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叫司机准备一下,我搬到浅水湾二号去住一阵子。”我对楠儿说。
“不准!”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的庄恒决绝的道,“你只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半辈子了,我没听过他这么果决的毫无回旋余地的对我说话。我们之间好像从来习惯于果断的人都是我。
“你想干什么?禁锢我,然后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实施你们的计划?”我冷哼一声。
“妈咪,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儿子低唤一声。还没说完,便被他父亲挥手止住了,于是乎退在一边神情紧张的看着我们。
庄恒复又开口,“你想做什么都随便,我明天就会安排律师来见你,你名下的所有股份你全都可以随意调动,就算你要变卖庄氏那也由得你。”
庄楠听到这,惊呼出声,“爸爸!”
庄恒看都没看他,只定定的望住我,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只是蕴茹,离开庄园,你想都不要想。”
冷风瑟瑟,我微微打了个寒颤,只听庄恒对楠儿道,“陪你妈妈回房去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总觉得他的步子有些蹒跚,不若平素的沉稳矫健。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紧,很疼很疼。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我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我。
儿子过来轻轻扶住了我,小心地道,“妈咪,我们进去吧。”
听着他探询的语调,我只感觉到一阵阵铺天盖地的疲倦。见我没有反映,他便一边扶着我往楼上走,一边叫过服侍的佣人,“去端碗凝神汤来,还有,叫福姨也来。”
楠儿送我回到三楼的主卧,我走到躺椅上坐下。他转身接过下人端进来的热汤,在我身前蹲下,“妈妈,喝一点吧,别着凉了。”
我看着他晶晶亮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叹息着道:“儿子,那是你外公留下的家业,你怎么能够允许你父亲实行那样的计划将它吞并?早在广州你见到我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开始发生了是不是?而你至今都不曾向我透露过一星半点。我这个母亲看来做的是真的失败了。”
“不是的,妈咪。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楠儿搁下汤碗,急切的握住我的手,“当时的情况我们也是措手不及的,如果我不去大陆跟上面的人做功夫,不拿下施,呃,大舅舅也想要的那些项目,庄氏的股价就稳不住了,市场的人会失去对我们的信心,那今天被逼到绝境的肯定就是我们了!”
“所以你就选择把你大舅舅逼到绝境是不是?”我厉声反问。“儿子,不要当你的妈妈是一个毫无经济常识的人。庄家有多大的产业我心中还是有数的,怎么可能因为拿不到几个项目就导致根基动摇?你父亲要的只不过是在庄氏股价最低时将市场游散股份收回!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先稳固住庄氏,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完成本世纪最受瞩目的收购案。”
楠儿听了我的话,霍的起身,有些激动地涨红了脸道,“根本就不是爸爸要完成本世纪最受瞩目的收购案!只怕是他施逸辉想成为下一期《财富》杂志的封面吧!”
我拍桌而起,怒道:“混帐!谁允许你这么没大没小的?长辈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吗?”
“妈!我不知道大舅舅给您说过什么,我只知道爸爸从来都没有想要跟他争什么,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自保,我们根本不会走这一步的。”
“自保?你们的‘自保’是要以牺牲其它无辜的人为代价的!”
“无辜?他根本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你!………………”我抖着手气极了,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一向温顺的儿子竟然会跟我这么一句句的顶撞。
正当此时,福庆推门进来,道:“大少爷,先生让你马上到书房去。”见楠儿一动没动,福庆快步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听话!别惹太太生气!”说着便要推他出去。楠儿目光稍稍变软,克制着往外走,临到门口处,终是转过身来缓缓的问,“妈妈,如果施家和庄家只能存在一个,您一定会选择施家对不对?因为在您心中,那才是给了您高贵身份的根源对吧?!”
“大少爷!”福庆制止着唤出声来。楠儿欠了欠身,“福姨,这里就麻烦您了。妈妈,我先出去了。”他就那么挂着一抹让我陌生的笑容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竟然完完全全做不得一点反应!
“太太,大少爷毕竟还年轻,口没遮拦的顶撞您几句,您可别放在心上。”福庆扶我坐下,口中不停的劝着。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高贵身份的根源?我的儿子竟然对我误解至此,难道我这个母亲在他心目中一如世井那起视名利如生命般的人吗?这孩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要保存的不过是一个生我养我的家族,我要完成的不过是一个父亲临终前交待给女儿的遗命,我要证明的不过是大家族也应有血脉亲情的存在!
“太太,崔医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请他进来看看您好吗?”福庆稍稍加大了些音量,拖回了我的思想。我怔了一会儿才问,“他来干什么?看我做什么?”
“太太您脸色实在不好,刚出差回来竟没有歇息一刻,又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您的身子哪里受得了啊。还是请崔医生看看吧。”福庆眼中的焦急让我的冰凉的心有了那么一丝的暖意。大概是她不放心,所以请了崔炯吧。到了我的丈夫和儿子都不再守护着我的境地,身边还有这么一位贴心的人儿,一如既往的照顾着我,我送算在众叛亲离的凄凉中找到了那么一方得以喘息的天地。
我拍了拍她的手,自嘲的笑了,“去让他进来吧。福庆,谢谢。”她的眼眶微微的红了,拼命抑制着,匆匆离去。
崔炯对我大概已经彻底无奈了,这些年三不五时的就要劳他奔波一趟。他搁下药箱,叹息一声,“来,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吧。”我皱了皱眉,手臂的伤?哦,是了,下车时庄恒碰了我一下,引得我一阵生疼,我自己都感觉不到了,崔炯竟然知道。
我将衣袖捋起来,自己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上臂处青了一大圈,隐隐的有些发紫。崔炯小心翼翼的给我上了些活血的药油,量了量体温,还发着低烧。福庆赶紧安排人煎药去了。崔炯却没有离开,很郑重的给我说,“蕴茹,庄先生的身体你要多费点心了,他操劳太过了,你要劝他多休息。上个星期他发高烧还连轴转了3天没睡过觉,这样怎么能行呢?这些年光忙着照料你,原本以为你就够固执的了,没想到他比你还厉害。”
庄恒病了?每天忙着实行他的大计划,哪来的时间休息!我人在广州一个星期,香港早就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亏得我回来时他还如此的平静,平静的让我几乎就要相信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好涵养!好气度!好演技!
纵然生气,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道,“你既然来了,也顺便去给他看看吧。”
崔炯闻言苦笑,起身告辞,“顺便给他看看?蕴茹,我宁愿面对十个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也不想应付他一个!庄先生永远会跟我说,‘我没事’然后就完完全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目送崔炯离去,机械的喝了药,让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伴着一盏睡灯,枯坐。不愿躺到大床上去,只靠在躺椅上,睁着眼睛。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跳跃着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药效发作,我的头渐渐昏沉,朦朦胧胧的睡去。
早上被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扰醒,我才发现自己颈下垫了一个软枕,身上盖了一条羊绒被。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子,我起身推门出去。福庆连同几个佣人见我出来,都欣喜地喊,“太太,早晨!”
我点了点头,指着明显脸上都带着倦容的丫头们,对福庆说,“安排她们休息,多发一个月薪水给她们。”我们从来都没有让佣人在房外值夜的习惯,估计是福庆昨天不放心,才安排了人等在门口。小丫头们闻言一个个都喜逐颜开,“谢谢太太!”
我微微一笑,让她们散了。这是不是就是简单的快乐?也许在她们看来,永远也无法理解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别人眼中已然完满的我,却连最简单的快乐也无法得到了。究竟是我要的太多,还是我要的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