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我天天和人打交道,当然知道他们想什么,他们说的可不是他们想的。”
“哦?或许,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吧,这或许是人家的私隐,不想和你说。不想说,就是说谎吗?”我问彼得,其实也在问我自己。
“对。”彼得回答。
“Freedom thinking?不是吗?”我反问他。
“你不要在我面前说美国精神!”
“我要对你说中华民族精神。中国有句古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这样想象所有的人,你不会有朋友,也不会幸福。”
“你看,那个年轻人。”彼得好像根本没听我说什么,他两面眼直直地盯着一个出机口,一架纽约飞来的班机正泊在这里,旅客陆续走出来。那个被彼得指的年轻人已走出机口,他6英尺高,黑头发,黑眼睛,正喜气洋洋地对着手机聊天。这个年轻人很有特点,十有八九是新英格兰州的,多半是纽约市人。他目光闪烁,镇定自若,一副见识过大世界的派头。
“纽约下城的意大利人。年纪轻轻的,用着手机,还不知人世间的丑恶。”
我无话可说。冰冷。不是我冰冷,而是我突然感觉有一块冰隔在我和彼得之间。我知道彼得不喜欢海滨人,EAST COAST AND WEST COAST,从首都华盛顿到波士顿,从洛杉矶到西雅图。海滨人见识广,聪明,可彼得从不说他们的长处,只说他们不淳朴。
从那一刻起,我更知道,彼得不仅不喜欢海滨人,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他的一大乐趣就是从鸡蛋里挑骨头,在地球上挑人的毛病。
彼得啊,彼得,你的内心真黑暗,你看世界也黑暗。我钻在你体内,把你的黑暗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啊,女人,做母亲前,千万想好,要不,就别做。你害了彼得,也害了天下的孩子。
《爱之罪》第一章10
他再提起沙丽,我就觉得无聊。
他再提起约瑟,我也觉得无聊。
他再评论其他人,我更觉得无聊。
可他仍不能停止,原地不动地往地球下面钻。久而久之,我们之间的浪漫没有了。刚认识他时,听他说“亲爱的”、“甜心”,心里就美滋滋的。但现在,心和耳朵都结了茧,再美不起来了。不是因为他不再说那些罗曼蒂克的话,其实是他从来没有停止过说那些话,而是他想的事做的事,不仅不罗曼蒂克,简直就是无聊。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彼得不属于同一类人。他是个在社会身份的认同上野心勃勃的人,愤怒中成长起来的坚强都要以成功来显示,代名词就是赤裸裸的钱。而我则相反,很淡泊社会的认同,世俗社会认同你是高贵的,你就真的高贵吗?他的情感深处充满着痛苦,却被成功的色彩笼罩着,让他的爱既富有张力又折磨人。而我,爱得强烈,爱得明朗。他爱在地狱。我爱在地球。
现在,我终于对彼得说出了很久以来想说的话。这些话曾压在我的心头,沉甸甸的。
晚上,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这就对了,分手分对了。深蓝的天空上,无数颗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轻松的心境让我的眼睛能看到那些轻松的星星。
《爱之罪》第一章11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做晚饭,一阵电话铃响,我预感到是彼得。过去吵架,每次都超不过三天,他准会露头。
“Hello?”我接了电话。
“嘿!”一个男人的声音,低而阴险。
我吓了一跳。声调不像电话公司销售员。是谁?我猛然想起了彼得的“忠告”。
“Hello?”我接着问,声音很低。
“嘿,米娜,怎么听不清呀。”男人说。
“再试呀。”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听不清,但能辨别出是东方女人讲英语。
米娜?我猛然一惊,一定是米娜找了个什么人来报复我,彼得说,米娜认识黑人,不会是黑人吧?听那男人的声音,大约30多岁。我越想越害怕,预感到大事临头,好像立刻就会有黑人破门而入,把我杀掉。
然而,没有人破门而入,只有连接两通那个男人的电话。
“嗨,要你知道,米娜很厉害。我们能毁了你的家。”男人低沉的声音从电话线那边传过来。我的魂儿都没有了。
我该怎么办?报警?彼得提醒过我,他认识警察。看他当时跟踪沙丽的劲头,我信以为真。腐败不是第三世界国家的专利,我相信哪个国家都有,只是程度不同、范围不同。除了超速开车被警察开罚单,我没有和美国警察打过交道,但洛杉矶警察局RAMP案骇人听闻,犯案的警察乱杀无辜,受贿上百万美金,令全美国老百姓震惊。
此时,我的脑子里完完全全被恐惧占据着,压根儿就没想过他认识警察的可信度有多高。
还是再忍忍吧,可能会过去的。再忍忍,再忍忍,彼得会清醒的。我在寻找一条出路。中国孔老夫子的哲学此时此刻很起作用。
我开始有点儿后悔和彼得提出分手了,应该让他先提出来。那样,他的自尊心是圆的,但现在全完了,他的自尊心成了月牙儿。他恨是我咬掉了大部分。他痛,他恨,他不会让我轻易跑掉。
再忍忍,再忍忍,彼得会清醒的。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为什么西方电影里总是演人们到没有辙的时候会去向上帝祈祷:会好的,会好的。可是,就算我现在归信了上帝,也来不及出门去教堂祈祷了,冤家非要在我出门之前杀了我。
赶快睡觉吧。我把每扇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门上了三道锁。感谢上帝,我不那么富有,我住公寓,上下左右的邻居都离得很近,有什么异样的响声他们都听得见。如果我住在别墅里,说不定死了几天都不会被邻居察觉。没产阶级有没产阶级的好处。我和自己开了个玩笑。仿佛死到临头,痛快地喝几杯可口可乐,胖了,自己也看不见。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文化大革命”我没有死,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我也没有被压死,我为什么要死在彼得的手里、死在爱情的手里、死在美国?!回忆起过去,回忆起起伏动荡的生活,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油然生起。
少年时曾经游历过大西南原始森林,细小的手曾精心地采来白茸茸的菌子,一颗颗把它们放在草篮里,拎到山间的小馆里,请当地农民炒给我吃。我学会了炒新鲜蘑菇一定放蒜,蒜黑了就是毒蛇走过,蒜没有黑可以大吃特吃。
我想起坐在乌蒙山脉的山脊上,痴痴地望着白绵绵的云朵在苍茫的大山上空变化移动,云朵一会儿像哪吒闹海,一会儿似万马齐喑。
还有辽阔的华北大平原,一望无际的黄灿灿的玉米叶在血红的夕阳下唰唰地摇动着。
十里长安街,我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从西单到王府井,从王府井又走回西单。我更喜欢在夜晚的雨中骑着自行车淌过长安街,淌过流动的倒影,淌过流动的落叶,淌过人们的梦乡。
圆明园,我常驻足的地方,特别是秋日的黄昏,黄栌在凉风中凭吊失败的历史。
我一生中只有一次在山野里露宿,那是北京的西山,霜降的那一天,我和几个朋友等待着霜降的那一刻,深夜3:24,寂静的山峦仿佛唰地一声响。黎明时分,漫山的黄栌树便透出了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