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姬姬觉得“地中海”为何说有我呢。的话太蹊跷。难道我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吗?兰姬已感觉到“地中海”老师很反常,而且话里漏洞百出。
可是,她毕竟才十六岁,她决定不要追问下去了。“老师,谢谢你。”兰姬向老师微微俯首,然后出去了。
“地中海”老师从窗口看见兰姬渐行渐远,才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就在这时,“地中海”老师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夫人,你好!对,我是……对不起,这事,我要跟其他科任老师商量一下。夫人,再见。”
挂上电话,他跌进椅子,全身瘫软。
十二月的天空,出现了牵牛花一样紫蓝的霞光。紫蓝色的晚霞旁边,有灰白的云,恰如巨型蒲公英。仿佛轻轻地叹一口气,它就会飞散开去,又像是巨型的棉花糖,仿佛只要耐心地吸,就可以慢慢地全吸进嘴里。
兰姬独自一人坐在足球场的石阶看台上。她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信,然后用专门的月牙形小剪刀将信封口小心地剔开。
洁白而硬气的纸张上是浓墨钢笔写下的一粒粒饱满的字,恰如白瓷盘里盛着的紫黑色桑椹,那是兰姬小时最爱吃的一种野果。
兰姬:
今夜,我们到达亚龙湾,将由此地出发去往新加坡,然后转道孟加拉。
在寂寥的海上,在苦涩海风里,我想念你长发里青草一样的清香。
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
祝考试顺利!
左名扬
当看到“我想念你长发里青草一样的清香”,兰姬的眼微微发胀,鼻子里好像放了一粒小小的柠檬果肉那么酸,那么涩,脸却慢慢地发热,她埋下头,长发搭拉下来,她将冰凉如水、柔滑如丝的头发贴在脸上。
在她还很小的时侯,她就喜欢长头发,可是洗头、梳头都不会,左名扬并没有勉强她去将头发剪掉,他在家的日子,他总是亲自用笨拙的手为她梳头,还专门去跟人家学怎么梳花样。他喜欢将她抱在膝上,将头埋在她的后颈窝,闻她头发的清香。可是自从兰姬初潮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做过。周日,当她在院子的里玉兰树下,微微躬腰,偏头,梳理刚刚洗过的长发,左名扬总是用很复杂很陌生的眼神望着她,然后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兰姬仿佛看见,他的头顶开了一个小小的裂缝,轻柔的灵魂像一缕葡萄紫的烟雾,轻轻地、轻轻地飞远了……
她内心的母性早早地就被他激发。她怜爱地看着他灵魂出壳的呆样。他喜欢她的长发,所以,她就纵容他的爱好,她将头发一直不厌其烦地留下去,头发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而且,她还坚持每天都洗头,用左名扬从法国带回来的青草香味的洗发香波。
放假期间,周围的同学总是不厌其烦地去烫发,染发,或者去拉直发。可是,兰姬的头发一直没有变过。天生的略为蓬松的黑色长发,冬天可当一件披风,夏天洗澡后,她对着浴室的镜子,将长发披散开来,处子光洁匀称的身体被长发覆盖,恰如一件黑色的晚装。她还常常变换晚装的样子,有时是露背,有时是露出肚脐,有时前面是X形交叉然后再绕到后腰打结。
葡萄紫的晚霞消失,蒲公英一样的云朵也散了。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下来,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灰黑色帐篷慢慢地从天而降。
兰姬起身回教室。一路上,偶尔,她会停下来,屏息聆听。可是,身后只有风吹动落叶的声音。
夜雾弥漫的校园,高一九班的教室的后墙边,“罗宋汤”三人正靠墙而立,宋慈手里抱着一把吉他,三人正和声唱一首歌:
请你暂时借我一点爱,
好让我向寒夜买点温暖。
……
当兰姬走过他们身边时,宋慈手里吉他的弦砰的一声断了一根。
明天是最后一科——生物考试,因为生物不会纳入高考,所以大家都视其为“豆芽科”。加之考了一周,一直紧绷的神经略为松弛下来,教室里人声鼎沸,连梁孜琪也在看一本漫画书,只有苏醒正心无旁骛地看书。
兰姬走过去,拍一下她的肩,苏醒抬起头来,正对着兰姬的脸,一下呆住了。
黑沉沉的眼里,有碎金闪烁,脸色红得像要燃烧起来,嘴唇也如冽焰。应该说,兰姬整个人此刻都散发着一种热烈耀眼的光芒。平时的兰姬也是光芒四射的,可是那光,是冬夜遥远的星子,散发的是冷洌的光。此刻的她,就像内心有一支蜡烛,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的是一种热烈、透亮、摇曳的光彩。换句话说,平时的兰姬是一美人胚子,可那胚只是白色冰冷的陶胚,而今晚的兰姬是上过釉的青瓷,透亮温润,光彩照人。
苏醒摇摇头,叹息般道:“幸好,我是女生,不然,只这一眼,我就完蛋了。”
“你呀!”兰姬娇媚地点她的额头。
“满脸春色,难道是收到情书了?”
“嗯!他来信了。”
苏醒明白过来,“他”就是左名扬。
“那你可以好好看书了吧?”
“呵呵。怎么可能有心情看书呢?如果老师来,帮我请个假,本姑娘洗头去也。”
“那老师问起原因呢,我怎么说?”
“头发痛?肚子痛?脚板痛?你随便说一个。”
兰姬一边回头说,一边往门边走,却刚好跟正要进门的宋慈碰上。
宋慈看了一眼兰姬,脸色微微一怔。然后,静静地闪开一步,让兰姬过去了。
这一幕,刚好被苏醒看见,苏醒的眼光淡淡地从宋慈脸上滑了个弧线,然后目光回落到手里的书上。
可是直到坐下来,宋慈脸上表情依然是怔怔的。
连罗鑫与汤喆怂恿他一起出去吃火锅,他也拒绝了。最后,罗鑫与汤喆邀了梁孜琪同去。
九点,下自习的铃声响了。
作为学习部长的苏醒慢慢地收拾书本,然后关灯,关门,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苏醒刚走下教室门口的台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浓雾下的桂花树下冒出来。
苏醒一惊,再仔细一看,是宋慈。
“能占用你十分钟吗?”
苏醒觉得很奇怪,虽然,对方是那么温和、那么彬彬有礼的询问的口气,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一种不容拒绝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她。
她乖乖地跟在他身后,没有拒绝,也没有问原因。这可不像她自己。
宋慈带着她来到空无一人的足球场上,四周的樟树散发出微涩的清香,夜雾浓白如牛奶。俊俏绝伦的少年就在她的身边,离她最多十厘米,这一切,都太像童话了。
有那么一刻,苏醒的心跳几乎停止。可是当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冷冽的海洋清香,她的心又像列车一样,从慢到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氧气不够了,如果不是肋骨卡住,她真疑心她的心脏会穿膛而出。
巨大的心跳声又像是从地心传来的,扑通,扑通,很像《阿拉斯加巨兽》里的巨型恐龙,正用巨大脚掌一下一下地踏及地面。
他站在她的左边,抬起头望了望浓雾中的奶白色月亮,奶白色月亮像是巧克力中心那个雪白饱满的榛仁。
“苏醒!”他低沉的嗓音合着夜雾,就像牛奶夹心巧克力,缓慢地流进苏醒的耳朵。
“嗯。”
“你是个敏感的女孩。”他的声音可以算得上温柔。
“嗯。”心猛跳起来。
“我想,有时,可能只有你看明白了我的心事。”他的语调低沉而惆怅。
“……”苏醒无法发出声音,可是,她明显感觉心跳停止了。
苏醒隐约察觉对方要说什么了,好像是意料之中,又好像是意料之外,心里觉得失望,可是越接近谜底,却又越觉得莫名的紧张。
“我觉得你是那棵,我可以安心储存秘密的树。”宋慈说完久久地凝视她。
据说,很久以前,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了秘密,他会跑到深山里,找到一棵古树,在树上挖一个洞,然后对古树说出自己的秘密,再用泥巴封住树洞口。可是现在的人生活在都市,很难找到古树了。
有一次,梁孜琪把三个人的生日输进电脑,结果显示苏醒的前世是一棵桂树。而梁孜琪的前世是一只海豚,兰姬是一朵蓝色妖姬。
此刻,苏醒那如柠檬绿的清凉灵魂化成一缕青烟上升到高空,从上俯望下来,只见自己的肉身正慢慢变绿,四肢变成褐色的枝干,枝干上长出绿色的叶子,叶丛间是细密的米色桂花。她的五脏六腑里都缓缓流淌着浅绿的汁液,而脚下正慢慢地延伸出坚韧但又具有穿透力的根须,她没有语言和呼吸了,她只有无数灵敏的触觉和耳朵,她正在倾听一个人的秘密。
变成树的苏醒一边凝望着宋慈的脸,一边用树的语言向宋慈背一首诗《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