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御用真品。其实说流失海外一个世纪云云,业内人士大多也知道,此次拍卖的珍品,其中大部分只是近些年才出现在拍卖会和遍及全球的地下交易市场中的,而说到这些原本应该被各国收藏在其国立博物馆中的珍宝究竟是如何“流失”的,那或许也只能被称作行业内的秘密了。
正想着,胤禛只听得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四哥,快别动气了。这次您和阿玛都已经准备得够充分了。就算不能尽数收回,那些个您心怡的,咱们总能拿回来不是。”胤祥边说着,边接过身旁侍应生送来的一盏茶,递给了胤禛。胤禛接过茶盏,看了他一眼,又掀开了茶盖子,见那茶盏里面竟是自己喝惯的普洱,嘴角便浅浅地扬了起来,只听得自家十三弟接着说道,“想来这普洱味道应是不如从前的。四哥您就将就下罢。”胤禛听他这话,心下却是很开心的。说起来,在巴黎这个只有香槟、红酒、可乐的地方,要侍应生正正经经地泡上一盏茶,也是件挺不易的事儿了。
他品了口茶,觉得味道也并非那般的差,心下便猜着这茶应是胤祥自己从美国带过来的。复又抬头,只见胤祥此时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此次秋拍前展出的部分珍品,而面儿上那副闲怡疏朗的神情,胤禛看着,竟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轻松了下来。遂又走到他身边,道,“这些物什原本就是身外之物,如今对我来说已没那么重要。只是……”胤祥听着,抬头,却见得自己四哥此时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展箱中那方为君难玺,遂在他身侧安慰着,“四哥别担心,这方印咱们是一定收回的。”他说完这话,却见自己四哥摇了摇头,只轻声地说,“那一方,我只是气。它原本在北京,已有自己的归处,只因前两年博物院被盗才流落了。于我而言……我只是想把你那鼻烟壶拿回来而已,它现不在展出之列,等竞拍时你就看到了。”
胤祥听得自己四哥这番话,心却是说不出的疼。八年,自己走了,魂魄却一直留在了四哥身边。多少个夜晚,他看着四哥将那鼻烟壶放在自己手中,一遍遍摩挲,一次次的泣不成声。他想要去抱他,去安慰,却不是每次都可以做到。直到后来,许是掌握了某些法门,胤祥才开始可以在四哥面前现身,但仍无法与之交谈,倒是被那会儿的四哥权当做了幻觉。如今再世为人,竟还能在这茫茫人海中与他相遇,就已是珍缘,胤祥是说什么也不愿让四哥再伤心了。遂换了多少轻松的语气,继续说着;“四哥若真想念那味道,等咱们回去了,弟弟去找家好些的香水品牌,和他们谈谈,将其研制成款香水,四哥平素里用着也能方便些。”这话一出,果然是把胤禛逗乐了,他看着胤祥,又用指尖敲了敲那玻璃展箱,接着话茬说,“你想制香水,怎得也要有样品不是?”
这会儿,正与意大利的美第奇家族如今的族长,弗朗索瓦德美第奇,商谈此次文物珍品拍卖一事的康熙,远看着那两个边说边笑的孩子,心下也是有种欣慰的。要说他们这家人今生的奇遇,或许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1978年,再世为应烜华的康熙,休年假的时候与几名公司同事在位于怀俄明州的黄石国家公园宿营。一个夜晚,他独自在营地附近的湖边赏星看景,却偶然遇到了一位印第安部落的酋长。老酋长见到康熙的第一面,便看出他并不只有这一世的记忆。于是,两人坐在湖边,也就漫无目的地聊了起来。康熙向那位老酋长讲了很多过去的事,而那位老酋长也道出了许多关于美洲这片土地的古老传说。后来,康熙问那老酋长,古印第安部落可有召唤前世灵魂的办法。老酋长跟他说,印第安人相信图腾,而对于一个人来说,名字便是他的图腾。如果希望召唤前人的灵魂,便要在孩子取名时用上前世的名讳,那灵魂便可寻着自己的名字逐渐被召回。次年十二月,应烜华的儿子出生,单名一字“禛”。康熙一开始还并不真的相信这些,心里想着,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就算他日不是胤禛,也可权当一种念想。但就在孩子百日前后,张口念出的第一个词竟是“阿玛”的时候,康熙便知自己的禛儿回来了。
再后来,八十年代美国经济危机,康熙因为华尔街爆发的原油期货问题卷入了其所供职的戴尔勒集团的内部斗争之中。因为那时候,自己已与禛儿相认,康熙心里其实是希望能够为了孩子,不再搅进那些权力斗争中的。然而,有些事就像宿命一般,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好像永远无法与权力和纷争绝缘。当美国这场因为两伊战争和能源问题引起的经济危机在九十年代中期结束的时候,康熙也成为戴尔勒这个横跨全球的实业集团的主席。说实在的,上世纪最后那二十几年,康熙都活得有些战战兢兢,想起上一世自己离开前答应禛儿的话,他就觉得自己到底还是食言了。那二十年,不管自己如何周旋在斗争当中,他都竭尽全力想要把胤禛隔在外面,想要给他就像他们所居住的社区里的其他孩子一样的普通的美国式生活,甚至在家里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规矩,甚至自己也经常在禛儿面前笑嘻嘻地自称“爹地”。然而,戴尔勒总还是需要接班人的。
尽管美国多数老牌企业如今已不再采用家族制,但考虑到平稳过渡与未来发展,这些老牌企业中的多数,仍然会在某些高层职位上选择较为保守的继任。康熙那时本想着,既然并非硬性规定,禛儿大可以不去担这个责任,于是大学申请的时候,他没给胤禛任何要求,只由着他自己选。可等到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康熙还是无语了。虽说专业可以任选,但康熙到底儿还是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希望胤禛选择比较与世无争的文史方向,而胤禛也不是没有申请,却只是做做样子。最后,还是进了斯坦福,攻读法学院的宪法与行政管理及商学院的经济学。也就是在那里,胤禛与同样在商学院攻读信息技术与系统管控专业的胤祥相遇了,让康熙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相遇之后竟呆在学校不愿离开了,从本科到硕士,一读就读了七年。这七年,除了已再世为岑日祥的十三感恩节前后要回家看他如今的家人,其余时间,这两个孩子却自始至终地相依相伴,形影不离。康熙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这些年呆在学校里到底在干什么,但当他将前世的记忆、今生的点滴以及后来查阅的雍正朝史料细节合在一起反复思量之后,竟隐隐觉出了一些滋味。心道,这俩孩子瞒自己瞒得还真够严实。
就在两个孩子硕士毕业前一年,这辈子母校同为斯坦福的康熙在常青藤盟校年度校友会上遇到了胤禟。要说这个孩子,康熙现在想来,竟觉得过去那个时代怕是将他埋没了。如今,再世为美籍华人唐木诩的胤禟,本科毕业时就已是MIT近二十年来少有的金融专业一等荣誉学士,还通晓包括俄语、拉丁语、法语在内的多国语言。康熙知道,上辈子胤禟小时候就懂些俄语和拉丁语,而如今他所托身的唐家,又是冷战时期从台湾移居美国的将门之后,这样的家族对于成员的教育自然是极为重视。但他也知道,这几个孩子上辈子最后走到了那般地步,如今恐怕也不愿再相见的。只不过,依着胤禟如今的能力和家族背景,康熙确实是想将他收入戴尔勒的。可这话说都还没说呢,刚一提胤禛,这小九眼睛就红了,愣是巴巴儿地抱着自己哭了起来。一边儿哭着,还一边儿不忘了给胤禛上眼药,弄得康熙又是无奈又是劝,讲完了事情原委,又分析利害关系,好容易才给小九哄好了。不过,或许还是很庆幸的,胤禟这爱财的本性这辈子到底儿也没改,这孩子只看着自己戴尔勒集团主席的名片,眼睛就开始发亮了。自己的话还没出口,这孩子就送上门来了。
这会子,在一小阵骚动之后,一声京韵十足的“汗阿玛”便在这座法国新古典主义宫殿中划过。胤禛和胤祥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来了。只见胤禟此时抄着一块平板电脑很是兴奋地朝着正在和佛朗索瓦德美第奇聊天的康熙走去,先是给对方见了礼,随后便将那块平板电脑递给了康熙,只道,“儿子知道汗阿玛已为此次竞拍准备充足,不过儿子想,当年夺了那些物什的人是他们,如今咱们取回这些东西又怎需用自己的钱。于是儿子忙了这三个月,给您制备了这个。”说话儿,胤禟便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数字。这是已经存入康熙在瑞士银行户头上的九千万欧元。自今年6月前后,康熙决定竞拍佳士得秋季文物,胤禟就已开始带着如今在戴尔勒培养的心腹在欧债市场上打滚了。要说起来,胤禟听到此事时,心下并不想管,但确实因为自己这个在钱上面极度矫情的性子,让他怎都觉得老爷子用自己的钱来收这些个如今已经被炒得远远高出成本价的物什,实在是亏死了。于是从那会儿开始,心里便盘算着如何让欧洲人民好好出一次血。
此时看着康熙眼里的笑意,胤禟也不由得成就满满。遂挪了几步,走到胤禛处,开始得瑟起来了。“哟,这辈子也这么多年了,弟弟可还是头一回见着四哥这巴巴儿地求而不得的样子啊。”胤祥见胤禟又打算挑事儿,赶忙在一旁喊了声“九哥”以作警示。胤禟瞄了一眼老十三,也没理他,继续说,“四哥上辈子总说弟弟贪财,但弟弟一直想告诉您,弟弟不是贪,只是爱那钱财一点点儿到手的感觉,可那已经到手的钱财对弟弟来说,也不过就是个身外物。”胤禟见胤禛此时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却并不打算骂人的样子,心里已是安慰,遂换了认真些的语气,继续说,“这方螭龙钮寿山芙蓉石为君难玺如今在市面儿上被炒得价格虚高,此次秋拍佳士得也必会以此来做文章,若真随了他们的愿,四哥岂不是冤枉。”胤禛听着,并不置可否,心下却觉得胤禟前面这般挤兑似是自有目的。他自知在钱上面儿,胤禟与自己较真儿的程度不相上下,但不同之处则在于自己为钱较真儿是处于责任,而胤禟却是因为爱好。然而,如今这文物拍卖之所以吊得到高价儿,却不过是因为竞拍者对于文物的那份责任心,若自己去拍,恐怕反而会受心态所累。这样想着,遂道,“九弟面儿上虽对此事并不关心,但想来却是个面儿冷心热的。怎么,见这竞拍,心里痒痒了不成?”胤禟听这话便笑了,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很认真的。“那四哥就权当弟弟对这竞拍生了玩念罢。哎,‘为君难’,若不是我们兄弟当年那般折腾,您也不至制出这么方印来。您制出这么方印来,哪儿轮得到这拍卖行那般无理取闹。这方印,弟弟来拍,绝不会由着他们抬价。也算是点心意吧。”
正说着,只听得正与康熙言谈甚欢的弗朗索瓦此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笑过之后,这位美第奇如今的当家便在康熙身侧小声地说:“您说古印第安部落用名字当做图腾召回前人,其实我们也是这么做的。欧洲许多家族在成员的全名中加上祖先的名讳,除了显示对于家族的尊敬,也是传承记忆的一种秘法。”要说这世间鬼祟之事,欧洲恐怕最多。而这片土地上的古老家族对于这些事情的接受能力也是极其的好。康熙这一世认识弗朗索瓦也有些年头了,当初聊起前世记忆、家族传承的话题,还是弗朗索瓦自己先坦诚相告的。这位美第奇家族的族长,其全名是弗朗索瓦乔凡尼德美第奇,而他所拥有的便是其家族中那位乔凡尼,也就是罗马教皇利奥十世的记忆。也正因如此,他在得知应烜华即是康熙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怎么惊讶,却倒有种相见如故的感受。而佛朗索瓦这辈子对于中国历史亦是倾爱有嘉,在其执掌美第奇家族的这三十几年里,他也倾注了许多时间与精力寻觅那些在文明与历史之中被遗落和尘封的关于中国的真实记忆。而佛朗索瓦与康熙的结缘,倒是因为另一桩事。
就在佳士得秋拍正在进行的时候,在与巴黎大皇宫只隔了几条街的卢浮宫的地下档案馆中,依安马尔库塞教授正独自翻看着其家族先祖马国贤未公开的部分手稿。这位现执教于巴黎第八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其祖上乃是马国贤哥哥的后代。他的家族和美第奇一样,原本也来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却在二战之后举家迁往了法国。因为自己家族与马国贤的那份特别的渊源,依安年少时就对清国历史甚是着迷,以至于在之后的四十几年里,他几乎用了全部的精力来研究十七至十八世纪欧洲与中国在文化交流方面的历史,更着力于考辩当时传教士留下的文字记录的真伪。当初其先祖马国贤发表的著作《清廷十三年》在欧洲引起轰动,但在依安的家族内部却始终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马国贤在雍正元年回到意大利之后,遭到罗马教廷胁迫的故事。
「在雍正皇帝登基后,我和佛奥塔博士仍旧有些担心皇帝后背的伤势,因而向教廷请求多留在清国一年。新即位的皇帝对我们很好,并且因为我们对其父亲和他都尽到了作为医者的责任而给予我们许多奖赏,还送给我们每人一件太医院御医的官服。我们感谢极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等回到家乡,我一定要将自己在清国的见闻好好的书写一番。然而,事与愿违,当我和佛奥塔博士回到佛罗伦萨,开始撰写我们在清国的经历后不久,罗马教廷就因为政治利益问题,开始与清国的关系变得恶劣。在那之后,我们又从派驻清国的同事的书信中了解到,新皇帝登基之后的几年里,不断有从坊间传出的关于其得位不正的流言。而我们的同事也被这些流言所迷惑,开始不断地怀疑这位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和佛奥塔博士看着那些信,心里确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在新皇帝即位当天,我和佛奥塔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康熙皇帝将大位传给了这位雍亲王的,却不知为何,在我们离开之后,这位曾对我们以真心相待的皇帝竟受到这样的委屈。那时,我便决定要将自己所看到和听到的实际情况写在自己的回忆录中。然而,不幸的是,当我完成了回忆录的写作之后,教廷却不允许我将它出版。他们希望我写一些对于清国皇帝不利的事情,好激起欧洲各国对于清国的厌恶,并且告诉我,就算我将这一切写出,教廷仍有权质疑其“真实性”以及我侍奉主的真心。我被教廷的威胁吓坏了,我担心他们会将我判为异教徒,进而烧死在十字架上。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我没有讲任何关于清国这两代皇帝的坏话,却也对皇室中的一些事情避而不谈。最终我的回忆录出版,但是我保存下这些手稿,只希望有一天,它们可以重见天日。」
再次阅读这一段文字时,依安的心情仍旧是十分复杂的。多少年的历史研究让他始终相信,不管时间如何流转,真实总有一天会如江河中金沙那样被涤荡澄清。六年前,依安在一次文物拍卖会上有幸遇到了佛朗索瓦德美第奇先生,并且和他讲述了自己希望研究十七至十八世纪派往清国传教士所留下的文字记录的想法,以及自己与马国贤的那段渊源。没想到的是,佛朗索瓦先生在听过之后表现出了非常大的热情,并愿意鼎力支持自己的研究,此外,他还向自己引荐了美国戴尔勒集团主席应烜华先生。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如今在欧美显赫得不能再显赫的家族竟全都愿意对这项研究进行出资,并帮助自己完成它。由于马国贤未公开的手稿在二战之后便被保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