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许失落,宗赫裹紧身上的大氅,倚着树桠慢慢躺下。在这孤寂清寒的夜空下,一闭上眼睛,就似乎能回到自己曾去过的那个地方。三楼三进的格局,犹记得是方石铺地,屏门隔断,后院有座自己极喜欢的望月台,前院还有两株挂满了红绫的合欢树。那三座楼都有很气派的名字,好像有什么‘风弄’,还是‘凌霄’?右首一座楼挂的什么匾额?怎么会忘了呢?明明应该记得……
飒飒风中,少年渐渐睡了,梦中那人与自己携手望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
第30章 第七章 ·四
此刻的金昭体元殿,正是金猊香冷,夜色重楼。唯有偏殿的朱雀堂中,依旧灯火通明。季莲生穿着绛色银边过肩蟒纱的寝衣,正倚在薰笼上。摇曳灯光下,那双过分白皙消瘦的手,正持一方革布,细细擦拭那副被他搁置了足有一年的子午钺。
许久未用,那青铜煅制的钺身,已是斑斑驳驳,首尾两侧的“日月乾坤”四个字,亦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无论再怎么努力擦拭,终再难回到原来模样。
季莲生缓缓抚过那些斑驳,无奈的撂开手,轻叹一声,隐在烛灯光影后的那张脸庞,明明还是那样年轻,而他的神色,却已好似历经沧海桑田。
一个小侍从端着参汤进来,见这情景心下也是恻然,忙搁下条盘帮他将那子午钺收了起来,又笑着道:“这钺一直不用倒搁坏了,待我寻家好铺子重新打磨打磨,定能焕然一新。”
“还是搁回去吧,左右我也用不上。”稍稍平复了心情,季莲生的神色重又明澈温和,正要端了参汤来喝,他身边的贴身侍从邓昇满脸喜色的快步过来。
“好我的侍郎呐,赶紧换件衣裳吧,前头传来消息,陛下正往金昭体元殿来了呢!”
季莲生闻言眼睛一亮,却只笑斥道:“大年初一,我知道皇帝必是要来的,瞧把你们欢喜的,是想着领红包吧!我的衣裳倒不用换了,你赶紧让小厨房备下几样皇帝爱吃的点心。”
又道:“皇帝不爱喝茶,将年前熬的玫瑰膏子取出来,和清露拌了先煨在小炉子上。再取一樽葡萄酒来,挑年份长一些的,用冰盒子湃着……哎,邓昇,我那对双耳细脚琉璃杯收哪儿去了?”
正忙乱着,褚云重带着孟驰项阳这几个贴身侍卫也是施施然到了。满殿的人见了,忙都跪了下去,只有季莲生仍坐着,迎着他灿然一笑,仿若清莲初绽,正是说不出的怡人。
侍卫们留在殿外,只褚云重一人进了内室,见季莲生挣扎着要起来,忙上前扶住他,温言道:“你好生坐着罢,今日怎样?龙门巷那点子事倒叫你累了一天。”
“份内之事,有什么累不累的。”说罢,季莲生觑着皇帝脸色,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皇帝在文华殿发落了宗侍选,难不成真要将他谴送回藉?”
这厢褚云重脱了长衣服也盘膝坐在薰笼上,一手搭着季莲生的肩,一手把玩着一只青玉太乙莲叶杯。刚才火气那么大,实在是深恨宗赫不争气。如今平静下来,亦觉适才严酷过了些,尤其是那一巴掌打出去,在看到少年神情惨然的时候,心底分明是后悔的。
只是他心中虽这么想,口中却仍道:“究竟是南蛮子,缺少管教行事乖张,朕原瞧着他还好,谁知竟仗着几分恩宠这样打我脸,着实可恨!此次须借此事好好敲打他一番,叫他留个深刻教训,要不日后还不更无法无天。”
季莲生将侍从递上来的一壶清露执在手中,亲自向皇帝杯中注了七分满,又抬眸一笑道:“我还道皇帝那么狠心呢,果然还是舍不得的。只是如今既是革了他入阁资格,还怎么转圜呢?”
褚云重哼了一声道:“还能怎样,没削去他侍选身份,已是格外的恩典。殿选那日便先赏他太学生员名份,也让他随众学点规矩。若他有心改过,再过些日子等这事淡了些,朕再去求亚父亲自降旨,钦点他入阁便是了。”
“既是如此,倒也是好。”季莲生笑容还在嘴角,眸色却是一沉。哪怕自己知道皇帝为了这个还没入阁的侍选亲自嘱咐布置了云图阁,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会对他用心至此。难道,那宗赫除了一付绝色容颜之外,还有别样好处勾住了皇帝的心?
慢慢喝着手中的参汤,季莲生的心中却似猫爪抓过,焦虑难安。那样的念头一但滋生,便似疯狂生长的野草枝蔓般在脑海中深深盘住,又蜿蜒而下,一寸一寸的勒住自己咽喉,就连安神补气的参汤,一时都觉难以下咽。
“三天后开阁大选,又要累你操劳。”褚云重疼惜的抚着他羸弱的腿,柔声道:“莲生,待紫辰殿册立那日,朕还要升一升你的品级。”
季莲生忙搁下手中碗,垂眸道:“莲生并无寸尺之功,不敢受此恩典!”
褚云重爽朗一笑,“眼见得后阁即将有几位新人进来,太学那边更是人多事杂,如今朕瞧你精神渐渐好转了些,便想着要把后阁和太学这一块的差事委了你来督管,若你品阶太低,也不相宜。你如今是正五品的尚令郎,升至从四品承乾,虽只提了一级,名份上到底是从侍郎跃至侍君,这就大不相同。”
“那谢宣奉……”
“仲麟他毕竟出阁办差的时日多,后阁没个人主事,总不妥当。”说罢,褚云重俯身将季莲生拦腰抱在怀中,一边下了薰笼往屏风后的卧榻去,一边温柔款款地道:“虽是这么说,也只是要你在这后阁挂个名坐纛儿罢了,朕也怕你体弱,若累着你身子反而不好。”
季莲生秀颜微赧,将手勾住皇帝脖颈,软软的贴着他的身子与他并头在自己的卧榻上躺了下来。瑞云及地凤凰于飞的纱绢缎帐一重重的垂了下来,笼住了这一室的春色,融融暖暖,欲望斑斓。
褚云重与他拥吻的情热,不由自主的便将手探下去,伸进他的中衣握住了那柔软的器物,一阵撩拨揉搓,两人俱是气息急促。季莲生亦是情动,怎奈自己那处无论皇帝如何温柔爱抚却依旧伏蛰如僵蚕,心下不由得凉了半截。
褚云重甚不得趣,一时也渐渐冷了那心底欲望,只得重帮他将衣裳掩好,强笑道:“倒是朕又失态了,忘了你的身子……”
季莲生胸口似堵着大石,沉甸甸的好不难受,只将手臂紧紧抱住皇帝,一时声音已是哽咽。
“云重,我真恨我这残躯病体,既不得为皇帝在后阁分忧,又不能侍奉你左右,倒教你还要费心费力来照顾我这残废之人……”
“正月里,可千万别哭……”褚云重忙抱着他,轻抚其背,温言安慰道:“太医不是说了,你的病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只要坚持着针灸推拿,再遵着医嘱服药,指不定哪一天便能重新站起来。”
“嗯。”季莲生轻轻的应了一声,心中一片温馨暖热,闭上眼睛,眼角却有一滴泪悄悄滑落。
“睡吧,别胡思乱想的,反而伤了神。”褚云重心中亦叹了口气,又俯身在他眼角吻了一吻,这才和衣睡下。
睡至半夜,屋角的大自鸣钟才敲过二下,殿外却有喧哗之声传来。季莲生揉了揉眼,心下有些着恼,便支起身掀起一道纱帐,压低了声音道:“邓昇,外头什么事?吵吵闹闹的,难道不知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吗!”
邓昇忙低声回道:“是内务府的钱铎来禀事,说是龙门巷不见了宗侍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不该惊扰了侍郎与皇上,但皇上的侍卫孟驰硬要闯进来……”
“什么事?”模模糊糊听到宗赫的名字,褚云重立刻转醒了过来,只轻瞥了侍立在榻旁的邓昇一眼,那侍从已是吓得跪了下去,支支唔唔的道:“内务府的钱铎刚才来向侍郎禀告,宗侍选自从皇宫里出来之后,一直未见人影。他本来也没当回事,但是后来与之同处一室的晏侍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