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从来就不是十分爱惜面子之人。
我掐灭手中的烟,抬眼对他笑了:“谢谢抬爱,”我说,“我对现状很满意。”
我还不至于傻到重新将自己送入虎口,追着这些人来重新践踏我的自尊,我没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我抬手看看腕表,“时间不早了,劳烦蒲小姐将我送回去吧。”
尽管于临安夹着烟卷的手指漂亮异常,我也无心在这里多做逗留。
再不离开,我就撑不住了。
于临安站起来,看着我,笑:“还是我来吧,这么久没见,我还挺想你的。”
再一次坐进于临安的奥迪,同过去自然感想不同的,但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不同,又很难表述。
我并非善于言辞之人。
于临安单手把方向盘,十分随性,这跟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于临安是很不一样的,我印象中的于临安无论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按照规章制度的来,既迂腐又可爱。
原来哪怕是细枝末节,真正的于临安都把握的很好,不留一点伪装的蛛丝马迹。
我将他的侧面看了个够,便转头看窗外,春节虽然是过了,雪却还在下,好像春节才来似的,前几日去交水电费时,收银员送了副春联,我不知随手扔在了哪里,现在想想,或许该回去找出来贴一下,虽然有点迟。
“现在没有外人,你那面子大可不必考虑了。”他目视前方,忽然开了口,却不看我,想来是十分不屑了。
“……”
“我可以让你一文不值,也可以让你重新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
“既然你那么喜欢钱,我就让你知道穷是什么感觉。”
“……”
“你喜欢背叛别人的信任,我就让你知道遭遇背叛是什么滋味。当然,”他屈尊般扭头看我一眼,“我不是喜欢捍卫正义的高尚志士,我只是觉得好玩,而且还有好处。”他挑衅的看着我,锐利的眼捕捉我脸上细微的表情。
“……”
原来他想看到的是我的愤怒。
我并不愤怒,真的。
只觉得心寒,冷透了。
我笑笑,“你如愿以偿了,恭喜。”
于临安将我送回去,十分尽职的送到我住的单元楼门口,压下手刹,他笑着问我:“不请我上去坐坐么?”那神态分外风流,言辞却包含嘲讽。
我开了车门,连头也懒得回了,“耽误了不少时间,手上还有点活没做完,恕不招待了。”
我上了楼,在楼道的转弯处仍不免多看了一眼,那辆奥迪车不紧不慢掉头消失在视线中。
我开了门,喉头涌上一股酸意,立刻便知不好,还未来得及打开卫生间的门,胃里的东西就迫不及待的翻腾出来,翻江倒海一般的,留了一地味道酸臭的狼藉。
冬天天黑的早,屋子里一片漆黑,我缓缓的在墙上摸灯的开关,片刻之后,又终于放弃了,看不看的见又有什么区别么?
我重新开机,真好,这么久,电池还有点电,我拨了电话给周世程:“你说的话,还算数么?”
我收拾了行李——其实我身边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必备的证件。
去C市的机票是周世程帮我买的——我没有料到他会亲自来接我。
我自认与周世程不过泛泛之交,无需他这么费心劳力,但他不仅给我一条生路,还亲自引我过独木桥,我对他是十分感激的。
或者我该有的不仅是感激,但如今,这已经是我最真诚的表现了。
周世程出现我面前时,他后退了两步,上下将我打量一番,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才皱了眉:“你怎么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条件反射的摸了摸鬓边的头发,笑道:“你说的是这个?”
他跨进我的家门,随手将公事包仍在客厅的沙发上,伸手来捏我的胳膊,“我说的是这个。”
我知道如今的朱泊皮包骨头,但现在流行的是骨感美,我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苦恼。
我拂落他的手,为了他倒了杯半冷不热的水,“一路奔波,想必很辛苦吧。”
周世程放弃虚伪的嘴脸,仍旧是皱着眉毛的:“你不要跟我虚与委蛇,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很久之前我就提醒你小心于临安,你却当我说的是天方夜谭。”
我抽出一根烟来,点上,默默的抽,他却很有耐心,并不恼怒我的曼斯条理,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么当初你为什么不将话挑明来说?”
周世程冷冷一笑,出口的更是十分直接:“你该受到点教育,朱泊。更何况我没有这样的义务。”
我没有再说话,仍旧是窝在沙发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我的烟,最后终于是他坐不住了,从公事包里抽出机票来,扔给我——几乎是扔到我脸上来的,他恶狠狠的说——我印象中他向来温文儒雅,尽管总要有一两句刻薄言论来讥讽我,也仍旧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从来不见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我买了今晚九点的机票,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伸手将那张机票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看了,又细微的笑了笑,将那张价值不菲的纸片放在桌面上,起身走到自己的卧室。
“你做什么?”他的语气是有些紧张的。
我转身冲他扬眉笑了,我想我这笑是真心的,因为我确实需要这样一张机票,“收拾行李,不是还有四个小时就到九点了么?”
我的本意是带些换洗的衣服过去,如今我已身无分文,这套公寓卖掉虽然也能有个三十万的入账,但我朱泊一切都可以出卖,只有安身之所绝不可以——无论多么穷,我都绝不过流离失所的日子。
那样太难看。
周世程却将我塞进行李袋的衣服全部扔了出来,“你的新老板还不至于穷到连装置费都拨不下来的地步。”
我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觉得能触及这人几分真实了。
我单薄的行李袋里,只有一些必备的证件,连一把牙刷,我都没有带走。
我住的地方离机场并不近,待得赶到机场,也已经是换登机牌的时候了,我伸了手,将机票交给漂亮的地勤小姐,周世程却拉住我,“其实,他们不见得要逼死你的。”
我笑了笑,将手里的票前又送了几许,递到地勤小姐手中,“但这个地方,我已经呆不下去了。”
他们自然不是要逼死我,他们是想逼疯我,他们想看尽我的丑态,还想看我哭着求饶。
我怎么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我是弱者,绝然不会以卵击石的想方设法报复,但也绝不会照着他们的剧本走下去,我好歹是个人,活生生的。
登机后,周世程将靠窗的位置让给我,飞机起飞的那一刻他问我,“你后悔么?”
我一直沉默,直到飞机结束助跑开始倾斜着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逐渐远离的地面景物,回答他:“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