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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当然有这事。”张一二竟然说得理直气壮。
甲接着说:“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这一小撮阶级敌人必然要被历史车轮辗得粉碎。张一二,把头低下来!”
张一二说:“我头不是一直低着的吗?”
不知是起哄,还是真的愤怒,有群众喊:“再低点!”
赛素花已完全清醒过来跟着也喊起来,那样子恨不能一口将张一二吃了。
张一二还是那样子,周志达耐不住了,他跑过去把张一二的头使劲往下捺。张一二的腰已经没有90度,他坚持不住,所以周志达的手一松他就回到原样,周志达又捺,松了又那样。这让周志达很生气,他抬腿就是一脚,把张一二踢跪在地。
张一二很不服气,认为刚才是他没在意才被踢倒的,他很快地爬起来,把腿绷紧,周志达再踢时,还真没把他踢倒。
周志达说:“你嚣张是不是?给我跪下!”
张一二这才“卟嗵”一声跪下。这里面是有讲究的,叫跪是可以的,有功夫的人被踢倒太丢人。
继续批斗,乙说:“就在举国上下一派大好的形势下,阶级敌人黔驴技穷,妄图用自杀来涂黑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张一二,你家的房顶为什么坍塌的?”
不提这事张一二的心态就是软抗,提到这事他心有点酸,他几乎哭泣地说:“那三轮车是我吃饭的家伙,没有车就没有饭吃,我想总有一天要被饿死,迟死不如早死好。我没想到那瓦上的灰竟会把我的脸涂黑。”
“张一二罪该万死!”
“张一二死得活该!”
“坚决彻底打倒张一二!”
赛素花领喊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此时她喊的口号里饱含着她个人的情绪,所以喊得格外清脆有力,一点也不像刚刚晕倒过的人。人们不得不佩服她的为革命献身的精神。在她这种精神的感染下,群众的口号也喊得分外激烈。
这种场合张一二经历多了,可这种强烈剌激着他心门的口号是少遇的。他紧张起来,尤其他想到庄墩枪毙的事,浑身开始抑止不住地抖动起来。庄墩还是个干部,说毙就毙了,枪毙一个四类分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说不定一会儿就把他拖出去毙了,三反五反时拖出去就毙的人太多了。他拿眼四处偷瞄了下,虽没有看到枪,但不能保证那些干部的腰间没有枪。人有时很奇怪,自己想死可以的,别人叫死就不愿意了。这时张一二不想死了,他急了,他开始绞脑汁,可一贯简单的人,肚子又没墨水,能想出什么样话来?他抽泣地说:“我是没有活路才想到死的。”
赛素花一步不让地说:“你们听听他还在造谣污蔑伟大的祖国。”
张一二更急,急中是能生智的,这时张一二头脑里冒出个人来,说:“那天是省里的大干部,乔家的大儿子救了我们,他还给我钱,我没要。”
刘大馍政治上很敏锐,他插进来问:“他怎么知道你要寻死?他又为什么要救你?”
张一二感觉他的这一招果然灵,为解燃眉之急他胡说起来:“我家女人也姓乔,跟他家是堂亲。他常来看我,那天正好被他撞上了。”
这时群众才看了一眼头低得口水已流出来的老女人。
从群众看老女人的眼神中,张一二已经看出刚才的群愤在疑惑中已有所缓和。
刘大馍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今晚的批斗会是他没料到的糟糕,可他做指示时说的并不是这样,他挥了挥手,示意把张一二夫妻俩带下去,说:“叫个什么,今晚这个批斗会开得很好,很及时,对这个地区的阶级斗争纵深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叫个什么,前些日子的公判大会就表明了,对那些不甘心失败的阶级敌人我们就是要重拳出击。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这是阶级敌人不可违背的规律。叫个什么,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决绝不能心慈手软,公判大会和这样的批斗会还要再开,叫个什么,阶级斗争一刻也不能放松。只有这样我们的红旗才能传万代……叫个什么,还有事在等我,你们继续开,我先走一步。”
周志达想留住,说:“后面我还安排的文艺节目。”
刘大馍心里正想骂他两句,但脸上还是堆着笑说:“不了,以后再来看吧。我那有这轻松,还有许多材料等着我批呢。”
刘大馍出了居委会,正要骑上自行车,陈指导员追了上来:“刘主任,你等等,有个事向你汇报。”
刘大馍想了想说:“这主任没大没小的,我现在也弄不明白,主任和局长那个威信高?”刚才在会场上陈指导员的冷漠,刘大馍已感觉到这陈指导员是越来越拿他不吃劲了。来参加批斗会就是给陈指导员一个暗示,这个地方的工作,没你照样进行。对我交办的事你只有执行的份,你多个心眼问为什么,那客气点绕开你,不客气就是让你抬腿走人。虽然批斗会开得不顺,但他觉得暗示还是成功的。他放出这话就是要把一把陈指导员的脉搏,是不是被暗示触动,态度转变,果真如此那革命队伍还是要讲团结的。顺的人肯定会说主任、局长威信都高。
偏偏陈指导员是个直肠子的人,不会拍马屁,他带有责备的口吻说:“你还有心思计较这?”
听到陈指导员话,刘大馍心里好大的不快,他明白今晚的暗示失败了,不得不下决心说:“有些话我也想和你谈谈,叫个什么,这样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也好。”陈指导员转而又说:“但这是急事我还是先跟你通个气。你觉得周志达这人怎么样?”
“叫个什么,你一手培养起来的爱将,你不清楚,还来问我?叫个什么,既然你问了,我也不隐瞒观点,政治上比较成熟。叫个什么,在这点上我们现在有的干部也不及他啊。”
“他和赛素花通奸。”
“叫个什么,捉了双?”
“群众反映。”
“叫个什么,捕风捉影不能当事啊?叫个什么,在人的问题上一定要慎重啊,不能说风就风,说雨就雨啊,要有证据啊。”
陈指导员附在刘大馍耳边把传呼听到赛素花说的粗话说了出来。
“这也算证据?叫个什么,亏你还是个老公安呢。叫个什么,同志之间有了隔阂,不要乱贴膏药。当领导的姿态要高些,要主动交换意见。”
“刘局长,你想歪了,我同他从来就没有隔阂。”
“叫个什么,我听说你最近为张一二的三轮车跟收购站关系闹得很僵。”
“这车子是放在那的,也不说一声就擅自处理了,搁着你也会发火的。”
刘大馍听了这话更来气,把我的水平看得跟你一样低:“陈指导员同志,叫个什么,这是立场问题。”刘大馍说完一迈腿骑上车走了。
陈指导员愣了一会儿嘟哝道:“我立场有问题?真他妈的扯蛋。”
二十九、敲诈
批斗会上批的什么,何老太婆是一句没记住,张一二的话他倒想起来了。小米子没去农村,在市中心的陡坡背纤,要我去做什么?小米子从小就没爸没妈,打赛素花一家搬到这院子来住起,照料小米子的事何老太婆就比赛素花干得多。何老太婆有个心事,这小米子比女儿馨馨小近二十岁,她全当外孙子养,将来老了,动不了了,指望不上馨馨,说不定还能指望上他。
当初赛素花也有这个心事。曹义虎死的时候小米子还是咿咿学语的小娃子,她带了些日子,割舍不下。小米子逐渐大后,调皮得让赛素花头疼,加之张乙甲留下的燕子比小米子听话,赛素花看出何老太婆的心事也乐得个省心,也就听之任之。只是两家从没有把这事放在桌上说明。
后来小米子支了边,何老太婆从此就断了这个想头。她把心事又活动到兵兵和燕子的身上。现在小米子要她去看他,她想:不管是什么事,就冲小米子背纤的事不告诉他妈告诉我就该去看看他,何况他还是曾经照料过的小娃子。
主意拿定。几天后的一天上午,何老太婆没敢告诉何静安,拐着菜篮子出了院门,她没去菜场,也没去公园锻炼,她乘上公交汽车来到了中心广场。
广场周围菜地上的青菜在秋风的吹拂下,像是担心赶不上人们腌菜季节似的,争先恐后地往上窜。何老太婆被这里空旷的视野感染,她放下菜篮,甩了甩膀子,又把那小脚放到大批判专栏的护栏上压了几下腿。做深呼吸时,她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大粪味,才不愿在这继续待下去。
她来到南坡,找了个背纤的问小米子在哪。那背纤的小伙子很热心,要她在原地等,说他把这纤送上坡就来领她去找小米子。一会儿那小伙子就来了,把何老太婆领到小米子的面前。
小米子不知为什么事被受了伤,这会儿正躺在那破落院子里的房间地铺上。见到何老太婆,小米子有点激动,他撑起来寻凳子给何老太婆坐。
何老太婆这时看见小米子的腿有点跛,心疼地问:“这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