度佳节。

因此,芦苇荡里早已布满了错落有秩的楚宋两军。临江城中更是层层禁卫,不允百姓如往年一样大办中秋集市。

刘瑢携薛繁历经排查,好不容易进了临江城,却见今年中秋并无半分节庆模样,刘瑢便让薛繁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繁随意找了个面色和善的书生询问。书生兴高采烈地对薛繁道:“听小兄弟口音,不是咱们楚人,也不是宋人吧?怪不得你们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薛繁一脸茫然:“还请兄台赐教。”

书生笑道:“看你年纪不大,倒是文绉绉的。表面上,就是一桩风月事。你与你这位哥哥从远方一路行至临江,应该也听说了隔壁宋王对咱们楚国公主一往情深吧?前些年,他们两个闹别扭,咱们楚国的公主带着她和宋王的女儿回了娘家,今日正逢中秋佳节,宋王低头认错,亲自到临江接她们母女回宋国团聚。宋王来此,带了许多宋兵,为防宋兵作乱,咱们的中秋集市只得罢了。”

薛繁道:“原来宋王认错的排场这么大。”

书生哈哈大笑:“宋王在安邑吃了他小舅子一场又一场的败仗,他硬仗打不过咱们楚国,便只好使这样的奸诈手段。众所周知,咱们楚国的这位公主,曾也手握重兵,但她不主战、不喜战,只想与宋国相安无事,算是把她自己和宋王的女儿一起当做人质,抵押在咱们楚国的昭凰宫里,以此止战止戈,才换得了这几年太平无事。宋王既然铁了心出兵伐楚,便得在大战之前接他的心头肉回家。”

薛繁问:“那楚国公主会跟宋王回宋国吗?”

书生叹道:“或许会。宋王想要一统列国,楚宋之战,便迫在眉睫。楚国公主带着宋王的女儿一直躲在昭凰宫里,这一招,已经用到了极限。宋王不可能再有耐心等她回心转意,宋军的粮草也等不了。入冬之后,宋国伐楚之役便需等到明年开春,宋人显然不愿再一年又一年地耗下去。此时宋国之箭,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楚国公主只能随宋王回宋国,如此或可截下这把上了箭的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皱眉:“天家夫妻斗气,竟然闹成了两国之战,真是不像话。”

书生摇头:“小兄弟,你说反了。这本就是楚宋国事,宋王又是个王权狂人,他对楚国公主,从前是利用,现如今,还是利用罢了。他故意把国事与家事混淆,不过是在野心外面装点了一层人情。宋王小人来楚,真是折煞了今年的中秋美景。”

书生的话,尽入刘瑢耳。

刘瑢沉默。

在赵境时,听赵人议论楚宋之战,仿佛是在茶余饭后议论邻居吵架,事不关己,各有所见。在宋境时,听宋人议论楚宋之战,只觉宋人对宋王的感情,不止敬服,更是爱戴,甚至护短。在宋人口中,他们的宋王,不仅精通诗文琴艺,更是战无不胜的勇士。即便宋王伐楚,大有私情掺入,但宋人仍然愿意帮宋王夺回他的妻女,只为报答宋王对宋国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重恩。如今到了楚境,听楚人议论,反把宋王说成了野心勃勃又奸诈叵测的小人。

世人的议论中,难辨宋王善恶,也难辨楚王聪愚,于是只得将共识聚焦于东方愆的威猛善战、忠君报国之行。在这三位的光环下,楚国公主东方恕倒显得暗淡了。这几年,她的确深居简出,既不带兵,也不理政,与世无争地住在昭凰宫里抚养女儿,世人便渐渐将她淡忘,忘了她曾是白手起家的陈国首富,忘了她曾是鲜衣怒马的齐国女将,忘了她曾是美人榜首,齐王刘瑢,明媒正娶的妻,忘了她领兵救赵,亦是赵王独孤谲的救命恩人,却只记得,她与宋王的流言蜚语,与楚王的不明不白……

恕儿,那些,我都记得。

我还记得,你在东海金滩上给我唱的那首歌——

君心我心

思君至今

楚水蜿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入羡江

皆是我意

辗转且长

茂茂芦苇

柳絮纷飞

皆是离人

不垂之泪

仙沪雪蚕

银丝千万

皆是我思

绵绵缠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今我来兮

步履缓缓

今我来兮

左右顾盼

君心此心

可还至今

君心我心

可还同心

……

这几年,甘愿隐匿在流言里的你,是不是也如我一样,越痛苦,便越沉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君心我心,思君至今。赶在中秋团圆节,我终于走到了临江。可惜今日与你相会的人,并不是我。

曾经宋王妒我,我不甚理解。而今日,我布衣敝履,茫然无助,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得有关于你的只言片语,恍然间,我便理解了当年的他。

……

芦苇荡中,宋王刘璟正坐于船中感受着风吹芦苇、水波摇曳的片刻宁静。

船头对面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两只白鹭飞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的近身侍卫凌飞立即警觉道:“有人来了。”

刘璟并不在意,转头问坐在他身畔吃蜜饯的小女孩儿:“小恩,你猜是谁?”

小恩甜甜笑着:“一定是娘亲提前来见爹爹了。娘亲这么着急,也不知道,她是更想念我,还是更想念爹爹。”

刘璟喂了小恩一个蜜饯:“我也不知道,小恩是更喜欢你的娘亲,还是更喜欢我这个做爹爹的呢?”

小恩托腮想了想,认真答道:“爹爹千难万险地来楚国,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我,我自然是感激爹爹的。一开始,我还不信你就是我的宋王爹爹,不信你怎么会亲自跑到楚宫里来接我出去玩儿,不信你真是我那神通广大的爹爹。这几天,我想吃的、想玩的,甚至我想不到的,你都一并给我,我便再也不怀疑你是我的宋王爹爹了。不过,若说更加喜欢你,还是更加喜欢娘亲,这几日新奇时,我的确喜欢你,但是我跟着娘亲长大,谁也敌不过我的娘亲,所以过几日我看惯了你,还是会更加喜欢娘亲的。”

刘璟哈哈大笑,又问道:“那我与你的两个舅舅相比,你最喜欢谁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小恩边想边道:“小璎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是我的亲舅舅,我从不叫他舅舅,也不叫他殿下。我的亲舅舅东方愆呀,武功很厉害,他是不是把爹爹手下的好多兵士给俘虏了?爹爹看在小恩的面子上,千万别生他的气。小恩回去后,会马上求他放了爹爹的宋国兵士。”

刘璟见远处的乌篷船渐渐驶得近了,于是叹了口气,最后问道:“所以,爹爹与他们相比,小恩更愿意跟谁走呢?”

小恩眼珠一转,明媚笑着:“我自然跟娘亲走!娘亲跟我说过,她小时候贪玩,离家出走了很多年,所以一直都没有陪着她自己的娘亲,也就是我的外婆。等她回家了,想陪着我外婆了,却没能陪太长的时日。我肯定不会像我娘亲那么傻,我也就贪玩这几天罢了,回去后,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乌篷船靠得近了,小恩欢喜地朝船内的人招手,边招手边喊道:“小璎!小璎!我娘亲也来了吗?”

楚王林璎亦朝小恩招手:“你娘亲晚些时候来!我先来见见你这神通广大的宋王爹爹!”

刘璟见来者只是林璎和一船夫,于是吩咐凌飞道:“你带小恩去另一艘船里休息,我与楚王单独说几句话。”

凌飞遂带小恩离开,临走时道:“殿下当心。”

此时林璎已不请自来地踏上了宋王的船,正笑呵呵地对宋王行礼:“宋王殿下,没想到我们楚地的日头这么毒,竟然把你晒黑了。”

刘璟面若寒霜,回礼道:“楚王消瘦了,看来内外操劳,须当量力而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楚宋毗邻,虽百年交好,但两王相会却是头一遭。

凌飞将小恩交托给另一叶乌篷船中的堂妹凌姿,便又回到了宋王刘璟所在的船上。

楚王林璎对凌飞道:“凌大人明知我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根本比不得你们神勇无双的宋王,怎得不请自来了呢?”

凌飞看向送楚王来此的船夫,道:“楚王虽不懂武功,但随你前来的船夫定然武功不俗。凌某是我们殿下的近身侍卫,自当尽职尽责。”

林璎笑而不语,只听刘璟道:“这是我宋国的船只,不请自来的,应该是楚王。”

林璎嘴角一弯:“照你这样说,这是我楚国的地界,不请自来的,应该是宋王你。”

刘璟见林璎如当年一般喜欢饶舌斗嘴,反而徒然生出了熟悉之感,令他有些心酸。当年初识于赵国的平梁商会,两个假作布衣的少年在赵宫花园里喝酒斗琴……那时刘璟欣赏恕儿和林璎的才华,想要招揽他们去为宋国效力,没想到,今日的他们,却要在这密布宋楚两军的芦苇荡中重相逢,以最为高贵的身份,带着最难解的误会。

刘璟一扫往日万人之上的冰冷神情,低眉叹道:“我是来见恕儿的。你来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不会伤害她们母女二人。”

林璎挑眉:“你的确不会立刻伤害她们二人,因为下一步,你会拿她们做人质,要求我和公子愆放了安邑城里的近千名宋军俘虏。如此一来,在宋人眼中,你便会成为舍私情而全大义的无可挑剔的宋王。在天下人眼中,你便更加光芒万丈。一统列国的不二人选,便会是你了。你说我不请自来,到底是来做什么呢?”

刘璟不屑道:“近千名宋军算个什么?天下人算个什么?一统列国又算个什么?我若真想着那些,又岂会冒险来此?”

林璎笑了:“既然你这样说,那我这就回去,下令杀了安邑城里的宋军俘虏,他们死了,我再让恕儿来见你。”

刘璟直视林璎:“你不会。”

林璎道:“我不会什么?不会杀了俘虏,还是不会让恕儿来见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道:“你不会杀了俘虏,所以也不会在杀了俘虏之后让我见到恕儿。我虽不知一统列国之事在你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也不知当个令人满意的楚王对你是否重要,但我知道,你不会把滥杀手无寸铁的战俘这样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名扣到楚国头上。

此行我只想见到恕儿,有些话,我要亲口对她说。我写给她的那些信,我不知你截下了多少,又看过了多少,我也不想追究。我既冒死前来临江,总有我的诚意。你若还不相信,大不了,公子愆想要拿下的那几座宋国城池,我一纸诏令给了你们便是。”

林璎摇了摇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公子愆的战功,可不是用他姐姐换来的。还有,我堂堂楚王,何必去翻看别人的私信?你的字,就是写国书给我,我都不一定会打开看。更何况你那些肮脏的小心思?也不怕污了我过目不忘的双眼?”

凌飞怒道:“楚王说话怎如市井小厮一般无礼?”

林璎看都不看凌飞:“既然你们宋王有求于我,我乐意怎么跟他说话就怎么跟他说话。我就算是市井小厮,他也得听我的。”

刘璟默然看着林璎,心中暗叹,市井小厮尚有姓名籍贯,而我究竟是谁,此生恐怕再难以得到答案,与身世显赫的林璎相比,我才是无名小卒。以前他从未将林璎放在眼中,可是此时,他却对眼前的楚王生出了些许敬畏,不只是因为他有求于楚王,也不只是因为楚王的地位。想来这种敬畏,更多是因为林璎眉眼间那种无所畏惧的凛然气魄,甚至带着笑意,带着嘲讽,带着对宋王和对整个宋国的不屑,好似楚王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假宋王,是个卑微到连族姓都没有的人。

凌飞见刘璟一反常态地默不作声,当即拔剑出鞘,对林璎道:“你既无礼,休怪我用剑伤你!”

林璎理也不理凌飞,笑看向刘璟,说:“你不会伤我的。同样的错误,聪明如你,难道会犯第二次吗?更何况,这一次,你已陷在楚军的层层包围之中。”

刘璟跨步挡在了凌飞身前,黯然望向点燃芦苇荡的漫天红霞。

他的确不敢伤了林璎。此行前来,他真的只想见到恕儿,与她说些心里话。

他知道,陪恕儿一起长大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林璎。是林璎陪恕儿从楚国一路走到了陈国,又陪恕儿一起在陈国为生计奔波。恕儿为诸葛从容守寡,也是林璎一直陪着她,给她在楚国安排了一处看似风口浪尖却实则最安全的栖息之所,因为林璎就在她身边。

他知道,林璎才是恕儿心中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因此,他敢杀武功出神入化的诸葛从容,却不敢杀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璎。

他知道,当年敢与齐王争锋的那个宋王,如今却已不再想做宋王。当年为宋国而舍挚爱的他,如今却已不在意这片混沌天下。楚王想要,便给楚王又如何?俘虏也好,城池也罢,楚王想要的,统统拿去就好,何必在此废话连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语气淡漠:“楚王犯险来此,若是只为羞辱我,大可以离开了。劳烦帮我转告恕儿,我在此等她,不见不散。”

林璎走近一步,直视刘璟道:“你若真有诚意要见恕儿,为何掳走她的女儿?以此相逼,到底是邀请,还是要挟?你有没有真心为恕儿的喜怒哀乐考虑过?你不过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宵小之徒,你有什么资格与她纠缠?

我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把小恩还回来,或许我们还能顾念一丝往昔交情,放你这鼠辈尽早滚出楚国地界。”

凌飞怒不可遏:“你再放肆!”当即拔剑,指向楚王。

刘璟伸手轻轻握住了凌飞的剑身,叹道:“小恩不是我绑架来的。公子愆婚宴那日,我深夜混入楚宫,以讨杯喜酒为名,只想去看一看恕儿,与她说说话。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她的居所,她却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我在恕儿屋中坐了许久,没等恕儿醒来,小恩忽然醒了,说她饿了。可恕儿宫中的宫人全都被我下过了蒙汗药,没人去给小恩拿吃的,我便去了。她边吃边拉着我说话,我告诉她我是宋王,她不信,非要我证明给她,我才带她出宫,还答应她,中秋佳节时,我们一家三口会一起赏月、一起吃饭。”

林璎冷笑:“一家三口?痴心妄想。你杀了小恩的亲生父亲,还妄想小恩会认贼作父不成?恕儿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小恩也不会。”

林璎的话,字字戳心,刘璟握紧拳头,凌飞的剑锋已染了刘璟的掌中血。

凌飞道:“殿下……”刘璟方觉手心疼痛,松开手,又用这染了鲜血的手一把抓住林璎的墨色衣襟。

墨色衣襟的金线上便染了血色。

刘璟紧盯着林璎,强忍着愤怒,低声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齐王和卫王的死,你才是主谋!是你派人来找我献计,是你派人杀了献计之人,是你派人去把一切告诉卫王,卫王得知齐王中计,才会舍身去救!是你将一切赖到了我头上!”

林璎被刘璟提着衣襟,几乎脚尖点地,却忽然哈哈大笑:“刘璟啊刘璟,纵然我博古通今,也从未听过像你这般赖皮赖脸的君王!绝世峰之事,巅山一役,不仅有那么多宋国、齐国、蜀国的兵士有目共睹,就连关外戎族都亲眼所见!齐王刘瑢、卫王姜稷,到底死于何人之手,难道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要相信你这毫无证据的臆断不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璟抓着林璎的衣襟,已是青筋暴起,林璎却仍满眼笑意。

两人僵持间,远处正驶来一尾小船。恕儿一袭素衣白裙立于船头,隔着晚风卷起的芦苇花,远远看到了红霞下的那一幕。她吩咐船家划快些,又怕惊动了刘璟和周围埋伏的宋军,于是又让船家动作轻些。

刘璟怒火攻心,并未发觉远处的小船。他对林璎道:“你杀了向我献计之人,然后又想杀了我这个用计之人,是不是?你以为,杀我很容易吗?像我杀你一样容易吗?”

林璎笑道:“我为何要杀你?宋国都已经穷得空剩躯壳了,杀不杀宋王,有什么区别?”

刘璟道:“那些刺客,全都是楚人!”

林璎道:“献计那人都不是楚人,我若真要派刺客去杀你,何必派遣楚人?我做过的事,我可以承认,但我没做过的,你也不要随意扣到我的头上。”

刘璟只想一拳捶在林璎那张铺满嘲讽和不屑的脸上,可他看到了不远处驶来的小船和船头久违的恕儿,于是只能忍了下来。

他缓缓放开林璎,右手却不自觉地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紧紧握着,却不能出鞘。

林璎侧头看到已经近在咫尺的素衣女子,于是笑意不减地对刘璟浅浅行礼:“你想见的人来了,不过,我会带着她离开的。”

林璎转身走向恕儿的小船时,刘璟仍皱眉紧握着剑柄,一言不发地狠狠盯着林璎。

凌飞见状,猛然拔出自己的剑,绕过刘璟,一剑刺入了林璎后腰,又迅速将剑从林璎身上拔了出来。

林璎从未受过刀剑之伤,此时一柄冷剑忽然穿身而过,又忽然迅速拔出,还来不及感受那股尖锐的疼痛,一脚已经踏上了恕儿的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另一脚还未站稳,芦苇丛中又来一支飞箭,“嗖”地一下,刺入了林璎的胸膛。

林璎一手拔出胸膛中的剑,一手拉住了恕儿的衣袖,努力站稳着,低声道:“小恩就在他们后面的乌篷船里。公子愆的船就在附近,他会亲自去救小恩的。你速带我去看大夫。”

话音未落,林璎一个踉跄,当即拉着恕儿跌坐在船头。小船摇晃,恕儿站立不稳,也被拽着坐了下来。恕儿对自己这只船的船夫道:“速速回岸!”又对送林璎来此的另一条船的船夫喊道:“你也回岸,去请大夫!要止血药!”

船头调转,刘璟望着一来一去的恕儿,却不见她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刘璟正要去斥责凌飞鲁莽,却见另一条船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直逼载有小恩和凌姿的乌篷船。凌飞当即跳到了乌篷船上保护凌姿和小恩,而来者,正是东方愆。

东方愆与凌飞和船上的宋国侍卫过招间,小恩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咬了凌姿的胳膊一口,便迅速跑上了楚国的船。东方愆本想一跃上到刘璟的船上捅他几个透明窟窿,却想着还是赶紧带小恩离开为妙,于是也跳回了楚国的船上,速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芦苇荡里,楚宋两军上弓搭箭,只听“嗖嗖”箭声不绝于耳。

刘璟的船迅速退回了宋军的掩护之中,在楚军的穷追下,落荒而逃。

……

天色渐晚,红霞消散。

林璎身着墨色衣衫,看不出下腹和胸膛均是大片的鲜血殷红。

小舟疾行,孤鹜惊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静静靠在恕儿怀中,一手紧攥那支箭,另一手仍握着恕儿的衣袖。

恕儿揽着林璎,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到他的衣襟上,与浸染衣衫的鲜血交融着。她的语气急促,分不清是责备、紧张还是恐惧:“你怎么又不带护卫?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为什么要孤身犯险?为什么要亲自来见他?为什么……”

林璎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低沉柔和:“恕儿姐姐,你别急,听我说。”

恕儿立刻安静了下来。

腹部的绞痛渐渐麻木,林璎唇色惨白,尽力道:“人算不如天算,我终究还是操之过急。”

鲜血缓缓流淌,已经染红了甲板,但楚服宽袍大袖,林璎的墨色衣袖落在甲板上,将身下的殷红挡着,恕儿便一丝也看不到。

林璎声音极低,恕儿只能凑到他唇畔去听。“恕儿姐姐,我本以为,我可以一直陪着你,陪着小恩,不料今日阴错阳差……

往后的日子,我大概不能陪着你了。”

恕儿双目通红地看着林璎:“莫说胡话!很快就到岸了,你不会有事的!”

林璎低声道:“三件事,你答应我。”

恕儿连连点头:“十件八件、千件百件,你一件一件告诉我,我全都答应!”

林璎竭尽全力地挤出一抹笑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第一件——我死后,你做楚王。正红龙袍登基,不许为我着素服。

第二件——我的事,除了我亲口对你说过的,其他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第三件……”

林璎的声音已经微弱蚊蝇。

“第三件,悲泣伤身,今日之后,不要再流泪。

仅此三件事,你答应吗?”

恕儿不暇思索:“我答应你,全都答应。”

林璎长舒一口气,想抬手为恕儿拭泪,却力不从心,只得继续握着恕儿的衣袖,不舍地看着她。

恕儿……既然我不能再护你平安快乐,便让楚王之位护你平安快乐。只有你登楚王位,刘璟才会偃旗息鼓,不犯楚国。小东方会理解的,楚国上下,也会理解的。当了楚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朝堂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我也早已替你清理。

今日我才知道,什么是肝肠寸断,什么是人生苦短。

可是我走之后,漫漫长路,你会让谁陪你走完?你会不会一直都活在仇恨和痛苦里?你会不会思念我?会不会在得知我对你的情意之后,后悔莫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后悔,是最绵长不绝的痛苦。

我不能让你以后都像我今日一般痛苦。

林璎用尽最后几分力气,缓慢轻柔地说:“刚刚你也看到了,用剑刺我的人,是凌飞,不是刘璟。当时,刘璟从未下令伤我,而凌飞,大概是公报私仇。

还有……绝世峰之事……是我派人献计给刘璟的。我……也是公报私仇。害了我父亲的人,只能是卫王。许多事,卫王没有亲手做,但一定是因他而起……”

夜色掩盖了芦苇荡,林璎的声音已经微弱不可闻。

所有的不舍和担忧,全都已经无从分说。

鲜血从温热到冰冷,从冰冷到凝固……

林璎闭目,想到他许多许多年前在蜀国西岭对恕儿说过的“不离不弃”,有朝一日竟然终成虚无,眼角不禁渐渐沁出了最后一滴泪。

中秋晚风扬起了船头的芦苇花。

月色朦胧,楚王林璎崩薨于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夜色清冷,棺椁寂静。远处的细碎声响,是宫人们在连夜将红烛换白烛、将红绸换素绸的声音。

恕儿独自跪坐在放置林璎棺椁的一处空荡宫殿中,双手上的鲜血并未擦洗。

林璎的声音仍回荡在她耳畔,楚地的口音,熟悉的语气,那样温润、轻柔,像秋风里的芦苇花,亦像春风里的杨柳絮……

“三件事,你答应我。

我死后,你做楚王。正红龙袍登基,不许为我着素服。

我的事,除了我亲口对你说过的,其他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悲泣伤身,今日之后,不要再流泪。

当时,刘璟从未下令伤我……

绝世峰之事……是我派人献计给刘璟的……”

……

余音绕梁,恕儿虽睁着双目,眼前却尽是当时所见——小船靠岸,他们将他抬入马车。彼时回首,月下灯影里,船板上只剩一大片腥红。随他乘车疾行回宫,为他止血,手忙脚乱时,太医匆忙赶来。不断唤着他时,却听太医道:“殿……殿下失血过多,臣……臣无能为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直握着他的手,余温渐渐冷去时,仍唤着他“小璎”。

知他自小散漫嗜睡,却从未想过他会在眼前长眠不醒。

停在梧桐殿外,几个宫人将他抬下马车。车上、身上,全都沾满了殷红的血迹,而他的一身墨色,却只是更加深邃了些。

梧桐殿里,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放置了一口华美的龙纹棺椁,似是早有准备。

东方愆大步入殿,听太医禀明楚王失血崩薨,登时立在原地,一言不发。他看到楚王的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支箭——他亲手弯弓射出的那支箭。

良久后,东方愆才命宫人在一屏风后为楚王更衣,并擦洗楚王的尸身。

他走到恕儿面前,轻声说:“姐,我已送小恩回馨岚殿里去了。你尽可放心。”

恕儿木然点了点头。

东方愆又道:“一会儿……还是让宫人抬林哥哥到宁晖殿可好?”

恕儿又木然点头。

他们给他换了一件大红华服,似是登基时的龙袍,又似是为大婚准备的新衣。泪眼氤氲,她伏在棺前,看他们将他抬入棺中,看他好似只是熟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手中一直紧攥的那支箭,此时正在东方愆的手里。

她接过东方愆递来的箭,看到箭尾印着的“宋”字,便又将箭还给了东方愆。两人沉默不语。

入夜了,东方愆命几个宫人悄悄将棺椁从梧桐殿移至空荡荡的宁晖殿,看到棺椁落地,方对恕儿行礼道:“姐,请节哀。小恩还在等你。”

恕儿道:“你去忙,我留在此处陪陪他。”

“姐……”

“我留在此处陪陪他。”

……

夜莺哀鸣如泣,吟诉流年无情。

泪淌干了,天便明了。

“悲泣伤身,今日之后,不要再流泪。”

“我答应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死后,你做楚王。正红龙袍登基,不许为我着素服。”

“我答应你。”

恕儿起身,才发觉殿外左右站着两行宫人和两行侍卫,为首的宫人是梧桐殿里的老人。他走到恕儿面前行大礼下跪道:“奉先王遗诏,恭请殿下更朝服。”

话音刚落,一行宫人便呈上了楚王的琳琅衣饰和玉旒冠冕。

恕儿问那为首的宫人:“先王的遗诏在哪里?”

宫人答道:“回殿下,先王临行前,带着安邑王公子愆将遗诏放在了千秋殿龙椅下的暗匣里。遗诏共抄录了三份,一份在千秋殿,一份在藏书阁,还有一份,在临江一布衣百姓家中,是先王派老奴送去的。三份遗诏,皆是先王亲笔所书,一字不差,且都印有昭凰御印。”

恕儿续问:“你看过诏书吗?”

宫人道:“回殿下,先王将诏书密封之后才将其中一份给了老奴。老奴没有看过。”

恕儿挑眉:“那你如何知道先王欲传楚王之位给我?”

宫人立即下跪:“老奴从未看过先王诏书。是昨夜安邑王公子愆在梧桐殿吩咐老奴准备今日朝会殿下所用服饰的。公子愆说,先王遗诏,传位于公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扶那老宫人起身道:“不必惊慌,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诏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众婢女服侍恕儿在偏殿换好朝服后,便有车辇到宁晖殿接驾。

恍然间,众人已浩浩荡荡地到了千秋殿。

楚国文武百官皆着素服立于千秋殿内殿外,唯有恕儿一袭红衣龙袍。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兀,恕儿只觉是场梦魇。

茫然四顾间,只听东方愆在殿前宣读着先王遗诏——

“天运难测,时来迭变。

今逢强邻,璎必躬亲犯险,欲以刚柔并济之法说服宋王退兵,还楚宋百年太平。

然宋王险恶,明日璎若不朝,大楚岂可无主?

故亲书此诏,昭告万民百官,传楚毓王女公子东方恕楚王位,望其效仿赵国公主独孤清监国理政之仪,善待楚地生灵,不惧强邻之危,敬黎民,礼贤士,安天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楚王林璎亲笔于昭凰宫梧桐殿。”

读罢遗诏,东方愆率先下跪行礼道:“臣东方愆奉先王诏,恭迎楚王殿下登基。”

在手握重兵的公子愆面前,百官只得跪拜。

再容不得迟疑,恕儿也只得缓步前行。

小璎,原来你竟准备好了自己的棺椁,也准备好了给我的诏书。你担心楚国从未有过女君,便以赵国公主为典,替我压制异议。你担心百官不服,便让曾经与你争夺过王位的东方愆宣读你的诏书。

可是小璎,你究竟为何要独自去见刘璟,为何要给自己引来这场似是精心准备好的杀身之祸?

……

当日朝会,楚王东方恕采纳奉常与宗正所谏,定先王谥号为“惠”。

楚惠王陵尚未选址,公子愆道:“昔日先王与臣说,‘临江城外十里有处僻静地,可建一座小陵。’臣想,先王大概不愿兴师动众返回虞陵,而是想在临江城外安歇。”

关于王陵选址,公子愆虽无先王诏书,但众臣均知此事是小,无人敢为此而质疑公子愆所言,于是众臣对此毫无异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朝会最后,东方愆对楚王行礼,朗声道:“臣请愿,领兵伐宋,请殿下准许!”

恕儿看向立于千秋殿中央的弟弟,只听东方愆继续道:“先王龙体两处,均为宋刃所伤!宋国欺楚,众目睽睽!臣请殿下准许,命臣领兵伐宋!”

伐宋?

许多年前,我出生在宋宫之中。后来,我便一直以为自己是宋国的公主……

果然是天运难测,时来迭变。

东方愆跪奏:“臣请愿,领兵伐宋!”

众臣附议:“臣请愿,出兵伐宋!”

我从未想过,我会下旨伐宋。在这样的位置,在这样的处境。

可我终究还是做了决定,做了令楚国上下全都满意的决定。不容迟疑,不容犹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自女君登基,楚国上下皆忙于公子愆所请的领兵伐宋之举,军中士气鼓舞,朝堂百官一心,百姓亦摩拳擦掌。

恕儿本以为,言官会反对女君临朝,武官会拥兵支持公子愆,而楚地世家会举荐林姓幼子继位,却没想到,所有人似乎都并不在意让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正襟危坐于千秋殿龙椅。他们关心的,好像只有出兵伐宋这一件事。

或许这些年来,楚王的频繁更换已经令他们司空见惯。或许他们臣服于先王,是真心遵守先王的遗诏。或许他们只是碍于公子愆手握重兵,而公子愆正遵守着先王的遗诏。也或许,楚国已经万民齐心,想要一举灭宋。总之,楚毓王之女东方恕稳坐楚王位,楚国朝野上下均无异议。

楚惠王崩世的第三日,临江城外的惠王陵匆匆竣工。

朝会后,恕儿特许公子愆与她同往楚宫梧桐殿为先王挑选陪葬器物。已嫁出宫的颜笑、颜清与颜秀也带着赵七叔、苏杨和苏柳前来梧桐殿打理。

众人来到梧桐殿时,只见先王后宫的一位美人乌发白衣垂地,手捧林璎的七弦琴,正跪在殿中抽泣。

美人闻众人脚步声后立即转身,拭泪叩首道:“樊娜给殿下和安邑王请安。樊娜请罪,不该无诏自来梧桐殿。”

恕儿扶她起身,温言问道:“樊美人自知不该来此,为何固执前来?你若心系先王,该像其他人那样,去宁晖殿陪一陪他。先王下葬之后,你们此生便不能再相见。”

樊娜打量着恕儿的一袭大红龙袍,掸了掸自己的白衣,说:“樊娜没有殿下的诏令,但有先王的口谕,今日来此,是为先王取一物。”

东方愆立在一旁,挑眉问道:“先王对你说过什么?你要取的物事,又是什么?”

樊娜娇柔一跪,伏在众人面前,语气诚恳:“回安邑王,先王说,他若遭宋人暗算,便让我来此处找到他的七弦琴。七弦琴里有个暗匣,里面是先王留给殿下的……遗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樊娜跪着将地上的七弦琴捧给立于她面前的恕儿,恕儿不暇思索,便俯身去接。

恕儿双手接过琴,樊娜忽然水袖一挥,袖中扬出许多粉末。药粉如烟雾般扑在恕儿脸上,恕儿躲闪不及,不仅迷了眼睛,还被呛得咳声连连。

东方愆见状,一把拉过樊娜,将娇躯如蝼蚁般踩在脚下,怒道:“泼妇!说!是谁指使你来谋害殿下的?”

樊娜挣扎着,侧头看向仍然捧着七弦琴的恕儿,平静道:“我没有说谎。你们且看七弦琴里的物事,便知道先王是否有遗物留给殿下。”

恕儿睁开眼睛,只觉双目干涩酸痛,眼前朦胧一片,所见之处渐渐模糊。

东方愆一脚仍踩着樊娜的后襟,当即从恕儿手中夺过林璎的七弦琴,一把掷于地上,怒道:“姐,当心琴中有暗器!”

恕儿看向林璎弹过的琴,却看不清琴身上的裂痕,看不清被东方愆扯断的两根琴弦。过不多时,那琴似是只剩下一团木色,就如乌云蔽月,连琴身的轮廓都渐渐模糊。

她揉了揉双目,再次睁眼时,眼前只剩一片墨色,与林璎那日所穿的衣衫是一个颜色。鲜血侵染衣衫,墨色又深邃了些。恕儿眼前的墨色,也由浅至深……

樊娜笑音阴郁:“殿下亲眼所见,那的确便是先王的琴。先王的琴里,只有些单薄字画罢了,何来暗器?”

东方愆抬了脚,冰冷对樊娜道:“你去打开。”

樊娜起身走向几步之外的七弦琴,一边打开琴底暗匣,一边看着仍然呆立在原地的楚国女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她取出暗匣中卷好的数张薄纸,一张又一张地舒展开来,铺在恕儿面前的地上。

众人看到,那果然是一张又一张的画作。

笔锋细腻,栩栩如生。一眼便能瞧出每幅画里的女子,都是恕儿,每幅画里的男子,都是林璎。

陈国繁京旧城楼上,恕儿正在与林璎一起收拾字画摊。天上一弯残月,城内空荡。

画上题字曰:“昔年客居处,繁华暮。回首芜城旧地,应是冷月如故。待春来土暖,赞花节庆,楼头重摆字画摊。得几枚赵币,为卿换钗簪。”

玉河澄澄,恕儿与林璎并肩站在船头,两人的衣袂与青丝正乘风交缠。

画上题字曰:“楚越陈赵齐卫宋,有何不同?天南地北车马舟,与卿同行,无问西东。”

璇玑孤岛上,东方愆与莫妄谈正在海滩练剑,恕儿和林璎坐在岸边礁石上,静看云雾迭起,海浪缱绻。

画上题字曰:“海枯石方烂,浪尽云层起。与卿观才贤,一代一江山。”

看在东方愆眼里,林璎的画作,张张入目,画作上的题字,字字刺心。

众人从未见过这些画作,皆颇为惊奇。一时间,没有人来得及留意静立在一旁的恕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樊娜铺开最后一卷薄纸,上面是林璎所写的《昭凰曲》一词——

昭凰六宫天向晚

金扇落处秋风寒

千篇狂画醉卧醒

七弦曲里等卿还

……

遥想当年陈国景

廿一城池冷香凝

十门八派霸西岭

兀自匹马蜀道行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平梁赵宫献商策

三寸轻拾旧山河

风云诡谲玉都外

宋王面前戏娇娥

……

冰冻临江杨柳岸

半杯陈酒雪吹船

齐卫盟友借楚境

将军假败掀狂澜

……

千秋龙椅几易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舍我之身定安宁

相知相伴仍相忆

恕人恕己难恕情

……

封侯赏爵田千亩

山盟海誓终虚无

衷肠此生未倾诉

春光影底笑荣枯

……

恕儿忽然双目不能视物,惊慌恐惧之余,被不远处的七弦琴绊倒在地,双手触到满地的薄纸,却看不见纸上的笔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眼前漆黑,似是掉进了墨潭,坠入了永不见阳光的无底昏暗。

颜笑急忙扶起恕儿,只听恕儿道:“我眼睛里迷了药粉,看不见东西。”

颜笑大惊,伸手在恕儿眼前晃了几晃,问道:“你看得到我晃手吗?”

恕儿茫然摇头。

颜笑立刻吩咐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樊娜看向恕儿狼狈的样子,冰冷道:“这些画作和题诗,都是先王留给你的遗物。他亲笔写下的‘山盟海誓终虚无,衷肠此生未倾诉’!他亲笔写下的‘相知相伴仍相忆,恕人恕己难恕情’!他亲笔写下了那么多个‘恕’字!字字都是你!我今日逾矩前来,就是想问你——先王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又为先王做过什么?”

不等樊娜说完,东方愆已打断道:“来人!将这诋毁先王清誉的失心泼妇关押起来!”又转身对几个侍婢道:“那泼妇扔在地上的这些白纸,没人收拾吗?梧桐殿是历代楚王的寝殿,难道是乱由闲杂人等丢弃破烂物事的地方?”

几个宫人将樊娜拖出了梧桐殿,侍婢则将先王的画作仔细卷了起来。

樊娜仍然大喊着:“东方恕!是你害了先王!先王为你而死,你却连丧服都不穿!我咒你后悔一世,孤独终老!后悔一世,孤独终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后悔一世……孤独终老……”

樊娜的声音渐远,却一直回荡在梧桐殿,久久不散。

侍婢们将卷好的画作交给了东方愆。

恕儿对着漆黑的虚空道:“把他的画给我。”

东方愆走到恕儿面前,与颜笑一起扶她慢慢绕过地上的七弦琴,来到案前坐下。

东方愆道:“姐,你别听那泼妇胡说。琴里确实有暗匣,但那泼妇从暗匣里拿出来的,全部都是白纸。”当即又使了个眼色给站在恕儿身边的颜笑。

颜笑会意,立刻点头道:“的确都只是白纸。”

东方愆见恕儿蹙眉,继续道:“若是纸上真有画作,那泼妇却为何先用药粉迷了你的眼睛,不让你亲眼看到这些画作呢?她胡言乱语,你切勿当真。”

此时恕儿想到林璎临走前对她说过的那句——“我的事,除了我亲口对你说过的,其他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心中便渐渐安稳了下来。

你既没有对我说过七弦琴里的画作,其他人说的,我便不信。

颜笑握着恕儿冰凉的手,着急道:“太医怎么还不来?要不要先拿清水洗目,洗出药粉?”

恕儿却平静道:“我怕这毒粉遇水之后又增毒性,还是等太医来看过,再决定如何处理。从容说过,江湖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毒药,有些东西本身毒性不强,但遇到其他东西,就会致命。比如一些药粉,只有融到水里,才会变为剧毒,甚至会腐蚀皮肉,一发不可收拾。”

颜笑轻轻拍着恕儿的手,但见她微微垂首闭目,柳眉平顺,睫毛纤长,一派祥和宁静,与儿时瞌睡无异,却知她儿时瞌睡是心无杂念,此时闭目却是在隐藏因身在楚王之位而无法表露出的万千情绪。这几年颜笑陪在她身边,听到她最常提及的便是“从容说过”这四个轻柔的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诸葛从容,那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卫王义子,齐国国君,如今又多了楚王夫婿这样的名头,而颜笑、颜清、颜秀、苏杨和苏柳他们虽与恕儿熟识,却从未见过传闻中的诸葛从容。对他们而言,诸葛从容只是活在恕儿话语里的一个神仙影子,而林璎才是实实在在陪伴恕儿多年的痴心人。

颜笑不禁瞥了一眼东方愆手中的画卷,心中暗叹,既然已经天人永隔,那么对恕儿而言,看不到林璎的画作,不了解林璎的心意,应是恕儿的福气。已被那一抹神仙影子伤透的心,大抵再经不起又一次痛苦。

没有了能说会道的林璎,众人虽都在梧桐殿里,却只剩下一片寂静。

几位太医匆忙赶来,对恕儿望闻问切之后,又在地上取到了些许药粉。他们研究许久,其中一人跪奏:“启禀殿下,臣等才疏学浅,但如若臣等没有猜错,这无色无味的药粉应是江湖上罕见的毒物,歹毒之人藏于袖中或暗器中,用来损伤敌人的双目。它的名字叫做‘夜障目’,眼睛一旦沾染,便会瞬间……失明。”

东方愆问道:“可有解药?”

太医道:“此毒出自蜀地西岭药王山。药王山的毒物,只有药王山有解药,臣等……无能……”

恕儿打断道:“毒粉可否用清水洗去?”

太医道:“回禀殿下,臣等对毒术并不精通,对这种罕见的毒药更是孤陋寡闻。臣等不知清水可否洗得净,但臣等听说,有些毒粉,遇水更毒,更何况,药王山的毒药向来刁钻难缠,所以臣等不知道殿下愿否赌此一试。”

恕儿叹了口气:“罢了,已然失明,洗与不洗,又有什么分别?”

太医仍俯首跪着:“臣请殿下准允,派臣速去药王山为殿下请回解药。”

恕儿想到那药王山庄的薛伊人,当即摇了摇头,语气释然:“只怪我与药王山结过怨。她想害人,又岂会将解药送来?去也是徒劳。太医们都退下吧,我们还要为先王收拾物件。”

东方愆道:“姐,你确定不去药王山寻解药吗?你若不想劳驾他们,我亲自去便是。你的眼睛可不是小事,怎能草率?”

恕儿摸到书案上林璎惯用的一双金刚玉镇纸,便又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镇纸上的刻字——梧桐听雨夜来多蓄墨,冷月挑灯年去岂堪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多少次,林璎在这书案上一边看奏章,一边摸着这副镇纸,又一边听恕儿抱着小恩在旁边唱楚地的歌谣。可是恕儿从未想到去看这副镇纸上写了怎样的字。直到失明,她才知道这对冰冷的镇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恕儿对东方愆道:“愆儿,我睁着双眼时,总是视而不见。此时闭上眼睛,好似反而看到了更多。我看得到太医的无能为力,看得到这件事不可能全部归咎于樊娜,看得到想害我的人,更看得到一直对我关怀备至的你们。我甚至庆幸,我不用亲眼目睹他下葬……这对镇纸,他一直都喜欢用,我给他拿着。”

太医走后,众人在梧桐殿里收拾林璎生前惯用的物事,恕儿则在书案上亲笔写了一封诏书,免去楚宫十二位美人的陪葬之责,并赦她们离宫归家。至于归家之后,是守寡还是再嫁,诏书中并未说明。

颜秀看到诏书,愤愤不平:“就这么把她们放了?那姓樊的疯婆子,也要放了不成?她们一个个年轻貌美,离宫之后必有亲族帮她们隐姓埋名再改嫁出阁,可是先王的女人,岂能再服侍他人?”

恕儿道:“先王娶她们进宫之后,她们背后的亲族全都愈渐衰落,这并非偶然。楚国欠她们每个人一场年华,我做主还了便是。至于樊娜,她谋害楚王,自有刑部定罪,至于株连几族,也不归我说了算。我只说放她归家,并没有说刑部不能提审她。”

自梧桐殿走到停放楚惠王棺椁的宁晖殿,颜笑一直搀扶着恕儿。恕儿脚步稳健,闭目而行,偶尔睁眼,眼前与闭目无异。失去了光明,她便回想着昭凰宫中每一株银杏树的位置。脑中所忆的景象愈发清晰,仿佛已经代替目之可视的景象……

她清楚地记得,那年林璎身着一袭旧白衣,独自立在杨柳岸的薄雾里等她狼狈归来。她一无所有,只有腹中的孩子。而他,已是楚王之尊。

两人并肩走在昭凰宫里,林璎笑着说:“我火速应付了朝会,一会儿便去找你。若是有人比我早去,你也敷衍应付便是。”他又放低了声音,正经道:“你记着,在这昭凰宫里,我只信你,你也只得信我。”

樊娜所说的画作,不可信。愆儿所说的白纸,亦不可信。

小璎,你放心,你说的没错,在这昭凰宫里,我只得信你。

我心中明亮,便并不觉得目有所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楚国都城外茂密幽静的竹林里多了一座惠王陵。

自楚惠王林璎下葬后,新任楚王东方恕时常乘车辇造访这片竹林。

竹叶沙沙作响,听得瑟瑟秋风。

颜秀扶她下辇,又扶她坐在了她惯坐的墓碑旁。

恕儿侧身靠着冰冷的墓碑,良久良久地坐着。

颜秀不敢扰她,只好埋头于针线,又时不时地抬头去看恕儿。她见恕儿一直睁着双眼,可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了平日里的灵动慧黠,而是空泛无神,像两颗墨色金刚玉做的珠子,一动不动地嵌在了齐白玉里。

那日樊娜在梧桐殿里打开林璎的七弦琴,铺了满地的画作诗文,除了樊娜,所有人都跟恕儿说,那些只不过是白纸。颜秀不知恕儿是否真的相信了他们善意的谎言,但这么多日过去,恕儿的确一次都没有再问过任何人关于那些“白纸”的事。

颜笑私下让颜清、颜秀、苏杨、苏柳发了重誓,绝不对恕儿再提此事,若是恕儿问起,便随公子愆一样,咬定先王的那些画作诗文都是白纸。那日在场的所有宫人,也都发了同样的重誓,并被颜笑打发出宫,永不能见到楚王。

颜秀起初还暗自为林璎对恕儿的一片痴心愤愤不平,但她这些日子每每陪恕儿来此,见恕儿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虚空,便也渐渐明白了众人对恕儿说谎的用意。

一片枯竹叶落到了恕儿的怀中。她摩挲着那片竹叶,回忆往昔五彩斑斓的世界,却不料自己的人生竟枯萎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

本以为,从容走了,心就已经死了,现在才知道,那时纵然心死,一颗心却还存在。如今,那颗死了的心,似是烧成了灰,化成了风……

小璎,我记得,在陈国繁京时,你虽然思念你那远在楚国的父亲,但其余时间,却是轻松自在的。后来,我们途径宋国,返回楚国,一路上,你大改以前悠然自得的脾性,见了谁都想耍弄一番。那时我不明白你为何变得无事生非,现在想来,原来那时你心中定是十分纠结,千分忐忑,万分犹豫。或许,你恨不得我们在路上出些岔子,如此便能再晚些回到楚国。可是回到楚国,你便能与你父亲团聚,于是你又拿捏不准到底要弄出多大的岔子。

回到楚国,你又有了变化。七王之乱后,楚国四处凋敝,民不聊生,早已不是你我儿时记忆中的那个楚国。众人只看到,你努力地想要做好晟王府的小爵爷,成为无可挑剔的楚国太子。但没有人知道,甚至连我也不知道,那对你来说,其实是煎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喜爱书画,喜爱琴曲,喜爱陶艺,可是碍于身份,你只得出入军营,与那些喊打喊杀的人为伍,既不能让他们瞧不起,又不能显得不合群。你不会武功,又在陈国长大,那时候晟王军营里的人,包括小东方在内,想必没少给你苦头吃。可你从未抱怨,从未退缩,反而主动去揽别人都不愿承担的不得不败的那场败仗。

自那以后,他们都赞你大度,赞你聪颖,赞你眼界开阔、心胸开朗。他们把你架得越高,便是给你禁锢得越牢。

自我与从容重逢后,我一直都在忙自己的事,从未关心过,回到楚国的你,其实是有多么孤单无助。我以为,你回了家,便拿回了本应属于你的一切,那一切,包括晟王府的尊荣,包括楚国林氏的高贵血脉,也包括父慈子孝。可我从未想过,回到楚国的你,也失去了曾经属于你的一切,包括江湖上的肆意,也包括我们两个自小到大的情义。

你登基后,便没有过上一天开心的日子吧?

如今,我也是一样。

你承担了太多,就连告别时,你还硬要将义父和从容的死揽到你自己身上。就算绝世峰的计策真是你派人献给刘璟的又怎样?选择用计的,终归是刘璟。

难道你不想让我继续憎恨刘璟吗?难道你想把我唯一还能感受到的恨意,随你一并深埋入土吗?

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希冀,加之眼前这一片昼夜不变的黑暗,我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小璎,我好累。你知道吗?每天只看得见黑暗,却不能长眠不醒,究竟是何种滋味?

但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是我一直以来,对你视而不见的惩罚。

能有这样的惩罚,也是我的幸运。至少你的那些画作,我永不得见......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响,目不视物,声音便会格外清晰。恕儿能听得出,驭马而来的,正是东方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颜秀起身行礼,东方愆下马,走到楚惠王的墓碑前,怅然看着仍然靠着墓碑一动不动的恕儿。

“姐……明日一早我便要领兵伐宋了。”

恕儿不接此话,而是忽然发问:“先王临行时,应该写了两个不同版本的遗诏吧?”

恕儿音色平和,东方愆却不由惊讶:“是陆脩说的?”

恕儿摇了摇头。“原来三份遗诏,一份在千秋殿,一份在藏书阁,最后一份,梧桐殿的老宫人说在临江一布衣百姓手中,却又说为保遗诏安全,不能透露到底在谁手里。我早该想到,小璎一定会把诏书交给临江酒楼的小陆哥。如此看来,遗诏不止三份,而是每处都有两份不同版本,一共有六份。”

恕儿又道:“你不必去扰陆脩,他一直都是个尽职尽责、守口如瓶的人。两版遗诏之事,是我自己想到的。”

东方愆见恕儿已经推断了出来,便只好应道:“是。”

“你既然早就知道有两版遗诏,千秋殿上,为何不拿另一版出来示人?你甘愿将楚王之位,让给我这个瞎子姐姐吗?”

东方愆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的“惠王林璎”四个大字,不禁胸中一痛,叹道:“姐,我以前的确想当楚王,但是后来……林哥哥让我明白了许多。我不需要心甘情愿,更不需要拱手相让。只是楚王之位能尽量保住你和小恩的性命,于你更有利而已,于我却无足轻重。”

“此话怎讲?”

东方愆道:“难道我做楚王,你会去领兵伐宋吗?林哥哥很了解我,他才敢去只身犯险。他知道,如果他此行不归,我必会斩钉截铁地亲自领兵伐宋。你我谁做楚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宋不可并立于世,天下也不该再四分五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自古楚服尚白,又值惠王丧期,虽然恕儿目不视物,却能想到,此时站在墓碑前与她说话的少年,已然长成七尺男儿,并且一身素衣,腰悬佩剑,手牵白马。

恕儿问道:“此役,你有几分胜算?”

东方愆答:“不顾宋王死活,便是十分胜算。”

恕儿迟疑了一瞬,不再说话。

东方愆说:“姐,你还没有告诉小恩她的亲生父亲不是刘璟吗?你已是楚王之尊,你我在楚国的势力也已经根深蒂固,小恩的安全再也不需要用刘璟的名头罩着。”

恕儿说:“小恩知道。”

东方愆见恕儿目光凝滞,不知她究竟是仍在迟疑,还是因为目不视物,所以眼神无光。“姐,心善、心软,总该有个限度。刘璟不死,宋国难亡。宋国不灭,楚国难存!姐,你如今是楚王。”

恕儿叹了口气:“我知道。”

东方愆见状,皱眉道:“绝世峰、芦苇荡……姐,我不明白,经过那么多事,你对刘璟到底还有什么可于心不忍的?芦苇荡里,我若不是顾着小恩,根本不可能让刘璟活着离开!”

恕儿扶着冰凉的墓碑缓缓起身,一旁的颜秀便立刻去搀扶她。

姐弟二人擦肩而过,再无多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上了车辇,东方愆仍立在原地。

闷气渐渐散去,他久久凝视着墓碑上的“林璎”二字。

那日,东方愆站在惠王墓前,从白日站到傍晚,却始终不解,若是无人相告,恕儿究竟是如何猜到了两版遗诏之事。若是她独自猜到的,那么林哥哥对她的心意,她又岂会不知?可是她若知晓,又为何再也没有过问林哥哥藏在七弦琴里的字画?

日落西山时,凉凉秋雨也跟着坠落。

东方愆一直紧握着剑柄,指节上已滑过无数的雨珠。他武功高强,想要独行时便从不带护卫。此时竹林飘雨,方圆几里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默默解下腰间佩剑,以剑撑地,左右双膝落地,在惠王墓前叩首八拜。

八拜行过,东方愆双目微红,仍跪在被秋雨打湿的枯竹叶上。

林哥哥,你我明明说好了,你的“死”,我们一起推到宋王刘璟身上便罢,如此一来,没有任何人会质疑楚国伐宋的理由。刘璟“杀”了你,你便可以带我姐远走高飞。

你让我放的那支刻着“宋”字的羽箭,如你所愿,是我亲手弯弓射向你的。

你对我说,你不信旁人向你放箭,只信我。

可是,如果我没有放那支箭,仅凭凌飞那一剑,你还会失血过多吗?如果我没有放那支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没有如果了。一念,万劫。

林璎,我东方愆妒过你也敬过你,可是到头来,我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忠了你还是叛了你。

明日我便启程伐宋,为你报仇,为你了愿,只因我东方愆这辈子注定会对不起的许多人中,你是第一个。

……

临江街头,华贵无双的车辇停在了只能步行的市集前。

颜秀道:“下雨了,咱们还是绕路回宫吧。”

恕儿一边下车,一边说:“雨天市集人应不多,你陪我下车走走。我很久没闻到过市集上各种食物的味道了。颜秀,你说这味道,像不像繁京的市集?”

不等颜秀回答,恕儿已径自跳下了车辇。她茫然站在街头,感受着周围人声交杂,忽然闻到了一阵烤地瓜的味道。

颜秀一手搀扶着她,一手撑着油纸伞,两人踩着绵绵细雨,慢慢走过临江市集。

恕儿说:“我去过最热闹的市集,是在卫国。卫国复国后,东阳城内举办了一场敬神节……那时候,整座城里,聚集了四国盟军,车水马龙,灯火万千。街上什么吃的喝的都有,最香的,却是最不起眼的烤地瓜。我一进城,就闻到了烤地瓜的香味。如今想起,东阳城的味道就是烤地瓜的味道。那时候,东阳城里下着大雪,落在脸上凉飕飕的,就像现在,临江的小雨,落在脸上也凉飕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颜秀没有去过东阳城,但是她仔细一想便知道,那时卫国初复,恕儿一定去了东阳为她的义父和夫君庆贺。颜秀侧头去看恕儿平静无波的眼睛,知她定是又想起了齐王刘瑢。

以前,颜秀总以为,恕儿想到齐王刘瑢时便是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今日颜秀终于恍然,原来恕儿是在伤心难过时,才一定要想想齐王刘瑢。

至于今日恕儿为何如此伤心难过,颜秀想,大概是因为公子愆要去伐宋了,而恕儿曾经也是宋国的公主啊!

颜秀说:“前面有卖烤地瓜的,殿下想吃的话,我陪殿下去买。”

恕儿微微点头。

两人慢慢朝地瓜摊走去,恕儿边走边道:“那时候,我应陪他留在东阳。”

颜秀问道:“殿下去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哪座城呢?”

恕儿想了想,冷冷答道:“住在繁京时,最喜欢记忆里的玉都。住在临江时,最喜欢记忆里的繁京。可是现在,我只想把他们都忘掉。”

颜秀只好又岔开话题:“殿下想要几个烤地瓜?”

“你我一人一个,多了便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颜秀把油纸伞交给了恕儿,边与地瓜摊主说话边数着手中的楚币,忽听不远处几个楚宫侍卫大喝:“拦住那贼人!”

颜秀知道她搀扶着楚王在临江市集步行,身后一定明里暗里跟着许多个楚宫侍卫,所以她不慌不忙地接过摊主递来的地瓜,又不慌不忙地付了几枚楚币,正要去接恕儿手中的伞,只听恕儿道:“你打伞,地瓜我来拿吧。”

恕儿话音未落,颜秀也还未接过她手中的伞,又听身后的楚宫侍卫喧哗:“哪来的贼人!你再挣扎,可别怪我们以刺客罪捕了你!”

恕儿微微侧头,颜秀回头瞧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有个灰衣瘸子,正拄着根竹拐与两个楚宫侍卫缠斗。他力气不大,动作却敏捷,好像是想朝地瓜摊这边跑,奈何须臾已被一个侍卫夺了拐杖,又被另一个侍卫狠厉踢在他没瘸的那条腿后。

那人跪倒在地,侍卫按住了他的肩,又从背后缚了他的双手,他向前一倾,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沾了雨水的褐色尘土。未束的黑发披散着,不知是被雨水打湿了,还是黏了泥巴,乍一看,与临江城中许多身残的乞丐无异。

乞丐虽挣扎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嚷之声。

恕儿问颜秀道:“怎么了?”

颜秀轻描淡写:“一个跛腿乞丐,被侍卫擒了。”

“怎么只听侍卫喧哗,却不听那人说话?”

颜秀拉着恕儿向前走,并不再回头去看。“大概那人不仅跛了,还是个哑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边走边道:“我刚回楚国时,街头有许多因七王之祸而家破人亡的乞丐……唉,他应是看见咱们衣着华丽,想来讨些饭钱罢了。你过去叫侍卫放了他,给他点钱,打发他走吧。”

颜秀嘟囔着:“殿下何必管……”只听恕儿又道:“这两个热地瓜也一并给他吧。”

颜秀只得接过恕儿硬推到她手中的地瓜。

她小跑到楚宫侍卫面前,低头看着那满身是泥的男子道:“喂,你今日运气极好,讨饭竟然讨到了咱们殿下面前!”又对踩着他、擒着他的侍卫说:“殿下让你们把人放了。”遂将手中的钱袋和地瓜递给了其中一个侍卫。

待楚王和她身旁的婢女走到了市集的尽头,侍卫才松手抬脚,大力将男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把先前从他手中夺去的竹拐还给了他。

男子摇摇晃晃地站着,侍卫把婢女留下的钱袋和地瓜推到了他怀中,不满道:“臭乞丐,收了殿下的东西,居然连个谢字都不说!真该给你扣个不敬罪!”

楚王离去后,侍卫也走远了。

天已尽黑,市集散去,华灯初上。

男子拄着竹拐,仍痴痴站在原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原来你在这里!”七岁的薛繁踏着暮色匆匆跑来。“怎么弄的浑身是泥?”

街头灯影阑珊,男子的目光也忽明忽暗。

“不弃哥哥,你想什么呢?”薛繁仰头看着化名骆不弃的刘瑢。

刘瑢不语。他拄着拐杖,举步维艰地跟在薛繁身后。两人穿过临江的半座城池,才在残月当空时回到了落脚数日的小客栈。

薛繁吩咐店家取了几壶热水,一边看刘瑢洗手洗脸,一边抱怨:“我一没留神你就跑走了,下次你再走这么远,可要提前告诉我!”

刘瑢擦干了脸,露出清俊的面孔,依旧鼻梁高挺,长眉入鬓,然而睫毛微垂着,挡住了含在眼里的一场氤氲。

薛繁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再打扰,而是默默从食盒里拿出店家送来的饭菜,坐在一旁安静吃了起来。

刘瑢又洗了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才坐到薛繁旁边用饭。

此时薛繁已经吃饱,便问刘瑢:“咱们还要在临江待多久呀?除了楚国的昭凰宫,临江好玩的地方咱们也差不多都去看过了。不弃哥哥,下个地方,你打算去哪儿?”

昭凰宫……刘瑢心有所思。

恕儿,你我分别四载有余,我跛腿走了大半个九州来找你,谁知今日街头重相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楚王殿下,你却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刘瑢直视薛繁,用筷子蘸了杯中凉茶,在桌上用茶水写下“玉都”二字。

薛繁惊奇:“宋国玉都?之前咱们不是还特意绕开宋国的吗?”

“玉都”二字未干,刘瑢又写下:“世事瞬变。”

薛繁拍手道:“不弃哥哥你真是太了解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做别人不让我做的事,去别人不让我去的地方!要不然,我怎么会背着爹爹和姐姐,陪你离开药王山呢?自从咱们离开药王山,我早就想去宋国看看了,只可惜你一直坚持要绕开宋国。现在你突然转念要去玉都,真是大合我意!”

刘瑢见薛繁眉眼弯弯,一张白净的小脸盛满了喜气,不禁也朝他微微一笑。只是薛繁,你可知道,玉都曾是齐国国都?你可知道,你名中“繁”字,是陈国国都繁京之繁?你又岂会知道,我曾是齐王刘瑢,你曾是陈王独子……

刘瑢深深看着薛繁,心道:“有些事,既然知与不知都是痛,不知便是幸。”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从树梢落到屋檐,又从屋檐落到地面。

薛繁本想去逛临江夜市,却知雨天夜市不开,只好乖乖待在小客栈简陋的客房里。

他百无聊赖地端详了一会儿站在窗前看雨的刘瑢,见刘瑢一直沉浸在思绪中,只好默默整理了卧榻,想早点睡觉。

然而时辰尚早,薛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翘着一只脚嘟囔着:“不弃哥哥,我想……”我想和你聊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但他知道,不弃哥哥喝了他姐姐给的斩舌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于是只好改口:“我想听你弹琴。”

刘瑢想到薛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是闲不住,但自己却无法开口与他说话,无法告诉他齐卫蜀楚赵陈宋七国曾经的样子,也无法一边游历一边同他讲些名人轶事、奇谈野史,不禁思及从来都对自己知无不言的义父,心中便又添了一重难过。

巷尾的小客栈里,烛光昏暗,轻轻琴音伴雨,如泣如诉。

薛繁用一册医书盖着脸,七弦琴声渐渐卷来了他的困意。

十指付与七弦,刘瑢的心思也平静了下来。此时他弹的,是璇玑孤岛周王古墓里的一首残曲,名叫《神鬼》,乃诸葛素仙在周乐王死后所作,只愿以曲问神,以曲会鬼,以曲招魂。

此曲填词曰——

心已逝而身犹在兮,人何所思?

思已断而魂飘零兮,人何所惧?

聊以残曲聚神鬼,静夜邀卿与之来。

若无身前身后事,众仙且坐听吾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灵一壶与吾饮,魑魅魍魉莫辞行。

七魄七弦任尔动,喜怒哀怨皆相同。

自卿弃吾独长眠,日月无华星辰堕。

金玉觥筹满墓冢,唯有此地酒香浓。

神鬼若闻吾所思,烦请相告与卿知。

神鬼莫笑吾所惧,遥隔两世怎相识!

……

弹到此处,刘瑢指尖微顿。

遥隔两世……怎相识?

恕儿,四年有余,你我之间,便也如同遥隔两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当初是我要你替我坐镇玉都,不让你随我去蜀地征战。

当初是我承诺你,等我凯旋归来,从蜀宫长缘殿里取回咱们留在那的,坠了一百颗红珊瑚垂珠的发冠,便立即为你举行齐国封后仪典。

当初是我承诺你,生生世世,你我二人,生同心,死同冢。

可是四年前,我留给你的,只有噩耗和绝世峰巅上的墓碑。

今日,我又有何因由责怪你对我视而不见?

毕竟,你我已经遥隔两世。

你,是楚王,是宋王女儿的母亲,也是周乐王的后人。

而我,不过是个丧家跛腿的哑巴!

义父因我而死,我罪无可恕。

璇玑孤岛易主,而我武功尽废,冒然回去,除了暴露我的行踪,又有谁再会敬我重我,以我这个连累了义父的废人为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幸好赵王在外云游,我没能与父亲相见。纵是见到,我又能为他做什么?难道一日孝道都未尽过的儿子,突然便要吃父亲的、喝父亲的,让父亲赐我一间隐在赵国山水间的华丽屋舍吗?

同样的,恕儿,幸好方才在临江街头你没有看到我。

我娶你时,未得你父母亲人的允许。我自己登基做齐王时,未给你齐国王后的册礼。我为救袍泽跳下绝世峰时,更没有知会于你……

难道我突然归来,要瘸着腿站在你面前,嗯嗯啊啊地硬要高高在上的楚王殿下认一个浑身是泥的街头乞丐为夫吗?

我自小学习诸葛世家的经商之道,深知何谓商道即世道,人心皆尺称。因一时之兴而失了尺称平衡,绝不是经久之道。

你我相认,除了能得一时兴奋欢愉,又能如何?我亦没有十分的把握,对你而言,这一时的兴奋欢愉里,会不会还夹杂着惊吓、麻烦和不堪回首的诸多往事。

而我在你的身畔,既不能跟上你轻盈的脚步,也不能陪你说话解闷,还要累你那不能与她的宋王爹爹一起生活的女儿多认一个江湖废人为父……

恕儿,自我醒来,我最想行西岭蜀道,渡玉河楚水,策马扬鞭,车船不停,奔你而来。可是……

当你真的立于咫尺之地,微微侧头时,我竟无比庆幸,你是背影相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瑢和薛繁潜入宋国后,舟车漫漫,倒也不急于前往玉都。

刘瑢沿路多闻宋人交谈,发现宋人对年轻宋王的敬重爱戴已经远远超越了平常百姓应对一个君王的情感。

在宋人眼中,年轻的宋王刘璟以一己之身引齐卫两王入瓮,灭齐卫、烧蜀宫、擒蜀王,其功其辉,甚至越过了当年金刀铁马向南去的宋武王。

茶肆酒楼,官军平民,皆誉宋王英勇无敌,智计无双。

玉都城外的酒肆里,几个自称前不久刚随宋王去过楚国的宋兵正与驻守玉都的守城军中的兵士斗酒。

去过楚国的宋兵笑着说:“小弟本以为咱们大王去楚国真的是为了他的女人和女儿,没想到咱们大王是用计引出了楚惠王!楚商这些年骗走了咱们宋国多少银钱货物!楚惠王不管,咱们大王自然是要去管管的。”

守城军的兵士举着酒碗附和道:“随咱们大王去过蜀国的那帮人是怎么说的来着?大王出手,逢局毕胜!”

店家走过来添置酒菜,与官兵交谈道:“各位官爷,依小的看,其实咱们大王也怪可怜的,自家的女儿被囚在楚国不能回来,自家的女人偏又野心勃勃地当了楚王。就算咱们大王去楚国真是去接那母女俩回来,依小的看,也是人之常情啊!”

另一个去过楚国的宋兵道:“店家说的是,当初我随大王去楚国时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男人去接妻小,有什么错?就算变了心的女人接不回来,自家的女儿总要接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咱们大王胸怀天下,也很顾家,真应该是天下男人的典范!”

守城军的兵士说:“我家中有两个闺女,和咱们大王的女儿差不多年纪。她们的娘呀,本来是家里给我说的亲,我也没觉得她们娘有多好,可是现在想想,她们娘每天在家烧饭洗衣,又勤快又本分,自然也能把我那俩闺女教养成勤快、本分的姑娘。不像咱们大王的女儿,放在楚国给那个女人教养,能教好才怪!”

“听兄弟你这么一说,也难怪咱们大王想要把女儿接回来教养!现在那位楚王,作为女人,名声不好,作为母亲,又不许一家团聚,作为君王,就更是荒唐!她一登基,居然就让她弟弟领兵伐宋!”

“的确荒唐!她在楚国除了她那个还算能征善战的弟弟,还有谁可倚仗呢?她弟弟若是死在咱们宋国,恐怕楚王之位又要易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们说,那个公子愆号称武功高强、能征善战,却比咱们大王如何?”

“这还用问?咱们大王也是武功高强、能征善战!而且咱们大王有勇有谋,比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公子愆厉害百倍千倍!”

邻桌的宋国兵士聊得热火朝天,刘瑢将碗里烈酒一饮而尽,心中百味杂陈。

他既想杀了宋王,又不忍让恕儿那无辜的女儿没有父亲。更何况,他曾答应过恕儿,永不伤害宋王刘璟。

恕儿,多年来,你应有许多次机会手刃刘璟,但刘璟至今仍好好地活在世上。我坠崖,义父死,齐卫亡,蜀国灭,就连林璎死后,你也都只是遣将伐宋,并没有亲自去杀他。可想而知,恕儿,刘璟在你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

白玉宫里秋风尽,满目萧索,长街清冷,唯有宋王刘璟一人独行。

父亲弃了他,母亲瞒了他,祖母骗了他,所思所爱皆离他而去。就连自小信任的近身侍卫都违背了他的旨意!

他们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家国,可是他们又置他于何地?

宋人敬他,世人惧他,爱人恨他……

只有他知道,宋人之敬,应当属于骗了他的祖母。世人之惧,应当属于心思比卫王还要诡谲,戏他于股掌之间的楚惠王林璎。

恕儿,你恨我入骨,视我如粪土,终究还是我的错。儿时,我不该与你走散,令你独自在外劳苦。少时,我不该与你相逢不识,不该在你面前娶了两个女子。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总是来迟,又或是无能为力,甚至是一次又一次辜负你的信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是……那些时候,我要尽宋王之责啊!

我又怎知终有一日,对我而言,竟然会家非家、国非国、我非我!

这一切,除你之外,我无人可说。而你,既已不信我,又有何理由听我诉说?

宫门前,凌飞牵来绝尘,刘璟冷冷道:“不要再跟着我。”说罢便跳上了马,不顾城规,在玉都之中扬鞭疾行。

凌飞亦上马追去,却与刘璟保持着距离。

城中百姓见为首策马的男子气度不凡,冷面如霜,于是很快反应过来,那便是他们的宋王殿下,皆驻足去看,又觉驻足不够,便恭敬跪下行礼。

刘璟驭马冲出城门,驶过城郊一家酒肆时,酒肆中的兵士一眼识得宋王行装容貌,举碗欢呼道:“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刘瑢与薛繁闻声转头去看,只见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扬了起来,而宋王与他的近身侍卫已经行得很远。

薛繁惊奇道:“那是宋王?”

刘瑢微微颔首。

邻桌的宋国兵士喝得微醺,双颊泛红,笑对薛繁道:“小娃娃,放眼九州天下,还有谁能敌过咱们大王的威风?你看见没有,咱们大王骑的马,叫做‘绝尘’,咱们大王佩的剑,叫做‘孤行’,咱们大王弹的琴,叫做‘穹韵’。大王是不是很有品味?”

薛繁转头回应道:“是是是,咱们大王的确品味卓然,气宇非凡!”遂又背对着那喝高的兵士,朝刘瑢做了个呕吐状的鬼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瑢平静地看了薛繁一眼,举碗对邻桌的宋国兵士表示敬意,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

刘璟马不停蹄,一路奔行至宋国天牢。

凌飞下马欲跟上刘璟的脚步,刘璟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凌飞只好止步于天牢之外。

天牢狱卒忽见宋王驾到,一个皆一个伏地跪拜,宋王置之不理,径直走向一处摆满刑具的空牢房。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恕儿以齐国女将的身份被囚于此处。因他来迟,狱卒已经对她用了刑。她的足底,被烙上了“宋囚”,又浸在盐水中,留了永不能抹去的伤疤。她的手腕,被浅浅割了一刀,滴血之刑时,她被蒙着眼睛,大概只能听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的声音。她的身上,有三道深深的鞭痕,同样无法抹去……

寂静的天牢里,回荡着宋王刘璟的御令:“来人……”

良久之后,远处的牢房发出“呲呲”的声响,又发出了鞭子的抽打之声,却不闻任何叫嚷。最后,嘀嗒,嘀嗒,嘀嗒,似在漏雨,又似是宋国天牢里许多年都没有用过的滴血酷刑。

新来的狱卒跪在地上,轻声问年长的狱卒道:“咱们大王亲自前来,不知是来审哪个囚犯的啊?”

年长的狱卒亦是一脸疑惑:“不知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从宋国天牢里缓缓走出来的宋王刘璟,在别人眼中似与平时无异,一样的神情傲然,一样的眼神冰冷。但在凌飞看来,刘璟眉心微蹙,脚步慢而不稳,乌发和素衣都并不齐整,便是刘璟身心俱疲时才会表现出的样子。

凌飞上前行礼道:“殿下,人的身子总不是铁打的。太皇太后与太后若还在世,看到殿下如此折磨自己,她们该是怎样伤心难过啊!”

闻言,刘璟的眼里又结了一层冰霜。他不理凌飞,径自上马,却也并不疾行,任由凌飞牵着马走在他后面。

无人处,凌飞忽然跑到刘璟前面双膝下跪,绝尘一惊,当即停了下来。

刘璟道:“你做什么?”

凌飞解下佩剑,将剑横在了他的双膝与绝尘的前蹄之间。“殿下,楚惠王之死,是臣自作主张!是臣冲动妄为!是臣没有管住手中的剑!殿下要杀要罚,臣万死不辞!但求殿下不要再折磨自己!殿下是宋国国君,宋国不可一日无殿下!”

刘璟道:“你起来吧。”

凌飞仍跪着,却抬起头望向刘璟。“以前殿下遇到难事,多多少少都会与臣说上几句。可是自从臣刺了楚惠王一剑,殿下再没有与臣讲过心里话。臣自知粗浅,不能为殿下出谋划策,但臣也总该为殿下排忧解难。不论因何缘由,只要殿下一句话,臣自取首级,派人送去楚国抵了楚惠王的命便是!”

刘璟眉心微动:“因何缘由?”

凌飞道:“其一,是臣杀了楚惠王,楚国才起兵伐宋。东方愆统领八万楚军,已渡楚水,直往玉河。东方愆来势汹汹,大战在即,不可小觑。臣愿献了首级,望宋楚议和,换一场安宁给宋国百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其二,是臣在殿下的船上杀了楚惠王,她必然以为臣是听从了殿下的命令。殿下把臣杀了,才能自证清白,得她谅解,也得殿下心中安宁。”

刘璟看向远处枯萎萧索的密林。“你想听我的心里话?无非是——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做了我想做的事。我不理你,是因为我无法原谅自己居然想做这件事。况且……我从没有告诉过你不许伤林璎!”

凌飞道:“想归想,可是殿下并没有做!楚国刺客频频行刺,殿下忍了也就罢了。当时林璎处处相逼,殿下都始终没有拔剑。错是臣犯下的,殿下不必护臣。

臣也明白,谁做楚王时,殿下都能与楚国大战不休,但如今她做了楚王,殿下便不愿与楚国交锋了。不杀了臣,宋楚之间又如何议和?”

刘璟摇了摇头,驾着绝尘缓缓绕过凌飞。“你我自幼相熟,我不会杀你的。”

凌飞立即收剑站了起来,上马跟着刘璟,又听刘璟道:“绝世峰诱杀刘瑢时,我并不能全然体会失去一个人的痛苦。我以为,恕儿早晚可以忘了他,早晚可以原谅我,毕竟,我也有许多理由,许多借口,许多身不由己。

直到母亲突然离世,我才明白,失去一个人的痛苦,根本无法释怀。这种痛苦,我自己都无法释怀,又如何让恕儿释怀?我曾对自己发誓,不再让恕儿失去她不愿失去的人。她与林璎一起在陈国长大,不论是情同手足,还是另有私情,林璎对她而言何其重要,自是不必再说。

可是当楚国刺客频频出现在我面前时,当林璎在我面前咄咄逼人时,我还是想立刻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凭什么陪恕儿长大的人,不是我?凭什么恕儿宁愿在他的后宫里无名无分地住那么多年,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凭什么每次我想留住她,她都执意要走,而且最后都去投奔他?”

说到此,刘璟忽然泪流满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凭什么,那些妒恨我又令我妒恨的人都有亲人环绕,好不温馨、好不热闹!而只有我,众叛亲离、孤身一人?只有我,左右摇摆、进退两难?

凭什么,当我拿着宋国玉玺,带着宋国王后,渡玉河,至楚水,与你中秋相约,就要拿整个宋国换你一人时,却遇他阻挠!

他竟不惜以死相阻!

从此宋楚之间隔着他的死,而你我之间,又裂了一道痕!

凭什么,事总不遂人愿,天总戏我如偶!

刘璟心中愤懑,却只能沉默拭泪。许多话,他再不能对凌飞说。

凌飞不知刘璟的身世之谜,亦不知赵王与恕儿合伙骗了他们,自然还以为刘璟与恕儿是一对亲兄妹,于是劝慰道:“她一出生便得殿下照顾,她还是会念着与殿下的兄妹亲情,理解殿下,原谅殿下的。就连她的女儿也一出生便得了殿下的照顾。若不是殿下不顾自己的名声,给了她的女儿宋国公主的名号作为倚仗,她刚回楚国时树敌颇多,她的女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周岁呢!”

刘璟并不回头,继续缓缓驭马向前。良久后,他长叹一声,平静道:“凌飞,回宫后,我会下旨废除近身侍卫一职。在我之后,以后的宋国国君,都不会有近身侍卫了。我记得,在蜀国打戎族人时,你跟我说过,你很羡慕戎马一生的将军。宋楚这一役,我封你为宋国上将军,命你全权统领宋军。”

凌飞惊讶无比,不知如何作答,仓促间,只脱口询问道:“若遇东方愆……臣能杀吗?”

刘璟终于回头看了凌飞一眼,微微挑眉,反问道:“他?你杀得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

这年冬,玉都寒冷无比,百业萧条。刘瑢与薛繁却为所剩不多的银钱忙忙碌碌。

刘瑢用这几年在药王山里所学医术,带薛繁一起为人诊脉赚钱,治些疑难杂症,又凭着对周王墓里收藏的孤本书画、周朝古曲的记忆,或写几幅字,或画几幅画,亦或抄录几篇残音古曲,再装裱做旧,谎称原本,高价卖给玉都里的达官贵人。

二人所赚银钱,用薛繁的话说,却是“都化成了温酒,进了不弃哥哥的肚子”。

宋国国库亏空,民间百业萧条,玉都的酒水,早已贵如琼浆。此时还能去酒肆喝温酒的,自然都是玉都的达官贵人、王亲国戚。

刘瑢乔装易容,披着一头银发,形似枯槁老者,整日坐在酒肆里,盗听了许多楚宋战事与贵人轶闻。

楚宋战事,无非是凌上将军又在何处战败,楚国的东方愆如何骁勇善战、胆识过人,连夺宋国三座大城云云。尽管战事如火如荼,远在玉都的达官贵人却不惧楚军,一直坚信入冬之后,并不耐寒的楚人便会自行撤军。

而贵人轶闻中,谈论最多的有两件事。

一是,宋王年纪轻轻且尚未立储,居然开始大张旗鼓地修建陵寝。

二是,玉都近日来了个隐士,不仅医术高明,还带了许多绝世的书画、古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许多人见过那位隐士,更多人见过他高价卖出的书画。

这日傍晚,宋王刘璟一人便服出行,在玉都漫无目的地走着。天降大雪,他便走进一家酒肆,殊不知,坐在酒肆东南角的,正是乔装易容的刘瑢。

酒肆里的食客还未留意宋王的到来,正七嘴八舌、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那位医术高明、身价不菲的隐士——

“你们说,那是谁家的神童?才七八岁的样子,竟然医术如此高明!”

“若说他是卷了家中宝物,离家出游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但敢问谁家能有那么多稀世珍品?”

“楚国的诸葛世家?”

“那孩子一嘴蜀地口音,怎会是诸葛世家的人?再说,齐卫复国时,卫王估计早就用完了诸葛世家的积蓄。如今的诸葛世家,肯定是个空壳而已!”

“也对,只听说那诸葛世家有的是钱,没听说他们家还精通医术。”

“那孩子不是医好了你的头疼旧疾?你没问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师从何人?”

“我当然问了。他说他姓薛,单名一个繁,繁华的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姓薛的蜀人,医术高明,难道是药王薛久命的孩子?”

“只听说药王薛久命有个美貌的女儿,叫做薛伊人,没听过他还有个这么小的儿子呀!再说那药王山做的都是卖毒药的生意,什么时候大发慈悲,治病救人了?”

“天下姓薛的又不止药王山里的那家人。”

“你们听我说完啊!他说他住在楚国虞陵的千荡山,师从千荡山回灵观里的灭玄道长。”

“我听说过楚国千荡山的回灵观!许多算命的方士,都自称师从回灵观里的道人。”

“那孩子会算命吗?”

“他说会。”

“那你让他给算了吗?准是不准?”

“他说给我治了病,就不能再给我算命,这是师门规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几个食客聊得正起兴,邻桌的男子忽然放下酒盏,起身前来问道:“不知各位所说的孩子,在何处可以寻到?”

一个食客觉得男子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这男子应当是谁,只想到他的平民百姓的粗简穿着与万人之上的孤冷气度似乎不大相称。另一个食客却已经跳了起来,又猛然栽下去行跪礼道:“大王万安!回禀大王,那孩子时常光顾咱们玉都的茶楼酒肆,但在下并不知道他住在何处。”

刘璟“嗯”了一声,说:“若是各位再见到那孩子,劳烦转告他,请他来白玉宫与寡人一叙。”

众食客纷纷答应,又纷纷邀请宋王与他们一同饮酒闲聊。

刘璟见盛情难却,便坐下来与他们同饮。店家听闻是大王,立即奉上店里最好的吃食酒水。

食客们与刘璟交谈甚欢,并不是因为刘璟能说会道,而是因为他有问必答,言简意赅,自有一身王者风度。他虽神情清冷,言语间却很是平易近人,也问食客家中近况,问店家生意如何。从宋楚战事到家长里短,萍水相逢的宋人与他们的大王无不可谈。

食客们敬宋王酒,刘璟盏盏皆饮,无一杯拒之。

乔装坐在角落的老者趁着他们斗酒之时,静静起身,拄着竹仗,一瘸一拐地走入了门外的冰天雪地。刘瑢没有想到,他布下的局,宋王竟会如此轻易地在他的眼皮底下闯入。

……

数日后,薛繁随宫人引领,只身来到了白玉宫里空荡荡的宁国殿。

他一路从宫门行来,环视四周,见一切皆与不弃哥哥写给他的关于白玉宫的描述一模一样,当即信心倍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他想:“不弃哥哥又不会害我,只不过是让我去跟那宋王说几句话罢了,我有什么可害怕?总不至于我说几句话,宋王便杀了我。”可是转念又想:“听说宋王武艺高强、杀人如麻,灭了蜀国、杀了齐王,还杀了楚王,我不过是一介草民,离开药王山后,功夫也疏于练习,他若想杀我,确实易如反掌。看来,我得好好按照不弃哥哥写给我的东西说话行事!不然爹爹、姐姐、不弃哥哥都不在这儿,谁来救我?”

过不多时,刘璟踏雪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篮。

薛繁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着宋王。眼前的宋王,相比于那日在城郊策马疾行的宋王,稍显和蔼可亲。拎着食盒的他,伴着食盒中烧鸭的香味而来,不再是素衣白马,而是浸染了凡尘烟火。

他不似传言中那般冷酷,开口便道:“小先生远道而来,寡人不知以何礼物相赠,便命后厨拿出今日最好的几道菜来招待。但不知道,小先生是否只食素?”

薛繁笑道:“殿下客气,除了酒,我什么都吃。”

硕大的宁国殿,昔年宋怀王在此招待各国使臣,当今宋王在此举行朝会时三擒蜀王乌邪,而今,大殿里只有刘璟和薛繁。

两人对坐吃饭,彼此都觉得新奇。

刘璟见这眼前的小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听他声音还没变得低沉,而是清澈又纯粹的童声,不禁想起了儿时的自己。

刘璟道:“听说小先生师从千荡山回灵观里的灭玄道长,修道之人,也可以食荤腥吗?”

薛繁又是一笑。“我师父说——道在心,道在德,身养心,心养德,只食草,不养身,身无力则心无力,心无力则德无行。所以,灭玄道长门下的弟子,不挑食。若是殿下见到只食素的道人,必定不是我的同门,可莫要被他们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听薛繁说话清脆,讲得清晰,又笑脸迎人、礼数周全,不禁对这孩子生了许多好感。

“寡人听说,灭玄道长是楚国修道之人里神仙般的人物,他已百岁有余,且长年避世而居,如今活在世上的人,已经没几个见过他的真容了。你年纪这么小,一定是他的关门弟子?”

“回禀殿下,我的确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但他老人家并没有避世而居。世上许多人见过他,只是不知他就是灭玄道长罢了。另外,千荡山回灵观如今虽然在楚国境内,但我师父并非楚人。”

“哦?”

“我师父生长于蜀地,后因家中变故才辗转去了楚国。如今蜀地尽归宋国,若说我师父是宋人,亦无不可。”

“怪不得你说得一口蜀音。而你又姓薛,许多人都以为你是蜀地药王薛久命先生的公子。”

薛繁哈哈大笑,绘声绘色道:“我师父说,他与那位药王也曾有过数面之缘。我师父医术高超,药王不服,便想方设法要毒倒我师父,可惜屡屡尝试,屡屡失败,最终二人不相往来。”

听罢,刘璟轻轻一笑,随即低眉浅叹:“江湖人,总是颇为有趣。”

薛繁点了点头,说了这许多刘瑢教给他的话,此时正应点头不语,只等宋王问出下一个问题。

果不其然,刘璟问道:“小先生说灭玄道长并不避世而居,那他老人家如今住在何处?寡人可否前去拜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反复看过刘瑢写给他的书稿,他聪明剔透,早已倒背如流。书稿上说,宋王第一次问及灭玄道长住处时,不可直面回答,而要问他:“寻我师父何事?”并且不等宋王回答,便要自问自答:“世人寻我师父,无非是治病或者算命。”最后反问宋王:“殿下寻我师父,是想算命,还是想治病呢?”

于是薛繁按照刘瑢所写,对宋王道:“不知殿下寻我师父何事?”

刘璟思考片刻,刚要作答,又听薛繁道:“世人寻我师父,无非是治病或者算命。殿下寻我师父,是想算命,还是想治病呢?”

刘璟道:“寡人听说,灭玄道长门中规矩,算命与治病,只能选其一,是这样吗?”

薛繁点了点头。

刘璟叹道:“寡人不知道究竟选哪一个更好。若是能有幸得见灭玄道长一面,或许可以让他老人家帮寡人做个抉择。”

薛繁直视刘璟,清澈的双瞳里映着刘璟的面容,仿佛能看穿刘璟的内心:“其实我来见殿下之前,我师父就告诉过我——殿下在世人眼里是个果决的人,但实际上,对于算命还是治病这个问题,殿下定然会思考良久,因为殿下实际上——请恕小人直言——寡断。”

刘璟眉心微蹙,却又豁然舒展。“正如你师父所说,寡人的确……优柔寡断。”

薛繁笑道:“不过我师父说,他为难谁,都不会为难殿下,也不敢为难殿下,所以这个问题,殿下不必做出选择。”

刘璟奇道:“那不会破坏灭玄道长的门中规矩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道:“不会,因为殿下本就有两重身份,一个是宋国国君,另一个,是你本人。师父可以为宋国国君治病,也可以为你本人算命。反之,亦然。”

刘璟心中暗自叹服:“两重身份?一个是宋国国君,另一个是我本人……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最最难解难言,最最令我烦闷的症结吗?”

刘璟不禁更加好奇:“小先生可知道,你师父为何如此了解寡人?”

薛繁睁着无辜的眼睛,欲言又止:“师父倒是提过,但是叫我不要告诉殿下。”

刘璟笑道:“这有何不能说?寡人不会生灭玄道长的气,也不会迁怒任何人。”

薛繁故作姿态:“我若告诉殿下,殿下可千万不要跟我师父说。”

“寡人不说。”

薛繁道:“我来之前也问过师父,为何能断定宋王殿下不会立刻做出选择?师父与殿下从未谋面,师父怎知殿下是何性情?

我师父笑答:‘这有何难?有些事,根本用不到皮相、手相、骨相、卜卦、占星的学问。

你需知道,宋王娶亲,一下娶了两个,且平起平坐,不分伯仲,便知他性情摇摆,难做抉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再需知道,宋王文武双全,喜好匀称,文可诗文成颂、琴曲入化,武可拔剑灭诸国、上马安天下,便知他骨肉非一人,骨一人,身一人。’”

薛繁一贬一扬,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已将刘璟说得汗毛竖起。

刘璟道:“你师父所言,的确不错。”

薛繁道:“占星卜卦的学问,我只向师父学了个皮毛。不过,皮相、手相、骨相的学问,我倒学了不浅。今日得见殿下龙颜,便也亲眼印证了师父所言。”

“何以印证?”

薛繁端详着宋王,复述着刘瑢所书:“殿下的神情稍显冰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并不是因为殿下不苟言笑,更不是因为殿下冷漠无情。殿下只是多虑多思,犹豫不决间,便没有时间去变换神情。此为皮相。手相嘛,小人没有看到殿下的手,自然不能随意说。至于骨相……”

薛繁站了起来,绕着宋王走了一圈,又坐回宋王身前,道:“殿下的颅骨,形状甚好,殿下的肩颈,也无可挑剔。殿下的手骨,修长无暇,即便练武多年,也无生硬之感,是弹琴写字的柔骨之形。殿下方才走进大殿,我观殿下身形步伐,亦是无可挑剔。

然而,凡人骨相,少有完美。

古书云:骨极美则天煞孤,孤则寡,或寡言,或寡情,或寡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骨极美则天煞孤?孤则寡……或寡言,或寡情,或寡断……”刘璟沉吟片刻。

薛繁的眼睛亮亮的,一眨又一眨地看着已经信了这话的宋王,又听宋王道:“灭玄道长可在玉都?”

薛繁点头。

“小先生可否带寡人去拜见他老人家?”

薛繁道:“我师父不愿受人叨扰,本不轻易透露行踪,但是他说,殿下若是执意想见他,他也不会拒绝,毕竟殿下并非凡夫俗子。”

“那便烦劳小先生了。”

于是二人乘车辇离开了白玉宫。

车辇缓缓行在玉都街头,刘璟望向绵绵小雪中的宋国都城,一来一往,一去一返,熟悉而陌生。城还是这座城,不过物是人非。

薛繁心中暗喜:“没想到,真如不弃哥哥所写,这个宋王竟然这么容易哄骗!”

车辇出了城门,薛繁指引车夫来到城郊桃花溪畔的桃林里。林中寂静无人,车辇经过齐哀王墓,又经过刘璟以前常去的酒馆,都未停顿。桃林的尽头是茂密的树林。在林中沿着偏僻小径又行良久,刘璟听到远处传来隐隐七弦琴音,薛繁才叫车夫停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殿下,这便是我师父的居所。”

刘璟见干枯的树木深处有个旧茅庐,厚厚的稻草庐顶盖着薄薄的雪,袅袅琴声从茅庐中散去,古朴清远,犹如天外之音。

刘璟随薛繁踏雪而去,车夫随行,薛繁不时回头去看那车夫。刘璟见状,对那车夫道:“灭玄道长不喜外人打扰,你就留在外面看守吧。”

车夫犹豫:“殿下,凌上将军临行前特意嘱咐过小人,若是殿下微服出宫,一定让小人保护好殿下……”

刘璟道:“你听凌飞的还是听寡人的?以你的功夫,保护得了寡人吗?好好在此看守车马便是。”

车夫只得止步不前。

薛繁踏入茅庐,对着竹帘后的身影行礼道:“师父,小繁回来了。宋王殿下也来了。”

琴声不绝,丝毫没有停顿。

透过竹帘,刘璟看到灭玄道长一身灰色的衣衫,似是清水里涤了一抹墨色之后晕染出的清淡。他银发垂落,未用发冠,弹琴时,身随音动,自有行云流水之感。

刘璟站在原地,静等竹帘后的老者将他没听过的一首曲子弹完,才行礼道:“晚辈刘璟,听闻道长在此,特来拜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老者微微颔首,将琴放到了一旁,又拿起笔,示意薛繁到他身旁去。老者写了几个字,让薛繁送到刘璟面前。

刘璟见纸上的字仙风道骨,却劲力不足,便想到灭玄道长年事已高,肯定无甚力气。那几个仙风道骨的字是:“庐外风雪愈浓,君子无须多留。”

刘璟道:“多谢道长关心。晚辈不敢多扰道长,但此行前来拜谒,的确有事询问道长,还望道长能助晚辈解开心中茅塞。”

说罢,刘璟等了片刻,却不闻老者回答。薛繁忙解释道:“我忘了告诉殿下,我师父他儿时患恶疾致哑,不能说话。”

刘璟又行一礼,道:“晚辈冒失。”

老者又伏案写字。写罢,示意薛繁过去拿。

一去一回,薛繁又将一张纸递到了刘璟手中,纸上写道:“君子康健,正值盛年,何病之有?君子坐拥天下,执掌众民生死,又缘何至此问命?”

刘璟沉思间,竹帘之后假扮老者的刘瑢,正一只手握着笔,另一只手藏在案下,拽着一条细绳。只要拉动细绳,茅庐顶上的机关便会开启,到那时,数十支浸了药王山秘制剧毒的箭就会同时飞向刘璟。

刘瑢心中百感繁杂:“当年绝世峰顶,大雪纷飞,你以箭阵逼我跳下悬崖,害我义父性命!今日,我也同样可以用箭阵取你性命!

但我若如此做了,与当年的你又有何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死了,整个宋国都会在楚军的刀枪剑戟之下为你陪葬!而我……我毕竟也有一半的宋国血脉。我只是再无能力去与你争夺那原本就不该属于你的宋王之位。

而且,世人皆知,你是刘恩的父亲……她们母女,就算恨你,也必定不希望你真的死去。刘璟啊刘璟,你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可以让恕儿从始至终都默默在远处向着你、护着你?

今日你的命就握在我的手中,你便只能为我所用!”

此时刘璟答道:“不瞒道长言,晚辈其实……心病难熬。晚辈不知,究竟如何医此心病。几年来,晚辈数次求仙问道,但每每都觉所遇‘仙人’、‘方士’、‘神医’云云,皆是阿谀奉承之辈,便只得作罢。但晚辈今日与薛小先生一叙,忽觉……忽觉与道长缘分颇深,似曾相识。道长一语道破晚辈身兼两重身份,左右为难,便已经十分了解晚辈。小先生据相术所说,也很贴切。”

老者不语,缓缓将七弦琴移至面前,奏起了刘璟从未听过的古韵。

周乐王谱写的七弦琴曲大多流传至今,而在他之前的大周古曲,早已销声匿迹。刘瑢所弹,正是璇玑孤岛周王古墓里所藏的销声匿迹的古曲。此类古曲,因其曲谱晦涩,曲风寡淡,而又要求琴者技艺卓绝,左右双手各执一曲,两曲交融成韵,故难流传于世。

刘瑢儿时随诸葛遁迹学琴,诸葛遁迹为了训练他的耐性,才让他去弹那些难以流传的古曲。璇玑孤岛四面环海,义父喜静,岛上又无同龄玩伴,儿时的刘瑢自然觉得无聊至极,相比之下,钻研那些奇怪的古曲倒也并不乏味。

儿时学东西很快,记的也十分清楚,此时信手拈来,熟悉的曲子仿佛又带他回到了无人打扰的孤岛上。

刘璟正不知所措,薛繁笑对他说:“殿下勿怪,我师父弹琴,并不是轰殿下走的意思。他弹的是能使人心思清明的曲子。既然殿下来治心病,便知道心病非药石能医。医书有云——医心需解语,解语方疏郁,郁散百病除。殿下不妨静下心来听我师父弹琴,边听,边把想说的话告诉我师父便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璟自知近日的焦躁烦闷与楚军连夺宋国三座城池毫无关系。听到宋军连连战败的消息时,他甚至觉得宋国将灭,可喜可贺!但身为宋王,在朝堂之上,他自然要在百官前露出愠怒之色,并逐个问责。

也许,这便是灭玄道长所谓的:“骨肉非一人,骨一人,身一人。”

当这一切爱恨都纠缠于他一人,便是昼夜无休的蚀骨焚心。

此时骤然闻此清净琴音,他内心的焦躁烦闷确实少了一分。面对竹帘后的琴者,刘璟将一直覆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拿了下来。

薛繁在火盆里填了新柴,又递了个稻草蒲团给宋王,便离开了茅庐。

刘璟盘腿坐在蒲团上,如修行之人一般,随灭玄道长的琴音闭目吐纳,一边吐纳,一边默念着方才薛繁说的——医心需解语,解语方疏郁,郁散百病除。

他想:“难道将我所受的苦痛说出来,真的可以‘疏郁’?但我又岂能将自己的秘密说给外人听?可是除了灭玄道长这样的世外高人,我又还能将这些苦痛说与谁听呢?宋人不可说,恕儿不愿听……

或许,也唯有这个患有哑疾的百岁老人才能解我碎语。

他患了哑疾,又避世而居,应当不会说出我的秘密。

可他是楚国人,又生于蜀地。如今宋楚交战,蜀国覆灭亦是宋国所为,这老人此时前来玉都,又已摸清了我的脾性,引我至此,似是有备而来,岂能轻信之?”

于是话到口边,刘璟终是静坐听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将近日落,刘璟一语不发,老者琴声不绝。

一曲将了,薛繁推门而入,笑对刘璟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我师父该休息了。”

刘璟当即起身,对老者行礼道:“多谢道长以绝世琴曲招待晚辈。晚辈听曲听得入迷,一时间便坐到了这个时辰,多有叨扰!道长的琴曲,的确能使人心思清明。晚辈先前的烦忧,也被化解了。”

琴音悠然飘散,老者执笔而书。

薛繁将刘瑢所书递给宋王,上面写道:“幸会。”

除此简短二字,再无他言。

刘璟只得对老者行礼告辞,随薛繁离开了茅庐。薛繁送他至车辇时,他问道:“小先生,你可知道灭玄道长为何旅居玉都?何时前来,又何时会走?”

薛繁道:“在我拜师以前,不不,是在我出生以前,我师父便常常亲自带弟子到九州各处游览。他说,修行修行,不行怎行?意思是,不走在路上,如何能够修行。

听同门师兄说,我师父旅居玉都,少说也不下二十次了,每次都是短住一季,或春或冬。他说不论齐国的玉都还是宋国的玉都,此城春日花开盛,聚集了九州万物的蓬勃之气,而冬日虽寒,却是雪衬烟火气,颇觉人世温馨。

我们这次也是依师父的惯例在入冬前出发的。差不多便是楚军出发伐宋前后,我师父带我渡楚水入玉河至玉都。至于师父何时会走,我倒是说不准,应是和每次一样,在春夏之交离开。”

刘璟又问:“灭玄道长与楚国的达官贵人,可有交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薛繁笑答:“我师父名气不小,哪国的达官贵人,多多少少都想拜会我师父的。楚国的自然也不例外。比如当今楚王的姨母已在千荡山隐居数年,偶尔去回灵观中问道,与我师父也说过些话。还有,前些年赵王也趁我师父旅居平梁时拜会过我师父,请我师父为他疗伤。”

“你师父为赵王疗伤后,赵王的旧疾可有好转?”

“不是我吹嘘,我是听师兄们说的,他们说,若没有我师父,赵王早就驾鹤归西了。正因如此,赵王不仅给了我师父一大笔钱,还送了我们回灵观一大笔钱,足够我们再修八个回灵观了!赵王还说要提一个九州名医榜,自然把我师父列为榜首,但是被我师父回绝了。我师父说,医术相长,不可攀比,从此便也没再搭理过赵王。”

“你师父可见过楚王?”

“我听师兄说,自楚幽王继位起,我师父便没去过临江。师父认为楚宫里的权贵不信道法自然,偏信权柄富贵,话不投机,去留无意。所以,我师父应该没有见过当今楚王,也没有见过楚惠王、楚毓王和楚睦王。”

刘璟见这孩子对他的问题知无不言,心中疑云登时散去。看来这个灭玄道长真的只是个世外高人,并不是谁派来蛊惑宋王,另有所图的。

临行前,刘璟最后问道:“小先生,依你看,寡人可有什么得罪、冒犯你师父的地方?若是寡人之后再来拜会他老人家,他还会愿意见寡人吗?”

薛繁站在雪地里,朝他挥了挥手,便径自转身回了茅庐。

他记得不弃哥哥手稿末尾的几句话:“与人相交,下策在于言无不尽,上策在于知而不言,上上之策,在于引其好奇发问。奇则多往来,问则谈资不止,谈资不止则往来无穷尽。”

薛繁坐在火盆旁搓着小手,抬头看着已经站在他身前的刘瑢,笑说:“不弃哥哥,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那个傻子宋王今日问我的话,都被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只需按照你写的东西说给他听,他便听得极有兴趣,一步都不想走呢!”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宋王回到白玉宫时,本想回不梦阁歇息,得知一个宋军将领正守在宁国殿外,便不得不转道去了宁国殿。

将领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无休、策马疾行至玉都的。刘璟见状,免他行礼。

将领急切道:“殿下,军中急报!宜德军营发了瘟疫!瘟疫来势凶猛,军中已有百名兵士染疫!末将没有去过宜德军营,也没有接触过染疫之人,应不会将瘟疫过给殿下。但末将听说,宜德军营药石不足,军中医师也没有治过此疫,末将出发时,那染疫的百余兵士已经死了十个,如此算来,今日应该已经死了百人!”

刘璟一瞬怔然。“将军可知瘟疫源头何处?难道是楚人带来的?”

将领道:“军中医师说,这瘟疫大概不是楚人带来的,而且据探报传,楚军之中也有兵士染了疫,只是不知楚军如何医治,也不知楚军病亡多少。

殿下记得去年夏末,玉河旁支螺江决堤的事吗?洪水过后,螺江之畔有个小村子,全村染疫,好像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村子。”

“自然记得。寡人去年派了太医前去螺江畔的白鹅村,不料太医到时,那白鹅村已经成了乱葬场。太医回禀说是洪涝之后一场凶猛的瘟疫所致,虽然白鹅村惨烈,但亦有功。当时太医断定,瘟疫已在白鹅村消失殆尽,不会肆虐宋国。”

将领道:“殿下,溯本求源恐怕来不及了,不论宜德军中瘟疫是否与去年白鹅村的瘟疫有关,军中瘟疫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近日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楚军也染了疫。”

刘璟不暇思索:“寡人速命太医随你去宜德。勿要再管楚人,治疫才是头等事!宋军守不住城池无妨,都给了楚国又如何?将士百姓,不能枉死于天灾!若是瘟疫肆意散播,不免酿成九州劫难!”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翌日朝会过后,刘璟立刻更换便服,披了一身暗色旧裘,独自策马赶去城郊的茅庐,生怕昨日突兀相扰,那灭玄道长已携小徒离开了玉都。

幸而到得茅庐,见屋顶仍有袅袅青烟,屋顶一层白雪似由屋内温暖所融化,正顺着茅草滴答滴答地落在屋外的枯叶上。

将绝尘拴于老树,刘璟上前轻轻扣门,恭敬道:“晚辈刘璟,今日又来叨扰道长清修,还望道长为晚辈解惑。”

言罢,屋内传来两声琴音,似是在说“请进”二字。

刘璟不敢擅自推门,又等了片刻。薛繁为他开了门,引他坐在了昨日为他摆好的蒲团上,又将火盆推到他身边,道:“殿下请。”

刘璟向灭玄道长行了一礼,便整衣盘坐在蒲团上。刘瑢如昨日一样扮做老者静坐于竹帘后,十指覆于七弦琴上,隔着竹帘端详距他仅有七步之遥的兄长。

不等琴声响起,刘璟便道:“晚辈不请自来,有失礼数,万谢道长允晚辈来此……”话音未落,琴声已起。

刘璟顿了顿,说:“万谢道长,”又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薛繁道:“也多谢小先生。”

薛繁会意,笑对刘璟道:“我正要去城里买些吃食,殿下有什么话,尽对我师父讲就是。”

薛繁正要推门离开,刘璟回头对他说:“小先生可以骑寡人的白马入城,一切方便。”

薛繁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我还是骑自己的小毛驴最好。”说罢便推门而去。

二人对话时,琴声未止,且音律平稳舒缓,刘璟也不知道他说的话,一直在专心弹琴的灭玄道长到底会听进去多少。他想,其实越少越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清冽的琴声,闻之润耳,犹如高山泉水润喉,也如窖藏醇酒润心。

刘璟长长舒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晚辈有许多话,无人可语。虽与道长交浅,但听道长琴技卓然,曲音不凡,果真世外高人,便斗胆来扰道长,想把一肚子的俗事烦忧,在道长的琴声里倾吐个痛快!”

刘璟边说边看着老者拨弦的手指,此时话语稍停,抬头去看老者,见他面无表情地闭目而奏,似是完全沉浸在琴曲里,像极了自己沉浸于琴曲时的状态,登时又对这位灭玄道长生了几分亲近之感。

刘瑢的琴音丝毫未顿。他听说宋王爱琴,也知道只有投其所好,才能与之相交。

琴声里,刘璟低诉着——

“晚辈心中……有愧、有怨,有许多的疑问,此生不可解,所以也有恨、有憾。

在旁人眼里,晚辈或许是个称职的宋王,但我……我实际上,根本不想当什么宋王!我与宋国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今也只有我一人知道。

宋王之位,囚禁我二十余年。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时常想,我与天牢里不见天日的囚徒有什么区别?

这二十余年,我做了许多违心的事,这些事,我一直记在心里,一直在悔过,一直在愧疚,一直在恨我自己。每一件事,都是这可憎的宋王之位硬生生地推给我去做的!

曾经我不知道宋国与我有杀父弑母之仇,也不知道我一直在被宋国利用,所以做了我不情愿做的事,我至少还可以把责任推卸给宋国国君的身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直到我亲眼看到……那个一直敬之爱之的‘奶奶’,居然杀了我的母亲,而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她们至死都还咬定是宋怀王!

这件事,我不怕说与道长听,因为纵使道长告诉旁人,恐怕也没有人会信。毕竟这样的宫闱秘事,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她们当年就用尽办法保守秘密,早已查无可查。所以晚辈……只不过是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人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琴声悠悠,与林中鸟鸣相和,宋王的话似乎对抚琴之人毫无影响。只有刘瑢自己知道拨弦时慢了几音。

“若要细数往事,我的第一份愧疚,便是给恕儿的。其实我所有的愧疚,几乎都是给她的。除她以外,便是给那些命丧我手的人。

上天总与我玩笑,让我将今生今世最喜爱的人弄丢,又让我们相逢不识,好不容易重逢,竟让我亲眼看到她遍体鳞伤!

我以为我能治好她的伤,我以为我能给她最好的弥补和世上最好的爱护,但是她根本不需要了。我知道她曾心中有我。那么多年漂泊在外,她一直系着我送给她的珠子,她该有多希望我能找到她!可我呢?那些年,我根本都没离开过玉都!

相逢不识,相逢不识……都怪当时相逢不识!我竟让我今生今世最喜爱的人吃了我与别人的喜酒!而她当时认出了我,含泪对我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却根本没有会意!现在回想起来,她给了我那么多提示,我都没有认出她,她肯定很生气、很失望,于是大闹了我的婚宴。

换做旁人,我肯定不会轻饶。但偏偏是她!我竟然希望她闹得越大越好!那天她为什么没有干脆将我绑出白玉宫?如果那天随她离开,我就不会做错那么多事。

为了宋王的责任,我没有亲自去找漂泊在外的她。为了宋王的责任,我也没有随她离开白玉宫。曾经我为自己的尽职尽责而骄傲,如今我却为这份责任而羞耻。

再后来,我在天牢里救了她的性命,但世人不知,她其实也在白玉宫里救过我的性命。明知再回不到从前,她还是救了我。救我,她便是违背了她母亲的意愿,也违背了她夫君的意愿。可是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救下的我,终究还是顶着宋王的责任一次又一次地伤她。

绝世峰,我用了林璎的计策,逼死了她的夫君和她的义父。芦苇荡,我又纵容侍卫杀了林璎。林璎与她从小相伴,不论有无男女之情……连我这个没有给过她太多陪伴的人她都不愿我死,可想而知,他们一个一个都死了,她该多难过!她该有多想杀了我!

可是她始终也没有杀我。就连刀子都捅到我的胸膛里,她也没有一刀捅进我的心口。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是不愿我死。就只是因为这一念希冀,我才能勉强撑到现在。

芦苇荡相会,我带着玉玺赴约,只是想把整个宋国都拱手让了,只换她与我远走高飞。可是林璎在我的船上中了剑,她便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要怎么才能让她原谅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说什么她都不想听也不会信了。那么多书信,她都没有回复。她唯一的答复,便是让东方愆领兵来伐宋。

是宋国害我如此,也是宋国害她如此。

伐宋,合情合理。

什么拱手相让?不如灭了这劳什子的宋国!帮她,也帮我。”

说到此,刘璟已经以泪洗面。

“可是……军中瘟疫肆虐,我那么恨宋国,本可以借着这场瘟疫灭了宋国,但我……我不能这样做。宋王已经伤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我不想再做宋王,便也不想再做个万恶不赦的人。

生而为人,我耻于自己竟想到用瘟疫灭宋国,泄私欲、报私仇这样残忍的事!

我耻于活在世间,耻于为人,耻于辜负我所爱之人的信任,耻于自己曾经的嫉妒之心和昨日的一念弑杀之欲。”

琴声依旧温润。

刘璟终于理了理情绪,平静道:“道长,说了这许多,其实晚辈之惑,简而言之便是——我是否还配活这一条贱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竹帘之后,七弦琴前,刘瑢闭目而奏。

手指拨过每根弦,脑中便是一转念。

在他面前声音抽泣,对他低诉着悔恨的人,就是曾经逼他跳下绝世峰的人。

这些年,刘瑢反复想过,若是他没有跳下绝世峰,义父也不会为了救他而坠落悬崖。他总想将义父的死归咎于刘璟,可是静夜浅眠时,他又清楚地知道,义父是为他而死,是他的一时冲动和年少时的英雄心杀死了最是疼爱他的义父。

刘璟有罪,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该懊悔?

此时他只需一手继续弹琴,另一手去拉案下的绳子,屋顶便会立刻毒箭齐发,至刘璟于永不超生的死地。

但是当刘璟问出那句“我是否还配活这条贱命”时,他又暗自骇然,心中不禁感触万千。

他记得,在芜城与赵王父子相认后,他故意打趣赵王:“父亲,我和你的宋王‘璟儿’打架的话,你会帮谁?”

当时,父亲的声音沉静而温和:“小瑢,在我心中,你和璟儿从来都是不同的。”

他追问:“有何不同?”

父亲轻叹一声:“你是诸葛世家的阔少也好,是坐在白玉宫宁国殿龙椅上的齐王也罢,为父只想让你一辈子逍遥快活,随心所欲。但是对璟儿,我却把一国之重交给了当年尚且口齿不清的他。我自私地离开了伤心之地,离开了我所憎恶的风诡云谲,但是璟儿却无故替我背负了宋国的一切。

其实,我也是让他替你背负了这一切。否则,你又如何能够隐姓埋名,得享二十年的逍遥自在?

如今你复立齐国,并将身世昭告天下,就等于告诉了世人——既然你的母亲是齐国公主,你的父亲是宋怀王,那么齐宋本是一家,你比璟儿更有资格去做这‘一家之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我眼见齐卫夺去宋国半壁江山,却也没有去助璟儿,因为平心而论,你若真的能夺下宋王之位,为父也是乐见其成的。到时,齐、卫、宋三国一统,我再将赵国交给你,九州七国,四国都归我儿所有,这样的霸业,五百年来,根本无人能够企及。”

他疑惑:“父亲为何如此偏袒于我?哥哥他,不也是父亲的孩子?既然父亲已经让哥哥做了宋王,却为何让我去成就霸业?”

对于刘瑢的问题,赵王当时并没有直面回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照这样说,赵国的男丁,也尽是你的兄弟了,为何却不让他们去成就霸业?况且,你身上兼有本来水火不容的齐宋两国血统,又被卫王抚养长大,你的存在本身,就能让九州列国,一笑泯恩仇。”

当年他不解父亲话中有话,今日闻刘璟言,他才明白,原来刘璟与父亲并无父子关系。而刘璟本人也是近来才得知此事的。原来,刘璟的宋王之位,竟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坐,才硬丢给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去坐的。

宋王兢兢业业,为宋国筹谋,为宋国操劳,也为宋国做了太多他本人极为厌恶和悔恨的事。

可是当他知道了令他为之献了华年,为之献了挚爱的宋国,利用了他半生之久,他却还是不能忍心借天灾去灭宋。

刘瑢想:“大概在他不知自己身世时,他厌恶身为宋王而不得不做的所作所为。在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又厌恶这个已被宋王的计谋手段浸染却还仍是心慈手软的自己。

当阴暗和肮脏的心计再也包不住他骨子里正直与善良的本性,耻辱便如熊熊烈火一样煎熬着他。

以至他在壮年修陵,生了寻死之心。”

适才他问,是否还配活这条贱命……

一弦一念。

我是助他死,还是留他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琴曲不断,万念纠缠。

我是该杀一仇人,还是该留一个用尽筹谋之后终于生出了羞耻良心的人?

父亲说,如果没有刘璟稳坐宋王位,我便难得二十年逍遥自在。而宋国王位夺去了他的双亲也夺去了他的挚爱……他也想为自己报仇,可他收回了手。

我一直不解恕儿为何总是对他心慈手软,今日听他一席话,竟也能理解几分了。

他虽做了恶事,却并非恶人。杀一恶人容易,留一重权在握的善人却不易。

一曲循环往复,琴声缓缓而止。

老者挪开琴,沉默地执笔而书。

写罢,他扶着竹仗,一瘸一拐地慢慢从竹帘后面走到了刘璟面前,一边俯视着刘璟,一边将薄纸递给了他。

刘璟抬头,双手接过叠好的纸,目光与老者相接,只觉那老者的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温润与漠然。

恍然间,刘璟记起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来处。

白发垂落,身形瘦削,这老者虽然弓背跛腿、面容枯朽,长眉与长须皆白,但他看向刘璟的眼神与一呼一吸间的气韵,似与坐在马车里与他道别的赵王别无二致——温润夹杂着几丝怜悯,漠然里又有几分可以寒暄的熟悉。

一瞬错愕过后,刘璟不禁暗嘲自己,居然还是对宋怀王这个所谓的“父王”耿耿于怀。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想把今日吐露的话全都说给他曾敬之盼之的父王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老者转身走回竹帘后,刘璟打开手中的薄纸,上面写道——

“此命非彼命。彼命死,此命生。

然,此命若与彼命无二致,此命何存?彼命何亡?

老叟以为,命非骨肉所塑,非血亲所定,非旁人所议。

命者,心也。心之所虑,心之所悔,心之所愿,心之所恕,即为命。

君子彼命所虑所悔,皆可随彼命去。

君子此命所愿所恕,尽可同此命来。

既君王为枷锁,家国为桎梏,敢问君子止步于此何所眷?眷彼命之孤寡耶?眷彼命之郁苦耶?

今西赵富庶,东楚兵强,然夹宋于其中,挟九州百姓于其中,亦煎熬君子于其中,敢问君子煎熬于此何所眷?眷枷锁耶?眷桎梏耶?

若无宋,则君子无忧,赵楚无障,楚军吞赵,九州一统,天下太平。

故死彼命,弃王位,生此命,放宋国,方可见山长水阔,天道高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刘璟反复默读着灭玄道长所写——

敢问君子煎熬于此何所眷?眷枷锁耶?眷桎梏耶?

若无宋,则君子无忧。

九州一统,天下太平。

弃王位,放宋国,方可见山长水阔,天道高远。

……

命非骨肉所塑,非血亲所定,非旁人所议。

命者,心也。心之所虑,心之所悔,心之所愿,心之所恕,即为命。

君子彼命所虑所悔,皆可随彼命去。

君子此命所愿所恕,尽可同此命来。

……

琴声又一次响起,韵律平静舒缓。刘璟的内心却起了几层波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弃王位,便真的能够脱胎换骨、悔过自新吗?

人生在世,竟可以活两次吗?

刘璟小心翼翼地叠好手中的薄纸,轻轻放入怀中,对弹琴的老者行礼道:“晚辈多谢灭玄道长指点迷津!也多谢道长仁慈宽厚,愿给晚辈一条悔过自新的生路。道长的教诲,晚辈回去后必会仔细琢磨思考。”

琴声不顿,刘璟只好起身离开。

踏着枯叶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刘瑢才将十指覆在了七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仁慈宽厚?他清冷一叹。

你我皆非圣贤。世上仁慈宽厚的人早都已经死绝了。我留你性命,不过是因为宋人稀罕你。你若死了,宋国变为一盘散沙,战乱又起,自然会平添许多麻烦。

义父生前最盼着九州能够一统。他为我而死,我既苟活一口气,就定然要完成他的夙愿!

只有你活着禅位,宋国上下才会归附于你的决定。

但是,刘璟,你若再次令人失望,便不会有第三条命。

……

白玉宫里,一切如旧。刘璟怀中只多了一张薄薄的纸,心境却与以往浑然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原来这里的一切,皆是可以被他抛下的。不为去换什么,只为对得起自己的心,自己的命。

以前的他,想用宋国的玉玺、布防图和重城兵权去换恕儿的原谅,可是即便恕儿原谅了他又如何?他自己还是会被梦魇纠缠。

无数次梦到过绝世峰悬崖下传来的凄厉叫声,那是卫王毫不犹豫地为他的义子跳下去时喊出的“小瑢”二字。

无数次梦到过林璎跌到恕儿的怀中,恕儿手上沾满了血,林璎一直拉着她的衣袖,却用自己的衣袖为恕儿擦拭。

无数次梦到过与他比剑的蜀王乌邪,也梦到过燃烧在烈焰里的懿斓蜀宫。

刘璟不曾憎恨过诸葛从容,只是钦羡他天生的好皮囊、好际会、好姻缘,最羡他有那样一个好义父。若刘璟不是宋王,羡慕一个人,根本不至于杀他。而诸葛从容死了,他也没有高兴过片刻。

对于林璎,刘璟虽妒他,却更气自己为何会妒那样一个好似处处都不如自己的人。归根结底,刘璟知道,林璎虽然不会武,虽然爱耍小聪明,虽然性格乖张,但自己永远也比不过他的地方就是陪恕儿一同在陈国长大的时光。若刘璟不是宋王,妒忌一个人,根本不至于纵容属下去杀他。而林璎死了,他还是没有高兴过片刻。

刘璟更不曾对蜀王有任何情绪。羡与妒,谈不上,敬,也谈不上。仅有几面之缘,在拆招时学会了他的剑法罢了。而蜀王战死晋阳关外,死前斩杀戎人无数,他却只能坐在白玉宫里听朝会,听楚王林璎为蜀王乌邪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祭礼……那时,他才真的敬重蜀王乌邪。

雪夜里,刘璟独自踏上白玉高台,静望白玉宫里的点点烛火。

“敢问君子煎熬于此何所眷?”

“煎熬于此何所眷……”他默念着灭玄道长的字迹。“君子彼命所虑所悔,皆可随彼命去。君子此命所愿所恕,尽可同此命来。”

雪停后,明月清亮,刘璟抬头望月间,心念已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过一次。

成我者,败我者,生我者,灭我者,从此不再是别人,唯有我自己。

……

许多年后,刘璟仍记得,那晚月色澄澈,烛光温和,他连夜写下了一封禅位书,将宋国物归原主。

禅位书是写给宋怀王的。

他打算翌日朝会之后便立刻差人送去赵国平梁。

然而翌日朝会所闻,却又将刘璟绑在了宋国王位上。

刘璟接过军中送来的赵国探报,竟说戎族人又入晋阳关。戎人此次来势汹汹,兵贵神速,不取城池,如饿狼般奔袭到平梁城外,途中灭了五座赵国军营,又烧了八处赵军粮仓。

令人意外的是,平梁城门紧闭,赵王不出。

曾经的赵王躬亲驰骋沙场,一柄长剑刺落多少戎族的宝刀,此次戎人欺到赵国都城,他却闭门不出,引得赵国上下一片哗然。

更令人不解的是,戎人在平梁城外只停留了一日,没等到赵王出城迎战,便又朝东奔袭,在赵国大小城池村野烧杀抢掠,犹如蝗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璟刚刚读罢迟来的赵国探报,便又收到宋赵边境将领的急信。

戎人已经攻入了宋境!

西有戎人欺赵而赵王无所作为,任由戎人直入宋境,东有楚人伐宋,且宋军之中瘟疫肆虐,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宋军无法抗楚,亦无法抵抗戎人。更有甚者,等到瘟疫入侵楚军,戎人便可将宋楚两国吞入囊中。

刘璟不得不长叹一声,一边听朝臣们议论戎人勇猛、楚人狡诈,一边在心中权衡:

“我若此时禅位给不知所踪的赵王,便是将宋国无辜百姓的性命置于不顾。

而楚人伐宋,又不是宋楚联姻,我若此时将宋国拱手于楚国,宋国上下必定极力反对。

正值天灾人祸横行之际,我若一走了之……宋国必乱,戎人必会践踏九州土地,到时生灵涂炭,岂不是我的一念之错?

罢了,大丈夫在此处虽无眷恋,却也不能潇洒到毫无道义与责任。”

当日朝会,宋王力压群臣,提出与楚军议和。

刘璟亲笔写下了宋人皆觉耻辱的议和书,命人快马送去坐镇宜德城的楚国安邑王东方愆手中。议和书中写道,楚军此役所得城池,皆归楚国,望宋楚止战止戈,疗理军中瘟疫,共防戎人来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宋国东境的旧都宜德,此时已成楚国安邑军的大营。

铠甲仍披在肩,东方愆独自坐于宋国旧都宫墙内的一处寝殿,闭目享受连日率兵征战后难得的清净。

宋王的议和书铺展在他面前的书案上。刘璟的字迹润泽大气,倒与东方愆所知的宋王截然不同。而东方愆所知的宋王,大多来自林璎不屑一顾的口吻。林璎常说宋王自私自利、小肚鸡肠、眷恋权柄、贪得无厌,但东方愆初见刘璟的字迹,却很难相信握笔之人会如此不堪。

东方愆认为,宋王的字一气呵成,无停顿,便无犹豫。偶有错字,也只是一笔划过,再写一遍,毫无斟酌修葺的痕迹。如此一封议和书,单从字迹便可见其诚恳之意。

而其内容更令东方愆对宋王刘璟有所改观——“楚军此役所得城池皆归楚国,望宋楚止战止戈,疗理军中瘟疫,共防戎人来犯。”

寥寥几句,却彰显了大度到潇洒,宽容至厚德,诚恳近真挚,着实令东方愆眼前一亮。

东方愆恍然领悟,怪不得林哥哥生前如此厌恶宋王刘璟。宋王的手段和招数,与其眼界和胸怀一样,令人叹服。棋逢对手,叹服自然变成了厌恶。

但林璎死后,东方愆却对刘璟并无厌恶之意。他对刘璟反而生了好奇之心,就像豺狼看中了猎物,东方愆只想亲自把刘璟赶下宋国王位,亲自率军将宋国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收入囊中。

然而东方愆没有想到,他的捕猎之行竟会如此不顺。

瘟疫确实已经侵入楚军之中,军医还迟迟没有报上有效的救治之法。此为天灾。

戎人既已袭入宋境,若像在赵国一样猛速前行,不久便可抵达楚境。此为人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此时摆在东方愆面前的是两条路。其一,借戎人侵袭宋境之际,冒着瘟疫在楚军之中肆虐的风险,一举灭了宋国。其二,按兵不动,让戎人牵制宋军,尽快找到救治瘟疫之法,待军中瘟疫得以控制,再去灭宋。

他知道,楚国朝野定会极力倾向于第一种选择,因为朝臣不知瘟疫之重。

但身在军中的他,眼见强壮的兵士瘫软无力,眼见精锐的部下染疾病亡,眼见宋国连连撤兵,又眼见宋王的议和书铺展在面前,自然对此瘟疫顾虑颇多。

如若军中瘟疫传入百姓人家,从宋境传入楚国,必会难以控制。

而且利用戎人牵制宋军可以,与戎人联手灭宋,难免小人行径。

东方愆自是不屑小人行径,又不愿瘟疫祸害无辜,如此选择,只能与楚国朝野为敌。

于是他换下铠甲,轻装简行,命楚军按兵不动,自己连夜策马回楚。

东方愆一路换乘疾行,却也过了八日才到临江城。

不及回家更衣,他便风尘仆仆地来到楚王所居的梧桐殿。

梧桐殿内,小恩正坐在一旁练字,恕儿则靠在榻上听颜笑为她读奏章。

小恩闻声抬头,立即跳了起来,笑着奔向东方愆,迎道:“舅舅凯旋回来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摇了摇头:“宋国未灭,何谈凯旋?”

小恩问道:“舅舅灭了宋国以后,会杀了我的宋王爹爹吗?虽然娘亲说,宋王并不是我的亲生爹爹,但我见过宋王爹爹,他每年还派人给我送礼物,他不是大坏人。要不然,等舅舅灭了宋国以后,将我的宋王爹爹带来昭凰宫吧!”

东方愆笑了:“你让宋王到昭凰宫来做什么?”

小恩嘟嘴想了一瞬,严肃答道:“让他来给我娘亲读奏章。或者让他来教我读书写字弹琴。他是宋国的大王,读书写字弹琴,总是会的吧?”

东方愆也学着小恩的样子,嘟嘴想了一瞬,点了点头:“舅舅看过他的字,写的确实不错。琴弹得如何,舅舅没听过。带宋王回来读楚国的奏章,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小恩得意地笑着,恕儿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恕儿朝着东方愆的方向望去,眼中却漆黑无物。她已习惯了如此,平静道:“你回来,是为了同我商议不要与宋国议和的事吗?”

东方愆略显诧异:“姐,你以为我与朝堂上那帮庸人想的一样吗?”

恕儿稍稍侧头:“朝会上,所有人都说,宋国不仁,宋王不义,连老天都在帮咱们楚国灭宋。上有瘟疫天灾,下有戎族人祸,如此时机,千载难逢。宋国不灭,天道不容。最先提出领兵伐宋的人是你,难道你不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吗?”

东方愆反问:“你想吗?”

恕儿无奈叹道:“我如今不过是个瞎子。所有人都知道,你把楚王位让给我坐,一是给了你亲自率兵出征的自由,二是为了保护我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瞎子罢了。我想什么,对任何人来说,还重要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东方愆跪坐在恕儿面前,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你想什么,对别人来说或许不太重要,但对我来说,对小恩来说,对咱们爹娘的在天之灵来说,都是最最重要的。”

恕儿亦抓起东方愆的双手,道:“愆儿,我想,为政者,不可令瘟疫横行,祸害无辜。《楚书》中说,‘国也,民为先。无民则无国。’军中兵士亦是楚民。瘟疫过了,再打仗,才见真输赢。用瘟疫灭宋,用戎人灭宋,岂是堂堂楚人所能为?

朝野上下统一口径,一是灭宋心盛,二是,他们故意想测测我这个楚王到底是否如传闻中一样,与宋王暧昧不清。我若阻止灭宋之役,他们便会说我是妇人之仁,会说我与宋王还在私下纠缠。

莫要怪我适才误解你的来意。

因为如今手握重兵的人是你。你若用这些理由来反驳我、质疑我,我根本无力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连为自己辩驳的资格都没有。”

东方愆道:“爹爹也给我读过昭王所著的《楚书》。莫以为,只有你知道‘国也,民为先。’

还有,你大可不必在楚王位上画地为牢。你如今是楚王,你想什么、做什么,整个楚国,就算有人质疑你,也没有人敢牵制你。我更永不会与你为敌。

林哥哥以前教会了我很多道理。其中一条就是——许多事根本没有必要硬碰硬。

你我想要接受宋国的议和,自然不必用你我的名义去顶撞林哥哥好不容易捋顺的那帮朝臣。你仔细想想,楚国那么多官,难道就没有一个支持与宋国止战的吗?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你只需找个理由将他提拔到朝中,让他为我们发话便是了。”

恕儿嘴角微扬:“听你一说,我倒的确想起有这样个人。你也认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楚国朝野上下,唯有一人上书提议与宋国议和。而且他的奏章呈到楚王面前时,宋国的议和书还并未抵达。

此人姓陆名脩,曾是临江酒楼的店小二,楚国七王之祸时服役于晟王军中。楚惠王林璎在位时,免去了楚幽王对临江庆田陆氏所下“十代不可入朝为官”的旨意,并将两封遗诏留给陆脩保管。

当今楚王登基之后,还未召见过陆脩。陆脩只将公之于众的遗诏归还给了昭凰宫的藏书阁。而他手中的另一封钦点东方愆任楚王位的遗诏,就如千秋殿和藏书阁里的第二封遗诏一样,不知是被私藏还是被销毁了。

恕儿自幼与陆脩熟识,知他对楚国忠义不二,也听他亲口说过想要入朝为官、造福百姓,于是收回楚惠王的遗诏之后,便以补嘉军功、忠君孝义为由,给了他一个藏书阁里的修史文职。

今日得知楚王密召,过不多时,陆脩便从藏书阁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梧桐殿。令他惊讶的是,本应远在宋境攻城掠地的安邑王东方愆此时也在梧桐殿内。

梧桐殿内并无侍者,只有楚王与其弟,还有一个小小的修史文官。

文官行礼道:“陆脩拜见殿下,拜见安邑王。”

恕儿微微抬手,语气温和:“小陆哥,你来了。”

陆脩见恕儿双眼无神,似是想看着他说话,又看不见他具体站在哪里,不禁为她难过,叹息道:“殿下近来可好?小公主可好?”

恕儿点了点头。“我们很好。芸姐姐可好?你家大哥儿可好?老二可出生了?”

陆脩许久未见过恕儿,想到她小时候的模样,又听出这寒暄里的熟络与关切,不禁有些哽咽。为世事莫测而哽咽,为人生百态而哽咽。他从未想过,当年出现在临江酒楼里无家可归的小女娃,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口中的“殿下”。

他曾以为,“殿下”都应是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人。没想到,曾经的楚幽王害他家族衰落,而今日的“殿下”却已封他为官,又与他如此熟络。

陆脩道:“他们也都好,老二出生了,是个女娃。殿下若有闲暇,可否赐个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恕儿想了片刻,道:“我记得,先王给你家大哥儿赐名为‘哲’,望他读书不倦、知识广博。妹妹自然不能输给哥哥。你看‘敏’字可好?敏秀聪灵。”

陆脩轻轻拭去眼泪:“‘敏’字真好,很像殿下小的时候。不知殿下与安邑王召臣前来,有何旨意?”

恕儿道:“小陆哥,你还记得毓王在世时,有一次,先王与我和我弟弟三人到临江酒楼去吃饭,你对我们说了什么吗?”

陆脩道:“记忆犹新。当时殿下问臣,若是不用在此酒楼谋生,这辈子最想做什么。臣的回答是……”

恕儿道:“你的回答,我也记忆犹新。你说你想做官,想做你太爷爷和爷爷那样直言进谏的好官。你想让天下太平,永不打仗。想让楚国的好男儿都能跑会跳,不要像你这般,从军中归来,落得终身残疾。”

陆脩惊讶又诧异,不想恕儿竟然记得一字不漏。

恕儿又说:“后来,先王又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愿望。你说想助楚国重开昭凰盛世,让楚国再不残害忠良,再不会有幽王那样的昏君。”

陆脩答道:“臣的确是这样回答的。臣的愿望,一直未变。”

恕儿道:“小陆哥,你的奏章我听颜姨姨读了三遍。迟迟未回复你,是因为不知远在宋国的安邑王对议和之事有何想法。如今宋国递来议和书,瘟疫横行,戎人来犯,安邑王也认为,伐宋一事,应该暂缓。但朝堂诸公皆反对议和,想要趁势灭宋。我与安邑王若执意与朝堂……”

不等恕儿说完,陆脩便已会意:“殿下,臣愿极力襄助议和之事。臣明白,殿下与安邑王可以一力止战,但殿下与安邑王是至亲,殿下与宋王亦有牵连,若是仅凭殿下与安邑王联手反对三公九卿,日后为政,难免处处荆棘。臣的奏章,殿下尽可用,殿下若还想要臣做些什么,臣也定会尽力而为。”

恕儿道:“朝堂上没有人知道我小时候就认识你。我想对你委以重任,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便没有人会认为我偏心。最重要的是,你家祖上世代为楚国尽忠,也曾有位列三公的重臣,虽在幽王年间家族中落,但你本人用功读书,志向高远,又为人正直,家庭和睦,可为楚国后辈之表率。”

陆脩低头:“殿下过誉。”

恕儿和煦一笑:“我没有过誉。我小时候亲眼见你在酒楼打杂的空闲时分,缩到角落读书,自顾自地不亦乐乎。颜姨姨以前就说过,你是块藏于市井的璞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脩道:“多谢殿下赏识。”

恕儿道:“其实,珍藏这块璞玉,又将这块璞玉交给我的人,是先王。一字不漏地记得你的愿望与志向的人,也是先王。”

陆脩沉默不语。

恕儿继续道:“楚幽王姓林,既是他下旨禁了你家族人入朝为官,那么,能罢去这道旨意的人,也只有林氏楚王,才不会招人非议。所以我父亲不能,我也不能,唯有先王才可以。多亏先王抹了幽王之旨,我朝才能启用你。”

陆脩不禁感慨叹息,却不知是因为自己得到先王的厚待而感慨,还是因为林璎对恕儿的照顾而感慨。

两封遗诏的内容,先王都亲自与他说过……

那晚小雨绵绵,陆家妻小早早便入睡了。林璎微服而至,陆脩正在灶边收拾清扫。

林璎将两卷封好的诏书亲手递给他,轻声对他说:“小陆哥,过些天我可能要将自己置身险地。我若遭了不测,这两卷诏书,便是遗诏,你千万要帮我收好。”

陆脩不置可否地拿着两卷诏书,仔细听着楚王的吩咐:“这卷缠了两圈白丝的,里面的内容是让公子愆继位楚王。这卷缠了两圈红丝的,里面的内容是让恕儿继位楚王。你记住了吗?”

陆脩点了点头:“记住了。白丝带是公子愆继位,红丝带是公主继位。”

林璎道:“小陆哥想必也知道咱们楚国的历朝惯例。为防止遗诏作假,历任楚王在准备自己的遗诏时,都会放在三处地方。一处是龙椅下方,一处在藏书阁归档,还有一处,是交给一个远离朝政且深得楚王信任的平民百姓保管。龙椅下和藏书阁里的诏书,有可能被人调换,但平民百姓手中的诏书,却很难被人发现。因此,你手里的这两份诏书,对楚国社稷而言,即是重中之重。”

陆脩道:“小人明白,小人会用性命保管殿下的诏书,也会用性命报答殿下的信任。可是殿下为何要准备两卷不同的诏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小院里,陆脩提着灯笼,与林璎站在屋檐下看雨。

林璎沉默了片刻,答道:“小陆哥,我从不信命。我总觉得,命是自己活出来的,或是此生所遇的选择所构建。不是被什么神仙、鬼怪、八字、星象安排的。但这一次,我却也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人会信这些。许多事,的确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完全而详尽的准备,用来应对不同的结果。

我也不想将自己置身险境,但是权衡利弊,也只有我去,才是最好的。不论我生或是死,必须要我去。但此行变数太多,我预测不出结果,便只能准备两份诏书。”

陆脩道:“小人感念殿下的信任,但小人还有两个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林璎笑道:“恕儿说,她小时候头一次进楚国地界时便认识了你。她认识你,比她认识我还要早一些!你是她信任的人,我也是她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信任你。你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

陆脩道:“小人的第一个问题,殿下已经回答了。”

林璎摇了摇头。“如果你的第一个问题是想问我为何会信任你,我的确已经回答了。如果你是想问为何要将诏书交给你保管,我却还未回答。”

陆脩更加疑惑:“难道这是两桩事?”

林璎道:“我还有一道旨意未发。这道旨意,要等你拿出正确的诏书时,才会给你。我虽信你,但诏书关乎楚国社稷,也关乎恕儿与公子愆,所以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不能将对你的信任当做唯一的筹码。还望小陆哥见谅。”

陆脩道:“殿下思虑周全,小人明白。”

林璎继续说:“你的大姑姑前些年在宫中过世了。她临走前,用一个秘密换了我这道旨意。她希望我能网开一面,熄了幽王的怒火,解了你家十代不能入朝为官的禁令。这道解令的旨意,我已经写好了。你只需拿出正确的诏书,日后,你和陆哲,还有你家其他族人,便都可以入朝为官了。”

陆脩完全不知还有这层缘故,不由睁大了眼睛,只听林璎道:“至于哪一卷是正确的诏书——你记住,如果三日之内,公子愆从千秋殿和藏书阁拿出了让恕儿登基的诏书,那么你也拿出让恕儿登基的诏书归还藏书阁即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三日之内,恕儿或者我亲自来通知你,让你拿出让公子愆继位的诏书,那么你便拿出同样的诏书归还藏书阁。除了我和恕儿,其他人的话,不可听信。

还有就是……如果三日之内,我和恕儿没有来见你,而公子愆从千秋殿和藏书阁拿出的诏书是让他自己登基的诏书,那么你便要拿出让恕儿登基的诏书,且以偷换遗诏之罪状告公子愆。陆脩,如若万一,你可敢状告公子愆?”

陆脩诚恳地点了点头:“敢。”

林璎又道:“我说的,你可都记清楚了?”

陆脩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林璎才舒了一口气。“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见陆脩垂目思索,林璎眼珠一转,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本想问我,究竟什么事需要我亲自去赴险?后来听我说了你家大姑姑的事,又想问我她将什么秘密告诉了我?现在你却不知,先问哪一个好?以及如果两个都问了,你又好奇为何我会一边留下让公子愆继位的诏书,一边又提防着他擅自拿出让他继位的诏书。”

陆脩坦然又迷茫地点了点头。

小雨渐渐停了。

林璎看着水洼里映着的一轮明月,为陆脩解释道:“明日我要去会一会不请自来的宋王,这就是我要亲自去赴的险,而后,楚国便会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去伐宋。

你的姑姑陆氏……作为楚宫医女,她曾服侍恕儿的母亲多年,随她入宋,又随她回楚。恕儿的父母亲死后,有件宋国的旧事,便只有她知道。其实我也曾猜测过,但一直得不到证实,最后就去问了她。她如实告诉了我,便解了我心头的诸多疑惑……

至于公子愆……我既赏识他的文武双全,又不能完全确定他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他小的时候,羽翼不丰,可以心甘情愿地臣服。但是他现在……我既想让他强大,又怕他的心智与德行配不上他的才华和手中的军权。

他的父母亲死后,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真地压制得住他。我与他的交情,应该算得上深厚。我活着,他便还能有所顾忌,我若真的死了,还需要恕儿镇得住他才好。他从小喜欢争强好胜,若是我死后,他敢用邪门歪道的手段去得楚王之位,于他而言,于楚国而言,绝非好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身居高位,最需要的,或许不是德行与武力,而是身先力行地遵循规矩,不因手握重权而任性妄为。

公子愆若能绕开这样大的诱惑,才配拥有至高的权柄。他若绕开了,你再把我今日这番话转达给他。他若绕不开,就永不会有登基楚王之位的机会。”

……

陆脩回想着先王的话,又听恕儿道:“小陆哥,明日朝会,我给你一个与群臣辩论的机会。你若能凭一人之口,说服他们暂且与宋国议和,我便任命你为楚国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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