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2 / 2)

蒋济闻开始去医院探望兰星。

一开始是偶尔去一次,看看兰星,给他带几本绘本。他现在还不能坐起来画画,只能让人给他翻翻绘本。蒋济闻去到那里,通常都只是坐一坐,帮兰星拿着绘本,让他看。兰星从来不开口跟他说话,他看绘本非常慢,常常要盯着同一页看十几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如果未经他允许就翻页,他会立刻发狂嚎叫。蒋济闻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他没他都没有什么差别,看护就可以拿着绘本,但如果他要离开,兰星会拉一拉他的衣袖。这个小举动让蒋济闻觉得大概自己还是被需要的。

后来在蒋济闻不去医院的日子里,院方开始会给蒋济闻打电话,说兰星现在的情绪又不稳定了,希望蒋济闻过来一趟。蒋济闻推脱不了,只好过去。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使兰星安静下来,但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兰星总会平静一些。

“他知道你是谁。”医生说,“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记得你,需要你,他只是没法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愿望。”

与兰星的相处十分枯燥,他不理会蒋济闻。不单单是不理会,他的行为举止都像房间里没有蒋济闻这个人的存在。特别是当他渐渐好转,已经能坐起画画,再也不需要有人帮他翻绘本。蒋济闻坐在病房里,无事可做。他试过跟兰星说话,但兰星毫不理会他。而且渐渐的,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兰星也不再拉他的衣袖了。

蒋济闻觉得自己对兰星来说,就像空气一样,透明的,被忽视的存在。

兰星就像一个玻璃娃娃,不笑不哭,不声不语,只是坐在那画他的画,无论谁跟他搭话,他都不理。女看护早已习惯,自己一个人看着电视。蒋济闻看不出来兰星的情绪有任何变化,或者说,兰星的情绪根本就没有波动。

但医生却告诉蒋济闻,兰星在逐渐好转,他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他刚进医院时,一口饭也不肯吃,现在好多了,饮食渐渐恢复,伤口也渐渐愈合。

医生把功劳都归到蒋济闻头上,蒋济闻莫名其妙。

“你没发现吗?”医生说,“你看看他的画。”

医生拿出一个文件夹,里头全是兰星的画,有一二十张。医生把画摆满桌面,说:“你看这些画。”

蒋济闻弯腰仔细看了一会。兰星画得不错,很稚嫩的画法,像儿童画一样,但色彩缤纷,就像一个个童话里的梦幻世界。

“你看这张。”医生指着其中一张,“你看出来了吗?这是一个孩子,一张生气的脸,线条很凌乱,颜色也很激烈,说明他心情不好。你再看这张,一朵黑色的花,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颜色非常压抑,他不喜欢医院,很明显。但是到了这里──”医生指着另一张画,“──这张画色彩柔和多了,都是明亮的黄色、绿色、红色,他心情变好了。为什么?你看看日期。”

医生指着画的右下角,那里夹着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记着日期。

“这是你来医院探望他后,他画的。”

医生把那些画都仔细收好,放进文件夹里,递给蒋济闻。

“王医生现在每周固定过来两次,他要求记录下每张画的作画时间,他说兰星的情绪好坏可以从这些画里看出来。也许我们无法感觉到,但他的心情确实在变好,他对你的探望与关心并不是毫无觉察的。”

医生的话让蒋济闻稍稍有点动摇。但他太理智了,他很快就想到,医生在对他说好话,告诉他,他对兰星是重要的、甚至是必要的存在。那是因为兰星是个毫无自我生存能力的自闭儿,任何一个愿意照顾他的人对他来说都会是重要的存在。而兰星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急需解决掉的麻烦。

蒋济闻注意到,兰敏从未在兰星的画里出现过。

兰星的画一般都是风景与物品,很少出现人,即使有人也都是同一个形象,一个面目模糊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小孩。医生坚信这个画里的小孩代表的就是兰星自己,他在用画表达自己的情绪,用画述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当他能坐起,能拿笔画画时,他画的第一幅画就是一把破碎的吉他、一大滩红色以及一堆杂乱的色块,医生认为这代表了他的恐惧跟惊吓;接着他开始画一个封闭的房间,各种不同的东西被关在里面,一朵黑色的花,或者一张桌子,颜色压抑,医生说这是他讨厌医院的表现;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医院,医生跟护士定时的有规律的检查使他不再惊慌,他的身体不再感到疼痛,他的画开始不再出现杂乱的色彩,趋于柔和。

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心情,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医生说。

在兰星的“一切”里面,没有兰敏。

蒋济闻曾问过医生,兰星对“死亡”有概念吗,他知道自己母亲已经过世了吗?连医生也只能耸耸肩,给不出答案。他们不能去问兰星,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你的母亲死了。而兰星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兰敏,他几乎不开口说话,只说过“画”与“笔”。他不跟外界沟通交流,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治疗过兰星的王医生说,兰星是能开口说话的,他学习得不错,离开康复中心的时候已经能说三四个字以上的句子了,可是每当他离开一阵再回去,他总是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原先的进步消失无踪。

“我以前跟他母亲提过这个问题,”王医生慢吞吞说道,“但她似乎不是很在意……”

兰敏吗?她会在意的事恐怕只有她那些年轻的情人们吧。

如果兰星是个普通人的话,那么蒋济闻想他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对兰敏来说,也许兰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儿子,跟蒋济闻一样,在他小的时候,他常常有这种感觉。甚至连兰敏这个肤浅的女人,在他父亲心中可能都比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重要,他父亲对待兰敏,小心翼翼又爱护有加,离去时还一再叮嘱蒋济闻多多关照兰敏。

可就算他父亲再不合格,过世的时候蒋济闻仍感到心中无限悲怆。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有个在他生命里出现了十九年的人,从此永远在这世上消失了。

可兰星,无动于衷。

05

蒋济闻能猜到医生们的想法。他们觉得兰星的能力并不弱,如果有人能够好好照顾他、教导他,那么兰星也许能学会一点基本的社会生活技巧。他们是医者父母心,可惜蒋济闻不是医生,也没有那么温柔善良的心。既然连兰星的母亲都做不到好好看护他,那他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够做到?

蒋济闻坚信自己是外人。其实答案很明显,兰星怎么会是他的弟弟。兰星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跟他们蒋家人相象的地方。他瘦弱、苍白,眼睛漂亮得像星星,可蒋济闻跟他父亲,都是身材高大,眼神冷漠得像把剑。

兰敏让他很恼火。所有的人,律师,医生,都认为兰星确实就如兰敏说的,是他的弟弟。他们都在劝他,接下兰敏的烂摊子,照顾兰星。凭什么?兰敏这个狡猾懒惰的女人,她在自己儿子身上一点功夫没下,现在死了却企图叫旁人来照顾他。

这十几天来,所有的人都把他当做兰星唯一的亲人,兰星有个什么事就要打电话告诉他,请他到医院来,这让蒋济闻烦透了。他可以出钱找个疗养院之类的地方让兰星好好待着,但他绝不从此就承担起另一个人的监护责任。

蒋济闻排医院的DNA鉴定排了一个多星期,原来有这么多人对自己与另一个人的血缘关系感到疑惑。

他们在同一家医院做DNA鉴定。抽血的时候蒋济闻第一次见识到兰星的发狂,三个大人都按不住他,他尖叫,甩手,针头根本没法插进去。蒋济闻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几乎天天打针,为什么还会排斥抽血。抽血的护士满头大汗,最后说,要不他做口腔抹试吧,拿棉签在口腔里涂抹就可以,不需要强制又没有痛感。然而即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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