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看这情形,不禁后悔自己话问得唐突了,好在旁边小赵也看出不对来,找了个话题岔了开来,这才把此事掠过。
尹醉虽然心里略有踌躇,强自忍耐半天,终于又向晏然问起:“那么我要去北海的话,怎么做那个飞机?”
晏然诧异地回望过来,“你还当真啊?这大冷天的,你要旅游也不一定非得这个时候去吧!”他细细看了尹醉一眼,见他脸上焦急期待之色不似作伪,便笑着问:“你有亲戚在那儿?还是那儿真有你女朋友?”
尹醉顿了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
晏然越发觉得奇怪,“那你女朋友不告诉你该怎么去看她么?”见尹醉僵着一张脸不作声,晏然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给你查查啊,你别着急。”
尹醉这才挤出笑容来,“太谢谢你了。”
“不过你要去,怎么也得等唱完曲院大会吧,这节骨眼上,你撂挑子可找不着人替换!”
“那当然……”
虽说托付了晏然,但瞧他那稀松的样子,尹醉本以为总要等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得信,不想才不过2天的功夫,晏然就递给了他几张纸。
“这是?”
“喏,上面不都写着,晚上8点的飞机,经济舱是2680的价儿……”
尹醉抬起头,呆呆地应道:“哦?”
晏然不由得失笑,只得耐下心详详细细对尹醉做了一番名词解释。然而这番解释反反复复竟说了半个多小时,见尹醉还是一脸茫然,晏然不禁长叹一口气,“你到底是从哪个地缝钻出来的?就你这一问三不知,让你自个儿上飞机简直等同于犯罪!”说着晏然翻了翻那几张打印出来的旅游资料,“这时候估摸着那儿也算不上太冷,嗯,潜水,农家乐……”他沉吟片刻,“算了,反正赶上寒假,我和你一起去得了。”
尹醉一呆,他虽一心想去北海,却也没抱着能和叶帆见面的期望。只是哪怕一眼也好,他只想亲眼见见,那将要禁锢叶帆千年的地方。然而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如果没人相帮,自己想要出远门,真是举步为艰。但如果有晏然带路,却又自不同。他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那好,谢谢你。不过你的旅费请让我帮你出吧!”
晏然左右推辞不过,见尹醉之意甚是坚决,便只好笑说:“得,也让我占回便宜!多谢了啊!”
尹醉天天盼着日子,总算数到了周末。不到五点尹醉就草草垫了几口点心,随后转到师傅家,将师傅和他的小孙子接了出来。自从叶帆走后,师傅不知是伤心过分还是年岁渐增,身体日渐不如一日,风水的营生只好放下,一星期倒有大半的时候住在了儿子家,尹醉劝他不如索性搬过去住,老人摇摇头,笑道:“这就够讨人嫌的了。”尹醉便又劝说不如搬过来与自己同住,师傅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温言道:“老了老了,还给你们添麻烦,我自己还能挪动,哪天不能动弹了再说!”尹醉闻言也只得作罢。
他知道师傅最爱听戏,因此早早就给托“铁镜公主”帮着留了票出来。他本想自己接了师傅出来,晚上再送回去。不想师傅的儿媳竟一百个不放心,让她那十七八岁的儿子跟了来。那男孩子与尹醉一般大小,却对京戏全无兴趣,只走到剧院门口就住了脚步,对师傅说:“爷爷,您这几点完啊?”
尹醉回道:“差不多10点钟也就结束了。”
男孩一撇嘴,“听这个有什么意思,爷爷,我不想听!”
师傅叹了口气,“那你想做什么?”
“我自己在外面玩一会。”
师傅又道:“那也行,你10点的时候到这门口来等我!”
男孩子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道:“知道了,”说着把手一伸,“爷爷,来点钱!”
尹醉看了师傅一眼,忙从口袋里掏了张五十的票子出来,男孩一把塞在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去,尹醉只得在后面大声嘱咐:“10点啊,别忘了!”
“唉,这孩子……”见师傅摇头叹息,尹醉忙低声安慰了几声,将师傅稳稳扶到座位上安置妥当,这才奔回了后台。
尹醉和晏然的“武家坡”排在第10个出场,前台的主持笑吟吟报了幕,台下掌声响起,大幕徐徐拉开,尹醉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手脚也微微发颤,前后隔了整整一百年,自己终于又登上这偌大的舞台。开场锣鼓锵锵响了两声,京胡随之拉响,尹醉立时便镇静了下来。晏然当先开口,稳稳唱道:“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尹醉右手轻扶住袖口微微在脸前一挡,接道:“提起了别人我不晓……”晏然微微侧身,略拉了个架势,续唱道:“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紧了牙关他就不认承。”尹醉接西皮流水腔,双手作势向前虚拱,唱道:“我的父在朝为官宦,府朝金银堆如山,……”直至唱到“将你送到那官衙内,打板子,上枷棍,丢南牢,坐监禁,”双手随着唱段微晃,直至“管叫你思前容易你就退后的难。”一句,两手急翻,水袖在身前打了几个转儿,又被甩了出去。他手上动作,嘴里一丝不乱,唱得虽快,但字字清楚,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底下便有人不禁高声叫起好来。晏然扮演的薛平贵从衣襟下取出一锭银子,俯身放在地下,唱道:“腰中取出银一锭,
用手放在地平川。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作妆奁,买绫罗,作绸缎,打首饰,制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他越唱越快,一厢西皮快板唱得潇洒自如,尹醉扮的王宝钏略偏过脸来,回嗔作怒,喝道:“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缝白衫,买白纸,糊白幡,做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两人都是以快接快,唱腔走板却毫不含糊,字字听来都如就在耳边,直至最后一句唱罢,下面已是潮水般地掌声,不住地有人大声叫好。
这场“曲院大会”算是赚了满堂彩,直演到10点,几次谢场,观众仍是掌声不断。好不容易场内观众慢慢散去,尹醉看看表已10点多了,他妆早卸过,这时惦记着师傅,扯下包就要往外走,晏然一把拉住,叫道:“哎,什么时候走给个信儿啊!”尹醉点点头,就出门去了。
这时观众席上已是人影寥寥,尹醉挨到师傅的座位旁,见他老人家歪着头微微打鼾,知道他如今身体不如往日,一场演出已经看不下来了,心里不由得发酸,轻轻唤醒了老人家,扶着他出了剧院,与那位等得烦躁不堪的男孩一起,把师傅送回了家。
“北海……”出了机场门,尹醉长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冷冽的空气顺了喉咙直通到肺里,头脑顿时为之一震。快步走到一辆出租前面,尹醉张口就道:“去海边……”
话还未完,就被晏然截住了话头,“先去酒店吧,总得把东西放下。”
尹醉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背的小包,那还是叶帆留下的,包里只有尹醉草草塞进的一件换洗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有。至于旅费,他早密密缝在了内衣里,晏然初见这“藏钱”的光景,足足笑了有五分钟,尹醉却不以为然。打小师傅就教给自己,一班子的人往往就靠手里这点钱救命,少了几个大子,就得有人吃不上饭,以往在外得了额外的赏,他也总是贴身放好。眼见晏然大大咧咧地从包里伸手拿钱,尹醉不由暗自摇头。
“走吧,”晏然打开了车门,转脸望着尹醉,“反正总要呆上五天,不急在这一时。”
尹醉便点头应了,两人一路打车直奔订好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