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是谁,我是朋友圈圈里知名的厚脸皮。他们再损,若不是他们深信我能拉下这脸,万不能往我伤口上撒盐,让我跑这一趟。我瞧眼项莫远,他笑得和当年也没大两样,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我从没把剑架过他的脖子。
他仁,我哪能不义气,讪笑着同他说:“也是,是该叙叙旧哈。只是……您答应得未免太爽快些,您也不怕被我害了。”
他笑得更灿烂了:“我自然信你。知道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的心肝被颤了两颤,我只随便找个台阶下,全忘了这谈情叙旧,正是咱远哥强项,这话头要我怎么接?只能举了袖子擦擦这满头汗。
那只玉镯又被他递还过来:“这个你收好。”
我没脸接,正色推搪:“不能不能,人情这东西,用尽了就没了,我得省着点儿。您别助长我的贪婪,您给我留分脸面在,我多少还敢高攀您这个老友。”
他面色上有些不快,硬塞了那个镯子在我手里:“收好了,也耽误不了你说的这份情谊。”
我还是少有见到他这副脸色,如今身份不同,天威天威,不怒自威,我再不收好,便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味。
其实亦没什么旧好叙,吕佳音、师父,碰来撞去,全是些禁忌话题,除却当年我于废墟间听得的那席真相,再没什么可说。他只问我这些年怎么过的。
我笑,就是不知我现在笑起来相比当年,还能有几分无邪:“还不是同个普通人一样,拖儿带女,碌碌无为。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也犯不着拉下脸来这儿劳烦您。”
我没说一句假话,然而他却如我希望般,准确地误会了:“原来成了家。”
我只嘿嘿笑,我依然没有说假话。
他说了许多,他还是只有两个儿子,于轼又添了一个女孩儿,我爹又老了些。他遵照我的要求,绕着那个人,可我隐隐又希望,多少能听到一些。
项莫远说:“说起来中秋才过了不久,咱俩有多少年,没有一块儿过回生日了。”
想起当年,我总能由衷地笑起来:“最后一回,还是您十七岁那年。”
他大概也觉得那年头挺好,便也会心地笑,说的却是极坦诚的话:“那一年,我还以为将来总如我期待般……唉,我终究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始终愧对于你。”
愧对不至于,我还愧对您呢。其实我一直是个厚道人,听不得别人毁自己,不禁劝阻:“人各有志么,这哪里说得上您胆怯。当个有道明君,流芳百世,不比当个情种强?何况我现在过得多好,没有那么多人成全,我现如今还不知下的哪盘棋,说不定,早被弄死了。
项莫远若有所思才开口:“二弟他……”
又来了,说话不算话怎么的,我只管打断:“提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能活着就是奇迹。今年过了还有明年,您不说好多年没一块做寿了,明年中秋,您只捎个信,不论天涯海角,我总赶去便罢。您备上生日面条,我带上西蜀佳酿,过趟生辰,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乐了:“这么给面子。”
搞得像得了什么恩赐。
到后头我硬着头皮为当年那暗夜行刺道了回歉。
他态度甚好:“哪里需要抱歉,假如不是之前我唐突你了一回,那晚你兴许能耐心听完了我的话再作决断,便不至急急流落他乡。我才是抱憾终生。”
矫情得我说不下去,造化而已,假如真有那么些假如,一早我就不该落那面湖。
事妥了,旧叙了,连新的见面都约了,我这个小人便该当退场了。
本打算头也不回就走,他看起来却有些感伤。人家可是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替我办了大事,高力克教我的,这样的金主,自然要称兄道弟套套近乎,更得豪情万丈地劝慰一番:“皇上,唤您声远哥您不觉亏吧?往后您国事听烦了爱听段子,寻我来便是,这呀,就似山珍吃腻了好口萝卜。活人见面,实在容易得很。”
他过去都没工夫听我闲扯,现在哪得空闲,我不过就是掐准了这个卖个乖。他果然高兴:“这称呼甚好。”
我转身挥手,豪气地向外走去:“远哥,回见。”
他却唤住我:“于果,其实二弟过两日就到……。”
事不过三啊,我再忍一回,头也不回顿了顿:“扯什么的最伤感情了,远哥,我乍一活过来,您就打算同我绝交怎么的?那成,您回头就把今日见面的事告诉了他。”
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我没回头只加快了步伐,掀了帘子,又挥了回手:“您留步。”
这个口想是封住了,他应当不想和我绝交罢。
我们忙活半天不管用,项莫远帐中端坐大笔一挥,从此咱们的买卖路路通。
盒饭买卖一发不可收就别提了,皇帝老儿发了话,量它哪一支楚军,谁敢支吾不订。扣药材那军官不复牛气,拿着文书对高力克哭:“我多嘴给您随便指条路,没想到您真有能耐。药材的事非同小可,您的买卖有皇上撑腰,回头甘凉王就回来了,我若是被怪罪降了职,您可得罩着我。”
高力克塞包银子拍拍他:“多简单的事,你且同你家王爷说,皇上刀架着你脖子让放的行,你全是为了保命。他就算闲得无聊找皇上对质去,皇上也会替你担了此事。”
高力克挑拨起来,比我狠。谁让他们兄弟情深,但挑无妨。
回去后我好几天没说一句话,虽然那个人不在,可这好歹是三年来头一次离他的世界如此之近,一时缓不过劲来。我拒绝他们夸我本事,我不乐意听,这哪里是我的能耐,我耗尽了这点人情,从此我就是那面目刁钻的奸商,同过往那个于果再无瓜葛。也不是我瞧不上奸商,谁忙忙碌碌不是为口饭。
当年我在项莫远面前假冒个淑女累到半死的情形还在眼前,那时候以为这辈子就得这么装,不想老子到头来在他跟前成这么个尖嘴猴腮样。想到再也回不去,未免唏嘘。
小连理解我,她同月季说:“于果宁可继续过那边忙碌边相亲的日子。”
月季点了头,叹:“也好也好,大把的好男人比葱多,凭什么咱那么好个侄女寻不到。”
冬来春去,项莫远果然守信,没有把我的下落交待出去,我过得甚是平安。
月季言出必行,又开始张罗相亲,那些人依然不靠谱,即使小东小西觉得不错,小坏依旧不满意,她总惦记着她那个白胡子爹。
直到六月里,坏东西仨才替我相中了一个熟人。
燕北是个神偷,高力克的朋友,我没同他相过亲,可因为他常去高力克的食肆里喝酒,不相也早熟识了的。这些年我很少喝酒,即便喝,也只小杯浅酌。
特英挺的一哥们,说话很机灵,按说正对我的话痨脾性,职业也是个我感兴趣的,但瞅着他我老想起师叔,便伤感到不行,回回同他说不了几句。
也不知那个讨债鬼告诉的他,我前头那个夫君,是个轻功高人。很久以后,才有机缘头回一道喝了杯,他就正好喝多了,说我从不正眼瞧他,还口若悬河对我吹,光轻功好管什么,没有能挡他的门,没能拦他的锁。
看我一脸不以为然,他再加一句:“铁签顶什么,老子摘根芹菜就能捅开他高力克的银箱。”
高力克急了:“嘿……”
我却来了劲,跳起来往后厨摘芹菜去了。这燕北有意思,他能不能用芹菜开锁不打紧,关键那么贫的人才,我爱惜。
忽然整个世界都同我对着干。没有一个人觉得燕北靠谱,小连宋七把眉头皱成个倒八,小宝骂我糟践自己,月季警告燕北不许招惹我,高力克同他打了一架。
可坏东西一见就喜欢了他,小东小西同他说不完的话,小坏更是成天要他抱着,好摘他的眉毛。他是个变戏法的高手,什么地方都变得出糖来。那些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