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对朕的可敦做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来自天外。
“不做什么!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便将她还给你。”西面汗开始讨价还价了。
“不要放过他!”我尖叫:“杀了他!不能放过他!他杀了我们的孩子!”
“……你自己衡量!孩子已经死了!你的女人是不是也血溅当场,要看你的抉择!”
“朕怎么做,你才相信朕不会杀你,把朕的可敦放回来?”羽瞻想了想,竟做出了让步。
“臣妾不要活!可汗!臣妾不想活了!给我和孩子报仇!”我想用脖子去触那刀刃,那是真正的汗刀,切断我的脖颈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西面汗右手握刀,左手紧紧勒住我的脖颈,我根本不能凑近刀口半分。
“你发誓……向天地祖宗发誓!发誓你这辈子都不会危害我西面汗!”
向天地祖宗起誓,是郜林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违背的诺言了。他若当真像天地祖宗起誓,谁为我报仇?!
我喊不出来了,只能瞪着他,求他,千万不要说什么誓言……
可是他还是举起了手:“我布日古向天地,向祖先起誓,终我一生,我本人及我属下子民,绝不再伤西面汗一分一毫,如违誓,我将被所有汗国的子民瞧不起,我的手臂将再也举不起刀来!”
“说到做到?”西面汗的声音里有难抑的庆幸。
“说到做到……”羽瞻的话却仿如滴血,寸寸是伤。
那箍紧我脖颈的手和刀,都松开了。
我自由了。
我可以朝着那个骑着黑马的男子走去,投入他的怀抱,可以在他身边哭泣,撒娇,还可以再和他有别的孩子。
可是我不想……我只想为我怀中屈死的长子复仇!他那誓言一出,谁还能为这刚刚降生就离开人世的孩子伸张?!那是我的骨,是我的血,是我的心!
见我踌躇,羽瞻挥了挥手,他身边有一名小兵朝我跑来,想是要扶我。我一挣没有挣开,他却突然松了手。
他抽出腰刀,一刀戳向了西面汗的心口。西面汗尚未反应过来,已然被戳了个透心凉。
西面汗身子摇晃,只道:“布日古!你违反了誓言,会被报应的……”
那兵士冷哼一声:“我是延朝的公主的陪嫁民,不是郜林汗国的子民!我杀你天经地义!”
我看他,却是那日蓟王山上劫道土匪的头子……他来杀西面汗,果然不违誓。我启唇,那声“谢谢”却想必只有我和他听得见。
他回答:“我又不是为了报答你才这么做的……我是报可汗不杀之恩,你何必谢我?”
我却再无心与他争辩。
我要走。不要再在这里停留,哪怕一天,哪怕一瞬都不要。这里太残忍,这里是我永远不会好的伤疤!
我要回到云上宫去。
那里有汀芷,有绿帛,有父皇,有哥哥,有桃镜姑姑……总有不会伤害我不会出卖我的人。
可是,不……汀芷在哪儿呢?说不定已经死了。绿帛也出宫嫁人了……父皇,他有时间管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么?冬珉哥哥已经和我反目成仇……桃镜姑姑和徐公公……他们又在哪儿呢?
天地之大,我能去哪里?
我身子晃动,头目森森,跌倒在地的前一刻,有人飞马驰来将我和孩子提上马背,拥在怀里。我尽全力扭动,想要挣脱,他却只道:“阿鸢,别怕……再不会有事了……我带你回金顶帐……”
金顶帐?那是哪里?那么熟悉的名字,是哪儿呢……
归去来兮(一)
金顶帐里永远温暖舒适,羽瞻的怀抱和安慰也永远都温柔可靠。我在榻上斜偎着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惧怕好担心的了。
可是,我的希望已经没有了。
他也知道,不与我说话,只将我搂在怀中,静静地让我倚靠着他。那沉稳的心跳声里,我渐渐平复了心境,却也再不想开口了。
“阿鸢。”他突然唤出这么一声,竟有眼泪落在我脖颈:“阿鸢,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了让你一辈子不受伤害的!可是,第一次见你,就伤了你的手,将你迎回郜林汗国,却害你伤心自戕,连你有了身子,都保不住一个孩子!”
像是丢进湖面的石头激起了涟漪般,我心头一疼,道:“孩子呢?我的孩子,他的身子在哪里?”
“已经……遣人送回国了……夭折的孩子不能放在军队里,阿鸢,你别恨我,没有办法的。”他解释,我知道他心里也难受,可是我更有问题想问。
“我被西面汗掳走,你知不知道?”
“……知道。”他答,两个字,却像是重锤击打在我心上。
“你知道?”我不知哪里有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知道为什么不来救我?你明明……知道西面汗对我们只有恶意!”
“……我怎么能去救你?”他的眸子竟变成了极深的黑色:“若是我去救你,白戎军队从后面包抄上来,岂不是……”
“是……让我一个人呆在西面汗那里,让我时刻面对危险,总胜过这五万军队被敌人一网打尽,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你击败白戎之后还不尽快赶来?若不是你那封信,西面汗不一定会铤而走险将我带出军营,加害于我!”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我已经有了喘不上气的感觉,盯着他的脸,那双眼中的悲意和无奈,甚至一点点怒气,都尽数映入我眼中心中。
“我……只想少一点战士伤亡。若是硬拼,双方都会有很多人战死……”他尝试开口向我解释。
“是啊,为了减少战士伤亡,你就让自己的妻子孩子面对死亡……伟大的布日古汗!”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语,只知道,他眼中最后一点怒气被这话语熄灭,里面尽是失望和无助。
“如果,是璃鸢这样责备我,我只能更好地对她,试着有一天抚平她的伤痕。可是,如果是可敦这样说话,我却不知该怎么处理她。”他站起身来,从我身边走开,声音沉沉:“作为皇族,自然该知道,你的命不比江山和百姓更珍贵。阿鸢,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将西面汗碎尸万段,但是,我不会为你让战士们冒如此大的危险。你是可敦没错,可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妻子,我没有权力让别人的丈夫为你死。”
“我知道……可是,别人的儿子就有权力让我的儿子死吗?!”我未曾听过自己这样的声音,绝望凄厉,带着血一样的伤心。
“你在恨谁?”他猛然回头,眼神如鹰隼,几乎是在低吼:“你是在恨西面汗,还是在恨朕,还是恨那些没有陪着你的儿子一起死的士兵?璃鸢!你能不能镇静些?你以为朕就不难过不伤心吗?这也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连他长大些给他封哪个部落去历练都想好了!看到你怀里那个死去的孩子,朕……也心疼,心疼得恨不能哭死过去……朕以为你会知道朕的心思,可是,你也没有。”
他脸上有一种凄楚的笑,让我竟对他生了同情,对自己生了厌恶。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深深爱着的女人……我以为你会了解我,可是你了解的是‘我’,却不是‘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