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命运待自己不公。
她倒还好,面上一点也不带,将春豆儿尊的先生一样,认认真真的学着宫婢们的规矩。
*
赵穆前往皇陵的第三天,太皇太后忽而传了话来,要见陆敏。
来传话的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李尚宫。这位和太皇太后窦氏同年,也有六十多岁了,老而精熠的老尚宫,矮矮瘦瘦,一件朱红色的尚宫服腰身束的紧紧,这个年纪腰不弯背不驮,进麟德殿也不必许善通报,直接便入了赵穆寝室,四处打量一圈儿,见陆敏正在擦多宝阁上的古玩,笑了笑道:“陆姑姑,老太后请您去一趟太液仙境,不知你可能脱得开身?”
无论那一殿的姑姑,见了尚宫也是要跪的。陆敏连忙跪下,应道:“即刻就可以!”
立刻便有两个小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架过陆敏的胳膊,笑嘻嘻道:“那咱们就扶着陆姑姑前去,可好?”
从三天前太皇太后那冷冷的一眼,陆敏便知道她绝不会让自己好过。显然,太皇太后忍过三天,这是趁着赵穆没回来,要收拾她了。
陆敏叫两个小内侍从后门上架了出去,一伸手道:“两位公公,我竟忘了,熏香炉上的梅花托座,还在我手里拿着呢,要不,你们稍等片刻,让我把这梅花托座放插上去,否则那熏香炉可熏不得香呢!”
两个小内侍看了李尚宫一眼,又跟着陆敏折了回来。
麟德殿的人马,赵穆带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陆敏也没见过。她的职责在卧室,三天时间,就没怎么出过赵穆的卧室。
所见的人,也唯有春豆和彩琴两个。彩琴在前殿,一时半会儿奔不到,此时陆敏能抓住的唯有春豆儿。
她将那梅花托座交给春豆,小声道:“麻烦你,抽空到前殿给许太监说上一声,就说太皇太后传我去太液仙境呢!”
郭旭和傅图都被赵穆带走了,如今这殿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许善,陆敏想看看,若果真太皇太后要动她,许善会不会想到办法解救自己一回。
春豆毕竟得过银子,目送着陆敏叫两个内侍拎走了,转而寻到外殿去找彩琴,悄悄将这话儿告诉了彩琴。
彩琴听完却是摇头:“陆敏与咱们不是一类人,她若能飞上枝头,咱们自然要竭力捧她,但你要知道,皇宫这地方,锦上添花的事情多多益善,雪中送炭那种事情,做了是会要人命的。
她若能活着回来,就不需要你跟许善打招呼。若不能活着回来,打了招呼又有何用?快去好好当你的差吧!”
春豆儿与陆敏相处了三天,因为她比之头一回在东宫相见的时候改变了许多,没有一般人家大小姐们那故作矜持的款,有什么活抢着干,有好吃的也会分她一口,俩人同在一间小耳房里挤了三夜,她磨牙打呼噜也从来不会像彩琴一样,听到了就要往头上抽板子,反而对陆敏颇有几分亲怜,不由哀求道:“好姑姑,不过一句话而已,千万求您带给许公公,万一能救人一命,总是好的,好不好?”
彩琴今年都二十二了,入宫整整十五年,什么样的好人恶人没见过,早练就一幅表面亲热如火,内里波澜不惊的好性儿来,遂一笑道:“也罢,我要能见着许公公,就带句话儿给他,你快好好做你的差事去,勿要在这儿闹我了。”
*
通往太液仙境,整个皇宫里唯有一座桥,是一座拱形蜂腰桥,建在太液池的南部。
从桥上遥遥可见蓬莱山隐隐,如今太皇太后一直长居于此,就住在那座四年前敬帝为其建造的大殿之中。
走到桥中央时,一条半人高的大狼狗忽而从对面奔了过来,随后,是一声娇斥:“虎子,站住!”
陆敏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是要遇见仇家了。
从对面走来的,是贤和公主。她穿着缕金百蝶穿花银袄,系着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湖光山色中金黄灿烂,像尾艳丽的摇钱树一般。人还远着,声音已经传过来了:“这不是陆轻歌家的小仙女儿麻姑么?怎的,素衣白绫的,这是又想装神弄鬼,来讨我皇祖母的欢心了?”
她说话的时候,那条半人高的大狗便一直在咬陆敏的裙子。
陆敏既是婢,见了贤和自然也要跪。她道:“奴婢陆敏,见过公主殿下!”
贤和绕着跪在地上的陆敏转了一圈儿,倒不期她会跪的这样干脆。
她道:“你家不是有四个年青力壮的哥哥吗,怎的,他们不是疼你爱你到了骨子里,恨不能把你宠上天,怎么就舍得叫你入宫给人当奴婢了呢?”
陆敏不语,头低垂着,那条狗依旧在撕咬她的裙子。
贤和又道:“上一回,本公主的狗不过蹭了蹭你弟弟,你就一脚将它踢到了灯油里,白绒绒的一只小狗儿,叫你烧成了焦炭。这一回本公主的狗都咬你裙子了,你怎么不踢它?”
说着,贤和忽而不知从那里弄了一滴血滴在陆敏裸露在外的骨踝上,小声命令那条狗:“虎子,咬断她的腿!”
皇宫里的狗大多不吃生肉,没有闻过血腥,自然也就不会咬人。但贤和公主却有个给狗喂生鸡生鸭,叫狗生吞撕咬的习惯,所以她所养的狗都爱咬人。
这虎子本不咬人,但一闻见血腥就忍不住了,獠牙大张口水涎涎便要去咬陆敏的骨踝。
陆敏手脚利索,见那狗来咬,将脚一缩,却留了只鞋在哪儿。狗一口叨到只鞋子,再想咬,陆敏已经站起来了躲到李尚宫身后了。
☆、太液池
贤和对着左右说道:“身为一个奴婢; 本公主没叫你起来,你竟然自己起来了,还不给本公主跪下?”
那李尚宫轻轻一躲; 转身去看太液池中的风景了。
陆敏耐着性子道:“公主殿下,奴婢并无意得罪您; 只是您的狗要咬奴婢,奴婢不能不躲。”
贤和勾唇一笑:“一个奴婢,本公主的狗要咬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得给本公主忍着。”
李尚宫轻声劝道:“贤和公主; 陆敏可不是普通的奴婢,她是御前女官。惹了她,皇上会生气的。”
贤和道:“本公主的舅舅在前线杀敌,本公主受了委屈,不过是问她讨句公道话; 这样皇上也要生气?”
李尚宫笑道:“刘将军对抗火州有功,连皇上都要叫一声国舅,公主讨句公道的话,皇上应该不会生气的!”
有她这句话撑腰,贤和果然胆子大了许多。
她怀里抱着只软绵绵的白兔子; 金簪忽而刺上那只兔子,将兔子身上滴下来的鲜血洒到陆敏裙子上,纵着那条狗道:“虎子,咬她!”
“贤和; 你这是在做什么?”岸上匆匆走来一人,穿着玄色阔袖蟒袍,肤白若脂,鬓似刀裁,铁青着一张脸,竟是赵稷。
他一把抓过兔子远远扔进太液池中,问道:“纵狗欺奴,这就是刘太嫔娘娘给你的教养?”
贤和倒不怕赵稷,毕竟当初陆轻歌得势的时候,就他的母亲刘妃抱陆轻歌的大腿抱的最欢,如今随着陆轻歌被抓,赵稷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前几天命妇们入宫哭灵,贤和就曾听李密家的夫人提过,说很后悔当初把自家姑娘许给赵稷,听那意思,像是要悔婚。
但毕竟赵稷也是哥哥,贤和并不当面惹他,气哼哼转身,装个假意要走的样子,躲开了赵稷。
*
趁着这个机会,李尚宫带着陆敏进了太液仙境。
颇为奇怪的,太皇太后就坐在四年前她六十大寿时所坐的那个位置上。陆敏从大殿外面进来,又还是一身绫面宫婢服,如此的相晤,亦跟四年前颇为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