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最烦的就是自己这扭捏。
尘西走了,我琢磨再熬上半年也好,趁这半年我得想明白,究竟是我非他不可,还仅仅是坏东西需要亲爹?经了这么许多年的有缘无份外加物是人非,我是不是真有那么痴情,我自己都想得个证明。
中秋前两天,我接了封项莫远的来信。
谁让我那时为讨皇帝的好胡乱许诺的,说什么要一块过个生日,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好么,人讨债来了。写得明明白白,还是那顶帅帐,人煮了面,独自恭候,只等我去喝酒。随信还附了块腰牌,过不去的地方我会和那年一样把人撂倒,还怕我打不过怎么的。
他又跑来亲征了,那么近,去一趟便了,也不耽误我什么工夫。可我前两日为讨好尘西,把我私藏的为数不多的好酒,全掏出来给他装车上了,亏他来时还给我那样使脸色。
我答应了项莫远要带了好酒去,如今只有普普通通的酒,实在拿不出手招待这个皇帝。人家上回待我何其仗义,我要太随便了揣壶就去,倒显得多不把朋友放眼里似的。
那开酒肆的谢源倒是有些窖藏的金酿,可人不卖,不卖还总揣了半坛子开了盖子的出来馋人,着实可恶。
燕北见我烦恼,我告诉他我惦记着谢源家的金酿。燕北说话就要为我去取,被我拦住,我告诉他,我送朋友的酒,自然该我去偷来,才显得诚心。
燕北很理解,立马教了我一招他的独门绝迹燕子钩,我一会儿就学会了。飞贼使的功夫敢情都那么好玩,我早干嘛去了,真是的。
有神偷替我望风,这两坛酒要偷不出来,才叫辱没了他。燕北望着那两坛酒眼发直,他比当年的我还好这口,我拍开他:“让开,想喝自己偷去。”
燕北羞涩地笑,竟同我扯什么盗亦有道。我没好气地笑着回:“我又不是吃这行饭的,哪懂你们的行规。”
中秋那天,我背着那两坛酒,策马又去会项莫远。
月季再次嘲讽:“会旧情儿去啦。”
我不理会她,拍马赶路走了,会又怎么了,会一会友谊山高水长。
到的时候已是黄昏,有了腰牌比找人领着还管事,拳头嘴皮子一样不需动,一路无障碍,那守营帐的见了我又望望腰牌,掀了帐帘让我径直走进去。
我提着两坛酒,大摇大摆走到帅案跟前,项莫远这回谱忒大了点,明明约好的,却背对我斜倚着塌,怎么个意思,病了闭目养神?
出言讥讽他是只病猫多少有些造次,我只兴高采烈地唤他:“远哥,您若知道今天这酒的来历,只怕你不屑喝……”
塌上那人猛地坐起身回转过来,和我对望着的,是那对只在梦里依稀可见的双眸,酒坛子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恩
见了
因为过节+周末,多发些
63
63、重逢 。。。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林夕…约定》
我哭个鬼。
该哭的是他谢掌柜,他当个孩子样宝贝的酒,如今只能便宜我一人的鼻子。他但凡收我一个子儿,哪至于连半个酒坛子钱也收不回。
我又没花一个铜板,还顺道同燕北学了门手艺。
什么?便宜的是俩?
少糟践我们谢掌柜,酒逢知己,那才叫值回价钱。哪怕被偷,也得留给咱这号惜酒的知音,哪能算上眼前这个胡子拉碴千杯落肚还不懂品味的的门外汉。
靠,项莫远忒不仁义,当年那西蜀小皇子跑来求娶你没吱一声,我又不曾怨你,老子那时候心猿意马,惦记的人也不是你。就算把你当个哥们我并非真心,可当你个大爷死命拍着哄着,好歹总算我甘心情愿罢。
说他锦衣玉食不稀罕这些酒吧,又不像,他给我上的这一壶可烈。想同我绝交不至于这么破罐破摔,如此摆老子一道,还摆得狠到不能再狠。
我拍着马放着孩子不管,放着燕北满腹的笑话不听,迢迢路远跑来同他过生日,他倒好,自己没了影,什么打算?留个大胡子美男伺候老子过生?不能怪我嫌弃,眼前这人,也忒憔悴了点,恐怕还撑不起他皇上的那个谱。
可那人比他皇帝老儿谱大,凝神望了我半天愣是没动静。我也愣了会,还是颓然垂首,再懒得去瞧,只顾深吸那溢了满室的酒香,地上那几个像样的残片里,好像还剩了些酒滴,我琢磨着是不是该收拾起来舔一口,回去好歹还能同燕北吹嘘,也对得起他那通传授。
“王爷,该吃药了,您得让我得瞧着您喝完药,我才把面端来。”那声音我熟悉,是刘叔。
幸亏刘叔搁下了药才瞧见的我,不然那碗药,还不同我的酒一个命。不知是我变化不大,还是刘叔记性好,记得我当年那男装模样。瞧他望着我那通老泪纵横,我心中感慨,半晌才憋出个傻笑来:“刘叔,您瞧瞧地上我那影子,不是鬼打门,您赶紧端药喝口定定神,别被我吓出个好歹的。”
刘叔抹把老泪:“还能那么贫,自然不是做梦了。您就爱浑说,药能浑吃么,那是王爷的附子汤,他常年脾胃虚寒……”
我好坏当了伴着郎中两口子混了些年,多少晓得点皮毛,不以为意冷哼一声:“刘叔,您别说这些玄虚的唬弄我,脾胃虚寒这毛病,多半自己不正经吃饭作践出来的。”
刘叔连声附和:“也就您,敢说得那么通透。哪个郎中敢说这话?”
我斗着胆子瞥眼那人,却受不了那股灼热,扭回头说出的话,便泛了酸带了刺:“郎中知道个鬼,人家那是顾着疼惜自己的新媳妇儿,怕把她克死,所以干脆,把自己作践死了再说。”
刘叔呸了两声:“这是您的好日子,不兴说那么些死字。吕二小姐那事,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您听我解释……”
当真可笑,那人自己一声不吭,倒要他的管家来同我解释。我还没来得及打断,那人总算吭了气:“刘叔,您先去端了面来,端两碗。”
刘叔满是笑意本打算退下,可又愣了愣道:“您先喝了药,刚不是还疼到不行?”
怪道那么憔悴,自己作的。只是这胃病,还传染怎么的,害得老子也被闹得有些隐隐作痛,回去我得问问宋七怎么回事。
我这才发现我这人,不但狗改不了吃。屎,还好扇自己个耳光,我截了刘叔道:“您去火上烤两斤黄豆装布袋子里,给人捂上胃。”
刘叔闻言望望那人,又冲我笑了笑,欢天喜地去了。
帐中傻呆呆站着我和那胡子,依旧无言。
存了这么些年的怨恨,时常想着如果再相见,该用怎样的破口大骂喊将出来,心里头才足够舒坦,却仿佛再骂不出来一个字;也琢磨过该出怎样的掌,才能劈得过他不至于摔个狗啃屎,却又根本无力挥它一挥。
还敢说什么打骂,莫说项莫远这个混账皇帝,老子如今着实开罪不起,就连眼前这个现管,要是伺候得一个不小心,他恐怕就能断了老子财路。到时,难道让老子同家里一窝孩儿喝西北风去。
然而我能做什么,再这么傻站下去,不被那撮炙热目光烧成了灰,也就算我命大。我思量着是不是该夺路而逃。
其实见了也好,爹娘于轼那头,我便再不用躲着。我到底是机灵,项莫远若不在,跟前的这位,可是咱们买卖眼下的金主,好歹该开个口招呼声才是。可好好的话,到我嘴边怎么就能走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