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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一样的灼烧里,一股冰凉的感觉顺肩背而下,让他不自觉哼出声来,他强睁开眼,稍稍转动脖颈,从乱发的缝隙里,看到那张清纯秀美的小脸,咬着牙,皱着眉,正拿着一块湿布,尽量轻柔地给自己擦身体。感觉自己冷硬如铁的心,竟然有小小的感动。自晓事以来,便被灌输一个概念:王族男子,生下来注定是要守护的,守护王族、守护子民、守护大秦的国土。面对一切,把安宁留在身后,纵然伤痕累累,也是自己一个人在无人处默默包扎舔舐。与别国不同,自开国秦王拓跋天翔起,大秦的每一位国王都上过战场。他的祖父,更是战死在杀场上,而他的父亲,也是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一直无法根治而英年早逝。王族的每一位男孩子,自小便被教习武艺,而他,作为出生就被送入育英堂的特例,更是自懂事便学习武艺,学的,还是暗谍的刺杀之技。直至十三岁完美地执行过若干次刺杀任务之后,才被安排与其它王兄一起学习战场征杀之技。从来,都是有苦自己尝,有痛自己扛,可是今天,这个小姑娘几次三番地试图减轻自己的痛苦,真是别有一番感触。他皱了眉头,用尽最大的力气说了声:“走开,离我远点!” 心中暗暗叹息:“可怜的姑娘,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听到他喑哑的声音,她呆了一下,不禁羞红了脸。什么人呀,帮他,还不领情。也许,是自己的碰触弄痛了他吧,想了想,终是往旁边挪了挪,不再动他。
火烧一样的感觉同样刺痛着石咏之沾过药膏的手,令他对任何物体的轻微触碰都感觉难以忍受,挺直着背脊,命令侍候自己的小太监帮自己做所有的事,包括吃饭和穿衣。两个手拢在袖里,紧紧相握,痛并快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痛有一分,那个被锁在牢狱里的人要痛上十分,甚至更多。他想象着那个人在阴暗的牢狱里辗转呼号,哭泣求饶,心情说不出得好。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个人的生死,他知道那些狱卒一定会一丝不苟地执行他的指令:每隔两个时辰灌一次水,每隔三个时辰强使他排泄一次大小便,以满足他生存条件的基本需求。而且他也知道那个人的生命力是何等强韧。现在只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身体的好转,以承载另一次痛快的折磨。
当他正在指使着小太监们炼制药物的时候,贵妃有旨意要见他。任由小太监们给他整理好衣冠,示意随身的侍从太监小宝捧着一个早已备好的锦盒,从容跟随传旨的太监前往凤仪宫。
兜兜转转,来到凤仪宫处,待侍女传召之后,躬身进入宫门之内。
红烛高照,碧纱缭绕,重重帷幔之内,一个雍容华贵的妙龄女子端坐宽大的梳妆台前,石咏之紧走两步,拜倒在前:“娘娘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石大人回来有些日子了吧?”那女子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长长的尾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缱绻。
石咏之起身,仍躬身回话:“回娘娘,下官回京是第四天了。”
“回来四天了,哀家不唤你,你就是想不起哀家啊”
“下官不敢。”
那女子一摆手,“算了,我也知道你忙,这几天一直在盯着那个孽障,免得他被人打死是吧。”
“娘娘圣明,不过,也不止这些,下官还要准备药材,练制些药物,以便快一些治好他的伤,王上已经等不急了。”
贵妃轻哼一声,“这么多年都等了,他还有什么等不急的。”说着,她站了起来,慢慢几步踱到宽大的窗前,望向远方。
窗外,庭院深深,再往远处,树影婆娑之外,隔着几重宫墙,若隐若现地传来一阵阵丝竹的曲声。那边,长春宫内,陪着大王饮酒作乐的,是花妃那个狐狸精吧?
贵妃轻声道:“长春宫外,大王下令立了两根白玉刑柱是吧?照那样子,在我这凤仪宫外也立两根刑柱怎么样?”
石咏之沉吟一下,道:“娘娘,下官已答应大王十日后将人交到他手上,依下官看,待大王解恨出气之后,大概也就没了活气儿了。”
贵妃恨声说:“咏之,你就想个办法吧,一想到凰儿死在他手上,本宫就恨不得撕碎了他!好不容易将人活捉了回来,连大楚的百姓都可以抽他打他出口气,本宫一国之后,竟然想为自己儿子报仇都办不到。”
石咏之想了想,道:“娘娘,从今天起,第十日晚上,下官会将人送到长春宫。”
贵妃侧回头,看了看他,点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石咏之躬身后退,从门外随侍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锦盒,走过去,双手送到贵妃面前,躬身道:“这是下官从外搜集的药物,治疗阴阳失和最是有效。”
贵妃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微微露出一点浅笑,“算你有孝心,没白疼你。”示意身边随侍的宫女接了过去。
石咏之躬身道:“下官告退。”
转身出门,转了几个弯,走出好远,再看不到凤仪宫的宫墙,石咏之才长出口气,擦了擦汗。刚刚接过锦盒的宫女高高大大,还是一直在贵妃身边的那个安心,看样子,是不会换了。送给她的东西,会让她感到快活吧,如此该她不会再惦记着自己了。
尽管在楚国已经生活了将近七年,依然适应不了东楚人的开放习性。作为一个古板严谨的西秦人来看,东楚人的生活可以用奢靡和放荡不羁来形容,特别是王公贵族之间的种种风气,常常让他感觉难以适应。幸好,他是楚王的男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五,周六、周日黑巫休息不干活 ==!
☆、第7章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王项烨霖的情景。为了应对东楚每年一度的秋狩,西秦人出动边镇所有的劳力抢收粮食。那时的他,刚满十九岁,作为一个服役的囚徒,被人用粗大的麻绳绑住一只脚与另几个囚徒一组,充当抢粮的劳力。楚人一直没有动静,直到他们这批人已经远远望见两山之间的那道雄关,才见到那关门被缓缓打开,然后就见远处警戒的游骑兵打马往回跑,边跑边喊:“快撤!快撤!楚军来了!”正在抢收的百姓再不顾收到一半的粮食,撒腿的撒腿,驾车的驾车,纷纷往回跑去,而前方一直警戒的骑兵开始整队,准备迎敌,马嘶环响中,散发一阵阵肃杀之气。
他们这类囚徒,几个人连在一起,也往回跑,他边跑边往回看,见一队队战甲鲜明的楚兵从锁秦关鱼贯而出,然后在关前列阵,一队又一队,不停地出来,仿佛那道雄关是一头巨兽,口中吞吐出漫天的蝗虫,相比之下,那准备迎敌的秦兵阵列显得那样单薄脆弱,不堪一击。
果然,接战不久,秦兵溃退,而此时,大部分百姓已逃回城内,而溃退的秦兵也很快超过他们,退入城中,他们这批囚徒,还有一些落在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骑兵退入城中,吊桥缓缓升起,城门紧紧关闭,而身后,如蝗般漫天飞来的是楚军的箭矢。
身边的人纷纷中箭倒地,死掉的,再无声息,而未死的,在翻滚哀号,他心如死灰,绝望地站在那里,面对冲出来的楚军,等待着自己中箭死去。可神奇的是,直到大批楚兵漫过他们,仍然没有一只箭射中他的身体,而脚步匆匆从他身边冲过的楚兵,也没有一个顺手挥刀斩掉他的首级。
他就那样一身伤痕,一身囚衣,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数不清的楚兵从他身边冲过去,身后传来攻城的厮杀呐喊,前方,漫天楚军,旌旗漫卷之中,走来一个白马银盔的年轻将军,白面无须,俊美无俦,意态悠闲得丝毫不象是在血肉横飞、生死瞬间的战场,倒象是外出踏青游玩的贵介公子。那一身银盔闪亮耀眼,刺得他不得不微眯的眼睛。
白马将军缓缓来到他身前,饶有兴致地打亮他,说了一句:“好漂亮的孩子!”然后,抽出佩刀,俯身斩断他脚上的麻绳,坐直身体之后,盯着他的双眼,长刀指向他的脸,微微笑着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奴隶!”
让他吃惊不已的是,旁边走来一个长袍纶巾的文人,躬身发出一阵颂扬的马屁文,在被人带走之前,他分明看到那个将军,被那极明显的吹捧逗弄得眉花眼笑,开心不已。见惯了肃杀凝厉的秦军作风的他,立时惊得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