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以前替巴黎圣母院敲钟来着,后来下岗了。”
“对了,”江薇似乎想起什么,拍拍额头道:“说起怪人除你之外前几天还真遇见一个,在厦门。那天刚跟叶锋华闹完别扭(真奇怪,总是在闹别扭),正一个人逛街,记得是在某个大型百货附近。人挺多,抢着买削价商品。经过人群,只觉得自己已游离于这些人之外,本来也不搭界,像个蜉蝣生物似的飘流着,这时,就觉着有道目光一直看我,一回头,就见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不远处盯着我,脸始终处在暗处,看不真切,只记得长发披肩。”
“长发披肩?”
“嗯。他站在忙碌的人丛中,很特别很忧郁。他好像认识我似的,自己也觉得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我多看了他几眼,他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开始走。高人一头的长发在人堆中扬了几扬,很快就不见了。本来没什么的,心里却有些异样,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事情。”
“发生了?”
“没有,只有那感觉挥之不去。至于什么感觉,一点也说不上来。可明白?”
“一点点。”
是长发人。大可心里知道就是在酒吧的独饮者。他忽然想起苏文的梦境,梦中的长发人必然是他。难道他在跟踪什么?
梦,长发人,狼,神秘的电话,钥匙,这之间支离破碎的线索存在什么看不见的联系,一团乱麻。
“可见过狼?在街上。”他脱口问道。
“什么狼,街上,指色狼?”江薇问。
“没什么,你比色狼还凶。”
“长得安全,不怕。”
“是挺安全,跟头盔似的。”
“真这么丑?”
“距离丑还有那么一步之遥,努力努力就够着了。”
“说点儿赞美话行吗?你真好看什么的,听着心里也高兴。”江薇道,末了又加句:“真长得那么安全?我。”目光认真得像个孩子。
大可看了她很久,笑了:“反正不难看就是。安不安全就不太清楚,防盗门保险柜有时也不安全。”
“说我像保险柜?”江薇拿纸巾扔他,大可闪:“真聪明。”
“喂,吴大可。”
“说。”
“若几十年后见面,不知还能像现在这么开心地聊天吗?”
“得看你是否又老又丑。若成了个黄脸婆,才懒得理你,大喝一声—;—;老虔婆,滚一边去!一个大跨步,立马将你撂出三丈八了去。”
“好你个浑球。”
“才知道。”
谈笑间,江薇手机响了。
“喂,……是你呀……我早到了,正和同事聊天……在Pub,……你也在香港,……刚到?……那过来吧……糖厂街,一个叫J吧的,大可,去问问门牌。”大可问侍者,说了号码。
“他也来了。”江薇关上电话,耸耸肩,“世界真小。”
'可以看见鬼魂的人'
叶锋华就是那天开大奔的眼镜青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含着金匙子出世的那类人。中等个,略显瘦削。头发洗得很干净,自自然然地下垂,戴一付考究的细边眼镜,穿一件纯棉的Boss衬衫,范思哲的长裤,款式简洁朴实但绝对的价钱不菲。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书卷气,与印象中的台湾商人气质相去甚远。腕上没有扣着金光闪闪真假不知道的Rolex手表,而是一块表面极为干净的浪琴;脖子上也没有要以公斤计算上吊不用裤腰带的项链;名片也没有某某关系集团总经理董事长之类的破烂头衔,除了商号以外,只加了个建筑学博士的字
样。
总的,是个长相看了令人相当舒服的家伙,大可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
“吴大可。”作自我介绍。
“常听Tracy说起你,印象很深。”叶锋华燃起支好彩烟,打火机是Zippo而非杜彭或登喜路。
Tracy是江薇的英文名。
“她一定说我是个无组织纪律的自大狂,对吗?”大可看了看江薇,“其实她错了,我应该算是个垃圾。”
“垃圾不坏。”叶锋华笑了,认真地打量大可,镜片后的眼神与鲍勃·;迪伦有几分相似。他继续道:“起码垃圾从不道貌岸然。”
“来一杯?”大可问,“能喝?”
“当然,来杯朗姆酒。”
“什么时候到的?”江薇问。
“刚从汉城到厦门,就听说你出差来港了。正好没什么事,就来了,陪你逛逛。怎么,不欢迎?”
“三个好汉一个帮,大可一块儿去,反正还有六天。”
大可耸肩,不置可否。二人显然还处于冷战之中,江薇想拉上一个垫背的。气氛有些冷场,大可开始找话。
“听说读的是耶鲁?名校。”
“也不乏自以为是趾高气扬的常青藤联盟的公子哥,没多大意思。”
“学的是建筑改行管理企业一定不太适应吧?”
“家族企业实在没办法。流水线、车间、原料、进货、生产、效率什么的,一大堆我讨厌的东西又不得不面对他们。还是喜欢像你这样的工作,设计师。面对一张白纸,在灯下构筑梦想,一座建筑,一个城市。有一天你死了,人们会记住这座楼是谁设计的,而不会记住一个剥削工人的资本家的名字。很遗憾,居然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资本家。说来你不信,在美国还参加过类似工会的组织,专门就是为了对抗企业主,到头来还是背叛了自己。”
“是因为家庭压力?”
“不完全。只是所谓的主义、政党什么的令我倒胃口,一旦你发现政治原来是一项职业以后,什么理想都没了。”叶锋华呷了口酒,晃动杯中的冰块,看了眼在一旁插不上嘴的江薇,笑了笑,“我忘了,不要在女人面前谈论政治和哲学。”
“谈鬼魂怎么样?”叶锋华问江薇,她赶紧皱起眉头。
叶锋华笑了笑,对大可道:“我看得到鬼魂,你信不信。”
大可摇头,江薇质疑。叶锋华突然做了个鬼脸,把江薇吓一大跳。随后大家都笑了。
12点,叶锋华用从朋友处借来的车送他们回酒店,并在江薇房里与她谈事。半个小时后,大可刚围了条浴巾从浴室出来,就听有人敲门,叶锋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十指交叉地坐在床头冲着地毯发呆。大可看了眼地毯,除了一小块茶渍和也许上亿的微菌外,别无他物。
“再去喝两杯怎么样?一起消夜?”叶锋华发出邀请。
“无所谓。”
在西贡海鲜摊上,大可发现他很能喝,一箱啤酒想来没问题。
“刚又吵了,不可开交。”
大可捻死烟头又点起第二支。
“我想我是爱江薇的。”叶锋华搔了搔眉毛,燃着烟道。
“爱她什么?”
“爱她性格的有些方面像男孩,爱她热爱自己的工作,爱她的气质她的长相。很多很多,她是个认真的女人。”
大可默想江薇,的确工作认真。
“认真的女人最美丽。”叶锋华道:“有这么首歌名叫《认真的女人最美丽》,音乐有水平与否暂且不论,但这话令我深有感触。”
“爱上个什么人,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意识着你将失去你自己。”大可扭头眺望滚滚江水,缓缓地道。
“人生就找不到一件不可悲的事,包括被生下来。你知道人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全是他妈的狗屁!”叶锋华挥了挥手,似在赶开一大堆看不见的蚊子。