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打烊之后,我回家坐在阳台不停抽烟,直到屁股发冷。我回到屋里,看几个神经白人小鬼在现场秀里互比饶舌歌手的手势,看到天色微亮,可以吃早餐为止。每隔几分钟,我就得狠狠地按一次心底的开关,不让自己看见萝西、凯文或谢伊的脸。
在我心里不断浮现的不是长大后的小凯,而是脸蛋黏答答的小不点,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么多年,我还记得他冬天将脚贴着我小腿取暖的感觉。他是我们兄弟姐妹当中最可爱的,有如麦片粥广告上圆滚滚的金发天使。卡梅尔和她朋友常常带他四处跑,像布娃娃一样帮他换衣服,塞糖到他嘴里,练习当妈妈。他会在洋娃娃推车里开心咧嘴而笑,吸引大家的目光。他还那么小,就已经爱上女孩子了。我真希望有人能通知他所有的女朋友,语气婉转温柔,解释他为什么不再出现。
当我想到萝西,钻进心里的不是怀着初恋与远大计划的萝西,而是愤怒的她。十七岁那年秋天的某一晚,卡梅尔、谢伊和我坐在台阶抽烟——卡梅尔那时还抽烟,我J二学期间没办法工作,买不起烟,都向她讨——空气中飘着泥炭烟、雾气和健力士啤酒的味道,谢伊轻轻吹着口哨((带我去蒙托》,忽然有人咆哮。
是戴利先生,他气炸了。细节我忘了,但大意是家里他最大,要是有人不收敛,小心吃他巴掌,我的五脏六腑瞬间结冻。
谢伊说: “我赌一镑,他逮到他家小姑娘和小伙子上床了。”
卡梅尔啧了一声: “嘴巴干净点。”
我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 “我赌了。”当时我和萝西交往刚满一年,朋友知道,不过我们很低调,强调只是一起说笑打闹,不是认真的,免得事情传太开。但时间越久,我越觉得狗屁不通,可是萝西说她老爸会不高兴,而且看她表情没有骗人。老实说,这一年来我一直暗暗期望有这一天。
“你又没钱。”
“没必要。”
已经有人推窗了——戴利家算是少有争执的,所以绝对是好戏。萝西大吼: “你根本搞不清楚!”
我吸了最后一口烟,让火烧到滤嘴。 “一镑拿来。”我对谢伊说。
“等我领到薪水再说。”
萝西冲出三号,狠狠将门甩上。探头探脑的长舌妇立刻躲回小窝,独自回味被吓到的快感。萝西朝我们走来,火红头发映着灰沉的秋日天空,仿佛要将空气点燃、将忠诚之地炸人云霄似的。
谢伊说: “好呀,萝西,你还是一样漂亮。”
“你也还是一样智障。弗朗科,我可以和你谈一下吗?”
谢伊吹了声口哨,卡梅尔张口结舌。我说: “当然,”接着便站起来,“我们去散个步吧,如何?”我和她弯过街角走进史密斯路,只听见谢伊哈哈大笑,笑声淫秽到了极点。
萝西双手紧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埋头急步,害我差点追不上。她咬牙低声说: “我老爸发现了。”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一颗心还是沉到脚底。 “哦,可恶,我想也是。他怎么会发现?〃
“因为尼利酒吧。我早该晓得那里不安全,我堂妹雪莉和她朋友会去那里喝酒,她的嘴巴和教堂的门一样大。那头小母牛看到我们,就告诉她老妈,她老妈跟我老妈说,我老妈竟然告诉我老爸。
“结果他就抓狂了。”
萝西发飙了: “那个混帐,该死的家伙,下回我见到雪莉,绝对赏她一巴掌。他完全不听我解释,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萝西,慢一点——”
“他说我到时怀孕被甩了,别全身是伤哭着回家找他。老天,弗朗科,我真想当场杀死他,我发誓——”
“那你来找我干吗?难道他知道——”
萝西说: “没错,他知道了。他要我来和你分手。”
直到她转身回来看我跑去哪里,我才发现自己站在人行道上不动。“我不干,你这只蠢猪!你真的以为老爸叫我离开你,我就会离开?你疯了是不是?”
“天哪,”我的心缓缓回到原位,我说, “你是想让我心脏病发作吗?我还以为……天哪。”
“弗朗科,”她走回我身边,和我十指交握,用力得让我手掌发痛。“我不会分手,好吗?我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只要有人愿意提供锦囊妙计,叫我卖肾我都愿意。我搬出屠龙故事里最帅的作法: “那我打电话给你老爸,两个男人好好谈一谈,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我已经跟他说了,说了一百多遍。他认为你是花言巧语,只想把手伸进我裤子里,而我竟然全都相信。他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你觉得他会听你的?”
“那我就证明给他看,只要他发现我对你很好—一”
“我们没时间了!他说我要么今晚和你分手,要么他就把我赶出家门。他那个人说到做到,真的。我妈很心碎,可是他才不管。他会叫她再t见我,而她那个可怜虫一定会乖乖听话。”
在我家生活了十七年,我学到的标准解答就是闭紧嘴巴。我说:跟他说你分手了,已经甩了我,不用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还在一起。”
萝西愣住不动,我看得出她脑袋飞快运转。过了一会儿,她说: “要多久?”
“到我们想出更好的方法,或你老爸气消了,我不知道。只要我们撑下去,事情一定会改变的。”
“也许吧,”她依然奋力思考,低头注视我们牵着的手说, “你觉得我们办得到吗?这里的人那么大嘴巴……”
我说: “我没说很简单。我们必须跟所有人说我们分手了,让大家信以为真,也永远回不到过去的时光了。从此以后,你都得担心被老爸发现,把你赶出家门。”
“我才不在乎。但你呢?你没必要躲躲藏藏,你老爸又没打算把你变成尼姑,这么做值得吗?”
我说: “你有没有搞错?我爱你。”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说。这种事一辈子只能说一次,我却选在秋天一个多雾的傍晚脱口而出。街灯在潮湿的人行道留下晕黄水光,萝西柔软却坚强的手指与我交缠。
萝西张开嘴巴,说了一句: “哦。”伴随一个像是愣笑的声音,美好而无助。
“就这样。”我说。
她说: “呃,所以,”又是差点笑出来的声音, “所以没问题啰,是吗?”
“不是吗?”
“嗯,我也爱你。所以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对吧?”
我无言以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一名遛狗老人绕过我们,嘴里不停嘀咕,说什么竟然在街上公然调情,但我想动也动不了。萝西将脸用力贴着我的脖子,我感觉她睫毛眨动拂过我的皮肤,留下几分湿润。
“会的,”我抵着她温暖的头发说。我有把握一定会是这样,因为我们手上握有王牌,可以击败所有人。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