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明朗的节奏后,这个本应该无限美好的日子终于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当娱乐室的人慢慢散去时,严臻宇不敢看王思巧,更不敢对她打招呼,他低下头,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要快点逃离这让他受不了的地方。就在他要踏动脚步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严臻宇,你真是不错啊!校园名人啊!”
严臻宇背对着王思巧不敢回过头去,脑后却象有很大的风携带着凛冽与严厉嗖嗖地逼近他的身体与心灵,那冷冷的口气中透露出来的愤怒、责问和委屈让他的心一下沉重起来,进而受了压力的心似乎承受不了砰砰地跳起来,他变得无所适从了,脑海中胡乱地跳跃着王思巧不断变化的表情,当她在农历十月微冷的晨风和夜风中怀着担忧寻找和等待那一个熟悉的身影焦虑不安的样子,当她听到广播宣读他被学校处分明白真相的一刹间那忧郁失望愤怒怨恨的神情,还有现在恨铁不成钢欲语还休只好随意地把所有心事都含蕴在嘴边一句话的复杂情绪。王思巧就是这样一个女孩,说不上开朗,说不上内向,很少开怀大笑,但经常在嘴角挂着真诚不虚伪的微笑;从不大发脾气,喜欢把心事闷在心中,却又会找机会微微的暗示些什么,在严臻宇的印象中,王思巧对他浅浅笑着的样子常让他浮想翩翩,轻松得仿佛要飞上天,然而在那些短暂的不多的阴郁的表情出现时,他总是只能畏惧得象一个做错事的三岁孩童面对一个历尽沧桑严厉可怕的老太婆 一样。可是,严臻宇搜遍脑海,却发现王思巧除了在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时,从来都不会这么冷冰冰的对他,哪怕是她遇到了天大的关于其他的不开心的事。
严臻宇心里虚落得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他实在太愧对王思巧了,其实在此之前,王思巧多次放下少女的矜持真诚又真诚地希望他远远离开李志远他们的圈子,面对他的日渐堕落,她其实不知道作过多少苦心的努力。然而,他留给她的,仍然是失望加上失望。
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严臻宇觉得自己什么想法都不复存在了,他机械地挪动了一下步伐,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逃开,逃开王思巧的视线,逃开这让他一片空白的现场,然后,他想再也不要相遇她了,因为他再也没有脸面站在她面前了。
“去哪里,去找李志远吗?告诉你,我妈要你去家里,她有事要跟你讲!”脑后的语气依然那么冷,严臻宇分明感到心又沉了一下。
“话我已经带给你了,去不去由你!”王思巧的语气忽然变得气冲冲的,人也忽然很快地越过严臻宇的身边,看都没看他一眼,飞快地离去了,剩下一个严臻宇木然的呆立在那儿。
五
在王思巧家门口踌躇了两三分钟的严臻宇终于还是按响了门铃,王思巧打开门,仍然是意想中的冷淡,也不招呼他进去,径自走进里间的厨房去了。汤阿姨从厨房里端着一盘菜出来,见严臻宇仍兀自呆立在门口,忙说:“臻宇啊,快进来!吃饭了!”
严臻宇迟疑着不想跨进门,也不想这种情况下在王思巧家吃饭,嘴角微微嗫嚅了一下,想问汤阿姨找他有什么事,却又意识到也只有那件事,正在开不了口的时候,王思巧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叠饭碗,放在了餐桌上,汤阿姨瞥了一下碗的个数,“巧巧,你今天怎么了,我不早告诉你了,你爸爸跟人去钓鱼了,不回来吃中饭,你拿四个碗出来干吗?”数落了一下女儿,又忙不迭回过头来招呼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严臻宇,“快,快进来,吃饭了!”
严臻宇心里即使怀着千般心事,也不好在这时再拒绝了,平时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何曾讲过什么客气呢?如果这时候自己扭扭捏捏,不就有些欲盖弥彰了,更何况汤阿姨找他,到底为什么,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了。
吃饭的时候,王思巧不做声,严臻宇也低着头,不敢看汤阿姨,其实汤阿姨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是那么平易近人,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温和,还要体贴人。在记忆中,不管他严臻宇怎么样,她都没有对他严厉过,除了轻言细语的劝导,连一句指责的重话都没有说过。他有时侯也觉得,她的话比父亲有如雷霆的话更有道理,更能让他接受,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今天其实还会象从前一样,她也不会给他难堪的。然而严臻宇却无法象以前一样坦然面对了,不但王思巧突然判若两人让他的心茫然失措,而且知道汤阿姨通过王思巧绝对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这次可不比往常啊,虽然对他的语气不会变,但等会要说的话,意味肯定要深过以往的每一次,因为这次发生的事,要严重过曾经的每一次,尤其王思巧都起了那么大的变化。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吃完了午饭,王思巧没有言语地收拾着桌子,汤阿姨开门见山的对严臻宇说:“臻宇,你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以前听巧巧说,你在学校跟一些溜子混在一起,我也没太在意,后来又听说你和李志远他们称兄道弟,巧巧劝过你很多次,你都没有听,前两天巧巧回来讲你都气得要哭了,说真的,听到这件事,我也很气愤,你爸爸长期不在家,你就怎么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对自己放任自流呢?还居然参与了打群架,还居然几天不去学校,你认为自己这样有意思吗?这样有出息吗?”汤阿姨停了一下话题,眼神越显沉重,盯住低着头的严臻宇,象期待他回答,又象知道他现在绝不肯做声地接着说:“其实我们一直是看好你的,我也一直觉得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思想要更为淳朴,志向要更为高远。可是,臻宇,你变了,那些好的品德都变了,你的变化很让我痛心啊,在我的心里,我是一直把你当做自己儿子一样看待的,看到你这样子,你叫我怎么能不为你担心呢?你的变化,虽然有很多原因,可是,关键的关键还是你自己。臻宇,汤阿姨今天并非想能够改变你什么,其实我要讲的道理你也许早明白,话讲多了仿佛水,我只是希望有几个问题你能认真思考一下,第一,这样下去,你的将来会怎么样?第二,当一个溜子,到底会有多少人喜欢或者认同你?第三,李志远是我的外甥,他从少娇生惯养,长大了更游手好闲,就是当县长的爸爸也管束不了他这匹脱缰的野马。可是他爸爸早就为他托付了熟人,只要高中一毕业,无论成绩怎么样,他就能去北京上大学,你呢?你对比他一下,你会有那种好事吗?”
其实严臻宇对汤阿姨的话,字字句句都听得很真切,那些不愠不火的话很有力地敲打着他的心,仿佛醍醐灌顶一样让他的思想起着波澜,是啊,他从没想过自己其实是一个不被正常人群所能接受和认同的溜子,除了极少数思想堕落的人对他和李志远他们趋之若骛以外,大多数的同学,大多数的邻居,还有大多数可以成为朋友的人,也包括以前本来是好朋友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更让人心痛的就是王思巧也因此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在他们眼中,他是不可救药没有什么出息的小混混,他的出现只会给他们带来恐慌和不安,而他也的确是那样。从没想过自己的将来要怎样,难道当一辈子的溜子吗?李志远就不同,他好象只要当满三年就行了,因为他有一个有权的爸爸,无论怎么样,他的前程早有人帮他规划好并且铺就成了。而自己算什么呢?象那样能够不劳而获地完成梦想,真的是想都不要想,然而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严臻宇其实明白那答案,却始终都觉得脑海中长着一个瘤子一般,怎么也无法把那阴影挥散而去。
严臻宇离开王思巧家的时候,心已经不似来时的紧张,象往时一样他礼貌地对汤阿姨说了声谢谢,又仿佛发自内心地加上了一句:“汤阿姨,你的话我会记住的!”
在汤阿姨教诲严臻宇的时候,王思巧收拾完餐桌和厨房后,就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来过,直到严臻宇要离去时,她才装做出来找个什么东西的样子来到客厅里,严臻宇末了讲的话她也听得很真切,但她并没有看他一眼,任他走了。
当天晚上,空气中刮着微微的风,如果刻意去捕捉就能感受到有丝丝的寒意,晚自习后的严臻宇来到校门口那熟悉的一小块地方,却意外的发现王思巧早已经等在那里,见他来了,淡淡的朝他说了声,“走吧!”严臻宇抑制着内心情不自禁的喜悦,装得很平静,脚步却很有力跟着王思巧迈开了。
六
日子仍然一天一天飞逝而去,看起来是那么平淡无奇,只是严臻宇的内心却常在躁动和平静中起伏,王思巧在每一个与他同行的时刻那些关心的劝说和苦心的监督总让他想起汤阿姨那一席让他心灵颤抖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要下定决心与以往那种迷惘的生活决绝。而李志远和那个圈子里的人不时的对他的干扰又总是让他的心内起着莫名的躁动,脑海中的那个瘤子仿佛总是定时定刻的要发作一下,总是让他的思想游离在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让他总是一抬头就看见希望,一低头却又看见沮丧。那些能让他振奋的东西总是只能隐约看得到,而那些让他迷乱的东西却总是很真实的围绕在他周围。一颗年少的心配上那浅显的人生阅历,也许真的缺少一种把事情细细思想下去抽丝剥茧而得到真相的能力,在那种年少无知冲动的年龄间段,有些事也许总是那样显得让人无奈和让人迷惘。
李志远愈演愈烈,整个校园俨然只有他是真正的老大,什么人让他看不惯,什么人就少不得挨他一下整,他不但只在学校里飞扬跋扈,还经常逃课跟社会上的人胡作非为,惹出事来,总少不得回来喊严臻宇他们去校外同人群殴,严臻宇偶然也去一下,去了几回也幸而只要虚张声势一下,没有真的动手,没有惹什么祸到身上,因而课程也少有耽误。他总是尽量地避免同李志远他们在一起,总是刻意地想要疏远同他们的关系。一方面他确实有改变的心思,另一方面就是王思巧那无时不刻的监督让他多少有些警醒。每个晚自习后和每个晨自习前风雨无阻的等候同行,虽然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点时间,在日子一天天过去时,这短暂的一点时间内所有发生的一切,哪怕再小的细末,都是严臻宇引以为充实和珍贵的,而和李志远他们呆在一起的那些短暂的欢娱与狂热,就象“梦入江南烟雨路,醉别西楼醒不记”一般,让严臻宇逐渐体验到空虚,在很多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刻,严臻宇其实真的很厌倦从前那种生活,象一个木偶任人操纵,象一只借着纸老虎威风的狐狸一样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扬,经常得罪人让人对自己恨之入骨,却让真正会有益于自己的人敬而远之,在一阵阵空伪的虚荣背后,思想变得麻木不仁,一切正常的东西都变得一塌糊涂,既要面对社会正道的不齿与谴责,又要面对同类的算计与攻击,虽然狠狠地对付了别人,却又时刻要提防别人的报复,这样的生活难道真的那么有意思吗?王思巧在谈话中对李志远的不屑与厌恶,对哥哥王思奇的切齿的恨怨,还有对自己凛然的提醒与警告,那种深恶痛绝的表情,其实代表着周围原本真正关心他的人,然而他呢?小时侯的梦想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呢?他想到了,就如汤阿姨的教诲说的,他要改变自己,他要挽回原来正常的一切。
然而,令人遗憾的事却不可避免地必然地出现了,不是严臻宇思想上的错,也难讲是他行为上的失误。应该来说,他为自己的改变还是尽了很大努力的,但他想不到的是,一个人一旦进入了某一个惯性的圈子,顺着这个圈子的惯性定然会愈陷愈深,如果要使自己回头,使用一点小阻力固然可以减慢陷深的脚步,可以减少惯性的作用力,却不是回头的根本办法,而仍然停留在圈子里的危险却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一个在那圈子里潜伏着的人只要轻轻地把你一拉或一推,甚至用不着这些,只要一阵大风刮过,你就会摇曳着稳不住脚步而愈加猛烈地陷下去。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个圈子里跳出去,这就要求对这惯性圈子里的所有一切都要痛下决心辄然而止,要坚毅地与这一切决绝。严臻宇其实知道了自己的郁积所在,明明是一块沉重的阴霾,他却只把它当作云彩上轻浮的污渍,用手抹了抹,拂了拂,就想能挥散去。就好比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某个部位生长着一个大毒瘤,毒瘤虽然大,但疼痛的位置却只有一个角落,当这个人觉得要治一下才行时,割掉了痛的那一砣,一段时间内好象那里不再痛了,好象舒服了不碍事了,也就不以为意了。可过不了多久,毒瘤那里又有部位疼痛了,原来还有很多残留的毒素又在那里建立了新的堡垒,又开始了新的肆虐。
当严臻宇一边想改变自己,一边又没有坚毅地从圈子里跳出去,而是在那里徘徊的时候,圈子里的风开始刮了,那些潜伏在周围的手也有意识或是无意识的在推拉着他了。
沉闷了两个多月的溜子的世界因为公安局一年一度的严打宣布告一段落又显得活泛起来,大大小小外去广州、深圳躲避风头的溜子们又都回来了,小城的街头巷尾又打破了往日的平静,三三五五的溜子们又开始兴风作浪了。自然,王思奇、“大汉”“铁砣”“许猛”等人也开始在小城抛头露面了。
郁闷了很久的谭海终于蠢蠢欲动了。
一九九四年的阴历十一月十一日,是个没有太阳的阴郁的日子,寒气深重的天空又被阴暗的云影厚重地遮住,空气似乎不肯流动,凝滞积成一种压抑人的气势,才五点钟光景,天就已经显得不太正常的黑,这一天,应该是一个不太吉利的日子,至少对于严臻宇来说,它是一个让他追悔莫及的日子。
任严臻宇怎么用尽理由推辞,李志远硬是拉着他不放,无可奈何的他只好随着李志远、程鹏、曾展一起来到靠近校门口的第一家学生餐馆吃晚饭,严臻宇之所以推辞,自然有他心里的想法,李志远之所以坚持,是因为他觉得严臻宇已经很少跟他一起聚过。当然他并不知道严臻宇的想法,而严臻宇也自始至终没有明朗的说出心里所想,就这样遮遮掩掩因此最终还是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跟餐馆老板叫好饭菜后,选了一张门口的桌子,严臻宇朝门口、李志远背对着门口坐下,程鹏、曾展两人也正准备坐下。严臻宇蓦地瞧见门外涌过来十多个的一群人,蓦地瞧见那群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砍刀,蓦的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李铮。
“远哈,注意,是谭海他们的人。”看着那个身影猥琐的李铮突然加快脚步冲过来,严臻宇猛地站起来,随手抄起坐下的骨板凳,程鹏、曾展也下意识的抄起还没来得及坐的凳子。
“砍死他们!”后面一个看起来象是这伙人首脑的人近乎狰狞地嚷了一声,李铮第一个冲进来,举起刀朝李志远的头上砍去,李志远听到严臻宇的喊声,反应稍慢了一点,回头去看时,头刚好偏了一下,“咣”的一声,那一刀重重的砍在李志远的右肩胛上,当李铮准备朝李志远砍出第二刀时,严臻宇双手举着凳子,朝他砸过去,凳子越过李志远的头顶,落在李铮的腿上,逼得他后退了好几步,趁这当儿,中了刀的李志远忍着痛,站起身来,任由身上的灰色夹克染成一片血红,抄起屁股下的板凳,乱舞着朝门口奔去。严臻宇距离稍远,暂时未受到攻击,他又转身抄起身后另一张桌子下的一条板凳,一边大声喊着:“跑啊,快跑啊!”一边喊,一边绕过桌子朝门口冲去。
餐馆的门面很宽,卷闸门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