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穷很生气,在看到凌云不以为然的脸以后。他把脸贴上无菌仓,鼻子被挤扁脸也有点变形,但是凌云笑不出来了。他看出莫道穷在生气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自己轻易放弃自己的命吗?
是这样吧。也只可能是这样吧。
莫道穷咬牙切齿的说,我,莫道穷,喜欢,凌云,听到没有?所以,你小子给我好起来,要是让我作鳏夫我跟你没完!
凌云愣愣的,已经不晓得钻进自己耳中的音节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了。
莫道穷用力拍打无菌仓,拍得手都红了,拍得凌云以为身边有很多蚊子所以皱起了眉。
当年在孤儿院里,啪啪的击打声是每个夏天固定曲目。院长从来没想过要给这些本来就瘦弱没几两血的孩子准备蚊香蚊帐。后来季教授给他带来一顶,只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被撕成了好几片。
凌云闭上眼。好吵。
莫道穷慌张的向旁边的孙望川大喊:“凌云的眼睛闭上了!他怎么了!你说啊!”
孙望川眼睛死死的盯着乱七八糟好像科学怪人的仪器,顾不上回答他,咬一咬牙按下呼叫按钮。
刚接通,就传来季教授焦急的声音:“小孙是怎么回事?凌云怎么进了ICU?现在又在哪里?实验室?”
孙望川干涩的说了一声“是”,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季教授焦躁的骂了几句撂下电话匆匆的就向外走。
十分钟后,季教授和赵教授就一起到了。看过凌云的情况后,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是这么短短的十分钟,凌云已经陷入三度昏迷,脑电波微弱的起伏着,好像连大脑本身都已经放弃了挣扎。心脏已经完全靠起搏器维持跳动,呼吸也必须靠仪器才能勉强维持。乱七八糟的仪器上的二极管发着红的绿的光,好像一只只虎视眈眈的独眼。
莫道穷手脚冰凉,趴在无菌仓的外壁上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笑意的凌云的脸。
季教授大步走过去拉住自己学生的胳膊一拽推给孙望川,不需要招呼,赵教授也跟了过来,对着病历皱眉。
莫道穷被孙望川丢进了休息室,上了锁。其实这不过是多此一举,外面三人讨论了四五个小时,里面莫道穷就呆坐了四五个小时,根本没动过离开的念头。
他一直在想,如果凌云离开了,会怎么样。
第二十五章 下
凌云脸上那浅浅的微笑好像一根刺,扎在莫道穷本来就不怎么硬实的心脏上。他忍不住想起那个梦里,拨开乌黑的头发,下面也是这么一张脸,连那带着苦涩垂着眼角的笑容也一模一样。
吴霞死后,莫道穷大病一场,然后做了半年的噩梦。二十年,不敢再谈感情。
要是凌云死了,他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忘记那张微笑的脸呢?莫道穷不知道,也一点都不想知道。潜意识里他一直在逃避凌云可能会死这个事实,总觉得那个孩子只是累了睡一下,也许明天一早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他跟往常一样为他送来当天要穿的衣服,走出卧室,就能闻到早餐的香味。
莫道穷想,其实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吧。有一个人会细心的照顾他,每天每天。一起上班一起回家,周末要是赶上好运不必加班就一起去超市采购。有时候心血来潮起个大早一起去早市,夹杂在一堆大爷大妈中间和菜贩子讨价还价,为把两块钱一斤的番茄讲到一块八而洋洋得意。
虽然现在莫道穷还是分不清西葫芦和山药哪个是哪个。
想着想着莫道穷慢慢地笑了起来。其实想明白了也就是这么回事,他和凌云都是男人,而且还是养父子,那又怎样?一样柴米油盐的过日子,也没比其他夫妇多什么少什么,最多下不出个蛋而已。
就当是为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添砖加瓦。
更何况,一提到孩子莫道穷就没法不想起那个没福的小东西。才半岁而已,嘴里牙齿才冒了个头,还没学会叫爸爸妈妈。
所以这样刚好。
莫道穷在自己的幻想里微笑着,笑着笑着嘴角就塌了下去。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凌云活着的基础上,如果凌云死了,那么什么都没了。
莫道穷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扭了扭门把,是锁上的。他也没敲门,向后退了几步往前一撞,没开。再一撞,开了。转了好几个弯到实验室,也不管那还在讨论治疗方案的三个人,直直的就走到无菌仓旁边拖了张椅子坐下来,静静的看着里面。
季教授想叫他回去,但是孙望川向他打了个手势摇摇头。
莫道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有些故作轻松的样子但是很平静,跟平常表现出来的孩子气截然不同,好像终于有个四十多岁大男人的样子了。
“凌云,我想通了,同性恋就同性恋,有什么了不起。世界上好几千万人口呢,也不多我一个。听好了,凌云,你要是好起来,咱们就去荷兰,要不法国也行,能承认同性恋婚姻就成。咱们结婚。凌云,听到没有,我在跟你求婚呢,有点儿反应行不行。”
旁边三人听着他若无其事的自言自语,只觉得后脖子发凉。
莫道穷莫不是受到刺激太大,疯了吧?
但是莫道穷知道自己很清醒。他说的都是心里话。有句话怎么说的,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他莫道穷不干这种蠢事。所以他要大方承认自己的感情,不要到头来再后悔。
后悔,最可怕。
所以,他要凌云活过来,和他一起,不留丝毫遗憾。
莫道穷说完,站起来面对三人,轻轻说道:“凌云就拜托三位多费心了。我帮不上忙,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晚一点我再来看他。”
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莫道穷离开的背影,忽然真正体认到这个男人已经年逾不惑,是真的无惑了。
莫道穷离开后,实验室陷入死寂。半晌,赵教授才干干的笑一声:“原来那两个孩子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没想到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
孙望川不自然的笑笑:“要是凌云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莫教授恐怕……”
于是又没人说话了。
季教授一直抿着嘴唇,眼中光芒复杂难言。
当天晚上莫道穷抱着自己的家当就来了实验室,显然打算在这里长住。季教授没说什么,就是在离开的时候回了好几次头,最后也没有开口。
“老师,我心意已决,这不是连入籍都早就办好了?比起一辈子守着吴霞的影子,还是有个活生生的伴比较好吧。”莫道穷对季教授犹豫的脸说,手里削着一只已经没什么肉的苹果。
凌云醒过来的时候就能削出完美的作品给他吃了,搞不好还能跟凌云一样削个小兔子什么的呢。那小子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是小时候没享受到吧。现在补给他还来得及。
莫道穷说,不在意的往手上新添的刀口上贴创口贴。
那孩子毕竟也还不到二十。
季教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老爷子天真了一辈子的脸上忽然隐隐的浮现出与年纪相称的沧桑。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这一夜莫道穷没睡,守着沉睡的凌云和一堆削得很艺术的苹果残骸醒了一夜,说了一夜话。
莫道穷觉得自己从来就没那么感性过,甚至觉得要是凌云不是躺在能看不能摸的无菌仓里,他可能真的要学韩剧里那些悲情男主角那样握着凌云的手涕泗横流了。要是让凌云听到,恐怕会笑话他吧。
深度昏迷的凌云当然听不到他的话,就算听到,以凌云的性子也不会笑话他。
不知是不是莫道穷的错觉,他总觉得凌云脸上残留的笑意,好像有些微的加深,垂下的眼角也好像微微扬起来了。
莫道穷抹一把脸。哪来的水,弄得光线都折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