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姐很理解他的心情, 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无奈地笑着解释, “这里就是这样。 我们曾经帮一个心脏病患者预约专科医生, 后来又代为取消。 他们问为什么, 我们告诉他们, 病人已经PASSAWAY了。”
柳玉洁听了直觉得毛骨悚然, 拿了预约信, 催促刘一夫快走。
刘一夫没听明白小姐说的英文单词, 皱着眉头问, “病人怎么了?”
护士小姐叹口气, “病人已经去世了。”
刘一夫一听, 对加拿大的医疗制度越发不满。 他心里盘算着要带柳玉洁回国治疗, 不在这里傻等。
“女儿怎么办?” 柳玉洁把问题丢给丈夫, 自己疲惫地倒头就睡了。
暮色苍茫, 柳玉洁在一片昏暗中醒来, 隐隐约约听到刘一夫和刘柳谈话的声音。 父女俩的声音时高时低, 还没有完全摆脱睡意的她并不能完全听清楚。 她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 拖着疲乏的身体下了床, 走到门口, 提高声音问, “你们说什么呢?”
刘柳快步跑上楼, 来到母亲, 嘴里体贴地嚷着, “妈妈, 你怎么起来了, 快躺下休息。” 说着伸手搀住了母亲的胳膊。
柳玉洁对女儿难得的殷勤感到很贴心, 顺从地由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回到床上, 嘴里笑着解释, “我都睡了一下午了。 再睡下去, 骨头都会散了的。”
刘一夫跟在女儿身后, 仔细观察了一下妻子的气色, 觉得比上午的情况要好一些, 看来药物和休息还是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他放心了, 同时安慰妻子, “你睡不着, 躺着休息一下也好。 晚饭我和女儿说了, 我们煮面条吃。”
刘柳非常担忧地注视着母亲, 轻声细语地把父女俩谈话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 原来刘一夫既担心妻子的病情, 又放心不下女儿的饮食起居, 竟然在动员女儿和他一起, “带妈妈回国看病”, 也就是让女儿回国去读书。
刘柳自然是万般不情愿, 可是又不能不顾及母亲的身体健康, 她觉得很苦恼。
考虑到 “移民监” 尚未坐满, 孩子学习的连续性等一系列问题, 柳玉洁决定还是咬牙坚持下去。
刘一夫则趁柳玉洁病情稍微稳定, 急忙准备好有关资料, 回国去搬 “救兵” – 请自己的丈母娘, 刘柳的姥姥, 柳玉洁的母亲过来帮助妻子料理家务, 减轻她的负担。
“可怜天下父母心”, 真是颠扑不破,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无论儿女长到多大, 在父母亲眼里永远是自己的孩子。 有了什么困难, 只要儿女提出要求, 绝大多数的父母都会义无反顾, 立即伸出援手。
柳玉洁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在人生的旅途中, 向母亲提出请求帮助了。 且不论大学毕业前, 在家里享受的一切, 就是走上社会之后, 每逢自己遇到困难, 母亲总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后盾。
无论是自己生孩子前后的照顾, 还是孩子小时候蹒跚学步, 或者启蒙教育, 甚至自己出国前事务繁多, 家庭生活的料理, 总是有母亲的身影在自己身后。 如今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 自己病倒之后, 想起的第一个救兵还是年纪渐老的母亲。 她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感激之情。
柳家母亲下了飞机, 晚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挽起袖口, 走进厨房洗碗。
柳玉洁心里过意不去, 执意让母亲休息一会儿, 不要立即就开始忙着做家务活。
性格豪爽的柳母推开女儿阻挡的说, 直言不讳, “我这次来就是要照顾你, 帮你做家务, 让你的身体尽快好起来。” 停顿片刻, 又加了一句, “我做好了来当一年媬姆的心理准备。”
柳玉洁听到最后一句话, 心里的喜悦和感激都不翼而飞, 换成了一种说不清楚的苦涩与酸楚并存的滋味。 她不能否认母亲说的是事实, 可是母亲有这样的想法, 让她不断地反省, 自己是否太自私? 是否只考虑到自己的需要, 而没有考虑母亲的心情呢? 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一个解不开的小小心结。
随着时间的推移, 柳家母亲和刘柳之间经常为了刘柳的紧身衣, 超短裙, 涂脂抹粉, 说话的声音, 站立行走的姿态等等闹得不可开交。 连自幼就对女儿要求颇严格的柳玉洁都觉得自己的母亲有点太吹毛求疵了。 她试着和母亲谈起这个问题, 却被劈头盖脑地批评了一通, 说是她管教不严, 才使孩子一点都不端庄, 优雅云云。
柳玉洁从此闭上了嘴巴和眼睛, 同时堵住了耳朵, 任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女儿闹得天翻地覆也不闻不问。
一老一小好像没有感觉, 反而乐此不疲地争来吵去。
生活啊……
第十八章 加拿大日 (一)
一阵阵的风雨吹落了繁花, 青翠的草地上铺上了五彩缤纷的花瓣。 仿佛昨天还在风中摇曳着枯枝的日本红枫, 一夜之间已经是枝繁叶茂, 迎风婆娑起舞了。 羽毛乌黑发亮的乌鸦嘶哑的叫声稀疏起来, 倒是不惧路人地悠然自得飞落路旁, 人前, 昂首阔步, 自在觅食。
春深了, 夏季已经在门口徘徊。 其实孩子们, 各个不同族裔的人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穿着夏装在路上招摇着, 在运动场上奔跑, 跳跃着。
越来越多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越来越暖和的天气, 走在空旷的草地上, 才能感觉到微风中带着丝丝凉意。 雪山顶上的积雪消融, 白色越来越少, 附近的滑雪场都关闭了。 只有远处的雪山上仍然白雪皑皑, 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柳玉洁家后院的玫瑰枝头又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蕾, 每天都在悄悄地变化, 积蓄着能量, 准备盛开怒放的一天。
柳玉洁身上的红疹如潮汐一般, 起起落落, 全凭药物控制。 一旦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服药, 立即就会面红耳赤, 全身奇痒, 并慢慢肿胀起来。 她从此成为一个药物依赖者, 每天药不离身。 全家人都养成了一个习惯: 见到她身体的什么地方稍微开始出现红点, 就会很自然地问, “你今天吃了药没有?”
因为柳玉洁的症状始终没有减轻的迹象, 家庭医生又给她紧急约了专科医生。 在见专科医生之前, 要求她停药三天, 以免影响检验结果。 谁知第二天, 柳玉洁已经坚持不住, 再次躺倒在床上。 她有气无力地打电话给专科医生, 接待小姐听说了她的状况, 要她在见医生的当天再停止服药。
柳玉洁没想到的是, 自己从此就不断地辗转于不同科的医生之间, 从加拿大到中国, 从西医到中医, 尝试了无数种治疗方案, 喝下数不清的苦涩药汤, 一次在手臂上注射几十针以检测过敏源的实验在中加两地都做了, 仍然找不到真正的病因, 只说是免疫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所幸的是, 能控制她的红疹的药是非处方药, 在药房随时可以买到。 虽然医生们开始都说, 这药不能连续吃两个月以上, 束手无策之下, 竟然默许她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常年累月地吃下去。
柳玉洁的脾气越来越急躁, 常常控制不住地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 她觉得自己曾经引以为荣的记忆力严重衰退, 过目不忘的本领成为遥远的过去, 她甚至发现自己有一句话重复说两遍的现象, 心里十分恐慌。
好友们安慰她, 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 记忆力之类的能力自然会有所下降, 不可能永远保持年轻时的水平。
柳玉洁心里很明白, 年龄的增长是一方面的原因, 但相当一部分是因为药物的影响。 自己长期服用的抗过敏药虽然是非处方药, 但毕竟是有镇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