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子里很静,不知道小山睡了没有。
如果是以前,我也许会悄悄到客厅,看沙发上他满足的睡脸,偶尔蠕动着翻个身,眼皮都不抬一下。看他好梦香甜,也是一种愉快。
可现在……会吓死他的。
白天,还有几个小时就是白天。不知道他会不会提出搬出去?有可能的。但他在城市里没有依靠,怎么生活呢?还有上学,我不能让他因为这事就放弃上高中,这也许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了……
吧嗒。
一声轻响打断我的思维。门把手转动的金属声。
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了。
客厅里也熄了灯,没有光,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就在这一片黑暗中,有人走进来。
一下子,我就找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全身发软,不自觉地握紧手。
小山。除了他还有谁。
……可是,他要干什么?我脑海中涌出报纸社会版常常刊登的内容,小区某住户离奇死亡血溅三尺,数日后发现尸体已腐败面目全非……
不是来剁我的胳膊腿泄恨的吧?我再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小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看我,大概在观察我睡了没有。最后,他做个深呼吸,向我走来。
我尽量保持睡着的样子,半眯着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模糊人影。
小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发现我还醒着,看他的一举一动。所以毫不犹豫的掀开薄被,钻了进来。
可能是站的时间长了,他全身都带着一股凉意。这会儿努力挪动身体,靠在我身边。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的手臂上。然后,他伏在我耳边,轻喊:“哥——”
……
这一定是幻觉。我在做梦。
“哥,你睡着了?”小山又喊了两声,一边抱住我的一条胳膊。
从那条胳膊开始,过电一样,很快我麻了半边。也不知全身上下一把骨头的算激活了还是算彻底休克。他没带刀子也没准备壁橱旮旯工具箱里的榔头,只是把我拥抱在他怀里。我彻底没脉了。
记得有一次,也是这样,小山睡我旁边,半梦半醒的拉着我的胳膊不松手。对了,就是昨天的事。怎么象已经过去很久了似的。
这绝对不是幻觉,一大活人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小山紧紧地贴在我身上,我能感到他急促的呼吸,还有手心握住我脉搏,温热。
可这到底是怎么了?两三个小时前,我刚就一个不可调和的问题跟他翻脸,他也冲我发脾气了,同住以后的第一次。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亲密接触,连握个手都不太可能——可现在,他在我身边……还拥抱……他梦游吗……
继续装睡还是马上醒来?要不要问他想干什么?……我该怎么办?
身边的小山动了动,悉悉索索的。忽然,一个柔软微凉的物体落在我的唇上。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它只是静静停在我的唇上,带着主人的芬芳。
一个吻。
我强自镇定的脑袋“轰”地一声,血都涌了上来。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温度升高,瞬时间就烧得再也找不到一点脑细胞。
一个吻!!
没法子装睡了。我根本就忘了“我在睡觉”这回事。本能的侧过头,推开小山。
我猛地坐起来。
“你干什么!”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抖了,两手撑成床垫,直打颤。
小山没说话,我也忘了开灯。黑暗中,我和他对峙着。
停了一下,小山又欺身过来。因为没有准头,这次嘴唇落到我的下巴。
我一巴掌推开他,摁亮了台灯。
光线升起,我终于看清了小山。他跌坐在床的另一边,低着头看自己的手。已经握成拳头,指节突兀。
“……小山?”我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他没反应,还在看自己的手。已经颤抖。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山也不说话。一片尴尬的沉默,只有他的手越抖越厉害。
可能是为了制止颤抖,他开始掐自己的手指。那么恶狠狠地,很快的,食指上见了血印子。
忍了几回,还是没忍住。算了,当我是变态好了。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掰开发青的手指。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渗血了。
“你有病啊?有事不会讲吗?深更半夜地随便爬到别人床上,学人家玩勾引啊!你个不长记性的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掐,掐,看都破了……真他妈有病……”
“我喜欢你。”
“闭嘴,少来这一套。”口子还挺深的,两个。创可贴,要拿创可贴止血。“自己举着手,含嘴里也行。别掐了啊!”我下床找药箱。
“哥,我知道你心里就把我当弟弟了。可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喜欢哥哥那样的。”
我跨坐在床沿,一脚床上一脚地上,被绝代高手点了死穴,定在当场。
他刚才说……我幻听吧……
“我真是差劲,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就变成这样了。你跟女的在一起,我不高兴,跟男的在一起,我也不高兴。我就想你只跟我在一起,跟我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得看上帝他老人家的口味了,要是跟咱们小山一样爱吃红烧鸡那就先有鸡,要跟我一样爱吃番茄炒鸡蛋那就先有蛋。”
……这什么呀……我说过吗?好像有这么回事……喂这不是重点吧……
“有次帮你擦背,你睡着了。我看你闭着眼睛,就想起人家说你性感。那会儿我就知道我完了,变成跟表哥一样的混蛋了……因为……我亲你了……”
小山一直很平静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化作呼吸间未尽的心事。
我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喜悦慢慢升起来,巨大而空虚,我摸不到它是什么,只隐约感到它要带着我飞起来。
一直往上,一直往上,升到太阳一样的高,脱离泥泞和沼泽。直到这喜悦满得溢出来,再也承载不了,“嘭”的一声爆炸开。
这都不能算意外的惊喜。就跟判了死刑的人脚上拴了沙袋吊绳套颈子里了,忽然法官大人宣布判错了当堂释放另发安慰奖若干,这用惊喜二字怎么能形容呢?发往茫茫宇宙的信号有了生命回音,一道天火劈开老也找不到入口的秦始皇陵。
他说喜欢我……小山说他喜欢我……
“我,小山……”我定了定神,把脱缰野马般的思绪强拉回来。我得想一想。“小山,你别动,我先给你拿创可贴去。”
一边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一边安抚自己拎在嗓子眼不肯下来的心。镇定啊季泽,别因为小山跟你表白了可怜兮兮的坐你床上你就找不到北了。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啊。我也真够猪了,被他偷吻过都不知道……早晓得也不受这罪了,一点心思火里来水里去差点没把自己玩死。
从眩晕的喜悦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总算两脚踩着实地,手上摸到了要拿的东西。又酸又苦隐隐回甜的滋味泛上来。
三字经在心里左一遍右一遍。
奶奶的。周小山。你等着。
19。
带着创可贴回到房间。
小山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冲我坐在床上。脑袋勾下去,肩头支着,脊背弯成优美的弓。
我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收敛笑容,走过去抓住他的手。
他身子一颤,飞快地瞄我一眼。
“看什么看。给你贴创可贴呢。”我撕开塑料膜,比对着位置给他贴上。
小山保持标准造型,低着个头,受伤的手任我握着,偶尔还有一下痉挛。忽然想起早上他蹲在我脚边给我贴这东西的情景。
心里有个热乎乎的熟鸡蛋滚啊滚,剥了皮的的那种。
贴好了,我端详一番。嗯,有点暴力美学的意思。然后把他的手还回他自己的腿上。
小山伸手回来,轻轻地摸了摸。
我喊了他一声。“小山。”
“嗯。”他发出鼻音。
“先告诉我,你刚才要干什么。”
他没说话,灯光下耳垂有点透明的红。
我闲闲催促。“说啊。做的时候不是蛮爽快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