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床上那人挣扎着要坐起来,思筠胡乱将帐帘分开,借着床头一侧窗子映下的微光,看清了那人的脸庞,思筠全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那人,简直看不出是暮汶!
但细看之下,那深陷的眼窝,瘦削的两颊,无神的眸子,泛着青紫的唇,这些所有的组合,根本就不是那时在怡情楼里傲然的暮汶!只是在那两道弯月般的眉头,尖巧的下巴上,依稀能够见到暮汶的影子。
她,应该是暮汶,不!她,就是暮汶!
“暮汶……”看到她成了这个样子,后面的话卡在思筠的喉间,震憾之后是极度的酸涩,竟说不出话来。
“我……我……咳咳……你认不出……我来……咳咳吧……”暮汶惨然一笑。
思筠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坐在床沿之上,如坠梦中。她不住地扫视着她曾经青春美艳的脸庞,忽然有种透心的凉。“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暮汶忽然一阵大笑,却又引起一阵咳嗽,她急忙抓起手帕蒙在苍白的唇上,身体剧烈地拉动动着,等移开那手帕,唇上尽是亮色的血,刺得思筠眸子生疼,再看向她手中的手帕,那帕子上赫然染尽了鲜血……
“暮汶……”思筠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怔怔地看着这株快要萎落的虞美人花,心头百味陈杂,难以言喻。有道是美人迟暮,可是暮汶还不到迟暮的年纪,却已在加速老化,加速死亡,甚至在她的身体上,她能嗅到死神腐败的气息。
“怕……怕么?”暮汶努力喘着气,胸膛不住的起伏,那瘦骨嶙峋肩膊,让思筠不忍猝睹。
“不。”思筠小声却坚定地道。
“你不怕……被我传染……”暮汶又开始咳嗽,脸上又露出惨笑,蓬头垢面的,简直像是在无间地狱里的女鬼。
思筠伸出柔荑去,轻握着暮汶的手,摇摇头,还是答那个字:“不”。
暮汶呆呆地望她半晌,那无神的眸底首次亮出一丝生色,复而又苦笑道:“别人都……怕我……咳咳……怕被我传……传染了……只有……只有你不怕……”
“你……我早已将你视为我的姐妹,我怎么会怕你。”思筠柔声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暮汶忽地流下泪来,思筠忙用衣袖将她脸上的泪水拭净,忙乱地道:“别哭,别哭,不是还有我吗!”
她这一生,最见不得别人哭,一哭她就心软。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泪水更珍贵?!
暮汶抖颤地伸出手去搂住思筠,伏在她的颈处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噎了几次,甚至让思筠有种她已没有了生息的错觉。
那小丫环跟着进来,暮汶这才慢慢放开了她。
“清义候……当时……就点了……我们两个……你……你不知道么?我……我还以为我会……会与你一同侍候他……可后来……听说……听说你不在了……被……被清义候送给……琥烈将军了……”暮汶努力说完,眼圈又红了,声音颤抖着。“一开始……他……他对我是极好的……还……还赐我侍人……的封号……后来……我就染了……这个病……咳咳咳……”
思筠忙不迭地抚着她的胸膛,想让她顺气些。只听得她又道:“我病了之后……身子日渐……萎顿……颜色不在……后来越……越加严重……他听……听太医说这病会传染,自此后……就说是要到这里……离太医馆最近……好让我就诊……就……就这样把我……打进这冷宫里……”
一席话,思筠越听越是愤恨,又是寿栩做孽!
原来那时被赎身离开了怡情楼,是她与暮汶两人,可是一同出楼,却成了两种不同的命运!
暮汶怔怔地望着她,又流下泪来,又道:“命呵……命,我们……一同被赎的身,谁知最后会这样……咳咳……天差地别……而今我是弃妇……而你……”暮汶笑出眼泪来:“你是将军……夫人……”
思筠只会握着她的手,竟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
暮汶顿了顿,低头凝思着什么,那长长的睫毛,仿佛垂死挣扎的蝶。忽然她蓦地抬起头,那眼里尽是悲伤的光芒,仿佛所有生存的希望就慰于那一点之上,她一字一顿地道:“我……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无论怎样艰难,我都会为你去办的!”面对着这样一个垂死之人的要求,她不能不帮。
“仔儿!”暮汶低声唤道。那小丫环应声走过来,大大的眼里盈着晶莹的泪水,道:“侍人……”
“把那腰……腰穗拿……拿过来……”
那唤作仔儿的小丫环忙拿出刚才在门外要递给思筠的东西,思筠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条青绿色的流苏腰穗,那亮丽的青绿色,仿佛是一抹雨后的嫩芽,却在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显得格外耀眼。
“这……”思筠不解。
“帮我……把它还给荷华先生……”那“荷华先生”四个字从她苍白颤抖的唇中逸出,她眼内的光芒更胜,仿佛那四个字就是她生命的神祗,她生命燃烧的希望!
思筠突然懂了!
原来,暮汶爱上了荷华,爱上了那个能如白蝶一般在荷间飞舞,拨起曲琴声撩起一池春水的荷华!她赖以成名的“舞”的导师!
是的,荷华是值得人爱的!如果不是(炫)经(书)历(网)了这么多的事,如果思筠还在怡情楼,还在与荷华朝夕相处孜孜求舞,那么,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爱上他的。
或许,能够支持暮汶病痛这么长时间还能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这个了吧?思筠的心头酸楚,凝望着这个曾经艳惊四座的美妓,只想帮她一把,再帮她一把……
“我会的,我一定会把这青穗交给荷华先生!一定!”
暮汶长长叹了口气,眼内的光华黯去,身躯萎顿,一度让思筠错觉她已死去,唯有那瘦骨嶙峋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昭示着她还在生机尚存。
“侍人她自搬到这里来,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她、她一定是很累了……要不……要不……”那丫环仔儿怯怯地道。
思筠知道她的意思,缓缓放开了暮汶的手,暮汶一动不动,像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她喉头哽噎,缓缓站起来,轻声道:“暮汶,我……走了……”
暮汶依旧未动,像是眨眼的力气也失去了。
“那……那我走了……”思筠走身,缓步退出房间,站在那青布帘子之后再凝望了那张败落的床,凝望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暮汶,心头针扎似的疼。
“怎样了?”青苔石阶之下岳峙般傲立的琥烈,眸底透出柔软的暖意。
思筠黯然摇了摇头,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
随着步覆的起伏,从她指缝间泻垂而下的青穗在夕光的映照下,在两人心头燃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人渐僵,脸渐黄,脸皮长霉点,嘴唇像红糖。。。。。。
亲们,给我点力气吧。。。。。。
28
28、失身之罪 。。。
剑光缭绕,化为无数亮影漫天飘飞,剑尖挽起一朵朵剑花,似极了冬日的飘雪,只是多了一份金属的尖锐之意。
晨风乍起,吹落一侧龙爪楸树上的叶子,叶子翻飞,渐渐飘落接近剑光,琥烈手中的剑调转了方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幽然的弧直击向龙爪楸叶,剑光再闪,叶碎片纷然落下,片刻之后剑光嘎然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