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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虫小技,那是真的要让老千岁和芸弟弟取笑了,我就勉为其难吹上一曲,请老千岁和芸弟雅正。”沛玉见无法推辞,只得正襟危坐,持笛腮边,双唇轻点,奏了曲《满江红》,但只听委婉处鬼泣神愁、激昂时金戈铁马,果然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得,把个老千岁听得止不住连连点头,直到曲终笛收还沉醉其中,久久未曾吭声。
叶芸听得也有些入迷,待醒过神来,又立刻作出一付不屑的模样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昆剧讲究的是唱说做,要唱得好才算真好,笛子不过是用来伴奏的乐器,为唱而奏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沛玉并不与他计较,只是用一块绸布细细将笛身抹拭一遍。老千岁忽然开口说道:“好凉的玉笛,我好象哪儿听过,你这笛子哪来的?”
“是抓周得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沛玉不解地问。
老千岁皱起眉头,似想起什么,却还是没能想起,她微叹了口气:“唉,吴家世代禁文绝字,尤其痛恨南曲北剧,你父亲怎反会传支玉笛给你?吴家又怎会有这东西?这其中必有蹊跷。罢罢,不说这些。你吹的可是……”
叶芸抢着说道:“《琵琶记*赏荷》中牛女所唱的‘嫩绿池塘’。”
老千岁长舒了口气,说道:“真是好曲啊。”
叶芸立刻说道:“那就让他再拣好的吹一曲,以助老千岁雅兴。”
老千岁摇摇头:“不必了,好曲难得,若是听多了反而搅了雅韵,变得庸俗了便没有了情趣。”
“谢老千岁夸奖。”沛玉这才说道,不免得意地白了叶芸一眼。
“你的笛子向谁学的?”老千岁问。
“先是听隔河的老笛师偷学了些,父亲见我爱笛,便请雅谊堂的笛师教习过一阵,平时多数只是听人唱曲偷学,不成体统,让老千岁见笑了。”沛玉恭敬地答道。
“我说怎么这么好听呢,原来是名师奇才神器好曲都被你占全了,有这么几样,岂能不好?”老千岁点点头,转向叶芸,“玉儿已吹了支曲,你也听到了,就该唱上一曲,算是礼尚往来吧。”
叶芸眉梢一扬,不屑道:“老千岁,这几天我身体不好底气不足,唱不出来。”
老千岁微一皱眉:“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荒废的多了。”
叶芸笑笑,不以为然:“纵使荒废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指望靠唱曲混饭吃。”
老千岁摇摇头:“话是不假,可是做人总得有一技之长,万一有何变故,也可以技糊口。”
叶芸用眼角瞄了瞄沛玉,答道:“老千岁教训得极是,习得一技在手,纵使落魄也可假借此道哄哄人混碗饭吃。”
沛玉知他在拐弯抹角地讥笑自己,可而今寄人篱下,他也不敢发作,只得暂且忍住。
“就你会说话。”老千岁戳戳叶芸额头,道,“你们哥两个好好聊聊,让银环先侍候我进去歇一会儿。”
叶芸明白,老千岁是要进去过烟瘾了,每天两泡大烟已成了她的习惯,但要他陪沛玉却不是他愿意的,他趁机说道:“玉哥哥你权且喝一会儿茶,我扶老千岁进去。”说着便起身扶老千岁走向屏风后。
叶芸很快又走了出来,还带着宝囡,他冷冷地说道:“老千岁说了,让宝囡陪你说会儿话,我回去练练嗓子。”
沛玉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走了出去,心下怀疑昨日他还对自己青眼有加,今日怎地处处与自己为难。但一见宝囡红着眼睛,他一颗心便系到了宝囡身上,赶紧安慰她道:“姐姐,让你受委屈了。”
宝囡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是嫩买来葛下人,嘞吼嫩屋里厢受点气也是应该呃。”
沛玉苦笑笑:“惭愧,不瞒姐姐说,这并非我家。现而今我也是寄人篱下。真是委屈姐姐了,家门不幸突生巨变,一夜之间竟落到如此田地,害姐姐也跟我受苦。”
宝囡暗暗吃了一惊,诧异地瞪着沛玉。沛玉摇摇头,叹道:“姐姐,现在我已是靠人施舍恩典度日,得便时我去求求老千岁,让她派人送你回家,你看如何?”
宝囡闻言,不由得漱漱落下泪来:“哥哥,是勿是嫩已嫌弃我哉?只要还看着哥哥,我也就满足了,总归好过回转去。”
沛玉黯然苦笑:“姐姐这话说哪里去了,我岂配嫌弃姐姐?只是我又怎能养活姐姐?我眼前新到,还有人怜,过些日子,恐怕也难得见到姐姐了,你好歹也快做上叶家的千金小姐了,我却连个家也没有。”
“哥哥勿要该能讲,我勿敢指望啥物事,只要哥哥心里有我,过两天趁老千岁高兴,拿我要回去,我必定终生感谢哥哥葛好意。”宝囡哽咽道。
沛玉不由得一阵感动,拉住她的手,禁不住落下泪来:“小生真是惭愧,姐姐如此眷恋,纵是来生来世,我也当记住姐姐的情意。”
“哥哥葛心意我领哉,现在房里厢就我俚孤男寡女呃,让人看见又要讲哥哥勿是,嫩还是回去吧。”宝囡含泪劝道。
“那——你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路上也好说说话。”
“哥哥,嫩勿要怪我,我只勿过是哥哥买来葛下人,嫩对我好刚刚抬举我叫我一声姐姐,但勿过我终究还是一个下人,只配为别人端茶送水,嫩若过分对我好,反会得惹人笑话。”宝囡道,推他出去,“哥哥还是先走吧。”
沛玉叹了口气,站起身,恋恋不舍地下楼去了。
一路上,沛玉边想着宝囡,边信步往回走。天还没有转暖,园中花草尚未开放,只有颂梅堂前还有几株梅花零零落落地开着,好不孤单,好不凄惨,他边叹边走了回去。
进得轩中,两个丫环正在清扫院子,胆大的一个转过身去回避,那个胆小的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银环昨天才吩咐过,有敢见房中公子面者家法处置。沛玉并不知其中详情,伸手去拉跪在地上的丫环,口中道:“起来吧,不要如此重礼跪我,我与你一样,也不是这园中的主子,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这丫环仓促地抬头,见是位翩翩少年,却从没见过,更是吓得直发颤,愈发低下头去。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般怕我?”沛玉不解地问,伸手拉她。
这丫环吓得叫了起来:“公子饶了我吧,奴婢叫紫英,银环姐姐早吩咐过,只要见了公子就得回避,要不就家法处置。”
沛玉愣了愣,只得放弃了拉她起来的念头,径直向里走去。但他刚回房中,还没来得及坐下,银环就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待见到他才略为松了口气:“公子何苦吓我,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就回来了,倘若让人见到,老千岁非得怪我。茧园这么大,再若迷了方向走出园外,老千岁还不打死我。”
沛玉不在意地笑笑:“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能见人,这些下人并不认识我,见见又有何妨?”
银环急道:“公子这话差了,若只是园里知道倒也不打紧,要是传扬到外头,不只是你,只怕还要连累到老爷头上,那时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了,岂不都是我的错。”
“好了,我以后注意就是。”沛玉漫漫应道,忍不住干咳一声。
银环赶紧出去筛了一壶热茶,待沛玉喝了,她才在一旁坐下,一针一线地缝起给他做的棉袍来。沛玉不觉好笑道:“我又不穿这东西,你缝它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