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千岁想了想,说道:“那就唱一段《寻梦》吧。”
《寻梦》是《牡丹亭》里的一出,叶芸应声“是”,遂清了清嗓子,在沛玉笛声伴奏下,优婉地唱了起来:
'夜游宫'腻脸朝云罢盥,倒犀簪斜插双鬟。侍香闺早起,睡意阑珊,衣桁前,妆阁畔,画屏间……
这一折词曲柔婉,叶芸一人独唱旦贴两角,依旧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倒是沛玉累得直喘粗气。叶芸看他汗流颊背的样子,心疼地倒了杯茶给他:“让你受累了。”
“谢谢,我不累。”沛玉接过杯子说道。
“玉儿,你过来。”老千岁怜爱地说道。
沛玉向前迈进两步,恭敬地问:“老千岁有何吩咐?”
老千岁满意地微笑点头:“你初入园时我也没给你什么,这样吧,这里有四颗铁木佛珠,是我刚得的,就算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沛玉迟疑一下,赶紧推托:“玉儿万不敢受老千岁如此宠爱。”
“哎,给你就拿好吧。”老千岁道。
“是。”沛玉答应着跪下磕了个响头,接过宝囡捧的漆盒,打开细看。铁木佛珠每颗只有鸽蛋大小,却分别隐藏着龙、凤、麒、鹤四形,吴家兴盛时,他曾随父亲在苏州知府郑衡家见过,确实是件难得的宝贝。这份赏赐份量未免太重了些,他再磕头道:“多谢老千岁。”
叶蔷不由在老千岁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千岁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既然拿来了就随我怎样处置,他的事我自有安排,最多请恭亲王调停一下就行了。”
老千岁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你们继续玩吧,我累了,进去休息了。”
众人立即围过来争看,沛玉也不吝啬,拿出来让大家细细把玩,一直到用过晚饭,各船皆已抛锚夜泊,才各自回船。
沛玉和叶芸回到画舫,叶芸脸上立即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你不高兴?”沛玉关心地问道。
叶芸摇摇头:“没什么。天色已黑,玉哥哥也该安寝了,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哥哥准备去哪儿?”
沛玉想想问道:“芸弟莫不是怪我昨晚随蔷哥哥上岸,没有在船上陪你?”
叶芸摇摇头:“蔷哥哥与你出去有事,况且去的又是叶家的地方,帮叶家做事,我又怎么会怪你。只是我向来习惯独眠,这船又没有第二张床,不知哥哥如何打算?”
银环在旁不由偷偷笑了,这的确是件麻烦事,昨晚船泊闹市,她还可去求大少爷带玉公子上岸,今日停宿荒野,又让沛玉往何处去?
“芸弟以为如何?”沛玉不解地问。
叶芸默不作声,只拿眼偷瞧银环,银环却只作不知地拿起茶壶往外走。叶芸急了,忍不住喊道:“银环,你知道二少爷今天住哪条船?”
银环无奈,只得站住说道:“玉公子,你就别问了,你不知道,芸少爷从来不曾与人同眠,故此为难。”
沛玉反对道:“这有什么不好?难得我们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早该夜夜秉烛话天明了。要不是昨日蔷哥哥硬拉我去,我才不会走呢。”
银环捏了他一把:“不行,你今晚非得去外面睡,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床被子,虽说没床,但这是在船上,只要将舱板抹干净就能当床了,绝不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可是……”沛玉为难道。
“要么你去和二少爷挤一晚?”银环微笑道。
沛玉叹了口气:“那我不如不睡了。”
银环劝道:“你就委屈一晚,凑合将就一下吧,芸少爷生来娇气,你应该多照顾他些。”
沛玉白了叶芸一眼,耐不住银环半推半劝,走了出去。银环也跟出舱去,叶芸有宝云侍候,自用不着她,她只须侍候好沛玉就行了。
沛玉径直去了船头,在风中伫立片刻,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凑近银环轻声问道:“银环姐姐,你看三少爷是不是有些不对头?”
银环诧异道:“哪儿不对?”
沛玉在自己胸口按了按,压低嗓门问道:“芸弟弟这儿有点象你,软软的,浑身也柔若无骨,刚才我抱他时……”
银环先是一愣,继而一喜,接着又板下脸来:“公子好没趣,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三少爷自幼便如女孩子般娇生惯养,自然有些女人气,他若是知道你将他当女人取笑,一定会和你闹个没完,再也不能如此羞辱他。”
“可是——为何他不让我与他一起睡?”沛玉不解道。
银环眨眨眼睛,计上心头,故作恐慌地拉住沛玉道:“公子上次就将三少爷喊作姑娘,该不是你又中邪了吧?”
“不是不是。”沛玉急忙摇头否认。
“那你一定是想女人想疯了。”银环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嘀咕道,“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才几天没吃腥就把你馋的。也不怕人笑话,竟动起自家兄弟的脑筋了,你若真忍不住也不在今日一晚,明天回到轩里奴婢一定将公子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好不好?”
沛玉脸红了红,没好气地说道:“那我今晚去找莲──哥哥,他肯定高兴见到我。”
银环拍手称快:“好啊好啊,伦大管事,伦大管事,快把船撑过来。”
“干什么?”沛玉诧异地问。
银环意外地说道:“送你去二少爷那边啊,你不是要去那边吗?”
沛玉气恼地瞪她一眼,无奈地扭过脸去,只得往叶莲处去了。
第二天,天麻麻亮,船已起锚,沛玉索性留在了叶莲船上,约莫日上三竿时分,一行人才回到茧园。而他为避人耳目的缘故,一路上都躲在轿中不敢露面,到了据梧轩后,他也没肯拉下脸去找叶芸。
哥儿俩这场别扭僵持了差不多半个月,终还是沛玉心下先认了输。到谷雨这天,他早早让银环为他打扮整齐,暗思今日是叶府一年一度会茶的日子,只要参加会茶,就自然能见到叶芸。
但是,沛玉等了好久也没见叶蔷派人来请,他先打发了银去瞧瞧,随后又忍不住自己去了万寿楼。可是楼上一个人也没有,还是问了丫环才知道大家都去了梅花馆。
来叶家这么久,沛玉还没去过梅花馆,只是从外面见过,知道那是颂梅堂班习艺唱曲的地方,他直接走了过去。
梅花馆中丝竹声声,热闹非凡,才到门外便可看到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待进得馆去,迎面可见三块皱、瘦、漏、透的一人多高的奇石伫立一泓碧波之中,池后便是观演楼,池水抱楼向里,两旁皆有回廊、石桥、花梯通向楼中。沛玉先到了楼下,见里面摆满了各式瓜果、糕点,便上了楼。
果然,叶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在楼上坐着,连很少露面的陈姨娘也来了,但她是偏房,虽常随老爷出外风光,在园中却没有地位,只远远的坐在门口处。沛玉因她是叶芸的生母,便上前道了声:“姨娘好。”
陈姨娘曾随老爷去过吴家,当然认得他,便让他坐下说话。他刚要推托先去向老千岁请安,不料叶蔷却走了过来,直把他往外推,口中责备道:“你怎么来了。”
沛玉一愣,不是他先前约他来的吗?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见一人向他这边走来,他待要回避,却不料那人一把拉住他,满面笑容地说道:“你果然在这里。”
沛玉尴尬地看了一眼叶蔷,叶蔷直叹气:“嗨!我不是刚对银环说过,让你别来嘛。”
原来那就是换着便服的傅寒,他笑道:“不妨,我是来凑热闹的,怎能反搅了老千岁的雅兴?放心,故人之子,我岂能不加体恤爱惜?”
“谢大人。”沛玉感激地说道。
“走,看戏去。”傅寒握住他手,向老千岁那边走去。
“傅大人──”老千岁见两人携手走来,也有些尴尬。
“老千岁,下官可是来喝茶看戏的,别的概不过问。”傅寒道。
“请坐。”老千岁满意地点点头。
沛玉随傅寒一同落座,这才注意到对面的戏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