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奴婢不敢。”
“奴婢不敢。”
当身后响起两声低低的,略带着惊惧的答应声时,叶裳容只是对玉儿笑着,似乎完全没听见的样子。
书房
叶裳容还是挑了正院的厢房住下来,与玉儿住了对门。
她虽然不介意名声之类的东西,却也不能让进出的管事扰了刘启文休息。何况正院地方宽敞也紧贴着外书房,样样都是方便的。只是这么一来,最乐意倒是变成了玉儿。成日里也不肯回自己屋子,连夜里睡觉都搬到她床上去了。
这日,绿芷拿了外账房的账簿过来给叶裳容查看用印。主仆两人闲话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绿芷即使在没跟叶裳容之前,也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是以她虽然掩饰不住脸上的意外,或许还有点不耐,却还是在立时就低下头去,“绿芷见过苏小姐。”
叶裳容坐在书案后面,闻声抬头。她几乎想要皱眉的,却到底拉出一抹客套的假笑,“苏姑娘有事?”
她对于苏梅此人,本说不上什么喜欢讨厌。就算苏梅摆明了想要凭着身材扒上刘启文,她也并不觉得算是错。□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
但是她一次两次的指责就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了。叶裳容的确没名没份,的确越俎代庖。但她苏梅就是个有资格有立场来说她的了?
平时可以当成没看见。但是现下她忧心愁烦的事一多,整日乌云罩顶之下再见她,就不由得孳生出些,永远眼不见为净的念头来。
跨进来的苏梅还是和她印象里一样,打扮得相当富丽。脸上白得像抹了墙灰,时兴的啼妆也没落下。不过这回她倒不似在刘启文面前那般激动,她在叶裳容书案前顿下脚步,“叶姑娘。”语调却是平直的。
“坐。”既然没大吵大嚷,叶裳容就不介意跟她说话。
“为什么要赶走绿荷?”苏梅坐下后,单刀直入。
不仅她的语气里包含着理所当然的指责,甚至表情里还露出些惋惜的意思,刹那间让叶裳容觉得自己彷佛是辜负了她期望的罪人一样。
叶裳容眯了下眼。
如果她让人放消息出去说……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定在桌上某一点,一滞,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白瓷的杯子上,有一朵红梅。那红色鲜艳刺目得,一如那天她在白绫上看到的一样。
苦笑一下。
这是她自找的。
明明扔下这里的一切就可以去过平静的日子,偏生却舍不了那个人。应了他,却又没法把心里的阴霾彻底赶出去。每日里做些“理所当然”的事,心里却越来越茫然。
罢了。
至少对她自己应下的那个陪字,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后悔的。
如今……也只能说是她自找的了。
“我赶不赶绿荷,跟你有关吗?”叶裳容端起绿芷送上来的茶,垂下眼轻抿一口。语气虽然平平淡淡,却另有一副盛气凌人。
她自知如今的皮相清丽之外更有几分雍容,不仅更适合华丽的打扮,也更适合这种居高临下不把人放眼里的语气。
“你!”苏梅果然气得一瞪眼,“我好心好意来劝你……”
“劝?”叶裳容微扬下巴,声音愈加轻柔,讽刺之意也更浓重,“就凭你这样的?”她视线在她脸上和胸口巡梭一回,冷嗤。
“你!”苏梅猛地站起来,指着叶裳容的手指都开始发抖。她怒瞪了叶裳容半天,见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抿着茶,连个眼神都欠奉,只能一跺脚,走了。
苏梅前脚才出门口,叶裳容脸上的表情就散了个干净,低下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翻起账簿来。
“小姐……”侍立在一旁的绿芷轻声开口,声音里满满的犹豫,还有担心。
叶裳容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
“小姐!”绿芷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又唤了声。
“说。”叶裳容这回,手上倒是顿了下。
“一,一定要让绿荷姐姐走吗?”绿芷说得飞快,彷佛只要慢下一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会消失。
叶裳容闭了下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吐气声,听上去实在像极了叹气,于是绿芷更不安了。
“换了你,会对我说让我吗?”叶裳容慢慢抬起眼,“那句‘陪着三公子走完最后一段’。”
绿芷一怔,立时拨浪鼓似的猛摇头。
且不说这句话有多不吉利,便只是一个“陪”字也不该说。叶裳容陪着刘启文,这算什么?她是他的妻妾,还是通房丫头?如果这句话传了出去,叫叶裳容今后如何自处,甚至,如何嫁人?
见她用力摇头,几乎发钗也松脱下来,叶裳容这才见了些笑影。
“你觉得这话是老夫人说的,还是绿荷说的?”叶裳容再问。
绿芷皱起眉,“大约是……绿荷姐,绿荷吧?”叶裳容虽然面无表情,绿芷却还是把那声姐姐的称呼去掉了。
老夫人与绿荷两人,绿芷都是熟悉的。如今却正因为熟悉,才更不确定。
老夫人忍心把刘启文一个人扔在静园里,就是为了让他情绪宁静。为了爱子能做到这份上的人,就算心里再通透明白,“最后”这个词是能说出口的吗?
相比之下,绿荷虽然也能说是看着刘启文长大,情急之下失口却也不是太让人难以接受的解释。虽然她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见惯了世面,虽然她的性子向来平和安定。
“她像是会说这话的人?”
叶裳容只随口一句,绿芷又不确定起来。
“是老夫人。”叶裳容眨了下眼,看着满脸不信的绿芷,“至于理由么……”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深呼吸一口寒凉的空气。
“理由是什么?”绿芷等了好一会不见她继续说下去,不由得就轻声问了她一句,“……小姐?”
叶裳容看着窗外几乎湮灭在枯枝败叶里的新绿,语气依旧平淡,“为了逼我留下来。”
身后传来绿芷惊讶的低呼。
叶裳容几乎想要弯起唇角的。能有多难猜呢?
即使她在年节时都不肯再踏足刘府,在听见老夫人死讯的时候是要过来的。而如果连“最后”这个凄凉又惨烈的词也不能留住她的脚步,只怕世上再也没什么能让叶裳容留着他身边。
绿荷,不只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一旦叶裳容留下来,最先做的必然是将府里的杂务拢到自己手下。就像老夫人一直做的,刘启文固然聪明,但他身子弱,心神绝不能耗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那么对于府里上下几十个突然没了管束的丫头管事家丁,年纪轻轻的叶裳容要怎么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摆平所有的人?
一言以蔽之,杀鸡儆猴。
别人有没有这个胆量难说,连少夫人都能扫地出门的叶裳容却一定是敢的。至于人选,有谁能比老夫人身边的,又刚刚言语冒犯了叶裳容的绿荷更合适?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而对绿荷,老夫人毕竟还是存了些怜惜的意思。
毕竟她一走,绿荷大约是守定空屋子孤老终身的了。如果能借她的手赶绿荷出府,至少她还有个回家嫁人的指望。
设计得如此煞费苦心,安排得如此妥帖周到,她叶裳容不用便是暴殄天物。
所以绿荷,不走也得走。
“老夫人也是的……”绿芷轻声嘟囔了一句,颇有些埋怨的意思,“非逼得小姐留下来,在长安住得好好的,来了这里几天都没笑过……”
叶裳容再度弯了下唇角。
这丫头,倒是养熟了。
只是……
她闭上眼睛,迎着风,“绿芷,我今年多大了?”
“去年九月刚满十六,如果过了年就是十七了。”绿芷似乎在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小姐说这个干什么?”
“知道张贵吗?”叶裳容问。
身后的绿芷突然低低地说了些,叶裳容没听清楚,就没在意。
“我那个时候倒是真心想嫁给他的,可惜白扔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望之外,什么都没得到。”叶裳容的声音渐渐染上萧索的枯黄,“遇上将离,我是动了心。但是结果……又把爱情弄丢了。”叶裳容自嘲地笑了下。
身后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