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伯伦、毛大强报案,说你绑架、伤害他们,强迫他们拿钱,抢走了汪伯伦的眼镜和钱包,并且造成他们胳膊、头部多处受伤,你对这件事情怎么解释?”警察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提出了审讯的主题。
“汪伯伦?毛大强?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俩人,从来没见过,我哪有那个本事,一下子绑架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你们自己想想,这可能吗?”
在座的几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对黑头的反问似乎也有些疑惑之意。
黑头又接着说:“我在省城有公司,有商场,我不缺钱,我的钱包就在你们桌上,你们看看里面有多少钱,我用得着抢钱吗?我眼睛又不近视,说我抢眼镜更是可笑,那玩意儿给我我还嫌累赘呢。”
几个警察头挨头把黑头的钱包打开,抽出里面的钱点了一遍。
“六千五。”
“这小子还真挺有钱。”
黑头来的时候随身带了两千多块钱,又从旅馆里拿了程铁石四千五百块,身上的钱很足。
几个警察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领头模样的警察出去半会儿又回来,同另两个警察嘀咕了一阵,问黑头:“省城离海兴不远,你身上装这么多钱干吗?这么多钱正好证明你有抢劫的嫌疑。再说,满大街那么多人,他们为啥不告别人偏偏盯准了你?你也别再跟我们玩这套把戏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拒不交待,死路一条,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闲聊,你先一个人反省反省再说吧。”
说完,纪录的、审讯的警察都走了,领头的警察过来拽起黑头把他铐在了暖气管上,然后关上门也走了。这个警察铐人铐得很损,他把手铐铐在暖气的横管上,让黑头站不直、蹲不下,只能半弯着腰撅个腚立在那儿,其状犹如一个人就着水池洗脸。
黑头知道他们是在熬他,等他熬不住了再继续审问。他立了一个多小时,就开始大声叫喊“救命啊,来人啊,警察搞逼供啊,救人啊……”站的姿势难受,黑头倒也还能挺得住,他是怕那几个警察真的把他扔到这儿铐他一夜,那可真比揍他一顿还难受,所以开始大声嚎叫。
《越轨诉讼》第六章(18)
果然,警察也怕他叫得太厉害影响不好,他一叫唤那几个警察立即就回来了,领头的骂:“他妈的,才多大一会儿你就鬼哭狼嚎的,你不说实话我就铐你一晚上,明天再不说,就再铐你一天。”
黑头做出苦相:“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相信可以调查么。我尿憋了,要上厕所。”
另一个警察过来给他开了铐子,领他到走廊男厕所让他进去。黑头慢慢解裤带,观察了一番,发现厕所的窗户上都装着铁栅栏,失望地放弃了逃跑的打算。他掏出怀里藏着的材料,把材料塞到暖气片后面的缝隙里,然后回到大便池那儿,舒舒服服地蹲下,休息两条站乏了的腿。
过了一阵,外面的警察探头进来,见黑头蹲在大便池上,训斥道:“你刚才不是说小便吗?怎么又蹲上了?”
黑头说:“一来厕所,我才觉得不但想小便,大便也来了,一块解决省得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再陪我跑一趟。”
“那你快点,别让我给你当把门的。”
“给我根烟吧,我这人有毛病,蹲在便坑上不点棵烟拉不出来。”
警察笑骂:“你他妈这算什么毛病?我该你的是咋着,你蹲便坑我站岗,还得给你敬烟,有烟也不给。”
黑头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给算了,我自己慢慢克服吧。”
警察明知他耍赖,又不能把他从便坑上硬拽起来,只好掏出一支烟,走过来递给了他。
“谢谢,再借火用一下。”
警察只好又把打火机递给了他。黑头点燃烟,美美地抽了起来。直到抽剩下一支烟屁股,他才用手指一弹,烟头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形,掉落在小便池里。
慢吞吞提好裤子,黑头来到外面,见看管他的警察堵在走廊的出口看报纸,便叫他:“警察同志,我完事了。”
警察抬头看看他,走了过来陪他回审讯室。黑头衷心地说:“你是个好人,我有机会一定要谢谢你。”
警察乜斜了他一眼,说:“你别再折腾人,老老实实交待问题就是谢谢我了。”
当天晚上,黑头便被转送到看守所。看守所跟公安局又有所不同,进号房前,把黑头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裤腰带、鞋带都没收了。黑头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事先把材料藏了起来。
号房有二十平米大,靠着一面墙是一铺大炕,关进来的人像沙丁鱼罐头里面的鱼,一条条整整齐齐地顺着摆了一炕。黑头见炕梢还有点缝隙,便挤了上去,还没躺下,背上就挨了一拳。
“小子,问也不问就往这儿躺,这是你躺的地方吗?你以为在你老婆的热炕头上呢。”
黑头看看,是靠侧墙躺着的人动的手,此人膀大腰圆,秃头胖脸,初时黑头以为他的头是被剃光的,又多看了两眼,才发现他不但没有头发、胡子,脸眉毛也没有,是个天生的光葫芦。后来黑头才知道他叫大和尚。
“去去去,那边挤去。”大和尚朝炕的另一头指指。
黑头说:“那边没地方。”
“那我这儿就有地方?妈的,你干脆睡老子怀里得了。”
黑头的火直往顶门上冒,想想自己刚刚进来不能招惹麻烦,就硬把火压了下去,从炕上爬下来,双眼在炕上溜了两遍,也没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转眼见炕沿下面摆了一些小木扎子,黑头只好坐在小扎子上,背倚着炕头,准备就这样凑合一晚上。
朦胧中,黑头感到有人在轻轻拍他,他回头一看,一个脑袋只有拳头大的小瘦子怜悯地看着他,指着身边让出来的一小条空隙,示意让他上来。黑头在小扎子上坐得腰酸腿木,也再顾不了许多,爬到炕上,挤在小瘦子身侧躺了下去。躺下了,却又睡不着,空气中充斥着脚臭味、口臭味、体臭味,黑暗里震响着鼾声、磨牙声、梦呓声。这一切令他恍惚中竟然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牢狱生活。他妈的,自己这一辈子怎么跟监狱这么有缘分,糊里糊涂就又进来了。他咒骂着自己,居然渐渐睡了过去。
头上重重的两巴掌把他从酣睡中惊起,天亮了,大和尚站在他头顶,狞笑着。黑头懵懵懂懂地坐起,见到大和尚猩红的酒糟鼻子,才明白自己是被他打醒的。
“去,倒桶去。”
号房里的人晚上不能去上厕所,屋角有个大铁桶,供在押人员夜里溲溺用。
黑头没动,其他人的眼睛都盯着他,黑头看看大和尚,问:“你怎么不去倒?”
大和尚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巴掌,黑头装作护头,左臂一抬,坚硬的胳膊肘子刚好顶到大和尚的小臂上,大和尚吃了暗亏,疼的咧咧嘴,整个手臂不灵了。
他狠狠地盯着黑头,黑头平静地看着他,两人像斗架的公鸡。
“算了,我去。”小瘦子息事宁人,他滑下炕,拎起尿桶朝外走,刚要出门,不知谁一伸腿,小瘦子被绊了个狗吃屎,尿桶跌翻了,骚臭的尿液溅到他身上、脸上、头上,屋里的人都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黑头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小瘦子大声呼叫,看守过来弄清怎么回事后,打开门放小瘦子出去涮洗。小瘦子急忙跑到洗脸间去了,一会儿洗得湿淋淋地回来,冻的索索发抖。
开早饭了,哨声一响,屋门一开,屋内的人便围挤上去,黑头跟小瘦子被围堵在人丛外面,等到他们捱到饭盆前面时,杂面粥和窝窝头早就一点也没有了。黑头看看坐在炕沿手里捏着两个窝窝头端着一盆粥得意洋洋的大和尚,明白了其中的暗扣,他不动声色,爬上炕闭目养神。
《越轨诉讼》第六章(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