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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杨上下打量着小黑,同时抬起了一只手。
小黑心知自己的大限到了,心中忽然生出没顶的恐惧——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拼着挨上一枪,他想自己也许可以向前制住彼得杨。
可是就在他作势反击的那一刹那,一根高压电棍猛然杵到了他的脑袋上。
当他再次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这条大船的最底层。他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去,也不想问。
他只想在这安静的时间里,看看星星,捧出心中的水晶球,把曾经的美好再细细的重温一遍。
他想自己这一生活的这样苦,大概总算偿尽了上一世的罪孽;可是苦虽苦,却也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的恶,所以下一世也仍旧是个有罪的人,仍旧不能解脱。
于是他不想今世的死,也不想来世的生,他只想陆云端。
很巧合的,小黑看星星,陆云端也在看星星。
陆云端坐在院子里,依靠墙壁向上呆望,因为刚刚独自痛饮过一场,所以口鼻一起向外散发酒气。
他已经向派吞求了援。派吞答应帮忙,也的确派出手下四处寻找,可是并没有人看到小黑。
派吞告诉他:“彼得杨回来了。”
陆云端请彼得杨吃了一顿饭,态度很客气,旁敲侧击的话里有话。彼得杨很坦然,亲热的称他“陆家大哥”,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
这让陆云端感到了无可奈何——小黑毕竟是彼得杨的杀父仇人,自己若是把话放到明面上讲,似乎欺人太甚。
回家睡了一觉,他梦见了小黑。小黑瘦瘦的,在找东西吃,不理他。
第二天,他忍无可忍了,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又去找到彼得杨,问道:“你见没见过纳卡?”
彼得杨一扬眉毛:“纳卡那个王八蛋不是进山当兵去了吗?等我抓到了他,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陆云端强作镇定的答道:“如果你抓到了他,不要杀。他对我有恩,我愿意花钱赎下他的性命。彼得,恕我说句利欲熏心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后辈还是要向前看。当然,我也不能勉强你同意我的请求。这样,你找他,我也在找他。如果你先找到了,并且觉得我这话还值得一听,那就请考虑考虑,开个价格,百万上下都没问题。”
彼得杨做了个夸张表情:“哇,大哥,你怎么这样看重纳卡?陆伯伯会给你这么多钱去救人?”
陆云端勉强一笑:“我自己有钱啦!”
彼得杨一团和气的谈笑风生,然后就此没了下文。
清迈城内不复往昔的太平,派吞和杨家开始跃跃欲试的斗了起来。陆云端走遍城内的大街小巷,时光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心和血一点一点的凉了。
在这年的五月中旬,他退了房子,带着小黑的衣服和那台收音机离开了清迈。
金小丰催他快回香港——在暗杀的威胁下,盛师爷已经把苏家栋放回来了。这回一切恢复正道,陆云端也该干点正事了。
陆云端没有回应,他去清莱,找了爸爸。
他像个小学生似的,垂下双手站在陆雪征面前,低头说道:“爸爸,小黑丢了。”
陆雪征很觉奇怪:“怎么丢了?”
陆云端气息有些乱,喉咙那里也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吸气的时候就拖了哭腔,眼泪鼻涕也都下来了。
上前一步搂住陆雪征,他枕了父亲的肩膀,忍无可忍的边哭边说,一个脑袋热烘烘的,口水喷在了陆雪征半边脸上。陆雪征抬手轻轻拍他的后背:“乖儿子,不哭不哭,人丢了可以找,爸爸给你路费,不回香港了,我们慢慢找……”
陆云端早就憋着要哭一场,只是一直哭不出来,嚎上两声也是干打雷不下雨。这回终于哭出来了,他便哭的百转千回、肝肠寸断:“爸爸,呜呜,找不到了……忽然就不见了……”
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撒野耍赖的哭,把涕泪蹭了陆雪征一肩膀。陆雪征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失态,就絮絮的哄他——哭一哭也好,这儿子早熟的惊人,总是稳重乐观,可人活一世,谁心里没有一点酸楚事情呢?哭出来了,也就痛快了。
陆雪征把儿子送到房内,然后拧了一把毛巾,托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擦了一把脸。
陆云端还在抽搭——这大半个月,他一天比一天更绝望,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陆雪征洗了毛巾,又脱了他的衣裳,为他擦了擦身上的汗。他侧身躺在床上,慢慢镇定下来,就觉着疲惫的要命,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雪征不让他立刻入睡,坐到床边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又端了一杯水喂给他喝。他长胳膊长腿的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的哼出声来,喝了两口不喝了,闭着眼睛说:“爸爸,我还是要去找小黑。”
陆雪征低头看他:“行,可是要找到哪天呢?”
陆云端答道:“找到我不再想他那天。”
陆雪征放心了。向来知道儿子不是真正情种,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样的期限很好,他只怕儿子钻了牛角尖,不找到小黑誓不罢休。
无功而返
陆云端回了一趟香港,把手头上的事务全部交给金小丰。金小丰希望小弟不要像个情圣似的乱跑,结果小弟嫌他烦,在他的光头上弹了好几下,并且捶了他一拳。
苏家栋说:“少爷,我和你一起去。”
陆云端买了一只非常结实的帆布登山包,这时正在用剪刀剪去商标:“你当我是出门玩去?”
苏家栋看出陆云端是非常的爱小黑,便无可奈何,又不敢劝阻。手足无措的在旁边来回走了两趟,他忽然说道:“上个月,我看到了斯蒂芬妮的小孩子,好漂亮啊!”
陆云端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问道:“是男是女?”
“是个小女孩。”
陆云端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随即双手合什抵在额头上,诚心诚意的祈祷:“愿上帝和佛祖一起保佑斯蒂芬妮和她的小宝宝。”
然后他就不再多问了。
陆云端一边检查背包质量,一边打开了收音机。正好到了“革命文艺”的时间,苏家栋蹲在一旁听了片刻,忽然问道:“少爷,你要变成左派啦?”
陆云端扫了他一眼:“什么左派右派,好像你懂似的。”
苏家栋是不大懂,前一阵子盛师爷和他聊天,说起香港工厂时就提到了左派。盛师爷很爱和他说话,他走那天,盛师爷抱着他亲了又亲,还把舌头伸到他嘴里。他本来是挺讨厌盛师爷的,可是看对方那样悲伤,就又有些同情,没有去咬盛师爷的舌头。
苏家栋很诚心的要跟着陆云端一起走,可是陆云端嫌他会是个累赘,又觉得犯不上让他跟着自己出去受苦,所以无论如何不允许。
苏家栋失望之至,拦在陆云端面前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和盛师爷睡过,所以你嫌弃我了?”
陆云端已经知道了盛师爷对苏家栋做过的手脚,不过苏家栋本人并未要死要活,他现在也就无心去管此事。伸手摸了摸苏家栋的短头发,他叹了一口气:“家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可是喜欢归喜欢,我不爱你,我这辈子不是非你不可。你头脑笨,胆子小,都没有关系,你放心,我能赚钱,我可以养活你。但我现在要去找小黑,我好想他。”
苏家栋垂下眼帘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上前一步抱住陆云端,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陆云端拍拍他的后背,然后转身继续收拾他的帆布背包。
陆云端把收音机装进帆布背包里,独自返回了清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