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纳玉自打认出被来兴儿等人抓获的科是颖王李舒本人之后,满心满意地只想着从来兴儿等人手中解救出李舒,却还当真没想到救出他来之后,要把他安置在何处。被来兴儿此时猛然一问,倒是落了个哑口无言,答不上话来。
“好啦。放与不放的,只有等今夜看他能否活过来,咱们才能说得着。”来兴儿见纳玉呆呆地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心下一软,边搀扶她起身,边放缓了语气接着劝道,“咱们不宜单独在房中呆的时间过长,道长还在上房等着咱们前去回话呢。”
纳玉机械地随着来兴儿站起身,却仍是两眼发直,一语不发。
来兴儿有意引开她的注意力,故作困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道:“这位主持道长说来也甚是奇怪,明明要我随他进院将事情向他叙说明白,一进院却不急了,倒先给了咱们个说话的机会,不知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盘算?”
说着,拖起纳玉出了门便到上房去见静虚子。
来兴儿对静虚子进院后的不寻常举动心中产生疑问是有道理的,事实上,静虚子这么做的确有着他自己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用意。
这座灵都观最初的兴建者玉真公主乃是数十年前遭杨氏兄妹构陷自尽的张氏太后的亲生女儿,与被李进忠发动宫变,强行逼死的张氏皇后以姑侄相称。玉真公主在世时与其兄(当今皇帝的祖父)感情甚笃,受到皇帝的庇护,才得以在杨氏当权之时保全自身。
为了躲避杨氏兄妹的蓄意构陷,玉真公主以炼丹修道为名,请求其兄允准,在三山五岳广建道观别院,作为自己逃离长安后的居所。这座灵都观就是玉真公主兴建的十几座道观别院中的一座。静虚子还是个小道童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在玉真公主跟儿前侍奉。后来玉真公主和师父相继因病故去,便把这座灵都观交传给他来主持。
由于有了玉真公主这层关系,在静虚子的主持下,近些年来,灵都观无形之中成为了张氏一党以及曾受杨氏兄妹迫害的朝臣遗眷们在长安之外落脚的一个据点。
那位被周围百里百姓敬称为仙姑的李腾空就是先朝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其父由于不肯攀附杨氏兄妹,全家除她之外皆遭了毒手。当年,李腾空为人所救,侥幸逃出长安,与身世遭遇和自己类似的蔡寻真、辛十二娘结为异姓姐妹,入山拜师,潜心修炼,分别就炼就了一身绝技,十年前出山,抱定只济世,不涉朝务、政务的信念,因此,被称为“了凡三姝”。其中蔡、李两位专一替人治病消灾、扶危济困,偏只小妹辛十二娘得师父青睐,习学了一身绝世武功,竟成为了数一数二的杀手、刺客,眼中只认钱、不认人。
就在一个多月前,张皇后生前最宠信的女官芙蓉还差人来灵都观登门拜访过静虚子,希望将来静虚子能够收留自己入观修行,以了此残生。可谁知那人走了才不到十天,张氏留在京城的残余势力又给他送来了一位背部负伤且身份不明的姑娘。
静虚子与张皇后素无瓜葛,即连芙蓉长得什么样他都未曾见过。他之所以愿意接纳像李腾空这样家世背景的人在观中行医,皆因受了故主玉真公主的影响,对当年曾受杨氏迫害的朝臣寄予同情罢了,并不想引火烧身,殃及灵都观的存亡。可一旦与芙蓉有了牵扯就不同了,她是朝廷严令辑拿的张氏残党魁首,倘若真的像她所说,有朝一日遁入空门,潜心修道,静虚子自谓也不是肩膀担不起事的人,纵使冒些风险,也不致将他拒之门外。但如果芙蓉在打灵都观的主意,试图把他主持下的这座道观变成张氏残党的又一处据点,静虚子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基于这样近似中立的态度,静虚子才在进院之后有意先给了来兴儿和纳玉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自己则采取了回避的姿态,想等他二人谈说的有个眉目之后,再视情形决定该怎么对待二人。在静虚子看来,纳玉代表的就是芙蓉,而来兴儿身为官军校尉,即便与纳玉原就相熟,也不致于和她沆瀣一气。
当他坐在李腾空日常行医的上房之中,侧耳听到不远处纳玉的宿房之中隐约传出阵阵争吵之声时,静虚子手捻长须,禁不住笑了。然而,未等他的笑容从脸上尽行消散褪去,来兴儿就拉着纳玉一头闯了进来。
“这位姑娘来到观中已有大半个月的光景了,贫道平时忙于观中杂务,还未来得及请教姑娘怎么称呼?”静虚子见来兴儿不避男女之嫌,手拉着纳玉走进房来,颇觉意外,忙又堆起笑脸首先向纳玉问道,他要先搞清楚纳玉到底是何许人也,才能判断来兴儿是否也是张氏埋在官军中的一颗钉子。
“贫女唐果儿,这些天有赖道长照拂,不胜感激。只是眼下仍有一事,万望道长替贫女做主才是。”纳玉见到静虚子,脑中灵光一闪,倒是想到了一个安置颖王的地方。
第一百零一章 明哲保观
静虚子只听纳玉报出了姓名,并不肯说明自己的身份,颇有些失望,又听她有事求助于自己,心下一沉,眼望来兴儿,勉强应道:“姑娘既是我观中之客,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事,贫道自当勉力为姑娘解忧。不过,倘若姑娘所求之事不在我灵都观该管范围之内,贫道也许就爱莫能助了。”
他这话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就是先用话堵住纳玉的嘴:灵都观以内的事,我可以帮忙,但如果牵涉到灵都观以外的人和事,譬如那位神秘的病人,就别指望我会出手帮你了。
静虚子此时的心情十分矛盾,他既盼望着能从来兴儿和纳玉的口中获悉那位神秘病人的真实身份,又担心一旦知道之后,夹在朝廷和张氏一党中间骑虎难下。
纳玉可顾不得那么多,她现在一心想的就是能够把李舒从来兴儿等人手中解救出来,给他安排下个暂时可以养病的妥善地方,听罢静虚子的回答,径直央求道:“事到如今,贫女只能如实相告了。这位将军捉到的那位嫌犯,本是贫女大恩人家的公子,如果到了今夜他能留下一条命在这人间,贫女恳请道长收留他在观中养病,直到他身体完全康复为止。”
她见自己一说出嫌犯,静虚子骤然脸色一变,忙紧接着补充道:“请道长放心。方才贫女已向这位来将军询问过,他们只是在山下村中巧遇公子落难,怀疑他是从蒲州逃出的叛军,故而才动手拿住的。贫女敢对着观中的天尊起誓,公子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收留他不会给灵都观和道长您带来麻烦的。”
来兴儿不能不说话了,他要借助静虚子的力量来使纳玉知难而退,彻底打消救助李舒的念头。
“道长,这位唐果儿姑娘是末将在长安大明宫当差时的旧识。”来兴儿一张嘴,就点明了纳玉昔日的宫人身份,同时,也好叫静虚子能够掂量出此事的份量。“她方才所说的一切,大半与末将要说的并无多大出入,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被末将带人抬至观中的那位病人在发病前曾自承就是……”
“阿嚏”。
来兴儿正要说出那人自认是朝廷捉拿的叛酋颖王李舒时,不意静虚子冷不丁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贫道不管此刻躺在院门外,命悬一线的那位施主究竟是何许人也,也不想过多地向姑娘打听他于你家到底有多大的恩情。”静虚子双手抬起,边响亮地揉捏着鼻子,边对来、纳二人说道,“你二人一同进得屋来,说的话虽不多,可贫道已大致知悉了你二人的争执所在:小将军,你怀疑那位施主是朝廷捉拿的嫌犯,想等他苏醒过来,即押他回营请功,并不愿要他留在灵都观养病,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