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阵风吹过,让窗帘一阵作响。他回过头去发现窗被风吹开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也爬上了树梢。他走过去关窗的时候,月光在地摊上描绘出他拉长了一截的影子。
“你知道那就是他。”
影子说。
“不是……不一定是。我现在没有能力分辨。”
“你会认不出自己不惜一切爱着的人的灵魂?”
“……”
“承认吧,那就是他。”
“……即使是他,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那你在害怕什么?害怕那件事重演?”
“不会的!我不会让……”
“如果那发生了,你准备做什么?再一次……?”
他拉上窗帘,影子也消失了。
诺恩回到佛洛尔的病床前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前不久他央求他留下,但他觉得那不过是病人的呓语。
毕竟……
“暂时留在你身边,可以吗?”
他看着佛洛尔的睡颜,长长叹了一口气。
佛洛尔的热症就像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大雨一样。第二天早晨,除了茵茵绿草下格外湿润的泥土外,城市里已经看不见大雨的痕迹。同样,当金发的青年从一宿的沉眠中醒来之后,站在窗前贪婪地呼吸由晨风捎来的带着青草与露水的新鲜气息的空气时,如他所愿,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因此在下午和罗宾一起试用裁缝送来的礼服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和罗宾宣称魔法师的精神力有助于肉体的康复,剑士一旦倒下则需要静养很久,作为昨天他对他调侃的回报。
这一天,三月十四日,对这座城市的市民来说,是一年中绝无仅有的重要日子,即使新年预祝丰收的庆典也无法与之相比。四月十五日是西斯勒的国庆日,而在一至三月,拥有祈福地的三座城市分别会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祭典活动,用来感谢神把祈福地与荣光一起赐予这个王国。在斯佛兰,这个祭典活动就是今天晚上的三月前祭。届时,市民们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彻夜狂欢。庆典上供饮用的酒水和食物抵得上收入不高的家庭一个月的开销,但是人们多年来乐此不疲。佛洛尔一早就在这座市长提供给罗宾的别墅里感染到这种气氛。仆人们已经得到准假下午三点就可以离开别墅回自己的家里帮助家人进行庆典的准备。也许是年轻女性对舞会特有的憧憬,女仆们对此表现得尤为兴奋,以至于整个上午工作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罗宾能在结束协助圣骑士的工作,倒不是入乡随俗的原因。相反,如果神职者和魔法师也有假期的话,看起来放假的是那位这两天把他们搅得心神不宁的死灵魔导士。圣骑士们找到的有关他的最后行踪表明,魔导士从西方离开了斯佛兰。
“你是说他特地跑到这里来,在城市外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暴露了自己在城里的几个暗桩,然后就走了?”
在试穿衣服的时候,两位男士就此闲谈起来。
“也许是。即使是魔导士,面对一位红衣主教和二十位圣骑士也会感到忌惮。”
“这不符合死灵法师的性格。”佛洛尔皱起了眉头,回忆起他老师的教导。这个世界上对死灵魔法了解最深刻的,除了教会,就是魔法师。
“维纳特红衣主教认为祭典在即,不需要节外生枝。”罗宾回答说。
“这同样不是那个老顽固的性格。”
“你对他依然怀恨在心。”
“因为他对我的评价没有错,对约瑟夫的建议也是。”
罗宾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转而和裁缝商量袖口上是否要再增补一点装饰的佛洛尔,然他颜色深沉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欣慰。
佛洛尔没花多少时间就最后决定了他礼服的方案。为了衬托他的白皮肤和灿烂的金发,他在正式场合喜欢身着深紫色或是藏青色的暗面布料,以金线勾勒出领口和袖子线条的服装。这一次考虑到约瑟夫喜欢素净,他在花边和金线的使用上收敛了很多。在年长一些也更稳重的罗宾看来,比起他在年轻贵族圈子里学来的华丽夸张的风格,这样才恰到好处。
为他们服务的这位老裁缝是本地人。虽然他急着结束工作回家参加庆典,但因为超过三十年的职业习惯,在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佛洛尔和罗宾一番之后,老裁缝对他们高挑结实的身材和俊美的容貌赞不绝口,以至于他提着工具箱和不菲的酬金离开的时候,都显得有些恋恋不舍了。
“你记得他一开始是怎么评价我的?”
把外套脱下来挂到架子上,佛洛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问。
“我以为你不愿意回想那些。”
“他说我是个没心没肺自以为是的小鬼,没有信仰也没有追求。”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用相对平静的心情回忆起和红衣主教之间的种种不愉快,提起他对他的评论,佛洛尔还是有些咬牙切齿。
“但是他没有说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佛洛尔原本希望从罗宾那里听到反驳的言论,但是他的朋友选择了保持沉默。他明白那是对他之前一段日子荒唐生活无声的谴责。虽然他总是告诉罗宾他当时不在自己的身边,因此要对他的堕落负一定的责任,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堕落是由他自己的内心开始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罗宾?”
“戈尔迪娜夫人去世之后。”
提起佛洛尔的母亲,罗宾的脸上含有地流露出带着一点温柔的哀伤。
“我因此喜欢你,罗宾。在我们身边的人里,除了老师,就只有你是真心喜欢我和我的母亲。”
佛洛尔想起自己在首都的生活。因为他的父亲,他和母亲一直处于一个巨大漩涡的之中,表面上看他们的生活值得羡慕,但随时可能被漩涡吞噬。他的母亲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经常不自觉地让自己在其中牵扯更深。但她是最好的母亲,把母爱无私地献给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自己总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真实是否是因为那些人的关系,但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用各种离经叛道的行径来对抗那些人。在想到他的母亲、老师、罗宾和约瑟夫的时候,佛洛尔空荡荡的心里会漂浮着爱;在想起那些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只有鄙夷和憎恶。
在佛洛尔陷入沉思的时候,罗宾并没有同样沉浸于回忆中,而是再一次打量起自己的朋友。他眼前的这个人在这一刻不是快乐的游吟诗人佛洛尔? 泰林,也不是过去一学会新魔法就跑过来和他炫耀的少年小佛洛尔。他的金发整齐地竖到脑后,露出的白色额头像是大理石雕像一样光洁坚硬。在他皱着眉头的时候,这张脸有着一种无以名状的威严感。甚至比他的父亲更加威严……罗宾把这个可能冒犯到那位大人物的念头压了下去。
“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追求。那些家伙乐得我沉溺酒色,因为那样会让我更好控制。所以我能追求的只有爱情。至高无上的、纯洁的爱情……也许我被她传染了。”
“戈尔迪娜夫人是真心爱着那一位。”
“他爱过她吗?”
这个问题让罗宾一时语塞。
虽然获得了小小的胜利,但佛洛尔笑起来的时候不免有些苦涩。
“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像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我还是爱着约瑟夫,这种爱会长久地延续下去,但是我也会尊重他的意志。今天是我最后的尝试,如果他拒绝我,从今以后我将作为朋友爱着他。我不需要用爱来证明自己,即使我不是‘深爱约瑟夫的佛洛尔’,我也可以是立志走遍大陆传唱英雄故事的游吟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