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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米松沉吟了一下,说:“半年多了。”复述到这里,阿贞说:“我估计,他
可能是外面有人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说。这半年多,你一点也没发现什么
吗?”
毛榛此时的心,又一次被“鞋子理论”刺伤了,尤其当这话从自己的亲人陈米
松口里说出来的时候,更显得毫不留情,冷冰冰的。听到阿贞的问话,“半年多”
的时间概念,她一时也迷糊了,想了想,说:“没有。我根本没往那儿想,我根本
没有怀疑过他。而且他的一切表现都挺正常,一直对我很好,就说这半年里,我感
冒发烧,他陪我一起去扎点滴,报考博士生体检,他帮我找医院熟人,分房征求我
的意见,临走前一天晚上还给我打印出我的文集出版的策划方案……有什么异常的。”
阿贞说:“可能你太疏忽了。半年,是个不短的时间。”
毛榛说:“让我想想吧,让我想想。”放下电话,毛榛左思右想,欲想出个究
竟。话说到这份上,她的心隐隐地被伤着了。现在已经不再是替陈米松担心,担心
他在单位受了刺激、身体不适什么的。怨尤和忿恨开始袭上内心。她想自己多么可
笑,首先想到的是他,是本能地为他担心。可人家好着呢,人家活得欢蹦乱跳的,
而且这一切是精心策划的,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琢磨着了。人家是嫌她这个“鞋子”
不合脚了。
“半年前”这个时间概念伤了她,使她略微从最初的震惊和担心中清醒,开始
怀疑和追溯他的不良行为。
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作者:徐坤
第十四篇
改天,毛榛打电话责问陈米松:“你有话好好说,就这么提走可不行。是不是
你外头有女人了?是不是已经怀孕,弄大了肚子,逼着你离婚?”
陈米松说:“榛儿,没有,真的没有。你还不知道我,我能那么做吗?”毛榛
说:“不管你是什么情况,肚子大了也好,要生了也好,你们都自己先去处理,不
能这么拿我当垫背的。”
陈米松说:“榛儿,真的不是那么回事。”毛榛说:“不是那回事又是哪回事?
今天你不把人交出来,就别想跟我提什么离婚不离婚。”说罢,放下了电话。
他们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毛榛精神恍惚,胡思乱想,蓦地又想起陈米松提到
的要房子。要房子?要什么房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多年来她所在单位分房都是以
男方为主,以职位高的一方为主,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排队分房。再说,就是排队也
排不上。她们这里是高学历高职称人员成堆的地方,是房子最紧张的地方,有的博
士也还暂时栖居在一居室里,她从年龄和工龄上,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个小字辈,连
评个职称也要等上三年,即便分房,也就会得个一居罢了。他怎么能这么浑哪,好
端端就提起了给她一个单身身份、想让她现去要房的念头?况且,他也没事先问问,
她们院里,单身未婚的,不到四十岁不给解决住房。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他?
这肯定是那个小老婆干的,肯定是跟他勾搭上的那个小婊子干的。要不然他想
不出来,他不会这么狠地对待自己,不会的。看在他们相识十七年、结婚十一年的
分上,他也不会这么无情,这么绝情。
新房已经分到手了,这个房子肯定要给别人腾出来。万一到时她走投无路,无
家可归可怎么办?
怀着这种模糊的恐惧,她悄悄打听了一下自己单位里,离婚以后她还能不能分
得上房?单位答复她说:第一,截止到上周二为止,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已经结束;
第二,院里有规定,离婚者必须经过三年以后才有资格排队。仅仅是有资格排队。
分不分得上还不一定。
完了。这一条路是堵死了。
这下可怎么办啊?她可怎么办哪?陈米松如此绝情,铁了心要走,她怎么办?
住哪?他们单位到时候来撵她怎么办?她还能跟他去新房住吗?他已经不想跟她过
了。新房她还怎么搬?
怀着一大堆“为什么”,她走进了律师事务所。说起来,这个事务所还是她们
同事的老婆开的,刚开不久,发了封函给她们这些相熟的作家学者,标明代理的业
务,主要是说如有版权侵权事宜他们可以代理。同时若有婚姻、遗产什么的业务也
可代理。同事的老婆小红还跟她通过电话,热情招揽生意。当时毛榛没放心上,把
信随便扔在抽屉里。现在她在毫无主意之中,战战兢兢拿着这个有电话、有地址的
信走进了律师事务所咨询。因为这会儿,她没个说话的人,没个讨主意的人。
小红很热情,还应她的要求,两人进了一间没有人的房间里聊。毛榛硬着头皮,
说了一下大概情况,尽量遮遮掩掩不把家丑外扬,然后问:“如果我坚决不离,他
制造分居坚决离,最后离婚官司打起来,法院会把新房子判给我吗?”
小红说:“不会。”
毛榛说:“为什么?我是无过错一方啊。”
小红说:“法院只是按法规办事,不追究你们之间的道德责任,会将房子平分,
你们俩一人一半。”
“可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分?”
“那要由你们自己协商,你住大间他住小间,或你住小间他住大间。或者,再
譬如,你们实在不愿意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以将房子折价,你给他钱或他给你钱,
一个人留下,另一个出去找房住。再不行,也可以把新房子变卖,再买两个小间你
们分开住。”
毛榛蒙了。她简直想象不到她和陈米松的未来将会是这个图景。
她又把陈米松的出走信以及他们俩在那晚通的传真件拿出来,递给小红看。小
红看了一遍,说:“从这几份文件来看,一切对你有利。这并不是他要走,而是在
撵你走。因为他明确提出,离婚动机就是让你去单位要房,新房只是暂借你住,到
最后还是归他自己。”毛榛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垮了。毛榛彻底垮了。就是在她得知不是陈米松要走,而是要把她从这个家
里、从这个房子里撵走这个结论时,她才垮掉的。
她害怕,害怕呀!相亲相爱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在她不知
情,什么也毫不知情,完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他把一切都琢磨好,一切都算计好,
来制造一场骗局,来无情地盘剥她,无情地撵挤她。
她的精神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崩溃的。
她已经精神崩溃了。
见她痴呆呆地坐着,两眼发直,小红又说:“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就是新
房你们干脆谁也别去住,你还留在原来这里,让他再补分一间房子,你们就此分开,
也省得今后倒来卖去的麻烦。”
律师的话是客观的,冷冰冰的。
毛榛的心也是冷冰冰的。
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
作者:徐坤
第十六篇
那一阵子毛榛整个人神情萎靡,面目浮肿,表情呆滞。她记得4 月初刚考完试
那会儿,她去参加《小说选刊》的一个发奖会。这是囚居半年多之后,她第一次有
心思出门,参加行业内的社交聚会活动。已经是春天了,别人都穿上了西装和裙子,
她还穿着冬天考试复习时的那套厚衣服。那一天与会的人很多,都是熟面孔,彼此
亲切地打着招呼。
到了中午吃会议自助餐的时候,一个常跑文学口的新闻社女记者名叫晓辉的朋
友,特地端着盘子走到她坐的位置来,看看四周无人,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毛榛,
我跟你说,你可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