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这个东西太汹涌,想着想着便有些无法自拔。我晃了晃脑袋,头依旧沉重得紧,眼皮亦然。昏迷了不知多久,算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醒来。面前的光芒适时地弱了下去,我试探性地撤了撤手,双眼触及少星芒泽,确定并未感到多么不适后,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胳膊。
一颗心猛然砰砰狂跳起来。
开初耀目的那处果真暗淡了许多,但那微弱光芒依旧将前头盘腿而坐的男子背影勾勒得一清二楚。男子颇为瘦弱,衣裳也不大合身。他并未束发,一席如瀑墨发随意地倾泻下来,被柔光抚摸出一丝温柔的味道。我看得有些痴。
我初初醒来,脑子不大灵光,先前只是听到了些声音,但那一段实则淡出了我的记忆,故而我并未将这个对话放到哪个曾经的场景中去联系。待我看清眼下这一处明泽中嵌着的竟是渐渐暗下去的我与缙川时,脑袋才很是及时地清明了起来。
他在看我的心!
一咕噜爬了起来,双手颤巍巍地扶住了自己的下巴。
这,这个人,是在当着我的面偷窥我的隐私?!他又是如何做到的?!早听说魔渊中关着些不得了的魔物,虽然我暂时还未看出来这里头的哪一个是个了不得的,但我面前这个,定是个分外了不得的。眉心微蹙,忽而记起孟章神君曾无意间同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凝着那正盘着腿悠悠然坐于地上的身影,唇齿间滑过一个模糊的名字。
难道他便是……我被这沉甸甸的二字唬了一跳,按着心口不敢出声。
前头倏然又是一亮,继而,入眼的画面如实惊呆了我。因为正瞧见的这个画面,我不仅记得,且记得清清楚楚。
本应是漆黑一片的魔渊被这一处光耀得极为亮堂。面前赫然更替了画面,我与缙川的身影消失不见,浮现的出了正共饮合卺酒的缙川殿下与连痕王妃。
上头的二人琴瑟和鸣,低下头的这人看得津津有味,皆使我一个头顶两个大。也不晓得他究竟晓不晓得我已晓得了他正偷着我的记忆看。纠结地咕嘟咽了口吐沫,非也,实非“咕嘟”,而是“咣当”。且说我咣当咽了口吐沫,这人总算被这巨大的动静砸得有了些反映,也不转身,就这么轻飘飘道:“你便是烟萝罢。”
我点了个头,忽而瞧见他披着柔顺墨发的后脑,被他面前的光亮映得甚好看。方欲开口补一句“没错,我便是烟萝”,他却率先抢了我的话,继续轻飘飘地来了句:“小丫头,你同缙川那娃子,感情很好罢。”
这才反应过来,适才这人说的那一句话,根本不是个问句,而是个陈述句。
我实则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垂了头不语。
他也不甚在意,自顾抬头看了会儿那于我而言刺目无比的画面,良久幽幽道:“小丫头,睡得可好?”
起初他话中的重点在别处,我自然也未在意他对我的称呼。傻愣愣地四下寻了寻,发觉周遭实在没有什么旁的东西能唤作一个“小丫头”,才略有些迟钝,不,才忒迟钝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默默啐了口反应变慢了的这个事实,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个,请问,是在唤我么?”
这一开口,才觉出自个儿的声音是有多么沙哑。
那边嗖地飞来一个什么物什,我骇了一跳,这是甚么情况,难不成因为人家声音难听就拿东西打人?这世道,在魔渊都受欺负,呜呼哀哉!所幸我是个砸不死的,临着那东西飞近时,便怨念且怂包地闭上了眼睛。
“咚”的一声,那不知何物稳稳地停在了面前。我偷偷岔开指缝往外这么一瞧,原是只杯子,里头是满满的水,奇的是飞了这么老远,竟未洒出来一滴。我感慨一声,此人功夫委实高深。
喉中紧得厉害,眼前这杯水实如甘露,也不管有毒没毒,捞起来便一口气倒入口中。我这个人天生便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便杯子里的是毒药,此刻我也要拜这位大神一拜,谢上一谢,解了我的渴。
一杯水被我喝得一滴不剩。
咂咂嘴,甚满足。刚搁下杯子,却见那位本背着我坐的大神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转了过来,他后头的光源将他耀得金光发亮,如同一尊大佛。他坐得并不大远,那光却晃得我看甚么都不清。
他语气轻快,问道:“可还感到渴?”
我心中感动非常,这位大神,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大神,一眼就能看出我此刻正渴得厉害。于是忙不迭点头点头再点头。
他亦点了点头,和善地再飞来一杯水,长眼睛似的稳稳地落在我的手中。
来不及道谢,又是一仰而尽。
“小丫头,莫急,慢点喝。”
大神十分温和地提醒道。我更是感慨。魔渊其实并不如外界所传那样可怕,你瞧我在这里头遇见的第一个人,就如此这般温良恭俭让。
连灌了两杯水,肚皮鼓得老大,我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感觉魔渊的日子倒也不错。满足够了睁眼这么一瞧,嚯!大神又趁我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挪了位置,这回是直接挪到了我眼前。
我“唰”地瞪大了眼睛。
这精致的眉目,可口的脸蛋……啊呸,可爱的脸蛋……
他微笑道:“小丫头,你瞧我作甚?”
小……小丫头?
等等,他唤我什么?小丫头?我猛地晃了晃脑袋,按下心头的汹涌澎湃,艰难道:“你确定……你是在唤我?”
我看起来,比你大了几千岁还不止吧?难道魔渊里头的计数方式与魔界不大一样?
“不然呢?”他歪了歪头,一派天真烂漫,直瞧得我心花怒放,只见他嘟着嘴道:“这里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我流着口水五迷三道地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嘿嘿……”
他拍了拍手,十分高兴的模样:“那就好,那你陪我看戏吧,好不好?”
“好,好……”我被小小花美男萌得晕晕乎乎,他都已兴高采烈地开始往我俩前头的石壁上投影了,我才反应过来,嘴角的口水还未揩净,茫然道:“可是……我们这是看什么戏呀?”
光源处映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男子握着女子的手,细细教她作画。他们的身后是无尽的黑夜,如同打翻的浓墨,衬得两人愈发金相玉质。二人低头作画,默默无语,气氛却出奇地融洽。男子引着女子的手,渐渐画出一对惟妙惟肖的鸳鸯来。
“阿萝可知,人间有句诗写得颇妙,‘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大意即是,若能与平生所爱厮守一生,宁可死去也心甘情愿,宁做凡人也不羡慕神仙的逍遥日子。”
阿萝……
怎奈我那时还参不透当中意味,只沉浸在新的天地中无法自拔,却忽略了身旁的人。如今早已为时已晚。而我,也依旧这样傻。我的眼中忽然便泛起了泪意。
“这回你晓得我在看什么戏了吧!”小娃娃一样精致无双的人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瞧着我,语气软软地,好似多么地无害。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笑意盈盈地望着我,认真道:
“我呀,在看你的心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如是坚牢住(2)
我将魔渊的各个角落踩了个遍。
一旁正大光明窥探我隐私的人依旧正大光明地窥探着我的隐私。我也无暇与他计较了,任由他将我的心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其架势,比我摸索魔渊的架势还认真彻底上几分。
他看得兴味盎然间不忘远远赏来一个白眼,抱着袖子轻飘飘道:“不用看了,前些日子我刚进这破地方时,几乎将它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寻见什么好玩的东西。”
唔……前些日子?刚?
我从书本上瞧见过些当年魔渊的各大战事,可算有些了解。魔渊可是许久未开了,往最保守了说,至少也是十万来年有余。从他口中轻轻松松道出的这个“前些日子”,不知到底能追溯到哪个日子,总归他不大逍遥的那些个日子里,我还不晓得是哪一粒尘埃,在哪一处逍遥呢。于是又凭着这点款学寡闻与眼前所见,擅自笃定了一番起初的猜测。
即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