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目光和悦,自在的与皇叔谈起那卷王羲之的真迹。掌故历史,字体发展,点滴笔画在他的清谈中生动而有韵味。娥皇一点儿螃蟹也未吃,一双青葱手却没闲着。卸了一对血丝玛瑙镯,慢慢拆了蟹肉蟹黄出来,分成两份,一份推给一旁的周薇,命她慢慢吃。另一份娴静的递给了丈夫,钟隐接过瓷碟,眸色温存:“你先吃吧!”
娥皇摇摇头:“我素来很少食蟹。”
钟隐遂含笑尝了一口,“很鲜美,你也试试!”
娥皇不出声的笑了一笑,浅浅勾了勾弧度优美的下颚,侧影天鹅般完美而高贵。
烟洛暗自赞叹了一声,金童玉女,这就是典范哪。视线不由转到叶橪身上,那小子拆蟹的功夫真是了得,片刻功夫面前竟然已经堆了两三个空壳。兀自吃的开心得很!体贴两个字怎么写,你懂不懂啊?烟洛忍不住瞪他一眼,他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刚巧抬了眼睫,一双深瞳里冒出些笑泡,冲她眨眨眼,一把推过自己面前才换的醋碟,满满的雪白肉鳌,微袅着清香的烟气。
烟洛登时窘了,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正对面的钟隐目光遥遥,停在的“雨阁”的红顶上,太子亦很君子的拆着自己的蟹,不朝她的方向看。唯有李弘翼,带着玩味的神情瞥了瞥钟隐,故意干咳了一声:“宋小娘子与叶郎这般亲厚,真叫人羡慕!敢问宋小娘子与叶兄可是同一籍贯?二位的相识相知一定相当精彩,能否透漏一二?”
太子稍稍展目望将过来,烟洛的背后登时冷汗直冒。李弘翼真乃小人,卑鄙无耻!应承了钟隐不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却千方百计欲挑起太子对她的好奇心。唉,歪打误撞,他还真是找到了切入点。
张口结舌之际,叶橪丢了筷子,懒洋洋大言不惭的开了口:“也没什么特别。我们在外乡遇到,她第一次见我就跌进我怀里,似乎被我的相貌迷晕了。而后我多次想离开,她却舍不得让我走,于是就这样一起啦!”
什么叫“就这样一起啦”?烟洛一双眼珠子几乎要脱窗了。她决定本着忏悔的心,收回对李弘翼的咒骂。卑鄙无耻,如此贴切的词,绝对要留给叶橪这浑蛋!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么?分明就是在制造话题兼人身攻击!她就算是个开放的现代人,也总还要点女孩子家的体面吧。
太子被打断了思绪,诧异的瞅瞅叶橪,挑眉笑笑不语,端杯饮酒。周薇适时偏着脑袋插了一句,“为什么清姐姐要养着叶哥哥呢?”
噌!烟洛面上红云沸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没有的事;你别跟着掺和!”
玲珑山石中泻下一柱清流,成片翠然里划过几丝秋风,但闻水声叮咚,竹叶细梭。无人讲话,气氛尴尬……
钟隐恬静的眼波仿如水纹,淡而又淡的晃了晃。片刻间风平浪静,他拈了一柱瓜丝,漫笑了一声:“叶兄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大皇子原本死盯着叶橪,这时跟着干干笑了,口气暧昧:“叶郎果然厉害!”
烟洛气噎,几欲拍桌子走人,感觉桌下的脚被轻轻碰了一下。叶橪端了杯:“我信口惯了,粗鄙之处各位海涵吧!”仰脖自己饮尽,飞快地斜睨烟洛,乌黑的诱瞳中有种令人安定的从容。一丝情深乍然,也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烟洛心神微飘,掩饰着灌了口酒。却听到娥皇好听的声音:“宋小娘子,我欲净净手,烦请带路一趟!可方便么?”
“哦,自然!”
烟洛感激涕零的匆匆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走不远听到太子若有所思问出一句:“叶郎,我们是否相识?”忙扭头回望,叶橪似乎勾着唇角在笑,一丝慌张也没有,烟洛稍微放心了些,领着娥皇行进后廊。温水预备好了,娥皇将双手插进菊豆面水中,缓缓地逐个仔细搓洗,仔细得似在洗一件艺术品。
烟洛立在她身后,瞧着她洁白的手,由衷感谢了一句:“多谢王妃为宋清解围。”
娥皇回过头来,凝着烟洛柔红嫣然的面,顿了一顿,平静道:“不用谢我!我并非帮你,而是助他!”
情敌与合作
屋中温暖。烟洛正忙着打点——两床新絮,四套花了心思做的护膝并一些木柴与师傅偏爱的吃食,都是预备送去给城外的昝方之送去的。叶橪不动手,歪在一边笑:“天下琐碎,舍你其谁?”
烟洛近日对他的坏嘴烂舌产生了免疫能力,继续忙活:“夸我呢?”
冷不丁的叶橪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嗯!”他扬起骨节漂亮的手:“过来,让我细瞧瞧仙女长什么样!”
“神经!”烟洛作恶心状哆嗦了一下,一偏身闪开他的禄山之爪,躲得老远。叶橪却望着她笑起来,弯着眉眼,眼睛黑亮。
竹子这当儿奔进来,打破了一室春风旖旎,递上一纸黄封:“叶公子,你的书函!”
叶橪原本笑着,接过来不经心的拆开,瞟了一眼,愉悦的神色便锁进了眼底。
“有事?”烟洛觉得有点不对劲。
叶橪已站起来,“嗯,有点小事,我出去一趟!”走的速度并不慢,走到门口回头来安慰的笑了笑:“不会很久的!”
秋尽了,几场飒然疏雨,将仅余的鹅黄素白的菊瓣打了一地,满城皆香。今日放了晴,天空虽净,屋外的空气却含了一股肃杀的冬意。打马一路西去,城外的玄武湖风光正好,清透如灵镜,一丝波纹都没有。
轻轻的水声中,一只不大的木船划开了静水,驶了出去。船舱里除了站着的子槐,面对面坐着两名长相出色的男子。一个儒雅飘逸,一个怠惰诱惑,正是钟隐与叶橪。
钟隐并未饮茶,看了一眼杯中盛开的小朵银菊,不紧不慢的问:“很久不见,叶兄一向可好?”
“不错!”叶橪笑答,伸手拈了一粒炒黄豆,也没吃,只是搓揉着。
“是么!”钟隐抬眼,双瞳渐渐幽深了些:“钟隐近日倒有些寝食难安!”
“哦?”叶橪短促的笑了一笑,丢了手中的那粒豆到碟中:“那六皇子该去找昝老头,为何却寻我来游湖?”
钟隐蹙起眉心:“叶兄不愿解释么?”
“解释什么!”
“那好……”钟隐搁下茶盏,盯着叶橪一字一句:“九月二日,瑞王府收到消息,言南昌王与内臣密会,奉送贿赂金银约三千两。九月二十七日,有一黑衣人将纸条定至本王书房外,传消息泗州守将已归心大皇子。十月十三日,子槐夜间被人偷袭,来人却没伤他,只是告知大周军已在江北聚集,提点唐军早作准备。凡此种种,还有大小三五条。叶兄……”钟隐淡声溢寒:“以为如何?”
叶橪挑了挑眉,信手去拈碟里的豆,抓几颗又任它们重新掉下去,滚落着蹦跳着,敲得青瓷碟和着木桌零乱的几声,一直跌到船舱地板上。
“这等国家机密,六皇子为何来问我这种小民?”
钟隐两目寒潭登时咄咄逼人:“叶兄煞费心机,一面暗传消息,一面又刻意留下不少蛛丝马迹,让我可顺藤摸瓜找上你。此刻何必再故作姿态?你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叶橪顿了一顿,看看钟隐,笑了,“好!”伸手入怀,将一块淡金的令牌搁在木桌上,金属的清音铿锵。叶橪继续笑着,“瑞王见识一向卓绝,敢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钟隐略侧了头,明澈的眸中立刻惊诧的一闪,取过那令牌细细的看着。黄金的令牌,行书一字,金碧辉煌灿灿然,眼神顷刻凌厉万般:“你是后蜀的人?”
子槐大惊,赶紧一个虎步护到王爷身前,戒备森森。叶橪原地不动的坐着,从容的点点头:“嗯,从来就是。”
钟隐放下那金牌,拨开了子槐站起身来,灰青的华袖甩开一片寒凉:“后蜀胆敢如此嚣张,干涉我南唐的政事,难道欺我南唐无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