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2 / 2)

他点头。

“比方说……我的日记不让别人看?”

他又点头。

“那斗私批修时,为什么人人都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哦?你多大?你也斗私批修过?”他问。

“没有,那时我小,我只是听说。但一听说,我就想到了我的日记。我可不想让别人看我的日记。你知道吗?后来,我就改为写两本日记,一本给别人看,随便摆在什么地方,一本则属秘密,天天藏在枕头套里。所以,我总是抢着洗自己的枕头套。”我回答。

符明听后,大笑起来,笑得没了声音,只有眼泪。

“人要有自尊,才会尊重别人。朋友对朋友,父母对孩子,孩子对父母,家庭之间。”

家庭之间?我不明白,眉头皱了皱。

“你结婚后,也要尊重你丈夫呀。”他开了个玩笑。

我看看符明,脸一下子红了。符明很英俊,脸上有两道酒沟,深深的,很阳刚。结婚?跟谁?眼前的男人就很不错,就跟他吧!

初恋真是梦,玫瑰色的梦!

那时,符明早已结婚,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还在北大做学生时,符明就被打成了右派,六人住一个宿舍,三年中同室的五个同学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就像个哑巴,只和自己说话的哑巴。

那时候,很多人都成了这种哑巴。因为大家都有罪,符明和大家的距离才缩短了。就好像一个好看的人和一个不好看的人随着岁月流逝和年龄增长,当两鬓生出白发,当皱纹爬上脸颊,当牙齿开始脱落,好看与不好看之间的差距渐渐缩小一样。这样,他才有了结婚的机会,才和一个学美术的大学生结了婚。几年后,符明妻子被下放到外省,派去画毛主席像。画毛主席像?那是多么荣幸的事啊,当时,这种荣幸可以和被毛主席接见差不多!符明的全家异常高兴,幸福无比,这可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受人尊敬的待遇啊!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月后,噩耗传来,符明妻子被打成了反革命。原来,她画毛主席像期间,正巧儿子发高烧,搞得她一天到晚牵挂,画像时走神,竟把主席下巴上的那颗痦子点错了位置。不过,最终她没有进大狱,一年后却生了个女儿。符明心里清楚,那段时间,他们夫妻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外地,加上那种心情,根本没有性生活,哪儿能生出孩子?!但这就是条件,专案组领导的条件:不和我睡觉?那你就去坐大狱!这是怎样的耻辱!然而,面对可以想见的牢狱生活,符明的妻子妥协了,屈从了。她没有告诉符明,符明也保持沉默。从此,世界上又多出两个哑巴,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女儿。

这就是哑巴的痛苦,有苦不能诉。尽管他们并非真的不能说话,但他们只能说:“你吃了吗?”“你吃了吗”是句废话,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吃不饱,但你只能说废话,哑巴只能说废话!

我爱上符明时,他已经不是哑巴了,大家也都不是哑巴了,而那彻骨的耻辱却永远地贴上了封条。

符明不敢爱我。他比我大十几岁,有家庭,但他遍体鳞伤、心是碎的。也正因如此,我更爱他了。

他教女儿拉小提琴。琴声或悠扬,或委婉,把痛苦的心灵沟通了。我告诉他,女孩子真美。他笑了。不知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时,会有说不完的话。他对我讲他的遭遇,我就给他讲我的故事。

“我有一个小秘密,你想不想听?”我问。符明很夸张地看着我,那样子好像在说,哦?小姑娘,你还有小秘密?!

我为什么就不能有秘密?符明的样子,让我不服气,我于是就自顾自地讲起来。

有一次,我回母亲的老家,见到表妹月儿。月儿说我很美,因为我长在大城市。她拉我和她一起照镜子,镜子只有砖头那么大,我俩脸贴着脸凑到镜子前,镜子里就出现了两个半张脸,我的那边白些,月儿的那边黑些,月儿就羡慕不已,我就臭美得要命。

月儿有个相好的,是同村一个上高中的小伙子,叫大进,长得很壮,总写一些小诗,偷偷塞给她。月儿就拿着小诗悄悄地读给我听:

月儿上来了,山崖亮;

风儿停住了,稻芒喷香香。

月儿每天捧着那张纸睡觉,捧得纸都毛了,字都模糊了。

月儿拉我去湖边,我就默念那首诗。我觉得那是我读过的最美的一首诗。月儿告诉我,她和大进到这里来过两次。月儿指指湖中的水。我的眼睛睁得和嘴一样大,“这里?”我问,我以为月儿搞错了。月儿却红着脸点点头,手又指了指,竟说:“我不骗你,真的,你跳下去试试,什么也不要穿,往里跳,我们就是这样。”月儿的话,把我惊呆在那里。

月儿倒很沉稳,径自脱了小褂、小裤和小兜兜,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月光下,她美极了,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湖面上,肩膀、腰肢,还有圆圆的臀部,在碧绿的湖水里时隐时现,泛着幽幽的白光,宛若一条悠然自得的鱼儿,又似掉进了湖里的月牙。我终于禁不住诱惑,也扑通一声跳下去,但我穿着衣服。我比月儿胖,姥姥总说,一个城里的姑娘腿怎么会这么粗!看月儿那么自在地嬉戏,我真想也脱了衣服试试,但我没好意思。湖水真清,月儿真明,湖面上传过月儿表妹咯咯的笑声,我终于下了决心,浮在湖里把沉沉的衣服扒下来,一件件扔到了岸上。一下子,仿佛我也变成了月儿……

在我讲述的时候,符明专注起来,直到听我讲完了,他才长舒一口气,“他们结婚了吗?月儿和那个小伙子。”

“嗯,快了。听我姥姥说,两家正在准备,月儿要到18岁才行。姥姥什么也不知道,她总是对亲戚说,眉儿胆子大,可别和她学。我算什么?月儿胆子才真的大呢。月儿的幸福是她有个秘密。”

月儿说我比她美,我说有爱情才美。我告诉符明这段故事,实际上带着深深的遗憾,我和符明的爱情没有结果。

后来,符明拿到了洪堡奖学金,去了德国,做了一个大概是德国最老的一个物理学博士生。他和他的德国同学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来自两个时代。岁月的痕迹,深刻在他的脸上,眼角的微笑里仍闪着难以抹去的辛酸。

符明学成回国时,我已结了婚。

《爱之罪》第七章2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丈夫安小鲁,是在杭州,大学第二年的夏季旅行中。我住在一个大学同学家里,他也旅行住在那儿。他是北京人,却跑到广州读书。他说他填志愿时,画了两个半径,一个画到武汉,另外一个画到距离又远一半儿的广州。最后,他选择了吃,他觉得到了广州,他可以天上地下什么都吃。

我到杭州之前,同学就告诉我:“有个北京男生,暑假也要在我们家住。你知道吗?他可不是普通的北京人,《我们》杂志知道吧?他可做过主编!”

北京人我见多了,这可吓不倒我。我心想,不就是个杂志吗?那杂志我读过,总喊些青年人的声音,编委多是些有名气的年轻作家、诗人。安小鲁?我怎么没听说过?!

天呀,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主编大人?!第一眼看到安小鲁,我吓了一跳,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作家、诗人联系一起,即不潇洒也不深沉,20岁刚出头,穿得皱皱巴巴。整个一个六必居酱黄瓜!

安小鲁也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一个学历史的,还是个女生,一定乏味!第一眼,他就把我定位了。

“你怎么没有带眼镜?”他问。

“我凭什么带眼镜?”我白他一眼。

“看那么多‘之乎者也’的书,不废眼睛?!”他哼了一声,嘲讽地说。

“我学世界史!”我鼓起了腮帮子。

“噢,可外国语也有‘之乎者也’呀。”安小鲁看看我,扑地一下笑了,简直就是挑衅!

“你倒是没带眼镜,可你的眼睛也不清爽!”我气愤极了,转身不再理他。

年轻就是这样,绝对的印象主义。其实,安小鲁也并非真的那么糟。如果他梳个分头,穿件藏蓝色中山装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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