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电话,低头沉思。这留言他听了不下10次了,听声音,江薇似乎很平静,但在这平静的下面,又似乎隐藏着他不知道的事情。在江薇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隐隐感到不安。
站在国际到达厅里,看着来去的人群从他身边经过,觉得自己像个幽灵,周遭的一切对他而言是无意义的,他只想再见到江薇,见到那阳光下的笑。
在人群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母亲,戴着一副墨镜,一身黑衣,行色匆匆地走向一辆计程车。
“妈!”他叫。母亲似乎听见了什么,迟疑望了望周围,没注意到他就关上车门走了。
他追了几步,不停地叫,车终归越去越远。停下步伐,想,母亲回大陆干吗?也许来开会。怎么没通知他。随后意识到自己去西藏那么久,跟任何人都失去了联系,今天刚回来,母亲一会儿应该会打电话给他。
他转过身,在人群中又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安娜。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忧伤,拖着行李箱,上了机场巴士。他没叫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笑了。她终于结束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段旅途,一定累积了不少的故事吧,以她的性格,不用问,她都要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但为什么今天的安娜看起来有些伤感呢?他没有多想,只是缓缓地走进等候区,等待江薇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伦敦飞来的班机依然没有踪影。候机的人群开始焦躁,不停地质问工作人员到底怎么了?这时,听到一个令他不安的消息,客机被劫持了,一直在空中盘旋,警方正在交涉当中。消息传开,人们开始骚动,电视新闻也开始追踪报道,屏幕里,那辆载着江薇和200多名乘客的空中客车像一只无法着陆的鸟一样在空中盘旋,一分钟之后,突然起火,随即就在空中爆炸。
那火光,就像一颗正在毁灭的超新星,亮得刺眼。
大可呆呆地愣在人群里,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江薇死了,再也不会在阳光下笑了,他再也闻不到清晨香瓜田般的香水味了,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发丝缠绕在自己唇间的温柔。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现实——她真的从这世上永远消失了。他亲眼看到了飞机在爆炸瞬间产生的火球,几乎可以刺瞎他的眼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灵魂能在那瞬间进入天国吗?
他来到海边,海不停翻卷出白浪,冲向礁石。海风很冷,吹得木麻黄树直打哆嗦发出簌簌的声响。
都走了,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只留下这片永不停歇的夜海每晚在唱着海妖塞壬的歌谣。大可久久地望着那颗星,那么遥远,那么美丽,就像江薇的笑,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闪现。可这一切,就像古格王国只剩下回忆的剪影了。
他看到在月下坐着一个人,在喝着酒,从背影看,是叶锋华。
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面前这片哭泣的夜海。
叶锋华似乎觉察到了,缓缓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了很久。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心里被悲伤掏空了,只剩一个躯壳。
“红月亮。”叶锋华说。
大可转过头去,在山那边,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他耳边又回荡起江薇的声音:“大可,你看,月亮在流血。”叶锋华出神地望着西边,说:“从认识她开始,她就问我是否见过红色的月亮,我说从来没有,没想到在她死后,我真的见到了,月亮在流血,这血,是她的。”
“可是,我已经看不到血的颜色了。”
他们并排坐着仰望着满天繁星。那是圣。爱休伯里笔下小王子的星空,那是5亿颗闪亮的铃铛,其中的一颗上面有小王子种下的花,而最亮的那颗上面,住着江薇。
“她消失在这满天繁星里了。”大可说,“这是她期待的结局。”
“她死了,是因你而死的。”
“不,不是,她说过元旦回来的。”
“她回来过,等不到你的消息,又走了。这次是特地赶来的。”
“什么意思?难道今天不是1998年12月31日?”
叶锋华摇摇头:“是1999年2月13日。情人节前夜。”
大可一愣,怎么了?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不,不对,我从98年11月下旬到达西藏,前后25天,12月中旬在丽江病了几天,今天回来时间刚好,不可能突然过了2个月。再说,这么长的时间,我去哪儿了?怎么没任何印象?”
“是呀,你去哪里了?好好想想。”叶锋华的声音有些诡异。
他的思维开始回到丽江,他病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并发症,流了很多鼻血,头痛、呕吐、胸闷,然后发生了什么?病怎么好的?空白,一片空白。
叶锋华久久地望着他,眼里满是泪水,他用发抖的声音问:“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回来的?怎么从丽江回到厦门的?飞机还是汽车?”
他缓缓的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为什么所有人都赶在今天回来,他母亲,安娜,还有江薇。他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是的。”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好好想想,还记得我们在香港时你问过我什么?”
思绪如录像镜头在快速的倒带,各种图像在飞快倒退,最后停住:
“真的见得到鬼魂?”“真的,他们很可怜。”
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背脊升起直冲头皮,不寒而栗,他打了个哆嗦,脑海中浮现出在丽江的情景,他看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不是红的,他已经看不到红色了,那是种什么颜色?
是蓝色,他的血是蓝色的。
狼人世代以蓝血为记。Tina在空气中说。
他,突然明白了:他已经死了。
在丽江的那场大病夺去了他的生命,灵魂被禁锢在那看得到青山碧瓦和潺潺流水的房间里。他就是那孤独而可怜的鬼魂,只为了一个念头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