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十足打趣。
江鄂却见他气若游丝,慢慢闭了眼睛,嘴唇退去了所有的血色。那一剑,那一掌,那一摔。这一番折腾 ,武功高手尚且受不住,更不用说他这个天生不能习武的公子哥儿,怕是,伤到心肺了。
他心中一酸,撇头不忍再看,笑应了一句:“你骗我那么多次,我唬你也一次也不为过吧?”
季独酌把头枕进江鄂的肩头,淡淡的、低低的说:“就是唬我一辈子,我也愿意呢。”
江鄂忡了一忡,张了张口,却没再接他的话。他所识的季独酌,便是从容赴死之时,也不曾说过这样软 弱的话。
见他没应,季独酌叹了一口气,不禁抬眼望向苍天。
你看这天地苍茫,风云变幻,史书上洋洋洒洒纵横捭阖,却不过是苍天一瞬。有些人用尽了一生,换来 的不过是千载史册上若有若无的一句话。
人类真是如此的渺小啊……
当季独酌向上望去的同时。
山崖之上,安陆也在低头下望。
“会长,我们怎么办?”
一个属下问了一声,其实在他的心中,已经生出了敬畏之心。只要是英雄,即是是敌人也难免肃然起敬 。
眼见自己手下人人退却,安陆冷笑一声,从身后的弓箭手手里抢过一把强弓。他骨节微突,左手持弓, 右手握箭,弓名射日,箭名斩神。
弓与箭反射着日光,灼灼耀目。
一声弓响,三箭同发,急如裂缺惊闪。
“江鄂,你以为我会让你那么轻松的逃跑么?!”
山崖顶银光一闪。
季独酌微微一愣,几乎是想也不曾想过的,用尽全力,反身抱住了江鄂。
很小的时候,当他在父亲的逼迫下,孤零零从山崖底爬上来,他记得,那一夜满天风雨交加,家中点了 一豆红灯,娘亲坐在灯前,用两指拈着红纸,细细的染着唇色。
母亲总在盼望着父亲,盼啊盼啊的,红纸上的朱砂一次次一日日沈淀在嘴唇上,就再也褪不掉了。
感情这种东西,付出了,便再也收不回来,哪怕剩下的只有彼此伤害。
江鄂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劈面而来,撞的他几乎握不住剑。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出究竟发生了什么时, 嫣红温暖的血液已经溅了他一脸,热烘烘的,从眼角滑落。
“你……”
“嘘。”季独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颤巍巍的伸出小指,沾着他眼角被冲淡了的血,一点点抹在他刚 毅的嘴唇上。
传说中,当一个人死的时候心愿未了,便会化作厉鬼,徘徊在苍茫天地间。
但他不要。
他微微倾身,自己的嘴唇贴在江鄂染成胭脂色的嘴唇上。
──母亲啊,我爱这个男人,我爱这个男人啊。
眼见这三支箭只射中了季独酌,安陆怒火心起,转手又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
注意到这番举动的江鄂眉头一皱,手指刚要松开那柄剑,季独酌却摇头道:“这样你整条右臂都会磨没 的。”
他说着,缓缓伸手到自己后背,摸到背上一只箭翎,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拔了出来。
瞬间,鲜红喷涌,他身上的青衣再也看不出本色。
“这安陆……到送了个好助手给我们呢……”
江鄂看着箭头倒钩上挂着的丝丝血肉,眼睛一酸。待要伸手去接,却发现手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
“唉呀唉呀,响当当江大侠,怎么哭了……难道我又欺负你了?”季独酌调笑着,将手中的箭塞进他颤 抖的手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放手吧,我信你这一次。”
江鄂点点头,在闪电间,收回冷剑水精。
两人的身体失去支撑,顿时猛地下落,等到掉了一半左右,他手一转,将那枚羽箭刺入悬崖,借用羽箭 和山体摩擦的力度缓冲二人下坠的力道。
而此时,弓箭铮的一声嗡鸣,羽箭脱手而出,安陆新一波的攻击已发,却早已超出了射程,再也没办法 对他们造成伤害了。
“好一个风雅颂之主,好一个人上之人。”
他咬牙切齿,转过头来,只看到横尸遍地。他最好的朋友,他最亲密的下属,短短一上午,都成为了一 块块拼也拼不全的碎肉。
他看着想着,突然发出一阵仰天长笑。
“季独酌!你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我倒要看你能不能活过一个月!”
在他的狂笑声中,黑云压境,慢慢的,开始有晶莹的雪花落下。
“下雪了……”
季独酌张开手,看到那片小小的雪花落到自己掌中,被自己掌心的热血融化了,一点点溶进血里。
他把头靠在背着自己的江鄂肩头。
“江大侠,我好像骗过你很多次呢。”
江鄂闷声嗯了一句。
“那么,这次我说点实话吧……”
江鄂还是只嗯了一句。
季独酌用自己的头蹭着他的肩膀,感觉到从这个男人的后背传来令人安心的体温。
“回头,你回去汉江会吧。我知道你喜欢江流水,可是怎么办呢,你争不过那个人的。所以,你这一次 ,去找一个温柔的人爱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哪怕阿猫阿狗也好,只要那个人肯爱你。
“季独酌恐怕要死了,恐怕将来,看不到你儿女承欢膝下的样子了。
“请你记住一件事。
“你这一辈子可能会爱很多人,你这一辈子也可能有很多人爱你。
“但是像季独酌这样爱你至深的人,只有我一个啊……”
江鄂慢慢的停下脚步。
背上那人再没有说一句话,连温热的呼吸声都消失了。相反,而是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脖子源 源不断的流下来。他不敢低头,只用手去摸。
掌心里,雪花的点缀中,是一片闪动着幽蓝的红色。
这个铁打的男子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在雪地上。
那一次,人间的风雪下了足足一日一夜。
第十二章.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江家二少爷小的时候总喜欢穿一条很肥大的裤子,裤腿儿卷起来,露出一双白嫩嫩藕节一样的腿。
在汉江开满莲花的夏天,他常常光脚坐在水边,吧唧吧唧,干净利落的剥开一只莲蓬。
江鄂印象中的初见,好像是就是在那么一个清爽的傍晚。那时,翠绿绿的柳条儿拂到他的头上,再从他 的鬓角滑落肩膀,江家的二少爷微一转头,捧了一手珍珠也似的莲肉送到他面前来,嘴里说着:给你吃 。
后来,他总是坐在柳树下等他,却再也没有等到。
所以,江鄂才会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没道理。
要知道,那一年,那个孩子不过才七岁。
慢慢的,物转星移,白云苍狗,有个姓季名独酌的妖孽闯进他的生活。他和江家二少爷截然不同,他吃 的莲子要用冰镇过,要最美的女子亲手剥开送到他面前来。
季独酌会捏着莲子儿说:你看,我手中这粒莲子里面有一枚苦芽儿,这就是他的心啊。
当江鄂被他说的瞠目结舌时,季小妖孽则一口吞掉那粒莲子,嘎吱嘎吱的嚼的毫无形象。
“既然连施舍的感情都不屑给他,那么,就让他和他的心一起,彻底解脱吧。”
江鄂记得,那个时候季独酌是这样说的。在过往的那几年里,这个家伙总喜欢卖弄自己的文采,出一些 哑谜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