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笑了,视线重又回到了远方:“说的对,我可以逃学、打架、闯祸、捅各种各样的篓子,但我绝对不能让自己受伤不能让自己有危险,他们用他们方法教我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不论身体还是精神,而九门,是我的保护伞,这里有我想要的所有东西,不论我想要什么——名、利、地位、权势、出人头地或者混吃等死;这里有所有他们认为最适合我的,对我来说最好的生活方式……老痒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说我不但有爹可以拼,还能拼妈拼叔,你他妈的矫情个屁啊……”吴邪又哼笑了一声,自顾自道,“是啊……我矫情个屁啊,怎么过一辈子不是过……”
“嗯。”
“嗯?”吴邪挑眉,“我说这么多,你就一个‘嗯’总结了?”
“不然呢?”张起灵扭过头看他,“每个人要的不一样,只要你觉得好就好。”
“是啊,我必须要觉得好,否则……”吴邪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我上初二之前就知道傻玩,没心没肺,天天挺乐呵,觉得这挺好啊……后来玩命学习考九中是为了证明我能不靠我三叔进九中,上九中之后学得还行,觉得挺有成就感的,学着学着突然就开窍了,想法也多了,我开始想走出去,我开始相信自己的能力,我想到更宽阔的天地证明我自己,我更加玩命的学习,我想要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甚至还想多拿一些奥赛的奖,好在高三的时候能凭自己的能力申请国外的大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我根本离不开九门。那段时间我非常痛苦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呆在九门,同时,我也很茫然,我不知道我离开九门到底还要什么,还想得到什么,我什么都不缺,所有的东西都得到的太容易,从头想到尾,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过特别特别想实现的梦想,从来不曾执着于什么,甚至当过程结束,我都懒得去看一眼结果,好的坏的又能怎样?如果不能怎么样,那就这样吧……打篮球赛,我会拼到最后五分钟下场,不是体力不行,而是突然就觉得没啥意思;高三那年省里中学生奥数比赛,我拿了第一,被编入省队参加那年的全国赛,比赛之前的半年我玩了命的学,当我们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团体冠军时,领队为了激励同学们在个人赛中再压榨出最后一点潜力,告诉了我们一个一直瞒着不说的消息——得到一等奖不但能进国家集训队参加国际比赛,而且那年的保送学校除了历年的清华、北大还多了港大。队里除了我,其他人都特别兴奋,我也跟着起哄——哇哦,港大,酷毙了哟!我假装惊讶,假装期待,假装斗志满满,其实我心说,我就是拿不下冠军,只要我想就连我妈都能轻松把我送到清华北大或是港大,可那又怎样?就算是我自己考上的或者拼来的,他们都不会让我去。一想到这些,我突然又觉得没劲透了,但我还是进了考场……后来成绩出来了,我得了二等奖,同学们都恭喜我,老师也觉得我的成绩很好了,可他们都不知道,我可以更好的,我在交卷的最后一分钟划掉了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挺幼稚的是吧?那时候我只想知道自己行不行,我只想证明我能做到……”
“高考也是这么干的?”
“啊?”吴邪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道,“语文第一门,那根本就不能指望,第二门数学,交卷的时候我随便擦掉了两道选择题……既然都这样了,后面的物理化学随便考考,够上Z大就行了……”说完,吴邪还故作幽默的加了一句,“要啥自行车啊!”
“Z大也不错,”张起灵很配合地笑了一下,“你喜欢建筑?”
“喜欢个屁!还不是因为建筑专业五年制嘛,要说喜欢的话……如果能考出去,我挺想报SHJD的计算机,帝都不让去, 本想着魔都不算远,谁承想老爷子也不让,最后上个Z大这还闹得鸡飞狗跳的,按他的意思,我上九大最好。”
“有没有过不甘心?”
“没啥求的,也就没啥不甘心。”
“你怕自己不甘心。”
“嗯?”吴邪愣了一下,想了想,笑了,“是吧,要是没可能也就不惦记了,要是像我初二以前那样也不惦记了,要不是那件事刺激了一下,我可能还傻乐傻乐的,觉得没啥不好的……”
“初二?”
“是啊,说来还挺感谢那俩哥们的,”想起往事,吴邪笑迷了眼睛,“那时候特喜欢打篮球,逮着点空就练,几乎天天中午都打一场……有一天我感冒了不太舒服,就没下去,站走廊上看老痒他们打,然后我就听见后面一个外班的男生指着老痒问他旁边的另一个男生场上那个白色10号是谁,我心里特高兴,这都有男崇拜者了,还老嫌自己粉丝少,刚想向他隆重介绍我的好哥儿,并顺道显摆显摆,可我刚转过头,就听旁边另一个男生说,他你都不认识!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吴邪啊!我一听心里就堵了,连忙疑惑地又转头看老痒,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那天老痒没带球衣,穿的是我的,我们俩身高胖瘦差不多,再加上平时我俩老在一起……这俩哥们把我们俩弄混了,我本来要解释的,可人多少有点好奇心,想听别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尤其是听到他用‘风云人物’来形容自己,那虚荣心简直膨胀到爆。正乐着,就听那个男生哦了一声说,是他啊,听说九中校长是他叔,怪不得这么潇洒,还有时间打篮球,哪像我们,玩儿命学都不一定能考上。另一个接口道,咱用不着羡慕他,他那种人,纨绔子弟,上了九中能怎样,铁定跟不上,照样考不上大学。另一个又说,人有个有钱有势的爹,考不上大学也能有份好工作……他们没有恶意,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不是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过,但我也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我他妈的有个牛逼的爹两个牛逼的叔叔,难道我就该一边享受着这些好处一边痛心疾首地逮谁跟谁哭诉我他妈的恨不得生在平常百姓家?要不就像文化大革命那时候那样和家庭划清界限?相反,我以他们为荣,我尊敬他们,我崇拜他们,虽然我不像他们那么牛逼,但觉得自己也不算给他们丢脸……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听到别人在我背后说这些话,可能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只是没有说出来,我听明白了他们话里含义——他们并不是羡慕嫉妒恨,他们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瞎了这份好家世,觉得我根本配不上有这样的爹和这样的叔。我他妈的……我他妈的最受不了这个……”
“戗毛驴。”张起灵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嗯?”吴邪反应过来,想了想觉得还真他妈的贴切,吃了半辈子“激将法”的亏,他故作神秘地凑近张起灵的耳朵,咬牙道,“千万别告诉别人。”
张起灵扭过头,和吴邪四目相对,鼻尖相抵,然后偏头也凑近吴邪耳边:“地球人都知道了。”
“靠!”吴邪愤然,冷不防地往前一凑,咬住张起灵的下唇重重地吮了一下,再迅速后撤,跟偷到腥的猫一样笑得无比得意。
张起灵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眉眼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晶亮的眼眸闪动着细碎的星芒,甚至亮过破晓的曦光。
吴邪直视着他,一点一点敛了灿若星辉的笑……
“张校。”
“嗯?”
“你说过,你要的是一辈子?”
“是。”
张起灵直视着他,一点一点隐了亮过星芒的光……
吴邪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融进险峰,他肃穆的眼中盛满坚定:“在你没改变心意之前,在我……在我还……在我也没改变心意之前,如果我还没强到可以……可以……之前,请你,请你一定要逼我,一定要……张起灵,你相不相信我能做得到?”
张起灵眸中最后一线曦光隐入深潭,他微弯的嘴角溢满柔情:“我相信。”
天,彻底亮了,再待在车盖上,恐怕就会被小镇上的人当黑社会用爬犁拍下来,吴邪从车盖上跳下来,胳膊撑在副驾驶的车门上,问正准备开车门的张起灵:“接下来去哪儿?”
“你先到后面睡一会儿,时间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