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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小的──”叶伦的脸都有些白了,叶蔷的话让他听了如坐针毡。
“不要急,我只是想和你随便说说话。”叶蔷拍拍他肩膀道。
“大少爷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万死不辞。”叶伦恐慌地说道。
叶蔷笑笑,不以为意:“不用这么急。伦大管事,那日拙荆为二太太清理遗物,曾经拿了件东西给我,我也有些不识,想来请教你的看法。”
叶伦也不知叶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慌意乱不敢胡乱开口。
叶蔷缓缓地从怀中捣出银锁,递给他,边问道:“这锁上刻的的字,伦大管事可否认得?”
叶伦吓得又跪了下去,口中说不出话来。
叶蔷再问:“我好象看见园中有人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伦大管事可曾见谁戴过这把银锁,这可不象是府里用的东西,纯是各人自己的饰物。但我又怀疑这事有些不对劲。”
叶伦满脸煞白,磕头如捣蒜,急呼:“大少爷饶命。这是小的的东西,因一时不慎遗失,还望大少爷开恩。”
“你该不是丢在二太太房中吧?”叶蔷板着脸道,“听凤姐说,二太太虽是鸦片吸食过量而亡,但她素常却是不沾那玩意儿的,凤姐还说二太太去时大腹便便的,就象是怀了身孕的样子。你说说看,这会是怎么回事?”
叶伦情知一切都已露馅,只顾磕头。
叶蔷见他并不反驳,知道自己猜测不错,立刻厉声说道:“好你个畜牲,我早就知道你干的好事,只是怜悯二太太空闺冷寂,敬重二太太办事精干又宅心仁厚,一时心存顾虑,怕伤了二太太颜面才没跟你计较,不曾想你竟愈发胆大妄为,竟将她害了。我真该早点将你千刀万剐,林林总总一并抛了去喂狗。”
叶伦不由得落下泪来,也不再求饶,只是说道:“都是小的罪过,不消多说,我这就随二太太去。”
叶蔷啐道:“呸,你还想随她去?她若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又岂会自行了断?你这样死了,非但有违她心意,还反而污了她的名声。她处处为你,你可有哪一点为她想过?我若不是见你这些日子念她过甚,总算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东西,怕不早扒了你的皮,还让你每日到这里来逍遥。”
“我……”叶伦悲道,“小的又如何是好?小的也思量再三,活着对不起二太太一片深情,死了又辜负老千岁的收留之恩。真是留也不是去也不能,正心下为难,求大少爷为我指条明路,小的先给大少爷磕头了。”
叶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暗笑着点了点头,还十分同情地说道:“眼下倒是有个机会让你在老千岁面前表现一番,只是不知你敢不敢做。”
叶伦赶紧说道:“小的正愁不能报答老千岁养育之恩、不能报答二太太知遇之恩,求少爷指点迷津。”
叶蔷心底暗自窃笑,却不露声色地说道:“你也知道,二太太和老千岁平时最疼的是玉公子,可是他为避仇家躲了出去,害得老千岁望眼欲穿、寝食难安。”
叶伦立即说道:“小的这就去找玉公子回来。”
叶蔷摇摇头:“不必了,玉公子的下落我已有了,只是这仇家紧咬不放,又不能明里对付他,真让我担心。”
叶伦一咬牙:“我这就去杀了他!”
叶蔷笑笑:“我可没有让你去杀人哦,这仇家可是宾曦门张家的大公子张天成,你若真杀了他,张家岂肯饶你?你不能在昆山呆下去,岂不是没了去处。”
叶伦义气地说道:“不劳吩咐,小的自然明白该怎么做,绝不会连累到茧园里头。”
叶蔷满意地点点头,将身边余下的银票统统给了他,还把银锁也还给了他,口中却说道:“那姓张的今晚必在醉芳楼中,你可千万别鲁莽。我在杭州有家铺子,你就去那里营生吧,待事情平息了,我自会叫你回来。只是这杀人的勾当却不是说着玩的,叶家书香门第,可不会叫你去杀人。”
“多谢大少爷。”叶伦说完,磕了个响头,匆匆走了。
就在这天晚上,张天成在醉芳楼外十多丈远的小巷里被人杀了。只因他平日为恶太多,终得报应,昆山城里受他欺凌的穷苦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第二天,整个茧园都在热热闹闹地庆贺雷神诞,张府却哭得不可开交。张家本与新阳的范知县熟悉,故此告到了新阳县衙,只是此案却是发生在昆山境内,张家本也在昆山治下,范守长虽想承办此案,却也只得转到昆山审理。奈何傅寒向来与他面和心背,竟推三阻四,将此案束之高阁,暂缓审理,任由范守长在新阳县衙内跳脚。
叶蔷离了万宝茶楼,趁夜去了苏州,细细查访红船下落,可是沛玉此刻已随红船去了太仓唱戏。
太仓是小玉的家乡,也是她成名之地,且曲家近几个月都在外唱戏,因此前来看戏的人特别多,红船虽大,却也不够岸上挤得里三重外三重的戏迷看。小玉只得去岸上租了个场子。
曲家班是太仓的头挑担子,戏迷的要求也格外苛刻,非但要唱得好听,还要做功也佳,更有些戏迷甚至点上戏来要听小玉唱。
小玉租的是家大茶馆,竟是连连爆棚,不得空闲。曲家班拉出场子一连唱了九天,茶馆外的戏牌也翻了九次,却还是不能满足戏迷们高涨的情绪。
第一天,牌子上写的是《琥珀匙》的《山盟》、《续妹》、《访错》、《立关》等出。
第二天是《钗钏记》的《相约》、《相骂》、《会审》诸折。
第三第四天演的是《长生殿》,演遍了其中的《定情》、《赐盒》、《密誓》、《惊变》、《埋玉》、《闻铃》、《哭像》等名段。
第五天唱的是《桃花扇》。
第六天则是《千钟禄》里的《八阳》、《搜山》、《打车》等出。
第七天改演《比目鱼》的《决计》、《狐威》、《挥金》、《偕亡》诸出。
第八天唱了《劝善金科》的《思凡》、《下山》等折。
今天是第九天,场外的牌子上用大字横写着:《绣襦记》,下面接着竖写着略小一点的《坠鞭》、《卖兴》、《打子》、《教歌》、《鹅雪》、《剔目》,最下边则用鲜艳的红漆写着三个醒目大字:曲小玉。
如此九天下来,沛玉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堪堪应付过去,他真快累死了。他可比不上曲家班里的戏子们专长演出,这次却要他一刻不停地连演九天,几乎把他累垮了。虽然他技艺精湛,所出风头并不亚于小玉,但疲劳程度却远甚于她。偏不巧,这日又从昆山传来了张天成的死讯,而且还说是和吴家有关,更是让他心神憔悴。
沛玉起初还不相信,除了他自己,吴家哪还有人,分明是谣言,再一思量,立刻明白定是叶家为免生枝节而杀人灭口。虽说他现在用的是叶皓君的假名,但还是难免会有人认得。
这天唱完,天已全黑了,沛玉正站在戏牌前等小玉,那戏牌上又换成了《牡丹亭》。小玉从茶馆里走出来,掌柜则紧紧跟在后面。
“曲先生,你就开开恩吧,再唱一天,只唱一天我就放你们走人。”掌柜苦着脸央求。
“不行。”小玉断然拒绝。
掌柜的拦到小玉面前:“可是先生若就此一走了之,只怕到明天我这小小的茶馆非被人拆了不可。”
小玉皱眉道:“真的不行,我原只与你包了七天场子,现在一拖再拖,已经多唱了两天。你没看见大家都累坏了,你让我这戏班怎么登台?”
掌柜的急了:“可是谁让你不唱《牡丹亭》?大家都憋足劲要听《牡丹亭》,你让我这小小的掌柜又有什么办法?明天再唱一天,只要唱过《牡丹亭》,再有天大的事我也没有怨言。”
小玉这才注意到戏牌上已写上了《牡丹亭》,且是用鲜红的大字写出,分外醒目。她不由得板下脸来,恼道:“你……”
掌柜的尴尬地赔上笑脸:“我也没有办法啊,曲先生,我若不是写了这牌子,这小小的茶馆只怕今天就被人砸了。只要明天开演《牡丹亭》,我立马放你走人,哪怕我的场子被人砸了也无话可说。可如今这么多人每天巴巴地赶了来,就只为《牡丹亭》,我一个小小的卖茶的铺子,怎么敢得罪那么多乡里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