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不是伪装。至于与先皇的翻脸,指不定也是一场作秀。
韩霁言紧了紧缰绳,原本以为对手只是一位狗皇帝,现在竟多出一位深藏不露的对手。
邵武校尉笑了笑,他表面看起来直爽粗犷,实际上却细致入微,哪里看不透韩霁言的想法,“韩将军,请放心,庆王无意于天下,此番相助,不过因人所托,事成之后,”他看向韩霁言,“我们与韩将军,毫无干系。”
韩霁言没想到对方不仅猜中了他的心思,还说得如此明白,他不信对方的言辞且生出些不悦,但现在庆王是他最有力盟友,他勉强压下恼怒,顾左右而言他,“哦?因人所托。这又是哪位贵人?我真得好好谢谢他。”
邵武校尉勒马向前,拦住韩霁言的去路,“这位贵人,您应该也认得。”他微微一笑,“是施琅然,施公子。”
韩霁言一愣,马缰脱手都浑然不知。“不,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韩将军,自定远大将军死后,依附韩家的人便树倒弥孙散,当今朝廷又找不出几个有识之士,天下之间,除了施公子,哪里有人愿意帮助王爷呢?”
韩霁言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思考力,他摇着头,呆滞着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邵武校尉却还是方才的笑容,“不过庆王与施公子非亲非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布了十年的暗棋,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暴露了。”他顿了顿,瞄了一眼韩霁言,又望向远方,仿佛在回忆什么,“虽说我只见了施公子一面,不过,他可当真是个美人。”
“你去死!”韩霁言双眼鲜红,抡起手中的长刀就向邵武校尉砍去,他脑子里回荡着施琅然清丽动人的笑靥,翻涌着过往对未曾耳闻的庆王的认知——荒淫无度,花天酒地,爱美人不爱江山。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只想杀了这个在他眼前翻动嘴皮的人。
邵武校尉早有准备,但没料到韩霁言动作如此迅猛,到底被划破了衣角,他持刀拦住韩霁言近在眉睫的刀刃,高声道:“韩将军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您先抛下施公子的!”
韩霁言顿时失了力气,黑雾渐渐散去,他颓然地放下刀。
“你为琅然不平。”他垂着手,淡淡地说。
邵武校尉见他恢复了理智,也收回了佩刀。“韩将军的所作所为,在下难以苟同。”
“你这样,子介也这样。”他嗤笑一声,“我何曾说过我是好人。”
邵武校尉未曾料到对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听庆王评价过韩霁言,心肠极狠,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但自他见了施公子,万万不能相信这世上竟能有人这样对待如此美好的人物。他愤愤难平,故意拿话激他,见韩霁言动手,他心里还有几分暗喜,料想韩霁言也不是灭绝人性的人。可没想到还不过弹指间。韩霁言,又成了心肠极狠的韩霁言。
“韩将军,你可还记得一月之前有人对韩家军暗中相助,让梁军不费一兵一卒就破下两座城池。”
韩霁言的手僵了僵,又恢复常态,“哦?也是琅然做的。”
邵武校尉只觉得血气上涌,“施公子不眠不休三日到将军府,没与王爷说上几句话便昏倒在地,御医替他诊断时说他遍体鳞伤,碗大是伤口比比皆是……”
邵武校尉每说一句韩霁言握拳的手就更紧一分,待他说完,手掌上早满是鲜血,可他面上仍是风平浪静。
邵武校尉自觉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要看不下去,他咬紧牙关,不料韩霁言的心肠可以如此冷硬,“他是为你啊!韩将军!他都是为你啊!”
韩霁言勒过马绳,调转马头,看着邵武校尉,勾起嘴角,“劳烦庆王照顾他了。”说罢,策马回营。
黄沙无垠,突石兀立,半月当空,残阳如血,直看得人心头发颤。
韩霁言回帐时正巧亲兵为他送饭。看着韩霁言一身煞气走来,不由一愣,过会儿又惊叫出声,“啊呀,将军,你的手怎么了。”
韩霁言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一扬手,“滚。”
韩霁言的礼贤下士是出了名了,亲兵头次被将军斥责,退后几步,看韩霁言的表情又太过凶神恶煞,也不敢多话,放下饭食便奔出了将军帐。
韩霁言看了眼案几上的饭菜,自从庆王命邵武校尉相助,军队的粮食得到补给,肉食自然不缺,现在碗碟里居然还放着蔬菜。
庆王,又是庆王。
他怒气突升,挥手一把将案几掀翻。碗碟噼里啪啦地打碎在一堆,混着饭菜残羹,惨不忍睹。
韩霁言痛苦地抱住头,退后几步,他是大梁人人称赞风度极佳的贵公子,他自认自制力无人可比。可是现在,他仿佛失去了理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琅然,琅然,琅然。
他退到墙角,蹲下|身。
他的琅然,吃穿用度事事讲究的琅然,为了他,来到艰险熬人的沙漠。
他的琅然,挥动宝剑如同跳舞的琅然,为了他,用那不沾鲜血的剑刺破一个又一个胸膛。
他的琅然,超脱世俗美如神仙的琅然,为了他,颖城投毒,身负重孽。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会是谁在帮他,可那些招术,那样阴损,他全然想不到竟是琅然。
琅然,他心头纯洁得如同一朵白莲花的琅然。
他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嚎叫。
沙漠的夜实在是太冷了,他心头流出的泪都结成了冰。
永光三年,韩霁言率威武军凯旋班师。此次梁鞑之战,持续三十七年,先后由韩光礼,韩继年,韩广义,韩守安,韩守平,韩汕言,韩霁言领兵出征,其中韩光礼,韩继年,韩守平,韩汕言殒命沙场,马革裹尸;韩广义旧伤复发,逝世征途;韩守平至今尸骨不明……韩家最后一个男丁韩霁言收复失地,重创鞑虏,得胜归来。后世观之,叹气悲烈,更叹气大义,此战守得关内至少百年安宁,韩家子孙用全族的鲜血护得中原百姓生生不息,蒸蒸日上。
韩霁言没想到这场仗居然打了四年。
四年,眨眼就过去了,但似乎又过了很久很久,他额头现了纹路,鬓角染成银色。琅然再看到他,怕是要不认得了。
他领着军队班师回朝,去时的两万人,现在只余一半不到,韩家军损了八成,而庆王的士兵也折损了七成。
那么多人死了。但那么多人可以活着。
韩霁言闭上眼,任塞外的风打在他的脸上,再过不久就要入关了。
“韩将军,我们也该走了。”邵武校尉朝他拱一拱手。
韩霁言盯着他,他本是恨极了他,可是见过那么多鲜血,他突然也就麻木了。
“后会有期。”他轻轻地说。
“韩将军,庆王最后有一样东西交待我交给您。”邵武校尉从随从那接过一个木匣,递给他。
韩霁言听到“庆王”二字,不由皱眉,他顿了顿,接过木匣。那木匣显得十分陈旧,边角都被磨得圆滑。
“请将军现在就打开看看吧。”
韩霁言看他一样,不明白庆王又要玩什么把戏,但还是顺从地打开了木匣。
里面是一缕青丝,一封书信和一块碎成两半的玉。
韩霁言一怔,愣愣地看向邵武校尉,“这……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这是王爷四年前交给我的,交待我在将军得胜归来时给您。”
韩霁言颤抖地伸出手,掏出匣子里的半块玉,仔细摩挲起来。莹润无暇的玉面上刻着一个缺了一半的“韩”字。没有错,这块玉,是他九年前送给琅然的玉,是韩家的家传宝玉。
他猛地放下玉,拿起书信,他指腹贴着信纸竟觉得被摩擦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