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贺兰若明对远在边关的楚熙然,担心渐渐被时日拉平,更多的是沈思。似乎这样能看到远方那意气风发的身影,挥舞著他的长剑,所向披靡地在战场上做他的少将军。
只是,那剑柄上的剑穗已不是当初的白,而是豔丽的红,如同现在的楚熙然,热烈得不再真切。而那白色的穗,贺兰自然知道是去了哪。
在永和宫的周围一直都有自己的影卫盯守,一防里头的人有动作,二防外头的人有加害。可这一来一去,竟不知道是疑还是护,永远的自相矛盾著,拉扯著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感情。
那散成一地的白色剑穗,已经被贺兰收在香囊里,著人装了香料封了口,塞回楚熙然的衣箱子里头,和那月牙白的衣服紧挨在一起。
贺兰想,若有天楚熙然愿意重新换回一身的白,就一定能发现这香囊,里头的白穗就一定能回到他的身边,即使他不带香囊,可那沾著白穗的香料味,也早已留在了那身白色的衣袍上。
只是,如今连上了战场都一身火红的楚熙然,还会再套上这月牙白的衣袍麽?
五年多了,这麽多个日日夜夜,怕是早就冷了那一身的白,不得不用红的壮烈来掩饰。那样的楚熙然让贺兰若明有些爱不起,更恨不起,只能成了心口最疼痛的一道疤痕。
第八章
这一次,楚熙然一去又是一年。
日换星移,饶不知春去秋来过後,又会是怎样的一派景象。
就好像这没了楚熙然的後宫,依旧在历届的传统下,开始了三年一度的选秀。原来,两人从相遇至今,竟是过了整整六个年头,真道是岁月不知人苍老,又给那曾经飞扬的容颜平添了岁月的痕迹。
楚熙然凯旋归来的那日,正是皇上协同贵妃娘娘在御花园里复选秀女的日子,皇上听闻楚熙然已回宫,丢下一句「纳兰作主」就匆匆离了位,朝著御书房奔去。
一群还等著皇上青睐的女子就这麽眼睁睁看著意气风发的天子一瞬间没了身影。
纳兰忍不住掩著嘴笑了,一边吩咐身旁的贴身侍女道,「著人快些打点下永和宫,可别让熙然进去吃了灰。」
「那宫里头哪还用得著打扫啊,皇上三天两头地差小林子看著,一只死虫子都瞅不著呢!」
「就会贫嘴,这些年把你惯的,奴才都没奴才样了!」纳兰好笑地看著陪著自己这麽多年的侍女。
「好小姐,您饶了兰儿吧。」
「放肆,这场合怎地越发没规矩了!」
「是是是,娘娘,这该到喂奶的时候了,奴婢去看看小皇子还不成麽,顺便一定会让人打点好永和宫的一切,吃的穿的,一样都不会委屈了熙然主子。」
兰儿吐了吐舌头,这才从纳兰耳侧起了身,霎时恢复了贴身侍女的严谨样,板著脸对一边的小太监和侍女道:「伺候好娘娘,有事了唤我。」
而另一头,贺兰赶到御书房却扑了个空,疑惑著回头望向身後的小林子,只见他万分委屈说:「皇上,刚听侍卫说,楚选侍回永和宫沐浴更衣去了。」
「也好,他一个人回来的麽?」
「回皇上,正是,大军都还在城门外,等著皇上旨意才敢进城。」
说罢,小林子递上了楚熙然送回的兵符。
贺兰恢复了些冷静,自嘲道:「他倒是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朕安心,罢了,下旨命宣府总兵即刻出城领兵。」
「奴才遵旨!」拿了皇上手谕,又接过了兵符,小林子慎重退下,这一趟,怎麽说也得他堂堂太监总管自个儿跑腿了。
一个时辰後,就听御书房外头的太监尖利的嗓音穿进了殿内。
「楚选侍求见!」
「宣楚选侍进殿!」
一来一往,到楚熙然跨进御书房的大门槛时,贺兰已恢复了王者的清明,端坐在上位,看不出半点异样。
「见过皇上,皇上万福!」楚熙然行了大礼,这才把手中的降书给了一边的太监。
贺兰从太监手上接过降书,细细看了片刻,这才微笑著道:「果然是不能小看了楚家的少将军。」
「降贼尚未处置,一切但凭皇上下旨。至於突厥的可汗曼陀,也已著使臣前来为『流寇』一事赔罪。」
「当年真不该放虎归山!」
「皇上,虽然突厥此次大伤元气,不过曼陀野心不可小窥,皇上是否考虑多派兵马支援边关,以防再起意外?」
「这些我自会处理。」贺兰若明放下手里的降书,紧紧盯著一身红衫的楚熙然道,「你可还有话说?」
「自然有。」楚熙然对上贺兰直白望向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道:「皇上应该不会忘记一年前答应臣妾的话。如今臣妾凯旋而归,皇上也该兑现承诺!」
「天承的後位?熙然确定要我兑现这个承诺?」
「臣妾确定!」楚熙然笑了,红色的外袍衬著那样决然的笑容,一年多的边关生活,在战火里浴火重生的他,已然是个飞扬英气的男子模样。
贺兰若明没有回话,却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到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他和楚熙然两人,才见他一步步走下位,来到楚熙然身边。
只见贺兰的手伸向楚熙然腰间,一把拉开衣带,褪了他的上衣。
贺兰记忆中曾经细腻光滑的肌肤,已经变得有些粗糙,还有许多的伤痕,不大不小的几处,虽已经开始长出新肉近於肤色,却能让人看出当初的惨烈。
「丑了麽?」楚熙然感觉著贺兰的手指划过自己的伤痕,那指尖的炽热让他心头微颤,熟悉得让他竟奢望起贺兰怀抱的温暖,可他忍住了,依旧毫不动容。
「皇上,臣妾知道,二十二岁成年男子的身体已比不上那些身似柔若无骨、娇美动人的佳丽,更何况这身子早已伤痕累累,怕是上了皇榻也会硌著皇上的手,更不要提和御花园里头无数年少美貌的秀女相提并论了,这样的人要做皇後,怕是皇上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但是,毕竟这是当初您答应过臣妾的,还请皇上遵守承诺。」
「楚熙然,你知道今天你用了多少个『臣妾』麽?从当年跟我谈判开始,你就一直自称臣妾。」贺兰收回在楚熙然身上游走的手,也同时收起了心中的痛,转身坐回了御座,冷眼看著楚熙然重新穿好衣服,系上腰带,才继续道:「朕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回永和宫等圣旨吧。」
「谢皇上圣恩!」
他终究对他,也只能以「朕」自称了。
退出了御书房,关上的大门让楚熙然吁了口气,突然房里传来一阵碎裂声,也不知被砸了些什麽。楚熙然顿住脚步,就这麽站在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口,待到里头终於安静了下来,他才迈步离开。
不该停留的,只有这样继续的朝前走,他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已死的爹、失去消息的娘亲和姐姐,还有正在受苦的所有楚氏族人。这一切的一切,又能说是谁的错呢?
三日後,接到圣旨的楚熙然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只是平静的领旨谢恩,著小顺子打了赏给那传旨的小太监。
他并不是不知道,在金銮殿上,贺兰若明是怎样以退位相逼,才换来一干老臣子默许了这样荒谬的册封。
以男子之身入主中宫,掌握凤印、母仪天下,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荒唐可笑,却有人愿意陪著他疯任著他胡闹。可这一切,却是因为一个交换,一个互相利用的结果。
他想笑,却笑不出,想哭,才发觉眼泪已经干了。若可以,他想回到当初,没有进这後宫,没有经历这一切。
那现在,是不是已经和爹爹一起,死在了铡刀之下,再没有疼痛感知?只是,现在世人眼中的楚熙然,却是被皇上恩宠著,能让皇上力排众议封他为後的幸运之人。
这样的一个男子,让後宫粉黛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