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搭在轿子外面的手,青白的血管被阳光照得分明,一下两下打着节拍,微风抚着树枝发出沙沙的乐音,男人眯着眼睛躲避照进来的光线,微扯嘴角便是一个笑的弧度,浅淡无情,就和他浅吟轻唱出来的香街艳曲一般,同样的浅淡无情。
“啦啦啦……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智障的曲目……是女虹还在童年期时,伏云霏为了哄他正经吃饭教给他的。
伏云霏别开脸,女虹还一个人唱得如痴如醉,浑然不知,这曲子难听得让周围的云都不知不觉地散开了,估计因为不敢大逆不道地“骑龙”而被塞进乾坤袋里面的青灯也快晕了。
伏云霏终于忍不住以法力断了自己的听觉,然后拍拍女虹的肩膀,说道:“等会儿,你给那个白雨幽唱歌就行了,他保证立仆倒地。”
再然后,伏云霏在无声的世界里,欣赏女虹因骂人骂得太过慷慨激昂而涨红的小脸。
乌金西陲,夜色昏暗,天边正压抑着的是蠢蠢欲动的腐败。
神龙已然隐回伏云霏的体内,毕竟飞了一天再强悍也是会疲累,遂收敛了全部神龙气息,养精蓄锐。女虹闹了一天,此时也累了,像个大孩子一般窝在伏云霏的怀里,不时呓语,睡梦中仍旧不忘对伏云霏喊打喊杀,伏云霏莞尔着轻拍女虹的后背,安抚他入眠。
正当伏云霏以为全部人都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他苦苦盯了一天的黑幕轿子终于有了动静。
夜色太暗,而此时又夜雾甚浓,只能看到一抹高挑欣长的身影闪出了出来,正是白雨幽。
伏云霏掏出乾坤袋,将熟睡的女虹也轻手轻脚地放了进去,然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那人脚步轻缓,是个练家子的,而且修为绝对不低,周身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披风里。
伏云霏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因习得巫术,与大自然融合的能力胜过常人千百万倍,这便保证了白雨幽不会发现他正在跟踪他。伏云霏也没想到,自己一辈子只这样偷鸡摸狗地跟踪过两个人,却都是出自白幽宫的。然而他不知道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等着他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树林中漫步着,突然伏云霏听到前方传出白雨幽轻哼的小调,一只纤长的手掌从厚重披风里伸出来,穿插在身旁的柳条、杨枝里,轻轻掠过沾得一手夜露。
那是很熟悉的旋律,简单温软的农家小曲,儿时村里的孩子都是听自己的母亲唱这样的小调长大的,待到自己也有了孩子,然后就把这小调再唱给自己的孩子。
伏云霏心里微微有些沉,这个白雨幽给他一种很熟悉的亲切感。
白雨幽走向不定,漫无目的,似乎只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然而却突然钻进了一丛矮树。
伏云霏无奈,只好跟了过去。
没有料到的是,钻过矮树丛,竟是一个小型农园。
他看到白雨幽耸动着鼻尖,闻嗅这里的空气,然后像饿了很久后又找到食物一般满意地笑了笑,再然后伏云霏打量森白的侧脸,仿佛在夜色中渗透着彻骨的寒意,便又是那模糊的熟悉感,让他的心里沉了又沉。
伏云霏继续跟着白雨幽走进农园,看他仿佛进出自己家一般径直推门而入,在看到他找到农庄主人的房间,看到他站到床边伏下眉首,看到他吸食了女主人的精气,看到女主人在丈夫的身旁一点一点变成一具瘪尸。
他看到了什么人在做什么残忍的事情,他却不想看不到那个人会是……陈雨。
他变了好多,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个子抽得几乎和自己一般高,脸上不见了愁苦却挂满了道不明的难言孤寂,似乎比分别时候更瘦,脸色也像个死人一样苍白得难看。
原来,白雪当年并没有放了陈雨,而是将他收养了……然后把他养成白幽宫的小教主,养成武林盟主的下一任继承人,养成一个靠吸食活人精气维生的怪物……养成一个他必须要收服的妖。
“雨幽小心,你被人跟踪了。”白雨幽心底突然传来心生的提醒和求救。“我好害怕,那个人好可怕,快帮我杀了他,雨幽……”
白雨幽猛然抬头,正对上躲在角落里的男人暗红的眼。
男人徒手抓住自己的心脏的位置,即使周围漆黑,白雨幽亦敏感地感觉到男人的颤抖……那是……无助的感觉吗?这个竟然让心生都害怕了的男人,是在难过,是在哽咽,是在心痛吗?
白雨幽冷笑,雪白的袖子出动得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一条致命剧毒的银丝般细小的小蛇射向了那个明显僵住傻愣了的男人,之后便瞧见那小丝蛇落在男人的肩上,咬破了男人颈上的皮肤,然后滑溜湿冷的蛇身全然钻了进去,而男人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只是呆呆地望着白雨幽,手足无措,无言无语。
“阁下究竟是哪路英雄,可否报上名来?”白雨幽又朝农主的床榻走去,因为这里的动静那农主已经有了转醒的迹象。说完这句话,白雨幽低头,冰冷的唇片贴上那个农主的唇上。
“你那是在干什么?陈,白雨幽……”伏云霏几乎咬牙问出来,显得局促。
床上又多了具瘪尸,白雨幽泰然自若地站直身体,幽幽回道:“没看到吗?我在吃饭。”
“你怎么这样自甘堕落?”男人几乎失魂落魄地无力问道,然后那跳钻进颈子的小丝蛇却如同被火焰驱烧着一般,狼狈不堪地从男人的体内退了出来,落在地上地挣扎几下,便不再动了。
白雨幽被这个来得实在有些突然的问题懵住,反问道:“你和那个少年是一伙的?你们是什么人?江湖道士?蓬莱大仙?还是什么门派的狗屁大侠?”
白雨幽回以轻蔑的冷笑,还有满不在乎的眄视。
伏云霏把头撇开,很好,他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现在的陈雨已经认不出刘小云了,陈雨变成了白雨幽,刘小云变成了伏云霏,岁月一去不复返,物是人非事事休,这该多好。
在一眨眼的瞬间,男人便就不见了,房间里除了自己和两具瘪尸,哪还见旁人?
这是不是就叫做……落荒而逃?
“他走了吗?”心生。
“嗯,我很清楚,他杀死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白雨幽。
“我感觉到,他们应该是伏羲和女虹的后人,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心生。
白雨幽。“就是你说的,神王的死对头,伏羲和女娲专门制造出来对付你的。”
“不是我,是我们……而且我们要加快进度了。”心生。“雨幽你要受累了。”
“知道,我没事。”白雨幽。
血魂笛释放伏云霏慌乱的心事,化作靡靡飞音,远远游走在天幕之下。
放任心思无限飘逸,又有多少爱情行色迷乱,让看者一脸仓皇。
一缕缕淡淡的晨雾像绸带飘在微青湛蓝的天空,绸带的两头分别系着远处的大山和近处的农舍,一切显得那样心旷神怡。
男人仓皇着,笛音啼血,心绪翻涌,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昨夜里白雨幽残杀二人的画面。他心知,那绝不是善类所为,他心知,他有责任就在昨夜杀了已然化身为妖的白雨幽。
终于,东方鱼白,第一道光线不远万里,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伏云霏略显憔悴懵懂的脸庞上面。男人在初阳恩赐的阴影中,悄声微笑,苦涩而难懂。
女虹从乾坤袋里分出身来,径直落在伏云霏的膝上,宛如猫科小儿般还想着再赖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