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尴尬和郁闷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人。
'柒'唱歌才是正经事
珍珠饭店在周三歇业,一些喜欢电影的人聚在一起开Party。大家聊一些和电影有关的话题,比如某个电影的结局不尽如人意,比如开某个影星的八卦事件专题,也比如做海报赏析……
这个周三杨佐罗的情绪还在沮丧当中,没有一点儿气色,也并不指望会被Par上的某个人感染。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衣服,半卧在躺椅里,好像所有到访者全都很兴奋,惟独他,一副谁也拯救不了的模样。他听见后排的几个人议论昨夜做的怪梦,他听着听着也行将睡过,做一个同样奇怪的梦。
现在好像只有通过梦境才能让他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仿佛做梦才是正经事。
今天Party的主题是“电影音乐”。早早打电话邀请来了一个小歌星。圈中传闻,这个小歌星会唱很多电影主题歌。
Party开始了,小歌星迟到。大家坐在位子上,边看电影边等。啃爆米花吞咽啤酒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人情味儿。
一个女孩儿背着吉他,穿着牛仔裤、T恤衫、帆布鞋,怀里抱着黑色呢子风衣出现在入口处。黑暗的光线里,可以看出她的身材很匀称,头发看上去很短。
她从入口处向里走,走得很快,背带里的吉他不时撞上观众的椅子,发出厚重的响声。不一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去,她仍旧疾疾地走着。杨佐罗被后排的人拍醒,指着后来进入的女孩儿,他懒散着走过去询问状况。
“我是这里的店主,请问,小姐,您是……”
“我叫塞宁。塞翁失马的塞,安宁的宁。今天是电影Par对吧,有人叫我来唱歌,啊……我是不是迟到得很离谱??我起晚了,我本来上了闹钟,可是竟然没喊起我来……啊,Par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啊??怎么大家都在看电影了啊?你知道这事么?”
杨佐罗看清了她的脸,她的鼻子挺拔,嘴唇有一些厚,眼睛湿黑,下方有一粒痣,不高,身材偏瘦。她竟然理了一个黑色平头。杨佐罗想:这么穿衣服的女孩子,都是喜欢犯错误的。她们总是很简单,却也很迷茫。迷茫的人通常都很糊涂,糊涂的人通常都爱犯错。
“啊……我知道这事,是我打电话给你的。不急,我们这里的电影Par都是先看电影再活动的,你可以坐过来抽一枝烟,这部片子已经快演完了,呆会儿你可以唱任何你喜欢的电影主题曲。”
塞宁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递来烟,她回绝。今天放的是《燕尾蝶》,电影结束,塞宁走上前,灯大亮。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唱了Charago在《燕尾蝶》里唱的《南海姑娘》。虽然这不是她最喜欢唱的歌,但是为了配合电影主题她还是选择唱了这首。
坐着,弹着吉他,轻闭着眼睛。声线犹如一个女童,嘴唇形状变化得很小,那么慵懒而纯真的南海姑娘。杨佐罗感觉她的声音像是从身体某个角落里变幻出来的一样。所有的人,眼神都集中在了她的短发和特殊声线上来。犹如一个委屈的孩子,因为不习惯大人的一种方式而倔强选择出走,在路途上才会唱出的歌。
杨佐罗没想到这个古怪的女孩子会这样懂得演唱,轻微和马格丽特也停止了交谈,注视着塞宁。
一曲结束,听众热烈鼓掌。杨佐罗陷入了对声音的眷顾之中,暗自揣测:她该是那种要将头发一直染黑,直到黑得不真实的女子。因为她走路时目光不游移,表情坚定……想着想着,竟然忘记走上场去主持派对。塞宁等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没人接应她,倒是从容镇定,自己报幕自己做主持。
塞宁:“店主打电话给我时,让我唱两首歌。接下来的第二首歌和电影没太大关系,叫做《拉达》,是我要对一个朋友说的话,也希望大家喜欢。”
杨佐罗觉得塞宁的这首歌是唱给拉达这个人的,像在抚慰她,让她不要伤心,生活本来明媚,春光怎可浪费。
唱到最后,她的明媚和抚慰都结束了,她的脸上有一滴旋即划落的泪,内心该是崩溃的。杨佐罗投入地看傻了眼。
轻微发现杨佐罗一动不动,冷了场,于是走了上去补台。她站在塞宁旁边。
轻微:“你的歌真美。谢谢你今天能来带给我们感动。”
塞宁:“不客气。”
众人再次鼓掌。
派对结束,塞宁嚼着泡泡糖,穿上大衣,背着吉他要走。
杨佐罗裹了裹棉服,鼓足勇气,终于走了过去。
“塞宁,咱们能聊聊么?”
“聊什么?”
“嗯……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常来玩儿。”
“好。”
杨佐罗始终是羞涩的。这些年来,只有遇见小马格,他是成熟稳健的。除此之外,他越来越糊涂,把握不好分寸,可是他也从来没有方寸大乱过。他也对自己的行为无法完全理解。于是把问题归结为这个时代和女孩子。
他慨叹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棘手,她们好像都回不到马格还被唤作马格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里的女孩子,都像马格一样害羞和惹人爱怜。她们会津津有味地看一条鱼,直到确定鱼游泳太累而不忍心再看下去为止。既而才会转移注意力到一些更为细小的环节上去。她们通常都穿得很妥帖,不喜欢扮怪和吃泡泡糖,都多少有从夫的观念,相信外婆和许多老者的灌输胜过真理。对杨佐罗这样高大而皮肤黝黑的男人很难抗拒。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就会接受暗示并发出暗示。
杨佐罗觉得,现在这个时代的女人,还在女孩儿的时候,就培养并希望自己变成女人。他觉得这简直太糟糕了!这么多年,他活得太封闭,都没得转变,而女人世界观里的男人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几轮,他好似怎么追也追不上了。他有时暗中咒骂自己找不到老婆活该;有时又希望所有的女孩子变回到马格那个年代,让他可以继续那么酷那么酷地站在街角,买条小鱼给她们,她们就会很满足。
他站在那里感叹了一小下的功夫,塞宁已经从影院里消失了。
走出珍珠饭店的时候,外面天气很舒服。
塞宁瘦但骨架大,撑起衣服的样子也实在好看,衣服的做工精致。这时她已经戴上了一顶线帽子,遮住了平头。她的吉他应该陪她去过很多地方,上面有许多机场托运站贴上去的不干胶。
她望向天空,舒出一口气。手插口袋,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了轻微和马格丽特。打招呼。
轻微:“我们正在研究去哪儿吃午饭,你一起去吧。”
塞宁:“我饭量很大,你们呢?”
大家都笑了,一起向一个餐馆走去。
走了很远,路过广场,广场上有放风筝的老者,有卖风车的男子,有吹着泡泡糖跟着耳机里的节奏来回摇摆的无聊女子。
又穿过一座高级住宅,他们看见了自得其乐的露阴癖,贴二手房源广告的公司小职员,还有回家吃中午饭的小学生,又走了几步,竟然碰到了轻微的朋友格桑。
格桑从一栋楼里走出来,裙子下摆起了皱,都是深冬了,却穿得那么少,漏着大片腿,穿着的玻璃丝袜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她走路很快,不知是否看到了轻微。
轻微喊她:“格桑!”
向前疾行的女人停下来,看得出她的脸有些肿胀,应该是失眠和吃药后长时间睡眠造成的。
格桑:“哎,是你!”
轻微:“你这是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啊?”
格桑的表情不自在:“我……从一朋友……一朋友那儿来,现在去咖啡馆。”
轻微:“这是我的几个朋友,她是马格丽特,我跟你说过的。这是塞宁。我们去吃午饭,你去么?”
格桑表情急迫,就恨不得立即消失或者从来都没碰见过她们一样。她说:
“噢,不了,店里还有一堆事情。这几天天冷,生意格外好。有空你也带朋友过来,我煮奶茶给你们喝。”
三个女孩儿一齐对她微笑。
格桑匆忙的背影消失在冬季的肃杀里。她的肩膀有些一高一低。好似一张刚被强暴过的脸,安插上了一张坏败的嘴唇。
轻微站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马格丽特知道轻微不愿意见到这么狼狈不堪的格桑,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马格丽特:“我们怎么称呼你?”
塞宁:“塞宁,塞翁失马的塞,安宁的宁。”
轻微:“塞翁失马的塞……你是欢城人么?”
塞宁:“一直到处走,我出生不在这里,现在不演出的时候我呆在欢城,算半个欢城人吧,虽然我不喜欢这里……”
欲言又止是女人的特长。
马格丽特:“你的职业是歌手?”
塞宁:“有时参加一些演出,可一直半红不火,呵呵。”
轻微:“你会成为大明星的。你的声音好听,关键是你懂得唱歌语言,你知道怎样表达能打动人。”
塞宁:“很矛盾,有时想唱很多歌,给所有人听,有时又怕麻烦,想简单生活。想来想去,取舍来取舍去,烦了。现在想开了,顺其自然。”
马格丽特:“好像欢城人都特别喜欢顺其自然。”
塞宁:“哈哈,你肯定不是欢城人,不然就是在自嘲。欢城人其实是被自己逼的,可又扭不过这座城市的发达,于是就很拧巴,最后拧巴来拧巴去,不如老实呆着。这就是天堂了,再拧巴能去哪里呢,也都是降层次了。大概因为这个,他们才看上去特宁静安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