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汛期来得异常，又早又突然。夏天的影子还没看到，雨水就哗哗地往下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个往年五六月份才进入雨季的小山城就变得四处漏水。
似乎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赶路的人来不及更改行程，出发的就只能冒雨在路上奔波，没出发的就被堵回了家，居民来不及修缮房屋，老旧的地下室被淹得不少，村里没翻盖过的自建屋也被泡得滴滴答答顺着屋顶墙缝往里浇花似的漏水，政府也来不及一处处一级级做反应，很多地方的情况才刚刚报上去，就已经又严重了不少。
不过日子还得过，修修补补忙忙碌碌，大家都没放下手头的工作。
这个路段算不上是交通要道，除了特定的几条线路外，跑长途的不多，因为沿途村镇少人烟稀疏，主要也都是些货运车辆在往来。
一辆车从雨幕中来，轧起一地的水花，和天上落下的雨点儿在半空中撞得稀碎，那雨幕就更浓了，飞快掩盖住了货车离去的踪迹。
就这样一辆一辆，从天亮到天黑，路边沿山而建的零星房屋听着雨声与车声。
直到深夜。
房屋垮塌的声音与雷声混在一起，灾难来得都不那么引人注意。睡梦中的村民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堆瓦砾泥土埋在了山脚下。
一小股泥石流突破了村民们自设的简易障碍，卷了两处房屋，连带着里面的人，一路和着石头树木，滚落在山下，堆叠在高速路上。
像个大号的坟墓。连个呼救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寂静下来了。
这个山村实在太偏太不起眼，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有点门路的也都搬走了，没剩下几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瓢泼大雨还不停歇。人在自然面前有时候显得笨拙又滑稽。
二十分钟之后，第一辆大货车途径此处。路被泥石流破坏了，虽然只是一小截，但也决计是过不去的了。
凌晨两点半，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
专业的救援队是破晓时分赶来的，携带着各种救援器械，都是大家伙，路上的泥坑垮塌水淹到处都是，车陷进去了好几次，又绕路了好几次，他们从别的救援点争分夺秒赶过来也是实在不容易。
可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小时。
与他们一起赶到现场的，还有当地的几家电视台。
“是哪个打电话报的警？”记者冲下车随意抓住个群众就问。都想争抢第一手的新闻材料。
小地方的电视台，能报道大新闻的时机不多，但凡遇上一个就得抓紧了。
雨还在下，天阴得厉害，明明是快六点的时间，天色却暗得像是深夜。记者打着手电开着车灯才能勉强在大雨中看清眼前这个人。
一个很普通的干瘦男人。
“在里面挖人呢呗！还能在哪！就那个牌照尾号五的黄色货车最先到最早报警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口音很重，不像是这个省份的人。面对记者的镜头尽力清晰地组织着语言。
记者在浓稠的雨幕中努力眺望寻找着。
他伸出手，指向了身后。
“就这个土坡后面，绕过去就是！“
焦急的语气更让他讲不清楚，索性摆摆手。“别采访了赶紧救人吧，大家都忙活了一夜了！我就出来看一眼救援的到了没，人手挖太慢。”
说罢这话他便不再理会记者，只是用手电引导着救援人员往事故中心去。
记者循着他指的方向，爬上个土堆，拿着探照灯眺望。
事故中心近在眼前，只是被滑坡的山体和瓢泼大雨挡住了。
可就那几十米开外，似乎就成了另一个世界。
五六辆大大小小的货车开着车大灯停在路边。灯光穿透了浓浓的雨幕、照亮了阴沉的天气，把事故中心点燃成白昼。
六七个人，全都泥塑的一样，跪在蹲在趴在地上一秒不停地刨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用的工具全都用上了，有人甚至把货车上的挡泥板都拆了下来刨土。他们浑身上下糊满了泥，男女都分不清，若是不动弹，真得像是一个个雕塑。
专业救援人员带着救援器械冲上去的时候，那些人还停不下来，像是数个小时的连续挖掘已经在他们的意识和肌肉中形成了惯性，他们只会埋头重复着刨挖的动作，再深一些，再快一些，再小心一些。
直到救护车尖锐的警笛声响起，他们似乎才意识到救援已经到位。抬起头直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橙色的救援马甲已经遍布了这片山坡。
他们一身土色，变得很不起眼。
有救援人员疏散无关人群，一则是害怕出现二次滑坡造成意外，二则是为了不影响专业救援的组织和展开。
于是他们的身影陆陆续续从事故中心淡出。
一个孩子被抬进了救护车，旁边站着位老人。也不算太老，只是长期体力劳作让他的脸看上去沟壑纵横。
他对医护人员摆手，说自己最早被挖出来，没啥大事，不用坐救护车，下面还埋着人呢，留给那些人吧。
记者围了上去。
“您说您是最早被抢救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人点头。“第一个被挖出来的。“
“在救援队到达之前？“记者问。
“那可早了去了。有俩钟头了吧。”老人说。
“谁把您救出来的呢？”记者追问。
老人回头在雨幕中寻找。
“那个，就那个！”他指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此刻正走向一辆黄色的大货车。
“这些人都浑身泥汤糊满了，也看不清面容，您还能分辨出来？”记者问完把话筒递给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