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革命小将就重新端着拳头跑上场。当时群众是不可能喝倒彩的,因为他们心中都是政治挂帅的,不计较革命小将的偶尔失误。
重新开始后丙接着燕子后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我们把时时刻刻梦想变天的何静安这对狗男女押上来!”
何静安起初有点意外,但很快就平静下来。类似这样的揪斗他已经历了多次。现在的揪斗比先前已文明些,不架飞机了。他泰然地在老太婆的搀扶下上了场,然后夫妻俩自觉地在场子的一角低着头站着。
赛素花适时地挥臂扯开了她的嗓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不用担心,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跟着呼喊的。
就是呼喊:“打倒何静安!”何静安也会跟着喊的。以前喊这口号时,何静安是不动的,庄墩说他不支持革命行动,这以后他就一直跟着喊了。
一阵革命的口号呼喊后,群众的革命热情确实高涨了些,那些抱在怀中的小娃子先前因等的时间太长睡着了,这会儿瞌睡虫惊飞了,吵闹着要下地跑。
丁走出队列把手中的一张上有何静安写着毛笔字的报纸向群众展开:“看!这就是何静安妄图变天的证据。”
甲走上前批判道:“说什么幸得不锄,呸!我们不仅要把你们锄掉,还要把你们连根拔起,再重重地踏上一脚,叫你们碎尸万段,永无再生之机!”
又轮到燕子说了,这回她是当心又当心,仔细又仔细确实没有说错:“说什么暗浮香,就是妄图把我们拉回到万恶的旧社会。让我们劳动人民再吃二茬苦,再受二茬罪。我们能答应吗?”
甲乙丙丁齐声说:“不答应,坚决不答应,千千万万个不答应!”
赛素花适时又领喊了一阵口号,此时群情已振奋到极点,
丙上前说道:“不仅如此,何静安这个吸劳动人民血汗的资本家,他还卑鄙地偷看我们革命小将洗澡……”
这话一出口,燕子不高兴了,嘴里嘟哝着:“说好不批判这事的……”甩着膀子退下场。这时场上场下都躁动了。
场下,杠子王的茶壶是放在地上的,他抓起来嘬了一口说:“何老夫子会干这种斯文扫地的事?扇我几个大嘴巴我也不相信。”
传呼马朝他白了下眼,又把头转回去。
杠子王用手背拍了拍传呼马说:“你说这可能吗?”
“那我问你,周公安员在外睡女人你相信吗?”
“你说话就喜欢让人一惊一炸的。”
“你别看场上,一个是人五人六,一个是神气活现,其实是一对男盗女娼。”
“你不用说了。你就是把我拖出去毙了我也不会信的。”
“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呢?”
“你说。”
“那就赢了你睡我,输了我睡你。”
“你看你个死样,我就晓得你们这些男人没几个正经的。”
场上的甲、丙、丁对燕子的突然离场而面面相觑,他们聚成一团,商议着如何救场。
场上的主席台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多数都挂着脸,只有刘大馍的眼睛跟燕子转,脸上还有笑容。
周志达非常的恨铁不成钢,排练时燕子提出过不批这事的意见,他认为这事可以反映何静安多方面的可恶,所以他决定瞒着燕子不舍去。他想好了,这段没有燕子的台词,只要燕子站在台上就可以过去。没想到燕子会这样,把整个场子砸了,使他在刘大馍面前丢尽面子。好在刘大馍到现在并没有半点不悦之色,这让周志达心里得过了许多。做为主持人,他起初想站出来救场的,正因为刘大馍的笑,他觉得可以等等看。
何静安夫妻俩头仍低着丝毫没有变样。准确地说,他俩上场后,一个双目紧闭在以静修身,一个抖擞着默默祷告,革命小将说的话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以至后来场上发生的变化也不晓得。
唐主任责备燕子说:“你再怎么也不能下来啊。”
赛素花因为人多,她那双手手指错咬着圈着一只腿膝盖,牙关紧咬的典型生气动作没有做出来的,而是和声地对燕子说:“还没完了,赶快上去。”
只有燕子一人知道偷看洗澡的事是冤枉何静安的,而且这里面还有她偷菜吃的事,她十分反感张扬这事,见唐主任,妈妈还要她上场,她索性一扭身子挤出了居委会。
赛素花满肚子的气已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周志达向她示意呼口号,她只好把那股气用在领呼口号上。
乘呼口号的档儿,周志达想清楚了,第一支小分队的批斗已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好走上场园场,他向赛素花使眼色示意停下。
赛素花心里骂道:你个混蛋,连我的气还没泄完都看不出来。而且我这次领喊的是四连句,缺一句就是政治事故,怎好停下:“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
口号声终于停下来,周志达说:“同志们,公判大会枪毙的那些罪犯的罪行和刚才揭批的何静安的问题充分地向我们表明了,阶级敌人无时不刻都在蠢蠢欲动,我们必需保持百倍的革命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的畜意破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江山牢又牢,我们的红旗传万代。何静安,回去后把揭批的问题写出检查,要深刻,要触及灵魂听到没有?”
何静安点了点头,夫妻俩被喝令滚下了场。
第二小分队上场前,周志达特为过去压着声音说:“燕子的问题是政治性的,后果是严重的。你们当点心,千万不能再砸了。”
这四位革命小将对燕子这种丢革命小将脸的做法也感到气愤,加之鞭策,百倍认真地拳头攥得紧紧的跑上了场。套路跟前面的大致一样,开始两句像诗非诗的句子是不能少的,然后是“请”活靶子。这回的活靶子是张一二夫妻俩。
张一二听到喊,心里就有点不服。自从上次到过派出所后,他已好长时间没有挨熊了,怎么这次还有他呢?不服归不服,场子还是要上的,这么多大领导坐在那儿,你要是砸场子,肯定要被千刀万刮。他走了两步,回头看老女人还坐在那,恶狠狠地说:“还愣着?”老女人明白了还有她,这才跟着站到场子上。
老规举赛素花的口号响起,可这次口号领喊得不顺。
张一二路过她身边时,气和酒兴逼他冒出了一句话:“当年曹义虎也没得你这神气。”
说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内容太重了。曹义虎这名字已近二十年没人提及了,这是赛素花长期以来极力掩饰的历史问题。赛素花脑子立马乱掉了,她撑着想把口号喊完,结果差点把口号喊颠倒。前面对燕子的气还没消,此时又一记重击,她撑不住了,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刚刚开始战斗的革命小将看见许多人都惊慌地围了过去,也跟了过去,会场顿时开了锅。
这正是人倒霉,放屁都打脚后跟。周志达越想顺越不顺,此时他有一种感觉,似乎今晚的批斗会批斗的是他和赛素花。但他仍不甘心。他招呼唐主任赶快送赛素花去医院。
赛素花醒来却坚决不肯去,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阵旋晕,现在过去就没事了。”说完这话,她眼睛毒毒地看了下张一二。
批斗会又重新开始,革命小将的激情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丁揭批道:“阶级敌人总是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错误地估计形势,纷纷地跳出来,甘当跳梁小丑。他们有的竟敢用一辆破三轮车妄图挡住具有强大无产阶级专政威力的派出所的牌子。张一二,有这事吗?”
“有,当然有这事。”张一二竟然说得理直气壮。
甲接着说:“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这一小撮阶级敌人必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