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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看看沛玉,见他并不反对,遂起身换到叶家快船上,红船上其余人则上岸暂避。
叶蔷最后回船,离开红船时,他向富书吩咐了一番,象是还给了他一只银袋,然后才顺着绳梯下到自家船上。
快船比红船可要小得多了,舱中仅能容下一方小桌,三人落座后,就略显拥挤了。叶蔷待大家坐定,立刻吩咐开船。
小玉见快船行起来,不免有些意外,叶蔷忙解释:“曲小姐但请放心,我已留下人打点一切,你的船受损严重,恐怕要修一段时间,其间杂事零乱,恐也无暇唱戏,我看不如与玉弟一起去昆山玩几天。”
小玉想想也好,感激道:“多谢公子思虑周详。”
沛玉却不由得沉下脸来,叶蔷是想带他回去茧园与宝囡成亲,可他并不想这么早就成亲,更何况是和宝囡。他想了想,忽然叫起来:“哎呀不好,我的东西还在红船上。”
“什么东西?”叶蔷道。
“这东西非常要紧,我一定得亲自取来方始放心得下。”沛玉坚决地说道,“反正才离开十几丈远,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小玉问道:“是不是你写的那些东西?”
沛玉答道:“正是。”
小玉想想也对,遂说道:“那就烦劳公子回头吧,我也有事要关照他们。”
叶蔷只得吩咐掉头回去,再靠上红船,沛玉上去取书,小玉则去找曲韵,只留下叶蔷一人守在快船上。
但是他们上去好一阵也不见回来,叶蔷放心不下,也上了红船。只见曲韵正指挥人向岸上搬东西,富书则站在一位姑娘身旁献殷勤,小玉却不住地向岸上眺望,就是没有沛玉的影子,他立即问富书:“玉公子呢?”
“少爷,玉公子说有点内急,上岸去了。”富书答道。
叶蔷一惊,怒道:“混帐东西,为什么不跟着?还不带人上岸去找。”
富书急急忙忙地招来快船上的桨手,慌忙上岸去了,叶蔷则和小玉在红船上等。
小玉手里拿着的正是沛玉写的戏文,随便翻了翻,只见纸上写着:
《入朝》
天姝潜入宫中,附身于独孤后,紊乱朝纲。尚书右仆射因“朋党”得罪独孤后被免,知名人士百余人获罪。又结后党,拙杨素、高颖,杀韩擒虎、冤贺若弼。
独孤后弄权,在歧州筑仁寿宫,丁夫死者万计。文帝登泰山祭天,诏收天下兵器,禁文字……
富书在岸上找了一阵,还是没见到沛玉的身影。叶蔷大失所望,再派人找了一晚,到第二天天明还是不得沛玉下落,知道他存心躲避,遂另雇船送了曲家的艺人回到曲家,自己则垂头丧气地回昆山去了。临行前,他向小玉索了沛玉写的戏文,以向老千岁证实确曾找到过沛玉,也好有个交待。
十一
第十一章青竹屋蒙尘芸儿写新篇大直江偿债沛玉认义母
沛玉离开茧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叶芸知道他又在太仓失踪,心里不免一阵悲伤。这日他走出樾阁,信步行至青竹屋前,但只见一片尘埃满地,已是久无人迹,他失望地摇摇头,忆起当初在此用计索去沛玉玉笛,不觉悄悄地落下泪来。他不忍再留,赶紧转身离开。
可是不知不觉中,他又来到荷花池上的簖桥,桥上景色依旧,却人去无踪,更惹他伤心万分,他不禁喃喃自语:“好傻的玉哥哥,我问你芸儿将由谁人配,你却说什么蓉姑娘,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同性不能婚配,你却执迷不悟。你好傻啊,蓉姑娘是老千岁要配给你的,芸儿却是上天要配你的。你真傻,就这么悄悄地一走了之,连一句告别话都没有说。你于心何忍?于情怎忍?你真不知芸儿一心一意只是为了你?芸儿本是为你生,亡也愿为你亡,可恨你这么匆匆地来又无声地去,影踪不留,竟只为骗我一段相思情,让我如何再生,又如何去亡?哥哥好忍!”
叶芸边说边哭,竟悲悲切切地唱了起来,唱的是《牡丹亭》中《寻梦》那出:
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这一答似牡丹亭畔。嵌雕阑芍药芽儿浅,一丝丝垂杨线,一丢丢榆荚钱,线儿春甚金钱吊转!呀,昨日那书生将柳枝要我题咏,强我欢会之时,好不话长!
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他扭这眼,奈烦也天,咱歆这口,待酬言。
那书生可意呵,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生就个书生,恰恰生生抱咱去眠。那些好不动人春意也。
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捱过雕阑,转过秋千,摁着裙花展。敢席着地,怕天瞧见。好一会分明,美满幽香不可言。梦到正好时节,甚花片儿吊下来也!
他兴心儿紧燕燕,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那般软绵。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牡丹亭,芍药兰,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
叶芸这边啾啾婉婉地唱着,袅袅娜娜地向据梧轩行去。银环正在花神殿中磕头祷告,自沛玉出走不久,两个小丫环都回原处奉承原先的主子去了,整个院子只剩她一人打理,虽然累了一点,但总算还是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可是,这些活银环越干越觉得累了,再听说沛玉在太仓又告出走,她整个人都为之疲软下去,加上身孕日隆,渐有些显山露水,她也不敢再呆下去。她得离开这里,去追寻自己的主人,唯有找到他,她才能够继续活下去,她必须去找他,找到他。
银环正欲起身离去,耳边忽然传来叶芸的唱词,她听了不禁一阵心惊,叶芸仿佛是在唱她一般。不是吗?她不就象《牡丹亭》里的杜月娘处在进退维谷之中,更惨的是她还拖着七个月的身孕,若找不到沛玉,她又怎能解释得清,她必将身败名裂,见弃于世。
银环一面为自己担忧,一面也为叶芸叹息,叶芸正值青春年少春心萌动,整日整夜思念沛玉,可是沛玉心里是否也会挂记他却是不得而知。至少她要比他幸运些,他做的只是一场春梦,一场单相思,她却是实实在在和沛玉做了数月的草台夫妻,只要沛玉回来,她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小妾了。
叶芸边唱边下意识地踱向据梧轩,银环不敢见他,只悄悄地跟了过去。
是这等荒凉地面,没多半亭台靠边,好是咱眯细色眼寻难见。明放着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梦前。霎时间有如活现,打方旋再得俄延,呀,是这答儿压黄金钏匾。要再见那书生呀,怎赚骗,依稀想象人儿见。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非远,那雨迹云踪才一转,敢依花傍柳还重现。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再消停一番。呀,无人之处,忽然大梅树一株,梅子磊磊可爱。
偏则他暗香清远,伞儿般盖得周全。他趁这,他趁这春三月红绽雨肥天,叶儿青,偏迸着苦仁儿里撒园。爱杀这昼阴便,再得到罗浮枕边。罢了,这梅树依依可人,我杜丽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