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窗子,我的头发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呢。”兰姬娇媚地说。这样的话放在别人来说,听了会掉鸡皮疙瘩,可是从兰姬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自然而且蚀骨的慵懒和风情。
“你的头发又不是花儿!”苏醒嘴里开着玩笑,心里却是酸涩无比。撇开相貌不谈,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兰姬,兰姬那种与生俱来的妩媚、娇懒,和不知不觉中流露的丝丝风情,那是谁也无法模仿的。
两人终于头对头地睡下来。兰姬还在告诫:“你别将手搭过来,免得压着我头发了。”
“如果今晚,你梦见有人拔你头发,那一定是你自己心里太紧张了。”连苏醒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淡定和自然。
一大早,兰姬就跟苏醒讲她的梦:“嘿!真被你说中了,我真梦见有人拔我头发了,还拔了好多呢,把我都吓出汗了。现在,我的头皮都还痛呢。”
“呵呵,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嘿嘿,我昨晚,梦见在拔头发呢。”梁孜琪一说完,又觉不妥,忙捂住嘴。
“那你昨日思过什么?”兰姬问她。
“啊……我要去W。C了。”梁孜琪跳下床,就冲出去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考试,考生物。苏醒早早地交了卷,就独自一人去了足球场。
虽然风还是很凉,可是,因临近中午,冬日的暖阳漫无边际地笼罩下来。
苏醒揭开白色的围巾,缓慢地拉开绿色羽绒服的拉链,将右手伸进内袋,她的手里出现了类似最细的橡皮筋的圈状物,仔细一看,那是用黑发绕成的小圈,她用手捻起一头,头发慢慢在空气中舒展开来,弹性、柔软、光泽的长发,足有一米多长。
苏醒将头发绕在食指上,一圈又一圈,头发差点缠满她的一整根手指头。她从指头根部将头发抹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服的内袋。
苏醒站起来,像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可是,才走了几步,她看见了出现在足球场对面的宋慈。苏醒停住脚,转过身去。
可是,她还是听见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咚咚咚。脚步声好像从地心传来,沉闷,却又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那脚步声,越来越响。
宋慈走到苏醒的面前,看见她闭上眼,清秀的小脸苍白,紧咬着下嘴唇。穿着绿色羽绒服的她,像是一株被霜打了的植物。
宋慈静静地望着她,不说话。整个足球场静悄悄的,阳光暖烘烘的,潮湿微热的地气散发出来,熏得人呼吸缓慢。
过了很久,苏醒睁开眼,她也不看宋慈,直接拉开拉链,取出黑色的发圈,放在宋慈修长白净的手心。她的食指尖,差一毫米就触到宋慈的掌心,她感觉到丝丝凉气从他掌心散发出来。她看见黑色发圈在他那青白的掌心,慢慢松散,慢慢扩大。
苏醒转身,缓慢地离去,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样,她感觉到涉水而过的艰难。
“苏醒!”宋慈轻轻地喊一声。
苏醒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立定,望着他。
“你喜欢我,是吗?”他静静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又黑又深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怜和伤感。
苏醒表情淡淡的,慢慢地摇摇头,但是摇头的幅度很大,几乎有一百八十度。
“我知道,你不同于我以前认识的所有女孩,你有你的Style。”
苏醒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缓慢地流着,所以脑子缺氧厉害。
“谢谢你。”宋慈说完,很快地转身离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球场的对面。
环顾四周,白茫茫的阳光如摇曳的水银,盛满巨型碗状的足球场,苏醒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慌和绝望。
宿舍里,兰姬正在等她一起吃午饭,梁孜琪不知去了何方。
“我决定去学发雕。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苏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知道兰姬口里的“他”是左名扬。如果换了梁孜琪一定会刨根问底,可是苏醒不追问也不惊讶,反倒让兰姬能自然而然地提起左名扬,流露对他的思念和依恋。这也是兰姬更爱向苏醒说心事的原因,虽然三人都是好朋友。
“那你到时要送一副发雕对联给我哦。”
“那是没问题的。走,我们去找梁孜琪,一起FB(腐败)一次。”
三人一起去校外的“金达莱”吃饭。
这是一家韩式风味的烧烤店。靠近江边,窗外就是十二月那黑澄澄的江水。因为临近放假,店里有好多来聚餐的学生,这里,有好喝的大麦茶,有荞麦冷面、石锅海带汤,还有羊肉串。
当兰姬正在吃羊肉串时,苏醒敏感地感觉到窗外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而且,还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但是,又不像是江水翻动发出的白光。
“刚才,好像有人在窗外拍照。”
“唉,谁爱拍,谁拍去吧。”兰姬仪态万方地吃着羊肉串,神色慵懒地说。
“哎呀,怎么没有人来偷拍我,跟踪我呢?”梁孜琪将羊肉狠狠地咬进嘴里,无比羡慕地说。
“呃,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他喜欢的是别人,甚至是你欣赏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办?”梁孜琪问。
“凉拌!”兰姬一边吃冷面,一边很干脆地说。
“唉,不是问你啦。你是天生的第一主角,你又不会遇上这样的难题。”梁孜琪酸溜溜地说。
“难道我就像配角?”苏醒故意生气地反问。
“哈哈,难保哪个人会一直当主角的。在这部戏里,是主角,下部戏里,也许是配角。”兰姬说。
“所以,我就想问嘛,你当配角时,会不会为第一男主角做事,甚至帮忙他去追第一女主角?还是会偷偷想办法去对第一女主角使坏?”
“不!我宁愿眼不见,心不烦。”苏醒说。
“嘿!梁孜琪,我说,你是不是正面临这样的问题呀?”兰姬手里的筷子停住了,眼睛敏锐地盯住梁孜琪。
“这个,唉,这个,不就是……一根……头发嘛!”梁孜琪嘟起花苞一样的嘴唇,脸却慢慢发红。
“头发?”苏醒惊呼一声。
兰姬诧异地看了一眼反应过激的苏醒。
“不过,最后,我悄悄换成我的头发啦。”梁孜琪得意地笑。
苏醒和兰姬两人都瞪大眼望着梁孜琪。
“糟糕!我答应了他不说出去的。”梁孜琪好像现在才想起自己对某人的承诺。
“嘿嘿,不说算了。我和苏醒可要生气了哦。”兰姬漫不经心地威胁,顺便瞟了一眼苏醒。
“别逗我,我打死也不会说的,说出去就不灵了呢。”梁孜琪吐一下舌头。
第六章 一粒来不及发芽的种子(1)
苏醒回过头去,只见宋慈的拳头砸在一棵李树干上,白色的李花纷纷扬扬下坠,落了身穿黑色西装的宋慈一身,远远看过去,他就像一只直立的、愤怒的、穿西装的斑点狗。
悠长寒假,浓雾就像一巨型的灰色纱笼,终日笼罩这个城市。
妈妈感冒了,苏谦还要补课。苏醒就自告奋勇地去店里帮忙,帮爸爸递递工具,一边看爸爸帮人修机车、换轮胎。
爸爸的头发已变成芝麻般的灰白色,手冻得通红,像五根粗粗的小胡萝卜,又像是五根红红的火腿肠,手背上有灰白色的干裂口,指甲缝里是长年都洗不掉的油污。
苏醒将目光从爸爸的手上移到门外,店铺处在城西,是本城手工业者、小商贩最集中的地段。马路上长年是灰尘飞扬。路上的人们步履匆忙、面色疲惫。她突然觉得自己内心那些飘浮不定的、年轻莫名的伤感,是多么奢侈。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前,停着一辆很拉风的黑色哈雷·戴维森摩托车。车上的少年,衣着光鲜,容貌俊美,火红色的刺猥头,正侧头向苏醒的店里望。
苏醒愣住了,她恨不得藏到柜台下去,可是她的自尊心又不允许她逃避,如果她逃避,就是承认了对自身所处位置的羞耻感,如果她逃避,就是承认自己的软弱和卑微。但是,内心里,她还是希望他不要发现自己。
可是,他居然推着车子,穿过马路走了过来。
“师傅,修车!”罗鑫很急躁地踢了一下车胎。
爸爸正忙着给另一客人换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先给我修!我给三倍的价钱!”还是很急躁、很高傲的口气。
爸爸的耳朵并不是不好,很显然,他对来人看不顺眼。
“你说什么?”爸爸转过头来,平静地问道。
“先给我修!我给三倍的价钱!”二个C的高音。
“什么?”爸爸还是很平静地。
“该死!我给你钱!你先修我的!”三个C的高音。
“什么钱?”爸爸的倔脾气看来犯了。妈妈曾说过他很多次,别看他就一个小小的修车铺店主,他看谁不顺眼,他还真不甩人家。
“啊呀呀!”罗鑫气得双手抓头,然后脚一踢,砰的一声,爸爸用来洗手的水盆被他一脚踢到大街上去了,一时间水花四溅。
“你!我这里不修你的车,你走!”老爸气得双手叉腰,站了起来。
罗鑫正想发作,却见苏醒从店里走了出来,她穿着深蓝的工装背带裤,奶白色毛衣,脸色苍白而且平静。
“苏醒,哎,我只是……个性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